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丧钟保罗的单奏 人们忽略了河道,这种想法非常危险。在共和国的每一年中,我们家已经向首 都报告如下:在我们周围的隧道积满了淤泥,堤坝坍塌。我的丈夫和梅达的父亲刚 刚会见了现任首相。他们受到了合乎礼节的接待,但是他们的结论是:无事可做。 诺娜·沃恩:《被流放的房子》 彼得·温姆西勋爵坐在教区长住宅的听课室,面对着一套贴身衣裤苦想。听课 室事实上不用来讲圣经或者做布道,这样的情形已经有将近二十年的时间了。自从 教区长的女儿启程去一所真正的寄宿学校到现在,它的名字就保留了下来。现在它 为教区的事务发挥作用,但是长期以来销声匿迹的女家庭教师身上散发出的芳香, 仍然驻留在那里,挥之不去。女家庭教师们身着束腹、铃套袖的高领外衣,头上留 有蓬巴杜夫人式的发型。有一书架的磨损的课本,内容从《小阿瑟的英格兰》到 “赫尔一奈特”出版商出版的《代数》,还有一张褪色的欧洲地图点缀在墙上。 彼得可以自由出入这间房间,当然,“除了,”维纳布尔斯夫人解释道,“除 了在服饰俱乐部的晚上,那时候恐怕我们得把您请出去了。” 内衣和裤子散布在桌子之上,好像服饰俱乐部已经退出了自己的岗位,把一些 零碎的废物丢在后边。衣服被洗过了,但是仍然可以看出有微微的褪色,像腐烂的 阴影一样,织品的多处已经磨损,就像坟墓里死者身上的衣服一样腐烂不堪。通过 敞开的窗户,飘进了葬礼中黄水仙的香昧。 温姆西一边检查内衣,一边轻轻地吹着口哨,内衣已经精心而又经济地补过了。 去年九月人们在伦敦看到克兰顿的时候,他是该穿着一件陈旧、却经过仔细修补过 的法国背心和裤子。他的衬衫和外衣——如今干净、整洁地叠好了——放在近旁的 一把椅子上。这些衣服,也同样很旧,不过,它们都是英式的衣服。为什么克兰顿 当时穿着二手货的法国内衣呢? 温姆西知道要通过制造商来查找外衣是没有希望的。 这个品牌的内衣和质量在巴黎和外省数以千计地销售。它们在大的亚麻布专卖 店外面堆起来,广告上写着“热卖”,节俭的家庭主妇用现金购买。衣服上没有洗 衣说明的标记,可以确定的是衣服的主人一定自己在家洗过了,或是在洗衣房一起 洗过了。各处的破洞已经被精心地补过了。在腋下的部位,用不同的布料整齐地打 上了补丁。衬衣的袖口处磨损得很厉害,都缝合好了。裤子上的扣子已经重新缝好。 为什么不呢? 还是要节俭的。但是这不是外衣,并不是所有人都会不辞劳苦地来购 买的,即使是二手货也不会的,即使对最爱活动的绅士而言,都很难会在四个月的 时间里,把衣服穿到这样破旧的程度。 彼得勋爵手指插进头发,直到光滑、黄色的一绺直直地竖立起来。“上帝保佑 他! ”维纳布尔斯夫人透过窗户往里看着他,心里祷告着。她对他们的这位客人产 生了一种慈母对孩子一般的喜欢。“想要杯牛奶喝吗? 还是来杯威士忌苏打水? 要 不来杯牛肉茶? ”她热情地建议着。温姆西笑着向她道了谢,说不用了。 “我想你从那些可怕的旧衣服里找不到什么线索。” 维纳布尔斯夫人说,“这些衣服肯定很不卫生。” “哦,我希望不会得什么像脑膜炎那么可怕的疾病。”温姆西说,“我的意思 是,”——见维纳布尔斯夫人很关切的样子——“从这些内衣上我真的看不出什么 来。 或许您能提供什么好主意? ”见维纳布尔斯夫人走进来,他把问题摆在了她的 面前。 “我是肯定不知道的,”维纳布尔斯夫人说,谨慎地检查着眼前这些衣服。 “恐怕我不是福尔摩斯侦探。