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大麻与曼陀罗(2) 玄奘默默不语,颇有些失落:“夫人可知道崔县令去世后的一桩桩奇闻吗?” “又怎么会不知道。”李优娘喃喃道,“我又不是傻子。我们在成都偶遇, 我便义无反顾跟着他来到河东,成婚十年,除了住在山里的时候朝夕相处,他成 了县令之后,宵衣旰食,劳碌政务,陪着同僚的时间,竟比陪我的时间还多;用 在全县百姓身上的心思,比用在我和女儿身上的还要多。你能想像吗?从内宅到 衙门几步路,他能够三天三夜都不回家,在二堂上批阅公文。甚至死了,他也活 在百姓的生活中。他能够进入那么多百姓的梦中,却偏不曾进入我的梦中……” 对这种闺阁中的怨尤,玄奘自然没什么体会,他皱皱眉:“夫人可曾到过霍 山上的判官庙吗?” “我去那里作甚?”李优娘冷冷地道,“他不来我的梦中,我却偏要去看望 他不成?” 玄奘对女人的心事真是一窍不通,顿时有些奇怪:“夫人既然对崔县令颇有 怨恨之意,怎么仍旧住在这宅子里?” 李优娘沉默半晌,走到凉亭的石鼓旁坐下,曼妙的身姿倚着栏杆,幽幽道: “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寄君。” 这是南朝陶弘景的诗。南朝大家陶弘景隐居山中,人称“山中宰相”,齐高 帝萧道成下诏请他出山,说山里面有啥可留恋的?他回了这首诗。李优娘的意思 就是说,这里面的滋味,我自己看得分明,也乐在其中,却没法让别人明白。 见玄奘默然,李优娘摇摇头,叹息道:“崔郎一直志在天下,没有什么积蓄, 当了霍邑县令以后,月俸两贯一百钱,也只是够勉强度日罢了,死后更是身无余 财,所幸官府分了三十亩永业田,能够让我娘儿俩糊口。郭相公见我可怜,不嫌 弃我寡居之身,娶我为妻,我便又住进了这座县衙后宅中。平日里睹物思人,又 怎么会不伤感,只是这里的每一寸地方都留着崔郎的影子,有时候,我在这庭院 里走,就仿佛崔郎还在我身边一般……” 说到这里,李优娘的脸上居然荡漾出一丝喜悦,看得玄奘暗暗惊心。听她口 气,称自己如今的丈夫为“郭相公”,只怕心里对郭宰也没有多深的夫妻之情吧? 玄奘不禁为郭宰感到悲哀,郭宰这么高大剽悍的一个人,对这位夫人宠爱有加, 言听计从,甚至对妻子前夫的女儿也是宠爱得要命。他何尝知道,自己七尺的身 躯,在夫人眼里有如空气,而那个已经死去的人,却萦绕在她眼前不散。 “夫人将那仕女图挂在墙上,不怕郭大人心里难过么?”玄奘低声道。他是 什么学问,自然知道这仕女图上配的诗不仅仅是称赞李优娘花容月貌的,“心迷 晓梦窗犹暗,粉落香肌汗未干”一句,分明就是云雨后的描绘,“自嗟此地非吾 土,不得如花岁岁看”一句,就更有偷情的嫌疑了。 李优娘脸一红,眸子里露出迷茫:“我如今的相公是个老实人,没读过几天 书,每日在北疆和突厥人厮杀,做了县令之后,倒开始学风雅了。他的人极好, 心胸宽广,颇为善待我们母女,也欣赏崔郎的才学,平日里我也不用避讳。在他 心里,其实也明白,他在我心中是比不了崔郎的。” 见李夫人这种心态,玄奘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摇头不语,心道:“知道郭宰 是好人,你还与人私通,羞辱于他。真是不可理喻。” 不过这话就不便说了,半晌,才问道:“在夫人心里,不怨恨贫僧吗?” 李优娘盯着他,淡淡地道:“一饮一啄,皆有天命。崔郎若不想死,谁能逼 他死?他自己想死,抛下我们母女,我又怎么怪得了别人?何况,你只是长捷的 弟弟。” “阿弥陀佛,谢夫人宽宏大量。”玄奘合十道谢。 就在此时,忽然听见嘣的一声,两人抬头一看,眼前白光一闪,一支箭镞划 过池塘,有如雷轰电掣般朝着玄奘射了过来! “法师小心——”李优娘大惊失色。 这箭镞来得太快太急,玄奘只来得及一侧身,就听见耳边一声呼啸,夺的一 声,箭镞贴着耳边掠过,插在了凉亭的木柱上!箭杆嗡嗡嗡地震动了半晌才停下, 可见这一箭有多大的力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