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锯刀锋,闺阁事(3) 一个少女慵懒的声音道:“学得累了,在那儿歇了会儿。周家公子弄来一个 胡人的奇巧玩意儿,回头带你瞅瞅去。” 脚步声到了厅堂外,少女看见房中有人,奇道:“这是谁在客厅?大人呢?” “今日长安来了个高僧,大人请在家中奉养。”莫兰道,“方才也不知道有 什么急事,大人去衙门里了。” “唔。”少女并不在意,但也没经过客厅,从侧门绕了过去,进了后宅。 想来这少女便是郭县令的女儿绿萝了。玄奘没有在意,继续念咒,念到一百 五十三遍的时候,沉重的脚步声传来——一听就知道是郭宰,其他人无论如何也 没法把地面踩得像擂鼓一般。 “哈哈,法师,法师。”郭宰兴高采烈地走了进来,扬起手中一卷发黄的卷 轴,笑道,“找着了,还真找着了。” 玄奘心中一跳,急忙睁开眼睛,从郭宰手里接过来卷轴,手都不禁有些颤抖。 郭宰心中惊讶,于是不再做声,默默地看着他。 玄奘努力平抑心神,禅心稳定,有如大江明月,石头落入,溅起微微涟漪, 随即四散全无。他从容地翻开卷轴,里面是一幅粗笔勾勒的肖像,画着一个僧人。 画工很粗糙,又是根据别人的描绘画出来的,和真人差得很远,只是轮廓略有相 似。 给人的印象就是,眼睛长而有神,额头宽大,高鼻方口。从相术上看,这几 处的特征最容易遗传,看来官府这样画还是有些道理的。 玄奘痴痴地看着这画,眼眶渐渐红了,刹那间禅心失守,心中如江海般涌动。 “法师,”郭宰无比诧异,侧过头看了看那画,忽然一愣,“倒跟法师略有 些相似。”说完立刻知道失言。哪有把声誉满长安的玄奘大师和一介妖僧相提并 论的? 哪知道玄奘轻轻一叹,居然平静地道:“大人说的没错,这个被缉拿的僧人, 像极了贫僧的二兄,长捷。” 郭宰霍然一惊,眼睛立刻瞪大了,半晌才喃喃地道:“法师,这事儿可开不 得玩笑。”他顿了顿,沉声道,“您定然是认错人了,这僧人是官府缉拿的嫌犯, 您是誉满长安的‘佛门千里驹’,怎能相提并论。您德望日卓,可千万别因一些 小的瑕疵授人口柄啊!” 郭宰这话绝对是好意。别说是不是自己的二哥,玄奘也仅是猜测而已,即便 是,入了佛门四大皆空,俗家的亲情远远比不上修禅来得重要。何苦为了一个还 弄不清身份的嫌犯,毁了自己的修行大道? 玄奘却缓缓摇头:“贫僧当沙弥的时候,见山只是山,见水只是水,大千世 界,并无什么不同;在空慧寺修禅,忽然一日,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然后 参学天下,行走十年,到头来发现,见山仍是山,见水仍是水,俗家的哥哥,与 童稚之时,并无什么不同。” 郭宰见玄奘开始说禅,急忙躬身跪坐,表情肃穆。 “世人都以为,修行大道,取之于外,《往生咒》日夜各诵念二十一遍,能 灭五逆、十恶、谤法;念三十万遍能见阿弥陀佛。立寺修塔,斋僧布施,写经造 像,虽然可积下业德,又怎么能比得上明性见佛?修禅即是修心。”玄奘道, “每个人的修行之路都千差万别,如恒河里的沙砾,如菩提树上的叶子,没有一 粒一片是相同的,可是成就果位者,不胜凡几,这说明,每一条路都可以证道。 谁又知道,我这趟霍邑之行,是否便是证道途中的必经之路呢?谁又知道,二兄 长捷犯下这桩罪孽,是否也是他必定要征服的魔障呢?” “所以,”玄奘笑了,“看见亲人在涉水,就不敢相认,那不是没有看清他 的人,而是没有看清楚自己的心。” 郭宰听得如痴如醉,眼睛里都涌出了泪水,哽咽着叩头:“下官……呃,不, 弟子明白了。” 玄奘对这个淳朴的县令没有丝毫隐瞒,原原本本地讲述了自己来霍邑的目的 ——寻找二哥长捷。 自从十岁那年,玄奘被哥哥带到净土寺出家后,兄弟俩就相依为命,形影不 离。一则身处乱世,一旦离开就再难相见,二则弟弟还年幼,哥哥也是为了更好 地照顾弟弟。洛阳战乱后,兄弟俩逃难到长安,后来又一起去成都待了五年。武 德四年的春天,玄奘觉得成都的高僧再也无法解答自己修禅中的疑惑,就向哥哥 提出两人一起游历天下,拜访名师,尤其要到赵州去寻道深法师学习《成实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