我应该说的是这个男人肯定有一个很贤惠、勤劳的妻 子,别的我就说不出什么了。” “是的,但是这解释不了为什么他在法国买这些衣服,特别是其他的东西都是 英国产品,当然,除了这十生丁(法国货币单位。),他们在这个国家,也足够普 通的了。” 维纳布尔斯夫人刚才一直在整理花园,感到很热,就坐下来思考这个问题。 “我唯一能够考虑的,”她说,“那就是他穿英式衣服是为障眼法——你说过 他是化了装来这里的,对吧? 但是,当然了,因为没有人能够看到他的内衣,他就 不必换内衣了。” “如果是这样,那就说明他是从法国来的。” “可能是吧,也许他是个法国人呢。法国人常常蓄胡须,是不是? ” “是的,可是我那次见到的那个人不是法国人。” “但是你并不知道他就是你那次见到的那个人啊。他或许是另外一个人呢! ” “哦! 有可能。”温姆西含糊地说。 “我想,他当时没有带什么别的衣服吧? ” “没有,什么都没有带。他只是在四处找工作,他是这么说的。他随身带着的, 有一件士兵穿的那种防水短外衣,还有一把牙刷。他后来都把这些留在了身后。我 们能够从这两样东西找到什么证据吗? 我们可以因为他没有带走牙刷,就断定他是 在迷路时被谋杀的吗? 如果他确实是那个死者,那么他的外衣在哪里? 因为死者没 有穿着外衣。” “没法想像。”维纳布尔斯夫人回答道,“这倒提醒了我,在走向花园深处的 时候,要当心。那些白嘴鸦在造窝,到处是狼藉一片。我要是你的话,我就戴一顶 帽子,或者带一把旧伞。他连自己的伞也丢下了吗? ” “应该说,是的。”温姆西说,“我们在一个奇怪的地方发现了伞。可是这对 我们并没有多少帮助。” “哦! ”维纳布尔斯夫人说,“这真让人心烦! 脑子里有这么一大堆问题,你 得时刻保持清醒。你自己不能过于劳累。屠夫说今天他那里卖小牛的肝,只是我不 知道你吃不吃。西奥多非常喜欢吃熏肝,但是我觉得那太油腻了。 我的意思是,你的仆人真的很好,他把教堂里的银器和黄铜器擦得干干净净, 不过他真的没有必要劳神那样做。我习惯让埃米莉帮忙做这些活。我希望他在这里 不会感到太沉闷。我理解他是个好厨师,非常在行模仿演奏高雅的音乐,真的像有 声电影一样,厨师说。” “他真的这样有趣? ”温姆西问,“我还真的对此一无所知。不过,关于邦特 很多不为我所知的方面,都可以写成一本书了。” 维纳布尔斯夫人转身忙去了,但是她的话还在温姆西的耳边回响着。他把这些 内衣和裤子放在一旁,点上烟斗,漫步走向花园。维纳布尔斯夫人紧跟着他,交给 他一顶教区长的亚麻布鸭舌帽。这顶帽子他戴太小了,不管诗人如何大发诗兴,立 即感激地戴上它就可以证实热心肠是和花冠联系在一起的。对邦特而言,主人突然 戴着这样怪异的帽子出现在他面前很让他感到震惊。彼得吩咐他准备车子,陪他出 去一会儿。 “好的,勋爵。”邦特说,“啊哈! 外面的风很清新,勋爵。” “都好多了。” “当然了,勋爵。请允许我冒昧直言,粗呢帽子或者灰色毡帽会更适合这里的 气候。” “啊? 哦! 你可能说得对,邦特。把这顶帽子放回原处,如果你看到维纳布尔 斯夫人,转告我对她的问候,告诉她这顶帽子帮了我大忙。况且,邦特,我希望你 要不断反省自己是不是痴迷于风流浪荡,不要伤害了别人的心而影响彼此之间的友 谊。” “好的,勋爵。” 带回灰色毡帽,邦特看到车已经开出来,勋爵已经坐在了驾驶坐位上。 “我们要来个远距离射击,邦特,从利明赫特开始。” “没问题,勋爵。” 他们沿着东部大教堂路向前驶去,在水沟处向左转弯,在蛙桥处安安稳稳地调 转车头,跑了十二或者十三英里的路程到了利明赫特小镇。正好赶上集市日,戴姆 勒车缓慢地行使着,穿过一群被赶着的羊和猪,绕过站在街道中间的人群,挡泥板 都擦到他们的大腿。