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 路叔叔吗?我妈咪请你来我家一次,说有事情要跟你商量。" 诺诺尽量把声 音装得甜美。 " 噢,什么事啊?" 电话那头,路遥东的声音既透着一丝紧张,又带着一分警 觉。 " 我也不清楚,你来了就知道了。今天晚上九点,就这样,拜拜。" 路遥东, 这个计算机系毕业的大学生,当初参加面试,紧张得结结巴巴,人事部经理要把他 给否了,多亏乔明说了一句," 我们需要搞软件的人才,又不是节目主持人。" 路 遥东在公司里干了三年多,逐渐显山露水,成为乔明的得力助手。从外表看,他斯 斯文文,戴着一副任达华牌眼镜,每次来乔明家,口口声声" 乔老师" 、" 乔师母 " 地喊,弄得杜咬凤怪不好意思。每年圣诞节他都要给诺诺送礼物,去年送了一只 可爱的小熊维尼,诺诺回赠他一枚星巴克美人鱼图案的手机吊饰。说句实在话,如 果诺诺不是被三文迷花了眼,如果路遥东大胆来追求自己,还真的会考虑呢。当然 现在是不可能了,对诺诺来说,路遥东是她的杀父仇人,虽然从那段画面上,看不 出他往乌龙茶里究竟放了什么,但可以肯定,那种药物使本来就有心脏病的乔明突 然不适,以致于溺水身亡。 在乔明的葬礼上,路遥东是哭得最伤心的男人,也许他是发自内心,想用眼泪 来洗刷自己的罪孽,也许是哭给公司头头们看,为将来打基础。对公司来说,乔明 的死等于临阵折了主帅,董事会一致决定搁置《山怪》这个项目。这时候,路遥东 主动找总经理谈话,毛遂自荐,甚至去找了董事会的成员,诚意切切,很多人第一 次发现他的口才,就这样,路遥东顶替了乔明,勇敢挑起这副担子。《山怪》不负 众望,取得了不俗的销售业绩,路遥东和杜咬凤一起来到乔明的墓碑前,点燃了 《山怪》游戏软件盒的包装纸,以告慰老师的在天之灵。 半年以后,路遥东跳槽来到一家更有实力的软件公司,开发类似《传奇》的网 络游戏,据说年薪达到了六位数。 路遥东把车停在别墅门口的车道上,透过车窗,看着这幢小巧玲珑的独立洋房, 这种房子是他梦寐以求的,可是乔明的能力太强了,在他的手下永远不会有出头之 日。杀死自己的恩师,只为搏取一个崭露头角的机会,人生就是这么残酷,你不去 害别人,别人迟早来害你,必须先下手为强,这就是他的人生信条。 在大学里,他就领略到了竞争的残酷,为了抢一个女生,原本是好朋友的男生 打得头破血流,甚至拔刀子;为了得到一张漂亮的成绩单,女生不惜轮流跟老师睡 觉;校园里清纯的女生到了晚上摇身一变成了酒吧的坐台小姐;就连食堂负责采购 的,每天从猪肉牛肉蔬菜里克扣那么一点,居然贪污了几十万被送进监狱……教他 看不懂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水清则无鱼,他就这么一个猛子扎到浑水里去了。 作为学生和同事,他太了解乔明了,从脾气嗜好到饮食起居,知道他患有轻度 心脏病,知道他喜欢游泳,甚至知道他服什么药,剂量是多少…… 他捧着药理书研究了大半年,通过一个在药房做事的同乡,鼓捣出这么一种不 知名的药物,它溶解于水,对心脏有着强烈的刺激作用。乔明服用以后,如果走在 大街上或许还有救,但是在水里就凶多吉少了。 乔明死后,路遥东一直提心吊胆,就怕乔太太起疑心,要求做尸体解剖。他知 道现代科学的厉害,一旦查出乔明在死前几分钟服用过某种药物,肯定会怀疑到自 己,因为乔明死前最后接触的人就是自己。 还好,悲痛中的杜咬凤母女没有提出尸检要求,警方也没什么怀疑,乔明的心 脏病,还有他喝的那杯红酒,包括出事地点是游泳池里,这三个巧合撞在一起,迷 惑了所有的人。 