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围墙外响起了巡逻车的喇叭声,一个高亢的女声在大声提醒着人们:“请尽量 不要出门,出门时请用长袖衣裤和鞋袜保护好自己,这种黑雪沾到人体的任何裸露 部位都会引起燃烧。”喇叭一遍又一遍地叫喊着,好几辆卡车缓缓开进校门,一些 戴潜水眼镜的医生们在校园里到处搜索着受伤的人,一辆救火车停在池塘边,消防 员们留在车上观望着,时刻留心着火灾的发生。 杜仲帮一群医生把一个眼睛被烧伤的女生抬出教室,在走廊的边缘,医生把他 推了回来:“没把自己遮好就不要出去。”他默默地退了回来,望着金灿灿又黑沉 沉的天空,感到自己的耳朵快要被持续不断的警报声刺穿了。 黑雪已经下了两个多小时,除了刚开始有人因为猝不及防而被烧伤之外,后来 基本就没有人再沾上黑雪了。大家仿佛缩在母鸡翅膀下的小鸡崽一般缩在建筑物内, 不断有小车开进来将学生们接走。那些被接走的学生们都会同时带上自己玩得好的 朋友,有人央求自己的父母多来几趟帮帮其他人,有的父母答应了,车子来回跑着, 有的没答应,一去无踪。 大部分同学的家长没有车,大家裸露着胳膊和腿,默默地扇风躲避着雪花。虽 然满天飘起了雪,但温度并没有降低,太阳的威力依然存在,天气似乎更热了,人 群中散发着浓重的汗水味。有个老师提议说让人回寝室取些长袖衣服来,这样大家 就可以自由活动了。主意是好主意,但让谁去呢?每个人都是夏天的装扮,一走出 去肯定浑身冒火。指望外界的救援也是不现实的,到处都是受伤的人,所有的人都 忙着救助伤员,处在安全地带的人们暂时没人理会。 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于慧慈身上。 于慧慈从头到脚都被衣服包住了,脸上戴着墨镜和口罩,真正地武装到了牙齿。 这副装扮虽然怪异,在现在这个时候,却很让人羡慕。杜仲看到她,心中猛然一动, 他想起早晨看到于慧慈时,她并没有戴帽子和墨镜口罩,莫非她时刻都将那些装备 放在书包里备用? “于慧慈,”王老师挤开人群走到她面前,“你回寝室一趟,把你们寝室其他 人的衣服拿来。” “拿多,少衣,服?”于慧慈开口问。 大家都吃了一惊。 在此之前,谁都没听于慧慈开口讲过话,大家都以为她是因为生病的缘故,谁 知道今天忽然开口,倒是出乎意料。于慧慈的声音很古怪,说不上是男声还是女声, 前一个字尖利细弱,后一个字忽然又雄浑粗重,前一个字是高音,后一个字又降到 了谷底,断句常在出人意料之处,音调忽悲忽喜,整个腔调怪异到了极点,完全违 背人们日常说话的习惯,以至于她说完之后,其他人并没有立刻明白她说的是什么, 回味了半天才知道她的意思。 “每个人都拿一套,”王老师说,“就像你这样,从头包到脚。” 于慧慈二话没说,转身就走进了黑雪之中。 她的身影刚刚进入雪中,无数的雪花便飞舞到她的身上,旁边的人看得揪起了 心,生怕猛然蹿出一朵火花来。于慧慈自己倒是很镇定,轻盈地穿过教学楼前的空 地,转到池塘边,慢慢从人们视线中消失了。 听到于慧慈开口的那一霎那,303 寝室的人都轻微颤抖了一下。 萧雪晴慢慢靠近杜仲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角:“你不是觉得于慧慈古怪吗?” “嗯,对,”杜仲说,“她昨晚住到你们寝室去了,有什么不对头的?” 萧雪晴把昨晚的事情说了一遍,听完之后,她小声道:“她好像没有身体。” 没有身体吗? 杜仲凝视着眼前飘舞的雪花,想起于慧慈入校以来的种种,想到她总是穿得密 不透风,再看看满目黑色的雪花——只有把自己包装得如此严实,才不会受到伤害。 于慧慈的严密包装,和从天而降的黑雪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呢? 她真的没有身体吗?黑雪从何而来?躲避黑雪需要穿得严实,而她恰好就穿得 那么严实——仅仅只是巧合吗? 假如她没有身体,她还算是人吗? 王建还算是人吗? 周旭文呢? 他的思维混乱起来,旁边一个人猛地伸过一张硬纸,把一朵快要落到他鼻子上 的黑雪拍飞了:“注意点啊。”他回过神来,连忙道谢。 随着下雪时间的延长,大家慢慢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从寝室里拿来的衣服被人 们穿到了身上,口罩、眼睛、帽子和手套都是稀缺之物,但是这很快就解决了,大 家用衣服代替头巾包着头,眼睛用透明的塑胶缠上,手套则干脆用袜子直接代替。 起初是几个大胆的男生在雪地里走了几步,发现的确没危险之后,更多的人进入了 雪地之中。大家用戴着手套或者袜子的手好奇地拈着黑色的雪花仔细观察,那雪花 和普通的雪花没什么区别,只是颜色不同,放在手上,没多久就化了。有个大胆的 男生看着融化的雪水,迟疑了一下,尝试着脱下手套,怯生生地用手指尖碰了碰雪 水,大家摒住呼吸望着他,连老师也忘了阻止他。 他的手指慢慢靠近了融化的雪水。 融化了的雪水变得无色透明,和普通的水看起来没什么不同,上面飘着淡淡的 白雾。 男生的指尖轻轻碰到了水面。 “啊!”他惊恐地叫了一声,骤然缩回了手,连连甩着自己的手,过了好半天 才发现它并没有燃烧起来,见大家都盯着自己,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低下了 头。 同学们哄笑起来——搞了半天是自己吓唬自己啊。 杜仲小心地把手指探向一汪雪水之中,指尖感到一股滚烫的热流,他大惊之下 几乎缩回手,但很快发现,虽然温度很高,但这雪水并没有燃出金色的火焰。 它们只不过是温度很高的水而已。 他透过口罩喘了几口粗气。 严实的衣服和口罩拘束得他透不过气来,由于没有眼镜,他只能用一块透明的 塑胶包装纸裹在眼睛上,天气的温度高得骇人,他感到自己全身都被热乎乎的汗水 湿透了。起初他以为这是因为热天包装得太严实所致,现在他慢慢明白过来,这并 不完全是太阳的缘故。这些黑色的雪花,本身就带着极高的温度,堆积在人的身体 上,就像一副滚烫的凯甲,让人的体温迅速升高。 其他人也发现这点了,大家都感到热得难受,纷纷跑回教学楼,抖动全身,将 黑雪从身上抖落下来,将雪花踩成水之后,连忙脱下衣服和帽子,几个男生索性脱 成了光膀子。 “这不是要活活烤死我们?”林国柱拧着脱下来的长袖衣服上的汗水道。 “天地一洪炉啊。”王老师摘下口罩和眼睛,用手掌扇着风,忧虑地道。 天地一洪炉,中间炼的是什么? 望着雪花不断落下,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灼热气息,人群肃静,除了围墙外警告 的大喇叭声,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雪花落地时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它们不能变成灿烂的金火,就融成了沸腾的 水。 望着地面上不断升腾起来的水蒸气,大家都想到了池塘里的水。 池塘里的水,和这从天而降的雪,都异乎寻常地变得滚烫,这两者之间有什么 联系吗?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