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我有七八个钟头没吃东西了。我走进萦绕着音乐的旅馆酒吧餐厅,将帽子挂在 墙头的牛角顶上。趁着牛排还没送来的空档,我把自己关进一个电话亭,又拨了个 电话给麦威里。 是麦威里亲自接的电话。 “麦威里氏服务社,你好。” “我是亚契。查到爱伦·苏东什么鬼影子没有?” “还没有,不过我找到了那只狗。” “哪只狗?” “就是那只大丹狗啊,”麦威里不耐烦地说。“没错,那狗是走丢了,我跟狗 主联络上了,他住在米尔谷外面。他上个礼拜登广告寻狗,有人在苏萨黎多找到。 老兄,那儿离你说的半月湾差远了。” “我想,我的线人那时候是吃了药。” “我也这么想,”麦威里说。“不管怎么样,我在苏萨黎多有人。是你认识的, 哈洛德。” “你能跟他联络上吗?” “应该可以。他车上有无线电。” “你叫他留意一辆蓝色的雪佛兰旅行车,里头有三个年轻孩子。” 我把他们的名字、长相和车牌号码都告诉了他。 “要是哈洛德看到他们,你要他怎么办呢?” “跟着他们,把那小男孩救出来,如果能够不伤到他的话。” “哦最好自己过去一趟。”麦威里说。“你没跟我说过这是绑架案。” “这跟一般的绑架不一样。” “那这些人想干什么?” 我答不出来。过了一会儿我说: “小男孩的爸爸昨天被人杀了,他很可能是谋杀现场的证人。” “是另外那两个人杀的吗?” “我不知道。”我对苏珊和杰瑞有股愈来愈强的矛盾心理——我希望结束这场 荒唐的追逐,不仅是为了那个小男孩,也是为了他们。“不过,我们还是先继续做 这样的假设。” 我回到餐厅。刚才点的牛排已经送来了,我就着生啤酒一扫而光。半椭圆形的 吧台后面,四个从来没让牛近过身的牛仔正唱着西部歌曲,从口音听来,他们好像 来自远东。 我又叫了一杯啤酒,然后朝四周看了看。这地方是个嘈杂的混合体,真正的西 部混在仿冒的西部里,真假互见;连里面的人都是混合的,有真牛仔也有冒牌牛仔, 有下了班后带着太太或女朋友一块来的公务员,有观光客,有像牛仔一样穿着高跟 马靴的石油工人,还有几个穿西装、打宽领带、眼睛被太阳晒得又小又皱的生意人。 雷斯·葛兰多从大厅走进来的时候,几对眼睛有如电子侦测器——钞票侦测器 般亮了起来。他在门边停住脚步,环顾整个餐厅。我扬扬手,他走过来跟我握手。 “亚契先生,我没叫错吧?你怎么这么快就赶到这儿来了?” 我把经过告诉他,一面观察他的脸色。他的反应似乎很迟钝,好似昨晚一夜没 睡。不过,他在这个汽车旅馆似乎比在他帕黎沙多的宅邸里要自在多了。 那些女服务生打从他一进门就全神贯注盯着他的动静,其中一个来到我们桌前: “葛兰多先生,请问您要来点什么吗?” “波本威士忌,你知道我喝的牌子。还有,别开亚契先生的帐单。” “你不必客气,”我说。“那就多谢了。” “小意思。”他弯身向前,透过浮肿的眼皮注视着我。“如果你跟我说过而我 忘了,请你多包涵,我今天脑子不大灵光——我还是搞不清楚,你到底是为何而来。” “是史丹·卜贺的太太雇我来的。我在想办法把她儿子在受伤之前找回来—— 也在想办法让你女儿不至于堕入深渊。” “我自己也是如临深渊。”他突然用他生茧的手握住我的手腕,是一种显示亲 密的姿态,随后又同样突然的放开。“不过有件事我要说清楚,让你放心。我家苏 珊可不是那种会伤害小孩的女孩。” “她可能不会故意去伤害他,可是她正带着他步入险境。他今天没被淹死真是 奇迹。” “罗林小姐也这么说。我真希望她刚才有这个本事把他们留住,她说要留住他 们的。” “她留不住他们并不是她的错。你不是要她别打电话报警吗?” 雷斯·葛兰多以一种猝不及防的愤怒眼神冷冷看我一眼。 “我对这个国家的警察太了解了,我是在这儿出生,在这儿长大的,他们总是 先开枪再问话。我才不要我的宝贝女儿落到他们手里让他们乱来。” 