下午接到诺诺的电话时,路遥东正和部门主管一起喝咖啡聊天,诺诺在电话里 说,是她妈妈杜咬凤有事找自己商量,听起来没什么反常,可他还是犹豫了一下, 因为那个小区包括那幢房子,都是他不愿再涉足的。虽然他不怎么迷信,可总归有 那么点心虚。 停好车,摁响门铃,是诺诺开的门,满面春风。 " 路叔叔,晚上好!" " 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别叫我叔叔,我只比你大七岁。 " 路遥东笑着说。 诺诺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路遥东坐在客厅沙发上,环顾四周,跟以前一样,没什么改变,等一下…… 墙上挂着一幅油画,画的好像是一家齿科诊所,有个女医生坐在窗台上,脸上 戴着口罩。 诺诺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路遥东大声问:" 多了幅画嘛,多少钱买的?" " 四 千块!" 诺诺的声音好像在厨房里。 " 哦,不贵嘛。" 路遥东走到画前,仔细欣赏,无意中与画中人对了一下眼神, 女医生的眼睛露在口罩外面,阴森森地望着自己,隐隐约约透着一股寒气,看了叫 人不舒服。 路遥东把视线收回来,回到沙发上。 批!厨房里传来开可乐罐的声音,很快,诺诺拿着一罐打开的可口可乐走出来, 递给路遥东。路遥东朝它看了一眼,放在茶几上,一口都没喝。 他已经养成习惯了,凡是别人给的饮料,必须由他本人亲手打开,否则再渴也 不会沾一滴。 害人之心不可无,防人之心更得有。 " 你妈妈呢?" " 在会所健身呢。" 路遥东皱了皱眉头,怎么搞的?约客人九 点钟,自己居然跑出去。 " 嘿嘿,怪你自己来早了,说好十点钟……" 路遥东盯着诺诺," 你明明说是 九点钟。" " 不会吧?我说的明明是十点钟!" 这样争下去毫无意义,路遥东向她 解释,自己晚上还有事情,麻烦你去会所把你妈妈叫来,有什么事说完我就走。 " 好吧," 诺诺点点头,朝门口走去,走到门口又转身看着他," 你还是跟我 一块去吧,有什么话在那里说不是一样?" 会所?不不不!那种地方万万不能去的 …… 话到嘴边,路遥东却没说,他想找一个更合适的理由,很顺口的,不让人起疑 心的…… " 走吧," 诺诺催促他,挤了挤眼睛说," 让你一个人呆在我们家里,万一丢 了东西,就说不清喽!" 只是零点几秒的犹豫,路遥东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砰,门关上了,《窗台上的Zoe 》无声地挂在墙上,审视着空无一人的客厅。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雨了,雨不大,淅淅沥沥打在尼龙伞面上,诺诺和路遥 东合撑一把伞,跨过地上的雨水窝,那幢一半玻璃幕墙、一半奶黄色结构的三层楼, 酷似一块鲜奶蛋糕,静静立在小区的东南角上。 由于下雨,来会所的人不多,羽毛球馆和乒乓室都空着,健身房倒是有几个人, 但没有杜咬凤。 " 咦,她人呢?" 诺诺转了一圈,自言自语地说," 一定在楼上游泳馆!" 说 完,她就往楼上去,身后的路遥东止住了脚步,诺诺走了几级台阶,回头看了看他, 说:" 走啊,怎么不走了?" 没等路遥东编出理由,诺诺接着说:" 路叔叔,看来 你也需要健身哦,就这么几级台阶就把你累得爬不动了。" 路遥东尴尬地一笑,身 不由己踏上了通往三楼的台阶。 三层的走廊里静悄悄的,自从去年三月十七号那个晚上后,路遥东还是第一次 走到这里。那天晚上,路遥东来游泳馆找乔明,也是经过这条静悄悄的走廊,心头 蓦然涌起一种异样的感觉:今晚就是下手的好机会。结果他做了,而且做成了。 