在市场一侧的中心,有一个邮局。 “进去,邦特,问是否有给斯蒂芬·德赖弗的信,是随来随取的。” 彼得勋爵等了一段时间,在乡村邮局办事总是需要这样等待。一群猪歪靠着他 的车的保险杠,用脖子蹭来蹭去。不久,邦特回来了,经过三个女士和邮局长本人 的仔细查找后,还是一无所得。 “好了,没有关系。”温姆西说,“利明赫特有邮局,所以我才觉得第一站该 到这里来。我们还可以试试霍尔波特和沃尔比奇,在水沟的这一侧。霍尔波特路途 遥远,而且没有什么可能。我想我们来试试沃尔比奇吧。从这里有一条路直通到那 里——至少,就像普通的沼泽路一样……我想上帝可能会制造出比羊还要愚蠢的动 物,但是非常肯定地说,他还从来没有制造出过……除非是牛。 哈! 瞧! 长筒橡皮靴! ” 驶过蜿蜒、平坦的道路,来到了一个风车面前,过后有一个孤零零的农场,然 后是长满芦苇的堤坝边上有一排白杨,再往前便出现了一片片的小麦、土豆、甜菜、 芥菜,然后又是一片片的草地、土豆、苜蓿、小麦、甜菜、芥菜。前面出现了一条 条长长的村路,灰色的古老的教堂建筑,红砖的小礼拜堂,位于榆树和马栗树的一 小片休息场所的牧师住宅,然后前面又是堤坝、风车、小麦、芥菜和草地。在他们 前行的路上,农田越来越肥沃,前面还有更加肥沃的农田,有更多的风车。在右手 边,威尔河的银色的碧波展现在面前,由三十英尺河、哈珀运河和圣西蒙河的水流 人后,水涨了,水面变得更宽了,到处流淌着,一如既往地从容地问候着过路人。 在宽广的地平线上,一片片尖塔、屋顶、高高的树木呈现在面前,再往前面就是船 的薄薄的桅杆。过了一座一座的桥,游客们来到了曾经是一个大港口的沃尔比奇, 现在落后了,到处是沼泽的淤泥、威尔河的排水口的堵塞,然而在灰色的石头和木 材仓库以及几乎废弃的码头上面都显示着这个昔日港口海运的传统。 在小广场的邮局,彼得勋爵在愉快而又寂静的乡村小镇等待着,这时正是除了 集市日之外天天都是的漫长的安息日。邦特已经有一会儿没有露面了,当他出现的 时候,神情不像往日那样安详,他往日的苍白面孔的脸颊上此刻微微泛着红光。 “怎么样? ”温姆西和蔼地询问着。 令他吃惊的是,邦特匆匆地作了一个手势,安静的又很令人发笑的样子算作回 答了。 “出了什么事情? ” “继续向前走吧,勋爵,”邦特说,“因为伎俩用的成功了,如可能的话,我 都可能已经通过作假搞到包裹,偷了陛下的邮件。” 在话还没有说到尽兴的时候,戴姆勒车已经驶进了教堂后面的一条安静的街道。 “你到底干什么了,邦特? ” “哦! 勋爵,正如您说的,我问过了,有没有一封寄给斯蒂芬·德赖弗的信, 留局待领的,可能到了一段时间了吧。年轻工作人员问我到了有多久了,我说,按 我先前的安排,我本来是要在几个星期前就来沃尔比奇的,但是由于有事情耽搁了, 我明白有一封很重要的信件已被误会地按这个地址给我寄出来了。” “很好,”温姆西说,“正确无误。” “这个年轻的人,勋爵,就打开了一个保险抽屉,在里面寻找,过了很长时间, 手里拿着一封信件问我名字叫什么。” “哦? 这些女孩子就是这样地鬼机灵,如果她没有叫你再说一遍名字的话,那 就更奇怪了。” “您说对了,勋爵,我就像先前说的那样,又说了一遍:名字是斯蒂芬·德赖 弗,但是同时我在我站着的地方注意到了她手里的信上盖着的是个蓝色邮戳。我和 她之间只有一个柜台,正如您知道的,勋爵,我的视力很好。” “让我们总是为我们的祈祷而心存感激吧。” “我希望一直是这样,勋爵。