第七章 虐待 刘泉和田小军从警察局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两个人站在警察局门, 望着夜色,无比茫然。虽然看起来,张思安比他们更茫然,对于他来说,这简直 就像毫无理由毫无动机的无头案。于是,他的问题也是五花八门。弄得刘泉和田 小军口干舌噪,心烦意乱。 “我不想回家。”刘泉坐进田小军的车里时说。 “我也不想回家。”田小军叹了口气,启动了车,离开警察局后,他就近在 路边又停了下来。 “说句实话,我恨不得警察把我收审了。那样,内心倒还觉得踏实点。”刘 泉说。 田小军没有回答刘泉,他开始低头不停地拨手机。拨完了,拿到耳边听一会 儿,又下放下来,继续拨,像是神经质似的不停反复。 刘泉面无表情地看着田小军。刘泉有一种感觉,从他撞死人的那一夜开始, 到后来他开始不停地接到鬼电话,直到李力的死,刘泉想,他犹如掉进了命运的 旋涡,他的命似乎已然不再属于自己。他的命属于一只手,一只看不见的手。 他只能听天由命,任其摆布。 那是一种像死亡本身一样的深深的黑色的绝望。在那种黑色的绝望中,他根 本无力挣扎。车窗外面,这繁华的城市,这花花绿绿的大千世界,那些在街边不 停穿梭的时髦的男男女女,本来,刘泉是属于他们中的一份子,可是,现在,他 和外界的联系早已被冥冥中的那只手斩断了。这城市,这生活,还有未来,都已 和他无缘。他只是活一天算一天,等待着命运真相揭示时,束手接受黑暗的终极 命运的来临。 “刘泉,跟我去趟陈勇家。”田小军把手机扔在车后座,打着了火。 “怎么了?” “没事。只是觉得,得把李力的死,告诉他一下。” 刘泉点点头。 田小军猛然提速驶上了主路。刘泉一阵头昏眼花。他恍然看到了那部电影《 命犯桃花》公映的时候,在制片人李森林的名字上打着黑框,在摄像李力的名字 上打着黑框,在制片主任田小军的名字上打着黑框,在编剧刘泉的名字上,也打 着黑框。 刘泉不禁打了个冷颤。那可真是一部鬼片。到底要由谁来打那些黑框呢?刘 泉不知道,他也不敢去想。 “陈勇最近是怎么了?”田小军没话找话地念叨着,“两口子那点事,怎么 老过不去呀。” “怎么了?他和罗娟还在冷战?”刘泉问。 “应该是。我刚刚分头打他们两口子的电话,不是关机就是没人接。操!” “不行离了就得了。” “是啊。我也这样劝过他。不过,离婚这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可是真麻烦。 哥们儿从前是离过一次的,不提也罢。如果真离婚的话,陈勇可惨了。辛辛苦苦 三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 “听说他的房子什么的全都在罗娟名下是吗?” “可不。操,女人根本就是靠不住的。当初劝他,他也听不进去,现在傻逼 了吧?那时候罗娟总觉得如果钱和房子不是她的名字她就没安全感。” “嗯。”刘泉点点头,“等女人有了绝对安全感的时候,男人就没安全感了。” “可不。谁说男人不需要安全感?我他妈就绝对需要安全感。下回再有妞缠 着我要结婚,我一定要跟她说,让她把她的钱全都打给我,我立刻和她登记。” 陈勇住在城里一个高档住宅区里。田小军直接把车开到了陈勇家的地下车库 里。因为田小军常来,地下车库的工作人员几乎认识了田小军。停好了车,工作 人员就直接为二人打开了单元门。 进门的时候,田小军看了一眼地下车库里陈勇的固定车位。陈勇的车新地停 在那里。 “妈的,果然在家。丫一关机肯定是在家闷着呢。” 陈勇和罗娟住在二十层。由于是大户型的房子,每一层只有一家住户。电梯 缓缓向上升去。 “最好罗娟不在家。说实话,我挺烦她的。”田小军冲刘泉笑笑。 刘泉微笑着点点头,没说话。 电梯门一开,二人一进楼道就感觉有些不对劲。 “陈勇,我操你妈!”从陈勇家里竟然传出了辱骂陈勇的声音。 