今晚,又是经过这条走廊,又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心头翻腾,那是一种不祥之兆。 要不是诺诺像个羊倌似地一路催着,他一定会止步掉头的。 游泳馆里悄然无声,没有一个游泳的,水面平静,一眼就见池底。 " 咦?怎么搞的!" 诺诺煞有介事地喊起来," 妈咪!妈咪!你在哪儿?" 声 音在宽敞的空间里回荡着。户外的雨好像下大了,雨点打在游泳馆的玻璃天棚上, 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由于池水是恒温的,室内外的温差使玻璃天棚上结了一层薄 薄的水汽。 " 妈咪!妈咪!" 诺诺还在喊。 " 别喊了,她根本不在这儿。" 路遥东有些生气地望着诺诺。 " 不好意思哦,她也许游完泳在洗澡,我去更衣室看看。你待在这儿别走,我 马上回来。" 说完,诺诺朝通向女更衣室的门走了进去,消失了。 就这样,这个他平时绝对不敢来、惟恐避之不及的地方,现在却独自站在了这 儿,回想整个过程,他脑子里还有点稀里糊涂,这是什么地方?是他曾经作案的地 方,把恩师置于死地的地方,一个杀人现场。 空气里弥漫着漂白粉的味道,那是游泳池消毒用的,可路遥东还闻到了一股诡 异之气,他不由往后退了一步,心里对自己说:赶快离开这儿,越快越好! 叽……叽……叽……什么声音从头顶上传来。 路遥东抬头望去,结了一层水汽的玻璃天棚像被一层薄膜覆盖着,现在,有什 么东西把这层薄膜捅破了,出现一个奇特的图案,是五根分开的手指…… 那是一只手,把水汽抹开了,在光滑的玻璃上发出叽叽的声音,然后一张脸贴 近了天棚,那是一张苍白的脸,没有血色,嘴唇是青的,戴着一顶SPEEDO橡胶泳帽, 一副黑色泳镜牢牢箍着后脑勺,他就趴在玻璃天棚的外面,居高临下,死死地盯着 路遥东。 通! 路遥东的心脏险些撞破胸腔蹦出来,虽然时隔一年多了,虽然隔着一段距离, 但那张脸,他是永远、永远忘不掉的。 那是溺水的乔明。 路遥东愣愣地站着,思维暂停足有半分钟,两张脸就隔着一层玻璃天棚,一个 俯瞰,一个仰望,盯着对方。 我不是在做梦吧? 这一定是我的幻觉…… 路遥东一直撑到脖子肌肉酸痛才把头低下来,他有点六神无主,不知所措。 不管它是不是幻觉,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说。 就在转身的一瞬间,他明显感到有人在背后狠狠推了一把,令他的身体失去平 衡,栽进水里。 扑通!! 其实那股力量并不是很大,但恰到好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让他跌进水里。 是谁? 即使掉进水里,路遥东仍然坚信,身后没有任何人。 难道推我下水的不是" 人" ? 水里的路遥东很快调整姿势,把头抬出水面。他会游泳,在大学里他是游泳馆 的常客,结实的小腿肌肉就是在水里拍打出来的。想让他这么一个没有服药、没有 喝酒、没有心脏病史的游泳爱好者在区区两米深的池里溺水,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所以他并不惊慌,踩着水,头浮在水面上,往池畔游去。距离只有短短的四、 五米,用蛙泳几下子就划到了,只要用手抓住泳池的边沿,在水面下的池壁上,每 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块供脚踩的凸出物,只要用脚一踩,双手一摁,人就可以出水上 岸了。 路遥东伸出手,眼看就要够着了,他分明又感到了那股推力,把他往池中心推, 使他无法游近岸。