看见蓝色邮戳,我马上加了一句( 想起了案子的 情况) 说信是从法国寄来的。” “真是太好了。”温姆西说,点着头表示赞同。 “这个年轻人,勋爵,听到我的这句话开始显出很困惑的样子。她以一种很怀 疑的语气说,有寄自法国的信,在邮局已经有三个星期了,可是信上的收信人是另 一个人的名字。” “哦! 倒霉! ”温姆西说。 “是啊,勋爵,我当时也这样想。我问她‘你肯定吗,小姐? 你没有弄错吗? ’我现在真的很开心,勋爵,这个年轻人——因为年轻,无疑也因为她没有经验— —才让我的这种低级骗术得逞。她即刻就回答说:‘哦! 没有弄错——写得一清二 楚:保罗·泰勒先生。’从这点来看——” “保罗·泰勒! ”温姆西兴奋地大叫起来,“哦! 是这个名字——” “准确地说,勋爵,我正要说,从这点来看,很有必要马上做出反应,我马上 说:‘保罗·泰勒,那是我的司机的名字。’如果我这句话听上去不敬的话,请您 原谅我,勋爵,因为此刻您正好就坐在车里,可以令人信服地以为暗指的是您,但 是,因为当时心里万分焦虑,勋爵,我真的没有能够像我自己所希望的那样既快又 清楚地考虑周全。” “邦特,”勋爵说,“我警告你,我现在就对你构成危险了:你快说! 拿到那 封信了没有? 是还是不是? ” “是! 勋爵。我当时就说,当然了,既然我司机的信在那里,那我给他带过去 吧。然后我逗趣说,他一定是在我们一起出国旅行时深受众多女士的青睐。我们当 时就这个话题谈得可尽兴了,勋爵。” “哦,真的? ” “是的,勋爵。同时,我说,我自己的信竟然找不到,这真是令人恼火。我请 求那个年轻人再找一遍,她不是很情愿地又找了一遍。最后,我说这个地区的邮局 系统真是不可信,我该给时代周刊写封信,然后,我就回来了。” “太棒了! 好! 手段不合法,不管什么手段吧,不过我们可以叫布伦德尔去处 理好这件事情——我建议过该由他自己来调查这件事,但是他并不赞成尝试冒险, 我自己也没有太大信心,尽管如此……”说到这里,温姆西不由自主地嘴上好像涂 了蜜,“尽管如此,这是我的老主意,我想我们还是应该玩得很开心。好了,别再 道歉了,你这两件事情做的都非常棒,我真的筋疲力尽了。看看! 这可能不是那封 信吧? 瞎说! 正是这封信,就是我们想要的。我们还是去凯特一菲德尔酒吧,去为 我们的勇敢和罪恶之举庆贺一番吧! 那里的葡萄酒很特别,红葡萄酒是最好的。” 于是,不一会儿的工夫,温姆西和邦特就来到了一间又黑、又旧的屋子里,在 那里看不见广场,但是可以看见矮粗、方形的教堂建筑。白嘴鸦和海鸥时而在教堂 的上空盘旋着,时而在墓碑上停留。温姆西点了烤羊,点了一瓶不是那种特别的红 葡萄酒的什么酒。没多久温姆西就和侍者闲聊起来,侍者也附和着他说一切都还安 静。 “不过没有以前那么安静了,先生。在冲积河道工程工作的人和这个镇子上的 人相比太不同了。哦! 对了,先生——冲积河道工程几乎就完工了,人们说在六月 就要开通了。这是件好事情,他们说,对排水很有好处。希望能够疏浚十多英尺的 河道,涨潮时可以像人们说的那样,像过去一样,把潮水引到三十英尺排水沟的地 方。当然,我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先生,因为那都是克伦威尔时代的事了,我在 这里才二十年,不过这是总工程师说的。河道工程已经开到了距离镇子不到一英里 的地方,在六月将有一个隆重的开通仪式,将会有板球比赛以及年轻人的体育活动, 先生。他们说他们请丹佛公爵来出席这个开通仪式,但是我没有听说他是不是要来。” “他会来的。”温姆西说,“可恶! 