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威廉·索迪进得快出得慢 因为只要我不开口,我就在每天的抱怨中日渐憔悴。 《诗篇》三十二、三十三 温姆西从来没见过有谁能像威廉·索迪这样沮丧,那是一个人被推向绝境时的 表情,脸色憔悴灰暗,如同死人一般。玛丽的神色也是痛苦而焦虑,不过还保持着 一丝警觉,她还在硬挺着,可显然威廉已经放弃了。 “现在,”布伦德尔警长说,“你们俩老实交待吧。” “我们没做任何亏心事。”玛丽说。 “让我说吧,玛丽。”威廉疲惫地转向警长。“好吧,”他说,“我想你们已 经发现迪肯了。你知道他给我们带来了伤害,难以弥补的伤害,我和玛丽一直在尽 力弥补,但你们在中间插了一杠子。我们知道不该知情不报,可是我们还能怎么做 ? 村子里关于玛丽的闲话已经很多了,她是个诚实的女人,我们只好选择离开,不 想再给那些一心看我们热闹的长舌妇增加谈资,这样做有什么不可以的? 不是我们 的错,你们有什么理由阻止我们? ” “听我说,威廉,”布伦德尔先生说,“你不太走运,我不否认这一点,不过 法律就是法律。迪肯是个坏种,这我们都知道,可的确有人谋杀了他,我们的任务 就是把这个人找出来。” “这事我没什么可说的,”威廉·索迪慢慢地说,“可是如果玛丽和我——” “等一下,”温姆西说,“我觉得你不了解目前的情况,索迪。布伦德尔先生 并不想拆散你们的婚姻,不过他刚才也说了,迪肯确实被人谋杀了,而你是最有理 由杀他的人,这就是说,如果你遭到了指控,上了法庭——他们可能会让这位女士 作证。” “那又怎么样? ”威廉说。 “是这样的,”温姆西说,“法律上不允许妻子做出不利于她丈夫的证词。” 他停了一下,等索迪弄明白之后继续说,“抽棵烟,索迪,好好想一想。” “我知道,”索迪痛苦地说,“我知道,事情已经成了这个样子——那个恶棍 对我们做的坏事还没有结束。他毁了可怜的玛丽,已经让她上了一次被告席,毁掉 了她的名声,让我们的孩子成了私生子,现在他又在我们的婚姻中间插上一杠子, 逼她走上证人席,把我推向绞架。如果有谁该死的话,那非他莫属,我希望他现在 正在接受地狱烈火的焚烧。” “很有可能,”温姆西说,“不过请注意,如果你现在不对我们说实话,那么 ——” “除此之外我没有什么好说的。”索迪绝望地说,“我妻子——不管怎么说她 都是我妻子——她什么都不知道,对此一无所知,即使是现在,除了那个人的名字, 她也什么都不知道,我说的是真话,这一点上帝可鉴。” “嗯,”布伦德尔先生说,“你必须证明给我们看。” “这倒不一定,布伦德尔。”温姆西说,“我相信这些以后会得到证实的,索 迪夫人——” 女人感激地看着他。 “你和威廉·索迪的婚姻并不合法,因为你的前夫直到今年年初还依然活着, 这一点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的? ” “上个星期你来找我的时候,勋爵。” “是我把迪肯的亲笔信拿给你看的时候? ” “是的,勋爵。” “不过那怎么——”警长问道,可温姆西继续发问,打断了他的话头。 “你那时就意识到埋在索普夫人坟里的那个人肯定是迪肯。” “勋爵,我感觉肯定是这么回事,我一下明白了许多以前弄不清楚的事情。” “好。你以前从未怀疑过迪肯已经在一九一八年死掉了。” “从来没怀疑过,勋爵,不然我就不会跟威廉结婚了。” “你一直都是共济会会员吗? ” “是的,勋爵。” “可是上个星期天你没有参加早祷。” “是的,勋爵,我知道自己和威廉不是合法夫妻之后,就不能再去那里了,看 起来我不应该那样做。” “当然不该了。”温姆西说,“请原谅,警长,我刚才打断了你的话。”他和 蔼地说。 “没关系,”布伦德尔先生说,“你说勋爵给你那张字条的时候,你并没有认 出是谁的笔迹。” “我认出来了,我没说实话——不过我必须迅速做出决断——我担心——” “我想你怕给威廉带来麻烦,是吧? 听我说,玛丽,你怎么知道那张字条不是 多年前写的? 你怎么那么快就知道索普坟墓里的那具尸首就是迪肯呢? 请回答我, 姑娘,好不好? ” “我不知道,”她轻声答道,“一切都那么突然。,,“是很突然,”警长喝 道,“为什么? 因为威廉早就把一切帮告诉你了,你知道秘密被揭穿了,因为你以 前见过那张纸----” “不,没有! ” “我看就是这么回事,如果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没理由假装不认识那个笔迹。 你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写的——是最近,对不对? ” “你瞎说! ”索迪说道。 “我觉得你说的不对,布伦德尔。”