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感受肯特高音大调变奏 第一次排练 乐钟敲响了 鸣奏钟乐时,要把钟绳握在手里,这总是令初学鸣钟的人感到内心很困惑。钟 绳常常打在脸上,还可能会绕在脖子上( 这极可能会将鸣钟人意外勒死) 。 特洛伊特《关于变奏钟乐》“陷进去了! ”彼得·温姆西勋爵说。 车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样子显得奇怪而又滑稽。车头深深地扎在沟里,后轱辘 在沟边高高地翘着,好像一个动物正在用力箍住地面,在冰雪地里给自己挖一个藏 身的地洞。透过疾风中飘飘的雪片,温姆西目睹了整个事件发生的过程。桥上的路 很狭窄,桥身拱起来,高高地横架在黑幕笼罩下的水沟上,通向一条同样狭窄的道 路,这使桥看上去俨然像一个失明的乞丐踟躇在漆黑的水沟上。 当时车在急速穿过桥的时候,受强劲的东风影响,在暴风雪中开得过猛,噌地 冲向了沟的一侧,径直栽进了前面的深沟里。在车灯的照射下,防护栏上的长钉子 发出冷飕飕的寒光。 广袤的沼泽地被大雪覆盖着,远看就像一张软软的巨大的毯子。此刻已是下午 四点多,明天就是新年了。雪下了整整一天,一眼望去,大地一片苍茫,雪天相连。 “对不起。”温姆西说,“邦特,你看我们这是到了什么地方? ” 仆人就着手电筒的光线查看着地图,说:“老爷,我想我们在利明赫特就走错 了路,要是我没搞错的话,我们现在一定是在东部乡村的圣保罗教堂。” 在他说话的时候,随着风雪声,教堂那低沉的钟声传了过来,这是第一遍钟声。 “感谢上帝。”温姆西说,“有教堂的地方,就有人类文明。我们得步行,别 管行李了,可以叫别人来搬行李。 咝……真冷啊! 我敢打赌,当刺骨的东北风袭来时,金斯利正在屋子里暖暖的 火炉旁取暖、吃甜糕呢! 如果有甜糕,我自己一个人也没问题。下次再收到东部乡 村的盛情邀请,一定要在仲夏,不然的话,就乘坐火车。去教堂的方向是顺风,我 喜欢顺风,我们会顺风的。” 他们裹紧身上的大衣,转过头去,迎向寒风冷雪。在他们的左边,水沟笔直得 就像一把尺子,在夜幕的笼罩下,像一副黑黑的面孔,脸色阴沉着。沟岸的坡度很 大,下面的水流缓缓的、冷冷的。在他们的右边,防护栏断裂倒塌了,七零八落地 躺着几棵杨树和柳树。他们踏着积雪和树枝走过去,雪花“沙、沙、沙”地落在他 们的眼皮上。在一英里以外的岸边,隐约出现了一座荒凉的风车磨房,孤零零的, 那里既没有桥,也没有灯光。 走了半英里的路,他们来到了一个路标前,一条支路向右前方伸展着。邦特打 开手电筒照着路标,嘴里念叨着上面的字:东部乡村地区圣保罗教堂。再也没有其 他路了,在前方,道路和水沟像两条平行线一样肩并肩地伸向严冬的深处。 “去我们的圣保罗教堂。”温姆西说。他走在前面,沿着这条岔路走去。这时, 近处传来了教堂的第三遍钟声。 路上没有遇到一个行人,大约走了几百码的路后,终于在这阴冷、凄凉的大地 上第一次看到了人烟:左侧是农场的房顶,离道路有一段距离;右侧是一个小规模 的方型建筑物,像装满方砖的一个箱子,在疾风中吱吱地作响,一看就知道是典型 的维特希弗酒吧。在它的前面,停着一辆破旧的小汽车,从酒吧的第一层和第二层 的红色百叶窗上照射出了温暖的灯光。 温姆西走上前去,推了推门。门是关着的,但是没有上锁。他喊了一句:“有 人吗? ” 一个中年妇女从里面屋子里走了出来。 “我们还没有营业。”她粗鲁地说。 “对不起打扰了,”温姆西问,“我们的车出了事故,你能不能帮我们……? ” “哦,对不起,先生。我刚才以为你们是来捣乱的那帮男人呢! 车出了事故, 那太糟糕了。进来吧。不过,恐怕我们这里乱得一团糟——” “发生了什么事情,特巴特夫人? ”里面传来一个温和而带有学究气的声音。 温姆西跟着这个女人走进了店堂,这才看见刚才的说话人原来是一位年长的牧师。 “这位先生的车出了事故。” “哎呀! ”牧师说,“偏又遇上这么一个糟糕的天气! 