他会来! 他在这里没有用处,这对他倒是 有好处。” “的确是这样,先生。”侍者有点不确定地说,但是不知道确切的理由,他不 愿意冒犯温姆西。“是的,先生,如果他能来人们会很感激的。再来一份土豆吗? ” “好吧,请再来一块。”温姆西说,“我会提醒老丹佛公爵他的职责的,我们 都会来的,会很有趣的。丹佛会向所有的胜出者颁发金杯奖,由我向所有输者颁发 银兔奖,可能会有人很幸运地被推进河水里。” “哦! ”侍者认真地说,“这很令人高兴。” 直到葡萄酒( 托克·霍尔德斯华斯。八) 放在桌子上,温姆西才从兜里把信取 出来,凝视着它。信的笔迹看上去就像是出自外国人的手,是发给“保罗·泰勒先 生,留局待取。沃尔比奇,林肯郡安格尔泰尔”。 “我的家人,”彼得勋爵说,“常常责备我不够约束自己,其实他们不太了解 我,我现在不会立即打开信,我给布伦德尔警督留着。我不会立即去找布伦德尔警 督,而在沃尔比奇悄悄地待着,吃烤羊。老好人布伦德尔今天的确不在利明赫特, 如果我急忙跑回去,什么收获也没有,但是还是——只是让自己露了个面而已。信 封上印有可翻译的邮戳,不论是‘马恩’还是‘塞恩一马恩’的什么部门——人们 记忆中这是一个深受大众喜欢的、到处是泥、血、壳类和沟渠的地区。信封的质量 还比不上大多数法国的信封好,上面的笔迹看起来像是邮局的钢笔和墨水写的,字 写得好像不是很顺手。钢笔和墨水并不怎么重要,因为在法国的任何地方,没有一 个人能找到好用的笔和墨水。不过笔迹可以说明一些问题,这是由于虽然法国人都 写字很难看,但是鉴于法国的教育制度,要找到一个比其他人写字更难看的人也很 难。日期很模糊,不过,既然我们知道信件到达的时间,我们就可以推测发信的时 间。我们还能从信封推断出什么吗? ” “勋爵,请您原谅我这样说,一个可能很明显的特点是:发信人的名字和地址 没有出现在信封的另一面。” “我已经注意到了,是的,邦特。你可以说得了满分。 肯定你注意过,在法国寄信时,虽然法国人偶尔在信封的下方注上没有什么意 义的城市名称,如‘巴黎’‘里昂’等,不写上房间号码和大街的名称,但是,他 们很少像我们英国人那样写上自己的具体地址。不过,他们经常在信封口盖上表示 出来,以防收信人在读信或者写回信之前,不小心把信扔进火里丢掉。” “勋爵,有时这种事情真的很让人奇怪。” “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邦特,这很符合逻辑。首先,对于法国人来说,他们 历来认为大多数信件会在邮寄中丢失,他们觉得政府部门不可靠,我认为他们是对 的。 但是他们希望,如果邮局没有发出信件,还可以及时地寄回给发信人。好像没 有什么希望,但是他们也是对的。做事情必须用尽一切手段。对于热诚而又虚张声 势的英国人而言,对于在这种情况下,当地的邮递员违背自己的职责,仔细读他人 的信件,从信里的措辞和用语上摘选他的笔迹和地址,提供一个新的信封,然后以 一个诸如‘哈比斯金斯’或者‘多格斯波蒂’的假名再寄出去取乐.反而感到很高 兴。但是正直的法国人,本性上是不隐匿别人的信件的,认为最好是通过在公文或 者信件的外面提供正常邮递运作所需的所有必要的信息,以保护自己的隐私。虽然 我确实认为在信封的两面写上地址更好些,但是我并不是说他是错的。不过,这封 信没有提供寄信人的地址这样一个事实,可能暗示了寄信人不愿招引公众的注意。 而,邦特,在信封里面也没有地址,无论如何也是这样。这葡萄酒味道很好,来, 邦特,喝完这瓶酒吧,浪费了很可惜。