二人站住,惊讶地互相看了看,然后站在原地凝神谛听。 “陈勇,我操你妈!” 果然,那不是幻听,是实实在在的声音。那是罗娟高八度的女高音。 “陈勇,我操你妈。” 田小军趴在防盗门板上伸着耳朵听了一会,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了,该不该 摁门铃呢? “两口子在打架呢吧?要不咱们走吧。”刘泉说。 田小军犹豫着:“咱们不进去劝劝吗?” “不好吧?这可是家丑啊。” “也是。” 就在他们站在门外犹豫的时候,突然,发出了一通惊天动地的摔打声。 然后就是罗娟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救命啊!救命啊!” 那救命声简直和刘泉在深夜时幻想的鬼叫声如出一辙,无比凄厉,无比恐怖 的尖叫。 就在这时,突然,防盗门打开了。门是被猛然推开的。 那种防盗门的设计是由里往外开的,由于猛地被推开,厚重的铁门板差点打 到刘泉的头。一阵风掠过了刘泉的面颊。吓得刘泉汗毛倒竖,出了一身冷汗。 如果真的被如此厚重的铁门沿给抡上了,那还不死过去? 是陈勇开的门,他一边开门,一边嘴里恶狠狠地发泄着:“喊啊,喊啊,老 子把门敞开,看谁会来救你的命!” 陈勇没想到门口竟然会真的有人站在那里,而且是两个人。 他看到那两 个人影,由于过于意外,几乎被吓得瘫坐在地上。 片刻,他才认了出来,在幽暗的门廊中站立的是他的两个朋友。 陈勇和罗娟的家是那种经过细细的装修,颇能表现主人个人品位的寓所。宽 大客厅,厨柜都是明清式的家俱。 现在,所有的家俱全都倒在了地上。上面摆放的青瓷花瓶被摔得地上全是碎 片。 一片狼籍。 更可怖的是,罗娟竟然被绑在椅子上。双手反剪,犹如被悍匪绑了票。 刘泉倒吸了口冷气。两口子打架,也不至于这样吧? 罗娟的半边脸上有些许的红印。显然,陈勇绑住了她,殴打了她。 刘泉看着那个被绑住的漂亮女人,内心竟然微微有种说不出来的快意。 这简直是私刑。 刘泉冷眼看看陈勇,这人到底要审问他老婆什么呢? 田小军看到罗娟,二话没说,立刻上去给罗娟松了绑。 陈勇疲倦地坐在了沙发上。 罗娟双手和双脚上的绳子一松开,她立刻开始发作了起来。 “陈勇我操你妈!”罗娟开始抓狂地抄东西,她顺手抄了离她最近的一件东 西往陈勇的脑袋上砸了过去。 是一只青瓷茶杯。 茶杯没有打中陈勇,在陈勇脑袋后面的墙上开花了。 茶杯的碎片击中了陈勇的后脑。 “陈勇我操你妈!”罗娟继续四下抄东西砸,被田小军一把抱住。 “罗娟你干什么?别这样,有话好好说。”田小军死死地抱着罗娟的腰。 罗娟在田小军的怀里拼命挣扎。 茶杯开花的一刻,陈勇躲了一下,然后,他就霍地站了起来。 看样子,他是想冲上去继续殴打罗娟。 他刚站起来,就被刘泉给推得又继续坐在了沙发上。 刘泉挡住陈勇:“别这样。冷静一下。大家都冷静一下。” 场面僵持了几分钟,被田小军死死抱在怀里的罗娟渐渐不像刚开始那么狂躁 了。 田小军慢慢松了手。 但是,罗娟的精神依旧亢奋。她隔着田小军和刘泉,几乎是标准地跳着脚数 落刺激着陈勇。 “你不是想知道我和谁睡过吗?告诉你,我和剧组里所有的人都睡过。” 刘泉有些想笑,这不是把自己也算进去了吗?那可太冤了。 “场工我都睡过。”罗娟说。 “所有鸡巴能硬起来的男人我都睡过。”罗娟说。 刘泉看看陈勇。 陈勇委缩在沙发上,脸色煞白,白得像是一具尸体。 只有他的眼睛在闪光。 他盯着罗娟,双眼中露出一丝幽幽的寒光。 “你他妈的还能算是个男人吗?你的鸡巴现在都硬不起来了,只会靠打老婆 出气,你算什么男人啊。你这没用的东西。” 陈勇只是静静地在听。 刘泉和田小军横在他们夫妻二人中间,也只能静静地听。 罗娟边说竟然开始边脱衣服了。 她先是猛地脱掉了上衣,露出了只穿着文胸的身体,然后又脱掉了裤子。里 面,她穿的是条薄薄的红色的小三角内裤。 透过几乎是透明的三角裤,刘泉注意到,罗娟的耻毛很浅淡。