他没有惊慌失措,几次努力失败后,转身朝泳池的另一侧游去, 想绕开这股莫名的力量,但却是徒劳,那股力量似乎无处不在,形成一个圈,把泳 池围得跟铁桶似的,就是不让他上岸,除非他能像水鸟一样扑啦啦振动着翅膀从水 里飞起来。 难道……今晚就这么栽了? 他反复对自己说,镇定,要镇定,千万别慌,来得及。 他游回池中央,踩着水,思量着,以他的体力,至少还能在水里扑腾半小时, 所以他还有时间自救…… 咦,水怎么热了? 刚才,他奋力从这边游到那边,再从那边游回这边,一次次试图上岸,忽略了 水温的变化,直到现在,他的皮肤才明显地感觉到水温在升高,变得烫了。 手腕上戴的卡西欧手表有温度计功能,他看了一眼,心顿时揪紧了,水温已有 46度。通常恒温条件下,泳池里的水也就是二十多度,游泳毕竟不是洗澡,而现在, 水温已经超过一只大浴池了。 由于水温的骤升,玻璃天棚上重新凝结了一层厚厚的水汽,天棚外,溺水者的 脸模糊不清了,不知乔明是否还趴在外面,俯瞰着他的仇人。 潜水深度可达50米的卡西欧表,表面上结了一层水汽,说明它也耐不住水温, 无法看清温度计,路遥东的皮肤却能够感觉到水温还在继续上升。他开始绝望了, 仿佛觉得脚下既不是泳池,也不是浴池,而是一座活的火山口,往外吐着岩浆,他 在电视里看到过,腥红色的岩浆滚滚而来,冒着火星,所到之处,树木、房屋、公 路皆被熔化,就像把一支雪糕放进了微波炉,顷刻化为一滩甜水,大自然的威力可 以轻而易举征服自以为是的人类…… 我还活着吗? 路遥东有点犯迷糊了,他看见一串串小水泡从池底冒上来。记得烧开水就是这 样,快到沸点的时候,会有一串串小水泡从壶底冒上来。 天哪,水要沸腾了? 我的下场竟然是——活活烫死! 悲哀、悲哀啊! 游泳馆的门口,母女俩偷偷朝里窥望,里边的情形让她们怀疑是否走错了地方, 进了一间大浴场,迎面一股热浪袭来。 泳池里翻腾着一个个巨大的水泡,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像一口煮开水的大锅, 随着沸腾的热水,路遥东像一只" 海霸王" 水饺在锅里翻腾着,沉浮着。水从嘴巴、 耳朵、鼻孔里灌进他的身体,涌入他的气管,淹没他的肺,洗涤着他的内脏。 母女俩一路狂奔逃出了会所,在雨里跑了很长一段距离,一直到跑不动为止, 回头望去,那幢一半玻璃幕墙,一半奶黄色结构的房子依然像块鲜奶蛋糕一样立着, 勾着人的食欲。 第二天,会所的工作人员来上班,一个个瞠目结舌,游泳池里居然滴水不剩, 只有一座长方形大坑,数百吨的水不可思议地在一夜之间蒸发了。一定是哪个家伙 把阀门松了,水哗哗全被放掉了,这可是严重的失职。 游泳池的四壁由于长期被漂白粉浸泡,泛出淡黄色,池底散落着一些泳客遗失 在水里的零星物品,如女生用的发卡、更衣箱的钥匙、邦迪创可贴、断成两截的泳 镜、一块塑料手表,甚至是……一个人。 他的躯体呈C状蜷缩着,侧卧在池底,通体呈红色,像一只煮熟的大龙虾,当 然没人敢下去品尝。 游泳池里有人被煮熟的消息不胫而走,传遍了小区,各种版本的流言满天飞。 有人信誓旦旦说,昨晚曾目睹一艘飞碟一样的东西在会所上空盘旋,喷出一股暗红 色气流,灼热的气流烤干了游泳池里的水,结果把一名倒霉的泳客给煮熟了。 现代人的欣赏口味真是越来越差劲,越暴力色情越光怪陆离,越是兴趣十足。 第二天《新闻午报》头版头条登出了照片,耸人听闻的大标题:《数百吨泳池水一 夜蒸发,活活煮熟70公斤" 大虾" 》,副标题是《外星人光顾小区?!》小区里的 热闹,杜咬凤和诺诺无暇顾及,母女俩缩在家里,对着茶几上的手机发呆。上面显 示着一条短信息,是今天中午收到的,对方号码仍然是13901673693 ,内容很简单, 才六个字:" 我帮你,你帮我。"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