如果我喝多了的话,我就会困得没法开车了。” 他们沿着河道的岸边,从沃尔比奇回到东部教堂。 “如果明智地通过水道把这个地区沼泽的水抽走,水流进河流里,而不是河流 的水流进水道,这样水道就得以疏浚,那么沃尔比奇可能仍然是一个港口,而这里 的风景也不会像是现在这样一张破烂的被子的样子。但是这七百年间,人们的贪婪、 贪污和懒惰,教堂之间的永无休止的争吵,对适合荷兰的就适合东部沼泽地区的错 误看法,把事情搞得都乱糟糟的。这回答了我们的目的这个问题,但是本可以会更 好些的。这就是我们碰到克兰顿的那个地方——我是说如果他是克兰顿的话。顺便 提一下,我很想知道水闸旁的那个守护者是否看见过他,我们停下来问问吧,我喜 欢在水闸周围闲荡。” 他的车蜿蜒曲折地穿过桥头,停在看闸人的小屋近旁。看闸人走了出来,看是 不是需要他帮忙,是否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可看。两人很自然地搭上了话,先聊天气、 庄稼,又聊到冲积河道工程、涨潮落潮以及河流。不久温姆西就站在架在水闸上的 狭窄的木制人行小桥上,注视着下面的绿水,陷入沉思中。潮正在落,水闸门开了 一个口,这样,威尔河的水懒洋洋地流人大海,细细的水流顺着口缓缓地淌下。 “真是景色宜人、美丽如画啊! ”温姆西说,“这里来过艺术家和画家来写生 吗? ” 看闸人表示不知道。 “这些防波堤与石头和灰泥有什么两样呢,”温姆西继续说,“水闸门看上去 很古老。” “啊! ”看闸人说,“我相信你。”他朝着河水吐了吐口水,“这个水闸需要 修缮了——哦! 有二十年没修了,可能时间更长。” “那么为什么不修缮呢? ” “啊! ”看闸人说。 他又陷入沉思中,神情很忧郁。温姆西没有打断他,过了一会儿,他语气沉重 地说话了,声音中流露出对长年累月的生活的忍耐。 “似乎没有人知道这个水闸该是谁的工作,东部排水委员会声称这件事该由威 尔士自然保护委员会来负责,而威尔士自然保护委员则认为该由东部排水委员会来 处理此事。现在他们都同意向东部标准航道委员会提交此事,可是到目前为止他们 都还没有拿出他们的报告。”他又吐了吐口水,然后沉默了。 “可是,”温姆西说道,“设想一下,在航道上游搞出很多水来,那些水门能 承受得了吗? ” “噢! 也许能,也许不能,”看闸人回答道,“但是这些天以来我们并没有在 上游排出很多水来。我曾经听说过现在的气候不同于奥利弗·克伦威尔时代,但是 现在我们并没有太多的水要排。” 关于东部沼泽这件事,温姆西已经习惯了大法官的不断干扰,但在目前的形势 下,他感到这有一点不合情理。 “不是荷兰人建的这个水闸吗? ”他问道。 “噢,”看闸人回答道,“是的,就是他建的这个水闸来防止洪水的。在奥利 弗·克伦威尔时代,这个地区每个冬天都要被洪水淹没,因此他们建了这个水闸, 但是现在上游并没有从前那么多的水了。” “可是当新冲积河道工程项目完工,上游就会有很多水的。” “噢,他们是这么说的,可是我不知道。有的人说它不会带来水位任何的变化, 有人说它将使沃尔比奇周围的土地都被水淹没。据我所知,他们已经花了很多的钱, 那么这些钱是从哪来的呢? 在我看来,所有的事情都是天衣无缝的。” “谁负责新水运隧道这项工程,是东部排水委员会吗? ” “不,是威尔士自然保护委员会。” “但是他们应该认识到这项工程也许会给水闸带来变化啊,为什么他们不能同 时做完它呢? ” 这位沼泽地的居民用一种同情的眼光看着温姆西,他没有想到温姆西如此睿智 的头脑竟然如此地弱智。