温姆西平静地说,“因为,如果索迪夫人 早就知道的话,那么她上个星期天干吗不去教堂? 我是说,你还不明白吗,如果这 几个月以来她一直假装什么都不知道,那她完全可以继续装下去。” “哦,”警长反驳道,“那威廉呢? 他一直都没事一样地去教堂,是吧? 你不 会认为他也一无所知吧? ” “是这样吗,索迪夫人? ”温姆西有礼貌地问道。 玛丽·索迪犹豫着。 “我不能说。”她最终回答道。 “你不能说? ”布伦德尔厉声道,“好吧,那你能不能告诉我——? ” “玛丽,不要说,”威廉说,“不要回答他,什么都别说,他们只会曲解你的 话。我们没什么可说的,该说的我已经都说了,只有这么多。” “我看未必。”温姆西说,“如果你把知道的都告诉我们,让我们相信你妻子 对此确实一无所知——那么你们的婚姻不会受到任何影响,是这样吧,警长? ” “勋爵,不能诱供。”警长冷冷地说。 “诱供当然不行,不过我可以为他指出一个明显的事实。”温姆西接着说, “肯定有人早就知道了,因为你妻子很快就意识到那个死人是迪肯。如果她没有怀 疑过你——假如你真的清白无辜,而且对此一无所知的话——那么她会有负罪感, 这是很自然的事情,是的,现在看来是这样的。她知道这个秘密后,告诉了你—— 你的道德观也许很敏感,也许会告诉她你不能再和一个有罪的女人在圣坛上一起下 跪——” “住口! ”索迪说,“你要再说一个字我就——哦,上帝! 不是这样的,勋爵。 她什么都不知道,知道的是我,我就说这么多,其他的没有了。她想保护我,她什 么都不知道。” “她想保护你? ”温姆西说,“好,好,你承认自己知道,还有什么要说的? ” “听我说,”警长说,“你必须一五一十地交待,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 “发现尸体的时候,”索迪回答,“就是那时候。” 他说得很慢,仿佛每个字都是从身体里挤出来的,接下来他说得利索了一些: “就是那时候我知道了他的身份。” “那你以前为什么不这么说? ”布伦德尔问道。 “什么? 让所有的人都知道玛丽和我的婚姻不合法,是吗? ” “啊! ”温姆西说,“那你们为什么不再结婚? ” 索迪不自在地在椅子上扭动了一下。 “要知道,勋爵——我希望玛丽永远都不知道这件事,这对于她来说太痛苦了, 不是吗? 还有孩子们,知道吗,我们没有机会改正,所以我决定什么都不说,把所 有的罪孽——如果算是罪孽的话——都一个人扛起来。我不想再给她添一点麻烦。 你能理解吗? 哦,然后——当她见到那张纸,发现了事情真相之后——”他停了一 下,继续说道,“其实,自从发现那具尸体,我就心神不宁,我的举止肯定也有些 反常,她也注意到了——所以当她问我那个死人到底是不是迪肯的时候,唉,我告 诉她是,这就是事情的经过。” “你怎么知道那个死人是迪肯呢? ” 半天没有人说话。 “你也知道,他的脸被打得稀烂。”温姆西说。 “你说过他可能——进过监狱。”索迪吞吞吐吐地说,“我就想——” “等一下,”警长打断了他的话,“你什么时候听勋爵说的? 不可能是在讯问 过程中,也不可能是在休息期间,我们注意了,没说过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 “我听教区长家的埃米莉说的,”索迪慢吞吞地说,“她正好听到了勋爵和邦 特先生的对话。” “哦,是吗? ”警长厉声说道,“埃米莉还听到了什么,我想知道。还有那个 啤酒瓶! 是谁让她把指纹擦掉的----说! ” “她不是故意的,”威廉说,“只是出于女孩子的好奇心而已,这你能理解。 她第二天就激动地过来告诉了玛丽。” “是吗? ”警长半信半疑地说,“好吧,接着说迪肯的事。你听埃米莉说,勋 爵和邦特先生谈到过那个死人可能进过监狱,是吗? 听说以后你是怎么想的? ” “我想,那人肯定是迪肯,这个魔鬼从他的坟墓里爬了出来,又来找我们的麻 烦了。我就是这么想的,真的,我也不敢确定,不过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你认为他干什么来了? ” “我怎么会知道,我只知道他回来了,仅此而已。” “你认为他是为那些宝石而来的,是不是? ”警长说。 那双焦虑不安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惊奇和渴望的神色。“宝石? 他要找的就是 这个? 你是说项链被他拿走了吗? 我们一直都以为在克兰顿这个家伙手里。” “你不知道它们就藏在教堂里? ” “教堂里! ” “我们星期一在那儿找到了它们,”勋爵平静地解释道,“就藏在了房顶上。” “在教堂的房顶上? 啊,原来——项链找到了j}感谢上帝! 