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2006年1月15日早晨,杨君从自己家中开车赶往侦探社,刚到楼下,就 接到了东方的电话。 “什么事?”杨君一边喝着酸奶一边问。 “斯华死了。”东方的声音很大。 这消息让他倒吸一口凉气,猛然吸进一大口酸奶,差点呛得背过气去。缓过来 之后,他连忙问:“怎么回事?” “你快上来!”东方已经从窗口探头出来看见他了,朝他连连招手。他匆忙停 好车,冲进电梯,飞快地上了楼。 一进门,东方就扔给他一份当天的报纸。 报纸上照例被白华山案件的内容塞得满满的,案件似乎没什么进展,好几张纸 都是各界人士对此案的分析。杨君快速翻过头几页,C4版突地跳出几个黑色的大字 :新纳粹主义导师魂归西天。 “标题真夸张。”杨君说。 东方脸色很难看,一口接一口地吸烟,没接他的话。他没再多说,快速浏览了 一遍。 斯华是在一个星期前去世的,死亡原因是煤气中毒,现场没发现可疑的情况, 据说斯华在此前一天曾经跟多人提到过他想自杀,现场留下的遗书也符合他的笔迹 和一贯行文风格,上头简单地写着一句话:“没必要再活了——斯华”既没交代为 什么自杀,也没说身后事如何处理。报纸上提到了他的新纳粹主义,对于这个主义 的分析比对他死亡本身的描述更详细,末了感慨两句,顺便提到斯华死后凄凉,没 有亲人和朋友,由他的同事从公安局里领出尸体,随便举行了个葬礼,就火化了。 “看日子,就是你去看他的那天自杀的。”杨君说。 “嗯。”东方闷闷不乐。他没想到斯华会自杀,这个时间如此巧合,使得他不 能不把他的死和自己的拜访联系在一起——难道是因为自己发现了他的秘密,所以 他才要自杀?照这么看,林彬的失踪的确和他有莫大的关系,可惜现在人已经死了, 什么也问不出来了。他既后悔自己当初没再追问下去,白白放走了一个线索,也对 斯华的死充满了莫名的愤怒——从某种程度上,斯华的理论的确很令他动心,虽然 没有公开承认,但他觉得那些理论很有道理,本来打算今天和斯华好好探讨一番, 不料对方却毅然以死亡的方式拒绝了和自己会面,全盘计划都被打乱了,关于新纳 粹主义的理论就此悬在半空,不上不下甚是恼人。 杨君瞧出了他的心思,没有点破,继续就事论事:“有一点很奇怪。” “什么?”东方没什么兴趣地问。 “你别气糊涂了,”杨君笑道,“这么明显的问题都看不出来?斯华是一个星 期前死的,他好歹也算是个社会名流,死讯怎么到现在才播出来?” “这还用问?”东方觉得杨君有些幼稚,他推理方面的确是强,一涉及社会现 实问题,就有些看不清了,“他是新纳粹主义分子,就算他自己说了是自杀,警察 们也不会随便相信,肯定得调查清楚才发言。” 杨君笑了起来。 东方一愣,继而明白了杨君的意思。 既然警察调查过了,那肯定会有些结论。不管是什么结论,看看总没坏处。 “走!”东方又恢复了点精神。 赶到负责斯华住所那片的分局时,局里显得空荡荡的,一打听才知道,大部分 人都处理白华山的案子去了。 “怎么要这么多人处理?”杨君问。 “这个你就别打听了,”负责接待的警察知道他们是江阔天的朋友,笑嘻嘻地 岔开话题,“你们今天来查什么?” “斯华的案子是谁负责?”东方问。 那警察挑了挑眉头:“怪不得市局的江队说你们是捣蛋分子,真是没错,怎么 什么案子敏感你们就问什么?” “你只要告诉我们谁负责就行了,”杨君说,“其他的不用你担责任。” “谭威。”警察惜字如金地吐出两个字,朝楼上指了指,便摆出一副极其忙碌 的架势在桌子上忙起来。两人道了声谢退出办公室,三步并作一步跑上楼。中间杨 君抽空说了句:“白华山的案子肯定有重大进展。” “对,”东方也说,“报纸上没报道什么新的内容,越是这样越有内容。” 谭威的办公室里只有两三个人,东方他们刚走进去,谭威就看到他们了,不等 他们开口,谭威就站起来说:“你们来了?我先说明,什么都能问,就是不能问白 华山的案子。” 杨君朝东方使了个眼色,东方心领神会:“你们这里也只有白华山的案子比较 有意思。” 谭威把他们领到里面一间小办公室,关上门道:“真的别问。问其他的都可以。” “那就不问这个了,”杨君故作遗憾地道,“问其他的都可以?” 谭威愣了愣,仿佛从杨君的神态中嗅出了什么,正要说话,东方赶紧抢先道: “我们要问斯华的事。” 谭威张大了嘴,用手指着东方和杨君,半天说不出话来,又气又笑:“我就知 道你们肯定有问题,正要说斯华的事也不能问,你就抢着问出来了。” 杨君他们笑嘻嘻地看着他。 谭威无可奈何地道:“斯华的案子也很敏感,”他说到这里停下来,看着两人, 两人仍旧笑嘻嘻地望着他,竭力保持和蔼可亲的神态,谭威哭笑不得:“你们别笑 得这么可爱行不行?” “说吧,”杨君鼓励道,“你泄露案情也不是第一次了。” 和往常一样,谭威又扭捏了半天不肯说,经不住杨君和东方忽软忽硬地逼供, 再说以前也的确合作过很多次,欠了东君侦探社不少人情,谭威最后还是全盘说了 出来。 “案子本身没什么,很简单,”谭威说,“就是头头们对这个人比较重视,他 的社会地位比较特殊,再说还有些疑点,上头不想惹麻烦。” “有什么疑点?”杨君追问道。 “斯华死的那天和前一天,多次跟人提到过想自杀,这种情况从来没有过,他 的同事和门口的保安听到他这么说,都劝了他几句。下午5 点半,下班之后,他直 接开车回家,在门口还特意停车和保安说了几句话,听口气似乎明天就再也看不到 他了。斯华平时为人高傲,很少和保安打招呼,那两天破天荒地说了这么多话,让 保安印象深刻。换班的时候,保安向队长汇报了这个情况,说斯华有可能自杀,队 长就带着他一起去敲斯华家的门,敲了半天没敲开,从门缝里透出一股煤气味,觉 得不妙,赶紧打110 报警。 “把门打开以后,屋子里被煤气味填满了,斯华坐在沙发上,旁边一个安眠药 瓶和一杯水,水杯下压着遗书,说他觉得没必要再活下去了。110 的民警冲进去一 摸,人已经没气了。 “我们赶到的时候,民警和保安已经把现场封锁起来。除了冲进屋里去的那个 民警之外,没有其他人进过屋。我们检查了一遍,没发现搏斗的痕迹,死者的神态 很安详,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表面上很符合自杀的特征。” “疑点是什么?”杨君又问了遍。 “别着急,我这就说到疑点了,”谭威说,“虽然看上去是自杀,我们还是照 常规检查了现场,这一检查就发现问题了。整个房间里找不到一枚指纹——那名110 民警进屋的时候戴着手套,他没留下指纹可以理解,不可理解的是,连斯华本人的 指纹也没留下。我们这组人不信邪,全体四处寻找指纹,找了半天,别说指纹了, 除了斯华的尸体之外,其他任何地方都没找到头发、血痕、汗渍之类的东西。这房 间里太干净了,就像从来没人住过似的。我们打开他的电脑看了看,你们猜怎么样?” 他故意停下来望着他们。 “快说!”杨君暴喝一声。 谭威不再逗他们,继续说道:“电脑倒是塞得满满的,每个盘都被电影文件占 满了,最有意思的是,同样的电影碟片,在他家里的光碟架子上都能找到。” “你的意思是说,他把自己家里的光碟完全复制到了电脑上?”东方问。 谭威点点头:“正是。技术科的人看过那电脑,包括系统软件在内,所有的东 西都是新装上去的,时间就在他自杀前两天。” “全都是新装的?”东方喃喃道,“真狠。” “怎么说?”谭威连忙问。 “他的电脑里肯定储存过某些重要的东西,”东方说,“电脑的存储痕迹,即 使对硬盘格式化,也不能完全消除,通过特殊的技术,仍旧能够恢复硬盘上的文件。 但是,如果有新的文件覆盖旧的文件,旧的文件就无论如何不能恢复了。他这么做, 真是把事做绝了。”他心头觉得万分懊恼,看来斯华并不是因为自己的拜访才决定 自杀的,这一步他早有打算,所以那天他才会露出那么古怪的笑容。自己本该早有 察觉的,却被那种理论弄得心烦意乱,什么也没发现。 “还有什么?”杨君问。 “没了,主要就是这两点。” “说吧,别藏着了,”杨君说,“他家里完全没有他的指纹和其他身体痕迹, 这点你们不会不怀疑是他杀。后来还查到什么了?” 他猜得没错,谭威他们的确还查到点事情。 主要是从他的同事那里了解到的,斯华平时很孤僻,除了上班认识的那几个人, 没听说他有什么朋友,邻居也反映说从来没有人来拜访他,出事那天的小区录像也 显示,没有什么可疑的人进出。他不喜欢和人交往,而且颇有怪癖,最让人受不了 的是他的洁癖,无论在什么地方坐过或者身体的部位碰过什么东西,他都会立即用 纸巾将自己碰过的地方擦了又擦。 “这点我也发现了。”东方回过神来道,“但这好像不能算是洁癖。” 的确,斯华的表现和一般的洁癖似乎有点不同,他的清洁习惯不仅仅限于自己 生存的环境,而是扩大到了一切自己接触过的地方。 “我们到他工作过的地方找过,和他家里一样,没发现他的任何痕迹。”谭威 说,“看起来就好像他平时就一直在留意着要消除自己存在过的痕迹一样。” 这话让杨君和东方一愣,两人同时问:“这毛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两年前吧,”谭威说,“据说他以前不这样,就是从新纳粹主义论战失败之 后,就变得有些古怪了。” 谭威他们查了很久,没查出其他疑点来。斯华父母双亡,没有其他亲人,就由 他的同事把尸体领出去火化了。这案件最后也就算作了自杀,但对于指纹缺失这一 点,他们始终耿耿于怀。 “上头说了,任何人问起来都说是自杀,”谭威无可奈何地道,“前两年的新 纳粹主义论战,他还是有不少拥护者的,这些人精神都有些不正常,别刺激得他们 犯罪就行。” 听到这话,东方心中一动。 这些人精神都有些不正常? 他依稀想到了什么。 “想什么?”杨君推了推他,他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