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 他们就是不知道它该由东部排水委员会还是威尔士自然 保护委员会来付钱。是啊,”他的语气里流露出一丝骄傲,“关于这个水闸他们已 经有五个法案,哈! 他们把其中的一个提交给了议会,确实如此。花了一大笔钱, 他们这样说的。” “噢,这看来确实很荒谬,”温姆西说,“还有失业的问题也是如此,这个项 目真的造成了很多失业人口吗? ” “有的时候是,有的时候不是。” “我记得新年的时候我去银行遇到一个小伙子,我觉得他看上去有点怪怪的。” “噢,他啊,是的,他去给埃兹拉·维尔德斯宾干过,但是他很快就干腻了。 他什么工作都不想做。他曾经来这里要一杯茶喝,但是我叫他滚出去,他根本就不 是来找茶喝的。我知道他是什么货色。” “我想他是从沃尔比奇来的。” “我想是的,他说他的确是。他说他曾经试图在冲积河道工程找一份工作。” “噢? 他告诉我说他是一个引擎机械师。” “噢! ”看闸人再次向汹涌的水中吐了次口水,“他们会随便说自己什么都是 的。” “他看起来有一份很好的手艺,在河道不应该有男人可干的活吗? 这正是我想 要说的。” “是的,先生,这些话说起来容易,但是由于有着大量的失业技术工人,他们 并不需要非得雇用他这样的人,你知道这是问题所在。” “噢,”温姆西说道,“我仍然认为排水委员会和自然保护委员会以及协调他 们二者之间的委员会应该能够雇用。 他们中的一些人,并给你们制造一个新的水门。不过,这不是我分内的事情, 我就一个人努力争取罢了。” “噢,”看闸人说道,“新水闸? 噢! ” 他依然靠着栏杆,不停地向水中吐口水,直到温姆西和邦特回到汽车旁,他才 一瘸一拐地跟在他们后面。 “我要说的是……”他机警地说,相当认真地弯腰跨过戴姆勒的车门,温姆西 只好急忙收回自己的脚步,思考着下面他会说些什么。“我要说的是,为什么他们 不将此事提交给日内瓦总部? 为什么? 这样的话,当他们裁减军备的同时,我们就 有可能得到新水闸了,明白了吧? ”“哈哈! ”温姆西明显地认为这很具有讽刺意 味,“很好,我必须得告诉我的朋友不可。干得好,什么? 为什么他们不把这件事 提交给日内瓦? 哈哈! ” “对啊,”看闸人说道,生怕这个问题被漏掉,“为什么他们不把这件事提交 给日内瓦? 嗯? ” “精彩! ”温姆西说道,“我不会忘记这点的,哈哈哈! ” 他轻轻地松开了车上的离合器,当车子开始启动时,他向后瞄了一眼,看到那 个看闸人为他自己的机智而受到了强烈的震动。 彼得勋爵对那封信的疑虑得以充分地证实了。他刚从曾经整日忙碌的那个地方 议会议员手中拿到这封信,还没有打开就把它交给了警督布伦德尔。布伦德尔对温 姆西在邮局所发表的异端言论感到吃惊,但是对他的怀疑表示赞赏,对他的热情和 智慧给予了全部的信赖。 他们一起打开了信封。这封没有地址的信是用和信封一样劣质的薄纸写的,以 “我亲爱的丈夫”开头。 “嘿! ”布伦德尔先生说道,“这是什么意思啊? 我可不是一个精通法语的人, 不过‘mari’是不是丈夫的意思啊? ” “对,以‘我亲爱的丈夫’作为开头。” “我真不了解克兰顿——该死! ”布伦德尔先生惊呼道,“克兰顿在哪儿遇到 她的? 