这下玛丽清白了。” “是的,”温姆西说,“不过你刚才好像想说别的,‘原来——’什么? ‘原 来我在教堂见到他的时候他在找这个。’对不对? ” “不是的,勋爵。我是想说——我想说,原来他把东西藏在那里了。”他突然 似乎怒气冲天,“这个无耻的恶棍,连自己的同伙都骗。” “是的,”勋爵赞同道,“估计这位迪肯先生生前没干过什/厶好事。对不起, 索迪夫人。不过他真的没干什么好事,受害的不止你一个人,他在法国和另一个女 人结了婚,还生了三个孩子。” “可怜的人! ”玛丽说。 “该死的恶棍! ”威廉叫道,“早知道这样的话,我就——” “怎么样? ” “没什么,”农夫咆哮道,“他怎么去的法国? 他是怎么——” “说来话长了,”温姆西说,“和本案关系也不大。现在,我们把你的故事理 一下,你听说在教堂墓地发现了一具罪犯的尸体,尽管面目没法辨认,你还是—— 能不能说是凭直觉? ——认出了他就是大家公认已经死于一九一八年的杰夫·迪肯。 你什么都没对你妻子说,后来有一天,她看见了一张不知写于何时的有迪肯手迹的 字条,然后——能不能说也是出于直觉——她意识到迪肯没有死于一九一八年。在 没有进一步核实的情况下,你们就匆匆跑到伦敦去结第二次婚,这就是你的解释, 对吗? ” “我知道的就是这些,勋爵。” “你的故事无法自圆其说,”布伦德尔先生厉声说道,“听我说,威廉·索迪, 你现在处境如何,你我都很清楚。要知道,你现在可以不回答问题,不过接下来还 要验尸,你的故事可以讲给验尸官听,或者等到被指控谋杀的时候讲给法官和陪审 团听。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现在都说出来,何去何从,你自己决定吧。” “我没什么可说的了,布伦德尔先生。” “听我说,”温姆西说,“遗憾的是,也许公诉人脑子里完全是另一个故事, 比如说他会认为,你之所以知道迪肯还活着是因为你十二月三十日晚上在教堂见过 他。” 他停下来,观察了一下索迪的反应,继续说道:“你认识波特·皮克吧,他那 天晚上躲在阿波特·托马斯的墓后面,听到并看到了一些东西,他虽然是个白痴, 但我认为他的话并非不可信:大胡子男人,法衣室里的说话声,威廉·索迪从法衣 柜里拿出绳子。顺便问一句,你到教堂干什么去了? 也许是看见了灯光,然后就跟 了过去,发现门是开着的,对吗? 在法衣室里,你发现了一个可疑的人,于是你就 开始盘问他,他一张嘴你就知道他是谁了。很走运,他没有开枪打你,不过也许你 趁其不备制服了他。总之,你威胁说要把他送上法庭,他告诉你那样的话对你的妻 子和孩子没有好处,于是你们开始谈条件,最终,你妥协了,你答应为他保密并且 再送他二百英镑作为离开这里的路费。不过当时你没有钱,又要把他藏在一个安全 的地方,于是你就拿来绳子,把他绑了起来,我不知道拿绳子的工夫你用了什么方 法让他老实待着,是给他下巴上来了一拳还是?……你不说?……哦,没关系。 你把他绑了起来,藏在法衣室里,随后去维纳布尔斯先生那里偷钥匙,顺便说 一句,你能搞到钥匙真是走运,它们平时并不在那里。然后你就带他上了钟楼,因 为那里离鸣钟室很近,没隔几道锁,比送他出村要容易得多。后来你给他送了些吃 的——也许索迪夫人能作个证,你当时是不是丢了一瓶啤酒,索迪夫人? 就是给吉 姆买的那些啤酒。 对了,吉姆正在往回赶,我们准备和他谈谈。” 警长发现玛丽面露惊讶,但是她什么都没说,温姆西继续缓缓道来。 “第二天你就去沃尔比奇取钱。不过你身体很不舒服,在回家的路上你就病倒 了,所以没办法去迪肯那里放他走。你很着急,是吧? 你又不想把这事告诉你妻子, 好在还有吉姆。” 索迪抬起头。 “我说过我什么都不说,勋爵,不过这里我得声明一句,我没有对吉姆提起过 迪肯——一个字都没提过,他也没对我说过,真的。” “很好,”温姆西说,“不管怎么说,总之,在十二月三十日到一月四日之间 这段时间里,有人杀死了迪肯。随后,一月四日晚上,又有人掩埋了他的尸体。这 个人肯定认识他,故意砍掉了他的手并把他的脸弄得血肉模糊以免被人认出。现在 我们都想知道,迪肯到底是什么时候死的,这是关键,对不对? 我们知道,埋他的 不会是你,因为你在生病,不过杀他的未必不是你。知道吗,索迪,他不是饿死的, 他死的时候胃里是满的。十二月三十一日早晨之后你就不可能给他送饭了,如果不 是你杀的他,那么这段时间里是谁给他送的饭? 是谁,送给他吃的又杀了他,还在 一月四日晚上把他从钟楼的梯子上拖下来,当时塔楼顶上就有一个目击者——这个 目击者看见了并且认出了他,这个目击者——” “等一下,勋爵,”警长说,“这个女人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