我能给您帮什么忙吗? ” 温姆西解释说他的车陷进了沟里,需要绳索和拖具把它拖上来。 “哎呀! 上帝! ”牧师又感叹着,“我料想你们一定是经过蛙桥时出的事。那 个地段极其危险,特别是在夜里。 我们一定得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我来开车带你进村子里找人帮忙吧。” “您心肠真好,先生。” “不用客气,不用客气。我正续好茶要喝呢! 你一定需要喝点热水暖暖身体。 你肯定不急于上路吧。我们将很高兴安排你在这里留宿。” 温姆西对他的好意千恩万谢,但是表示不想打扰他们。 “能帮助你们将是我们最大的乐事。”牧师彬彬有礼地说,“我们这里很少有 人来。如果你们留下来,那将是对我和我太太的极大的恩典。” “如果是这样……”温姆西犹豫着。 “那太好了! 太好了! ” “我真的非常感谢您。即使我们今晚把车拖出来,恐怕轮轴也会弯曲的,而只 有铁匠才能把轮轴扳直。我们是不是去找个小旅馆住下来,真的很不好意思……” “亲爱的先生,您千万不要再思量了。不仅是我,特巴特夫人也会很高兴安排 你们舒舒服服地住下来的。不过她的丈夫因为感染上了可怕的流感,现在卧病在床。 现在这个地区是流感重灾区,很抱歉告诉你这些,我怕真的不是很方便,对吗,特 巴特夫人? ” “哦,先生,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真的不知道怎样安排你们才好,那家红牛旅 馆仅有一间房间——” “哦,不用了,”牧师干脆打断她的话,“不用去红牛旅馆,多宁顿夫人的客 房客人都住满了。的确,这我不否认。那你们一定来我们教区的住所吧。在我们教 区有很多住所——太多了。的确,很多。哦,顺便告诉你,我是维纳布尔斯——本 该早点告诉你的。你肯定已经猜到了,我是本教区的教区长。” “您真是太好了,维纳布尔斯先生,如果您觉得不是很麻烦,我们会非常愉快 地接受您的好意的。我叫温姆西,这是我的名片,这位是我的仆人,邦特。” 教区长用手摸索着找眼镜,解开眼镜上的绳子,把它歪架在鼻梁上,以看清温 姆西的名片。 “彼得·温姆西勋爵。哎呀! 这个名字听起来很耳熟,我听到过这个名字。啊 ! 想起来了! 是在《古版书集注释》这本书上看到过。当然了,应该是一部学术风 格的专著。啊! 与另一个书籍收集者交流一下的确很令人高兴,我自己的图书很有 限,不过我有《尼古拉德马斯福音书》的版本,可能你会感兴趣。哎呀! 很高兴认 识你。上帝保佑,五点钟的钟声敲响了! 我们必须出发了,不然我的妻子会责备我 的。再见,特巴特夫人,希望你丈夫明天见好。他看上去已经好多了。” “谢谢您,先生。汤姆每次见到您总是非常高兴,您一来他就精神特别好。” “转告他保持好心情! 瞧! 我又再讲晦气话了。不过他现在已经渡过了危险期。 等他恢复得可以饮酒了,我会送给他一小瓶波尔图葡萄酒,是葡萄牙名酒,托克· 霍尔德斯华斯08。”教区长补充了一句,又低声对温姆西说,“你知道,连苍蝇都 不会伤着的。哎呀! 我看我们得走了。很遗憾我的车很破旧,不过还能坐下几个人。 我们有很多次参加洗礼命名仪式,都挤得下。哦,特巴特夫人? 坐在我旁边好吗? 大男人们坐在……天啊! 你们有没有行李,是在蛙桥下的车里吧? 我会派我的花园 工人帮你们去取。行李会很安全的,这里的人都是诚实可信的人,是吧,特巴特夫 人? 没错! 用毛毯盖上你们的腿,对,一定要盖上。不,我不用。我会马上把它启 动起来的,我都习惯了。瞧! 好了。开两步就冲上路了。坐好了吧,朋友们? 好! 太棒了! 再见,特巴特夫人! ”这辆老式车颤微微地启动后,蹒跚着沿着笔直狭窄 的道路驶去。他们过了一个小村庄没有多久,突然在他们的右方,在满天飞舞的雪 花中,出现了一座高高的灰色建筑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