我从来没听说过他有过妻子啊,更别说是一个法国妻子了。” “我们一点儿也不知道克兰顿被牵涉进来多少,他来过圣保罗教堂,找一个叫 保罗·泰勒的人,因此,这封信也许是写给那个他所找的叫保罗·泰勒的人。” “但是他们说保罗·泰勒是一座钟啊。” “泰勒·保罗是一座钟,但保罗·泰勒可能是一个人。” “那么他是谁呢? ” “天知道,一个有一个法国妻子的什么人吧。” “那么另一个古怪的家伙,叫什么巴蒂的,是个人吗? ” “不,它是一座钟,但是他也许也是个人。” “他们不可能都是人的名字,”布伦德尔先生说道,“那不合情理,总之那个 保罗·泰勒现在到底在哪里? ” “也许那具尸体就是他。” “那么克兰顿在哪儿呢? ”探长补充道.“他们不可能全变成尸体啊,这也不 合情理。” “也许克兰顿对维尔德斯宾说了一个名字,而对邮差又说了另外一个名字。” “那么他寻找在东圣保罗教堂的丧钟保罗钟意味着什么呢? ” “也许保罗·泰勒最终还是座钟。” “看这儿,”布伦德尔先生说,“我觉得这并不合情理,保罗·泰勒或者丧钟 保罗不可能既是一座钟,又是一个人,只能是一样。这看起来真有点怪。” “为什么把巴蒂又牵涉进来了? 巴蒂是一座钟。泰勒·保罗是一座钟,保罗· 泰勒是一个人,因此他收到了一封信,你不能将信寄给一座钟,如果你这样做了你 才够怪的啦。哎,真烦! ” “我搞不懂,”布伦德尔先生说道,“斯蒂芬·德赖弗,他是个人,你不会认 为他是一座钟,对吧? 那么我想知道的是究竟他们其中的哪位是克兰顿? 是否他在 这儿并且在去年九月到现在这段时间,不,我是说今年一月到现在这段时间,不, 在一月和九月间有了一个在法国的妻子呢? 把这些综合起来一起考虑,勋爵,让我 们来读一读这封晦涩的信吧,你该可以用英语来读它吧? 最近我的法语有点不灵光。” “我亲爱的丈夫( 温姆西翻译道) ,你告诉我如果不是十万火急不要给你写信, 但是三个月过去了.没有你的一点消息,我很着急,问自己你是不是被军事当局抓 去了。你曾经向我保证他们现在不会枪杀你.战争很久之前就结束了,但是大家都 知道英国人很严厉。回信给我,我求你了,只要几句话告诉我你是安全的。因为春 耕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麻烦,那头红色的奶牛也死了,所以现在一个人做农场里的 活很困难。琼太苛求了,而价格又很低,我没办法只好自己把家禽带到市场上卖。 小皮埃尔竭尽所能来帮我,但是他才是个九岁的孩子啊! 小玛丽患上了百日咳。宝 宝也同样患了相同的病。如果你认为我写信给你是不理智的,请求你原谅我。但是 我感到很不安,皮埃尔和玛丽吻你。爱你的妻子,苏珊娜。” 布伦德尔警长听了很吃惊,然后他从温姆西的手里接过信,好像不相信他的翻 译。他死死地盯着这封信,好像要从信的字里行间发现什么更深层的意思似的。 “小皮埃尔,九岁,吻他们的爸爸,红色的奶牛死了,嗨! ”他用他的手指比 划着,做了一个数字九的手势,“九年前,克兰顿在蹲监狱。” “也许是继父? ”温姆西问道。 布伦德尔先生根本就没留意他的话:“春耕,什么时候克兰顿变成了一个农夫 ? 军事当局是怎么回事? 还有战争,克兰顿从未参加过战争。这真的让人摸不着头 脑。看这里! 勋爵,这不可能是写给克兰顿的。看起来很蠢,这绝不可能是写给克 兰顿的。” “现在开始看上去似乎不是了。”温姆西说道,“不过我仍然认为就是我在新 年那天遇到的那个克兰顿。” “我最好给伦敦打个电话,”布伦德尔先生说,“看看警察局长会怎么说。不 管怎么样,这件事会水落石出的。德赖弗失踪了,然后我们又发现一具像他的尸体, 我们一定要采取行动。可是法国——天哪! 我真不知道怎么才能找到这个苏珊娜, 这可需要花费一大笔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