她的身体像是 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般柔嫩。 然后罗娟走到门廊的衣架上,开始翻找自己出门要穿的衣服。她当着这三个 男人的面,又重新把自己打扮了起来。 陈勇不能不说话了:“你要去哪?” “你管呢?” 陈勇又有些急了,他想站起来,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决定不再管罗娟 了,于是又坐了下去。 “我出去让别人操去,我出去卖逼去。你满意了吧?” 说完,罗娟咣当一声,摔门而去。 当罗娟转身之前,刘泉看到了她像刀子一样锋利而凛冽的面孔。 “我出去让别人操去。我去卖逼去。” 如果一个妻子这样对丈夫说话,男人的心不被刀割伤才怪呢。 刀锋划过陈勇的心头,陈勇茫然了片刻,突然放声大哭。 刘泉和田小军被吓坏了。被陈勇的痛哭吓坏了。他们不知所措地呆站着,任 由陈勇蜷缩在沙发深处,身体抽搐地哭号着。 那是一种撕心裂肺永失我爱天塌地陷的痛哭。那是一种儿童亲眼看到心爱的 玩具被车轮辗碎的痛哭。 伴随着哭泣声,陈勇的眼泪哗哗地往外淌。 刘泉感觉,如果说那种泪水被形容成是断线的珍珠,倒不如说更像是身体被 刺了一刀,鲜血往外飞涌来得确切。 陈勇是在戏拍到一半的时候突然阳痿的。那天,戏拍得很顺利。晚上,罗娟 到陈勇的房间要求夫妻生活。陈勇也希望放松一下。可是,陈勇却突然不行了。 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就是那么突然不行了。 陈勇做梦都没有想到,在罗娟闭上眼睛,柔情蜜意地催促他的时候,他竟然 阳痿了。那天晚上的诡异,对陈勇来说,犹如欢天喜地买了最新款型最名贵的跑 车,刚刚拿到了钥匙,他却突然中了风,手脚麻痹了一样。陈勇感受到一种难言 的被命运捉弄的滋味。 “为什么会这样?我这是怎么了?”陈勇心里越急,越拿自己没办法。他活 了三十六年,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心有余力不足。 老话就是老话,描写得 还真准确,陈勇一边折腾,一边还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你怎么了?”罗娟睁开了眼睛,疑惑地看着陈勇。 陈勇没说话。他盘腿坐起来,沮丧地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陈勇实在也是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他一直以为,他这辈子,什么事都有 可能发生,他会接不到戏拍,他会出不了名,他会挣不到钱,他买的股票会跌, 他的名贵跑车会被人偷走,他会被朋友出卖,他会被女人欺骗,甚至,有一天他 会犯事被公安局带走。可,他就是不会在女人面前不行。 更为年轻一些的时候,陈勇甚至为他在性方面永不满足的一面而有些自我困 扰,看到那些年轻漂亮的女孩,陈勇就忍不住占有她们的欲望。他把持不住自己, 为此,从上学到后来工作,他没少吃苦头。而他旺盛的精力,纯熟而富于变化的 技巧,更是让他的老婆及众多一夜情的女子感到异常的满足。 陈勇因为那些满足而感到骄傲。每一次经历的情事,陈勇都会记得很清楚, 他把那些各不相同的体验当做自己的私人收藏。 罗娟,他的老婆,这个在自己的收藏中占有重要地位的女孩,陈勇记得和罗 娟初相识的那一天,他的喜悦就像是只有一堆破铜烂瓦的收藏爱好者突然得到了 一张梵高的名画。 让陈勇没想到的是,这张名画竟然有一天,眼睁睁地看着它由自己身边飞到 别人家里去。而他毫无办法。这张名画不再属于他了。 两个小时以后,陈勇的眼泪哭干了,耐心陪着他的刘泉和田小军也累坏了。 