他的话我不得不同意。 “我们不争这个。现在,他们很可能在前往湾区的路上。” “湾区哪一带?” “大概苏萨黎多附近。” 他握紧拳头用力甩,好像两只手里都有骰子似的。 “你为什么不去追他们?” “我想你或许可以告诉我一点有用的情报。” 他的眼睛依然闪着愤怒。 “你在挖苦我?” “我只是说实话。你能不能冷静一点?我在旧金山的一个朋友会去找他们。” “你的朋友?” “一个叫做麦威里的私家侦探。” “要是他抓到他们,他会怎么做?” “会运用他良好的判断力,他会尽可能把那个小男孩带开来。” “听起来挺危险的。那我的女儿怎么办?” “她选择的生活本来就危险。” “少来这一套。我要她受到保护,你懂不懂?” “那你去保护她。” 他凄然看我一眼。那个女服务生拿着他的酒跑过来,殷勤笑着想要抚慰她的老 板。那杯酒比她的笑容来得有效,不但恢复了他的血色,让他的眼睛闪着泪光,连 两鬓的落腮胡子也似乎亮出了新生命。 “这不是我的错,”他说。“女孩子家渴望的东西,我都给了她。这都是杰瑞 ·柯帕奇的错。他把一个天真无邪的女孩带走,把她带坏了。” “是有人把她带坏了。” “你是说,不是他?” “我的意思是,他不是唯一的一个。上星期有一天,我想大概是星期四吧,她 到星光汽车旅馆去了一趟。” “那家开在海岸公路上的旅馆?苏珊不可能上那儿去的。” “有人看到她出现在那里。她跟一个叫做艾尔·席纳的逃犯在那里待了一阵子。 这个名字对你有什么意义没有?” “没有,不但这名字没有意义,你瞎编的故事情节对我也没有任何意义,我压 根儿就不相信。”可是他的脸接纳了事实,像个承受太多惩罚的老斗士,已有心理 准备还要承受更多。“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因为你必须好好想想,而没有事实做依据,一个人是想不周全的。艾尔·席 纳星期六晚上被人杀了。” “你是在指控苏珊杀人吗?” “不是。事情发生的时候她或许在海上。我只是想让你明白,你女儿惹上的麻 烦有多严重。” “我知道她有了大麻烦。”他把交叠的双臂撑在桌上,眼光越过手臂注视着我, 像个躲在防御工事后面的人。“我要怎么做才能把她拉出来?从她离家以后,我就 一直在兜圈子追她。可是她老是跑开,我追不到。” 他沉默了一会儿,目光愈来愈遥远,仿佛正看着他的女儿节节后退,消逝在水 平线下。我没有孩子,可是我已经不再羡慕有孩子的人。 “你知不知道她在逃避什么?” 他摇摇头。 “我们什么都给她,我还以为她不会有问题。可是还是发生了事情……我不知 道是什么事。” 他的头缓缓由一边摇向另一边,瞎子摸象似的探索着他的女儿。这让我感到一 股深沉的悲哀,或许他自己也是。 我把椅子往后一推,站起身来。 “谢谢你的牛排。” 葛兰多也站起来面对我。这个比我更矮、更胖、更老、更悲伤、更有钱的人。 “你要去哪里,亚契先生?” “到苏萨黎多去。” “带我跟孩子的妈一块儿去。” “孩子的妈?” “我太太。”他是少数不直呼自己太太名字的人。 “我不知道你也把太太带来了。” “她在房间里补妆,不过只要你知会一声,我们一分钟之内就可以准备好离开。 所有的费用我来出。事实上,”他加上一句。“我们不要拐弯抹角了吧——我想付 钱聘你替我做事。” “我已经有客户了,不过我倒想跟葛兰多太太谈谈。” “当然,有何不可?” 我放下一块钱当小费。葛兰多拿起那一元钞票,仔细叠好,然后踮起脚跟,塞 进我胸前的口袋。 “你的钱在我的地方不管用。” “这是给服务生的。” 我把纸钞摊开,又放回桌上。葛兰多不高兴了,但旋即决定不让自己发作。他 仍指望我把孩子的妈跟他一块儿带去呢! ------------------ 一鸣扫描,雪儿校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