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如此说来,岳爷爷终究不够英雄,的确。 岳爷爷选择了律法,视黎民百姓无物,毅然赴死。 我接着说:“而我们,却要在出手前审慎判断一个人当不当杀,简直一天到晚 都在违法,都在考虑是否该给予坏人改过机会,一堆的煎熬,我已开始感到压力沉 重。” 阿义突然插嘴:“杀死刑犯的为什么不是受害者家属?我看他们虽然希望坏人 死掉,可也没种自己动手啦!真正动手干掉那些死刑犯的,就是领钱做事的刽子手, 他们也不必考虑那么多,反正杀人是他们的工作,他们也没得选择,砰砰两下就OK 了。” 我忍不住说:“那叫法警吧,说刽子手好难听。” 阿义说:“反正一样是杀人,军人跟警察都可以推说是谁谁谁叫他这样干的啦。” 嗯,将杀人的心理负担推给制度,仿佛制度本身真是正义的,而正义只是借着 自己手中的板机轻扣,传送出去,跟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 制度真是强而有力的正义靠山。 而我们师徒三人的所作所为,背后的靠山不是可以依附的制度,而是模模糊糊 的正义。 模模糊糊,却热血澎湃。 相当真实、有血有肉的正义。 却也模糊得令人不安。 没有人,包括师父自己,可以说服我何者当诛、何者当诫,杀人的手长在我腕 上,什么都要自己来。 执行正义的大侠,这真是充满生命不确定性、价值惶恐的良心事业。 正当三人抢着捞起最后一碗四神汤的汤水时,阿义突然大叫:“干!电视!” 小贩也被阿义的叫声吓了一跳,回头看了我们一下,这一看,小贩也露出疑惑 的表情,又转头看了看挂在摊贩车上的电视,又看了看师父。 电视上,一个妇人正拿着一张照片哭诉,而照片立刻被摄影机定格放大。 照片中,是妇人跟一个老人坐在公园凉亭中,那老人的脸很迷惘,身上穿着一 件青绿色的唐装。 那老人,绝绝对对、万无一失,就是师父! 师父也傻了眼。 那妇人在镜头前哭诉着:“……所以请善心人士帮我留心一下,我爸爸这几年 神智不清的,已经好久没回家了,不知道现在在哪里,请……” 师父用力放下大碗,发狂大吼:“操妳奶奶的!谁跟你神智不清!” 我跟阿义吓了一大跳,只见电视中的妇人继续哭着,而电视底下出现一组电话 跟住址。想必是师父家里的电话跟地址。 师父满脸通红,指着电视破口大骂:“你这疯婆子霸占我的窝!还赖我是你爹! 操她祖宗!整天盯着我咒我!逼老子躲得远远的!” 我看了看阿义,阿义也是一脸窘迫。 小贩赶紧把电视关掉,但师父似乎骂上口了,继续大吼:“你们两只兔崽子明 天跟我去员林!把那疯女人干掉!就为了正义!” 我跟阿义唯唯诺诺,唉,那女人不晓得是谁,那么倒楣要被师父干掉。 师父紧握着拳头,嘶吼着:“臭三八!明天就是妳的死期!” 我赶紧付了餐钱,跟阿义死拉着像小孩子一样抓狂鬼叫的师父离开。 跷课。 不为了练功,不为了行侠仗义,而是为了去员林。 去员林,去杀一个自称是师父女儿的倒楣鬼。 师徒三人坐着公车(本来师父要一路踏着商店招牌跟电线杆去员林的,但被我 强力阻挡下来),一路上没说没笑,谈不上心情好或不好。 对于那女人是不是师父的女儿,我自己是疑信参半的。 疑的是,师父深爱着三百年前的花猫儿,甚至我跟阿义在练功时,师父都会唱 着奇怪的山歌思念花猫儿师母。也因此,花猫儿师母死后,师父应当不会再娶,也 不会平白生了个女儿。 另外,师父从秦皇陵中爬出后,也不过几年的时间,怎会生出一个年纪可以当 我妈的女儿? 不过,要是那女人是师父以前的干女儿,那就另当别论了。 也许师父记性不好(不是也许,师父就是常常忘东忘西的),忘了有这号人物 也说不定,更说不定的是,师父可能跟他的干女儿吵过大架,负气跑出员林的窝, 现在只是当着我们的面不好意思承认罢了。 毕竟被指说“神智不清”,对师父的伤害一定很大。 师父既不肯在功夫上露一手,又有一套三百年前的血腥往事,自然被别人当作 是疯子了。也难怪师父要生气。 而阿义信不信呢? 阿义是这样说的:“管他的,反正师父想杀就杀,我也管不着,也没办法管。” 就这样,三人下了公车,我跟阿义跟着怒气冲冲的师父,快速往一条破巷子中 钻去。 -------- 爬爬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