窗外,黑暗的夜色让刘泉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压迫感和厌倦感。那是一种又改 了一稿剧本一般的厌倦感。 陈勇突然盯着田小军,说了一句让人感到极度恶心的话。 刘泉差点没吐了。 “小军,你上过罗娟没有?你没操过她吧?”陈勇盯着田小军,目光中流露 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阴郁。 “你说什么呢?”田小军惊得眼睛瞪得像铜铃。 “咱们这么好的哥们儿,你得给我撂句实话,我求你了。我给你跪下了。” “操,怎么可能呢。当然是没有了。”田小军头摇得像是拨浪鼓。 陈勇放心了,心满意足地握住了田小军的手。 然后,陈勇就转向了刘泉。 “刘泉,你操过罗娟没有?” “没有。”刘泉看着陈勇。同时心里说,我想。我倒是想过,可是,真的没 有。 陈勇于是也握住了刘泉的手。 “你们是好哥们儿。我也只有你们这两个好哥们儿了。” 刘泉被陈勇握着手,他想抽回来,却发现陈勇手劲还挺大,刘泉暗暗用力, 但还是抽不回来。刘泉汗毛都快乍起来了。 “李力睡过罗娟。”陈勇突然说道。 刘泉和田小军同时被陈勇这句给惊着了。 “不可能吧?”二人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刘泉和田小军互相看了看。 “罗娟说的。”陈勇痛苦地埋下头,眼神中流露出某种深刻的绝望。 操,刘泉心里感叹了一声。感情的事发展到了这一步,真是把人往变态里推。 “我想求你们一件事,你们一定得答应我。” 陈勇握着刘泉和田小军的手暗暗又加了力。 “你说。” “你们帮我盯着罗娟好吗?看看她还跟谁有来往?” “这……”田小军为难地看看刘泉。 刘泉也正为难地看着田小军。 陈勇给刘泉和田小军安排任务的时候,还给了他们一张他罗列的五花八门的 名单。那些人按照陈勇的思绪,都是有可能和罗娟上过床的男人。 由于名单是此前陈勇早就列好的,刘泉看到,那上面有他刘泉的名字,也有 田小军的名字,甚至,他还看到了李森林的名字。刘泉的后背一遍遍地发麻。这 个名单的罗列者,如果不是神智出了问题,就是被情感折磨得到了疯狂的地步。 刘泉拿了一枝笔,首先把自己的名字勾掉了。然后,他看看田小军,又把田 小军的名字勾掉了。 “李森林就算了。”说着,刘泉又勾掉了李森林的名字。 “还有李力。”田小军提醒着刘泉。 于是,刘泉也勾掉了李力。 陈勇不干了。 “李力别勾掉。”陈勇说。 田小军拍拍陈勇的肩膀:“李力也算了,他死了。死人我们就不跟踪了吧?” 离开陈勇家的时候,刘泉依旧感觉后背凉嗖嗖的,像是一阵阵阴风在吹拂着 他。 “我操,这陈勇没事吧?”刘泉说。 “操,我看他事挺大的。再这么下去,这人就完了。” 刘泉摇摇头:“我看这人已经完了。” 沉默了片刻,刘泉说:“我看咱们得空得劝劝他。不就是一个女人嘛。离了 得了。” “操,他要是离了,可就真完了,没有个三五年估计缓不过来。这把年纪了, 事业还不全荒废了。” “那看来,咱们就只能是找机会多劝劝罗娟了。何必 呢?怎么这么害人啊。” “是。我觉得也是,得劝劝罗娟。离开了陈勇,丫那操性的还能找什么更好 的人呢。”田小军愤愤地说。 车驶出地下车库的时候,刘泉犹犹豫豫地说:“你说,这李力的事,会不会 是陈勇干的啊?” “啊?!”田小军的车差没撞到墙上,他惊异地看看刘泉,然后转回头,很 长时间没说话。 刘泉差点被田小军的反应给吓到。 “你干吗这么看我啊?”刘泉点了支烟。说完,刘泉想,我这么想有什么错 吗?陈勇现在几近疯狂,又嫉妒,又缺钱,心理正在恋态,怎么就不可能向李力 下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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