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 再次来到那间房间前,我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甚至连声音也放轻了。两个民 警被我感染,采取了同样的姿态,三个人蹑手蹑脚朝房间靠拢,仿佛三个小贼。房 间的门是虚掩的,没有锁上,微微露着一道缝隙,里头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 我轻轻敲了敲门,等了一小会,没有人回答,便自己推开了门。 房间内依旧弥漫着那种淡淡的馨香,在灰蒙蒙的空气中飘荡。灯亮起来后,骤 然来临的光明将室内照得通透,一切都清清楚楚。 这套房子面积不小,客厅、厨房、卫生间之外,尚有五个房间,客厅里的情况 先前我已经看见,那些猫狗虽然不在了,它们的毛发和气味却还留在房间里,地板 上梅花爪印斑斑点点,在形成一张古怪的图画。 屋内没有人,房间门都是敞开的。 我走进了其中一间房间。 这是一间白色的房间,不仅墙壁和天花板、地板是白色的,连房内的摆设也是 一色雪白——雪白的平板桌,放着一些玻璃器皿,这种场景,倒十分象老王在法医 检验所的实验室。 莫非这就是我一直在寻找的实验室?我心中微微有些兴奋,在房内仔细搜寻了 一番,除了试管、玻璃瓶之类的实验器具,没有发现其他的东西。 紧邻着这间房的,是一个同样大小的房间,走进去,满满的好几个木头架,架 上摆放了许多浅棕色的小玻璃瓶。这种小玻璃瓶,我曾经在沈浩死的时候见过,当 时那玻璃瓶就掉在案发现场,看来我没有找错地方,这地方的确跟我们正在调查的 事情有关。 沈浩的玻璃瓶上贴着标签,标明了日期和编号,但是我面前的这些玻璃瓶,什 么记号也没有,内中也是空荡荡的,并无它物。 这个问题很快在另一个房间里得到了解决。 那看来是一间办公室,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一个上了锁的铁柜。最重要的是, 在书桌上我发现了一叠便笺纸,上面的笔记和梁纳言的那叠病人记录显然是同一笔 迹。纸上凌乱地写着一些药品的名称,我翻过上面一页,底下几张纸上,都是一些 简单的线条画,笨拙地画着一些人像和动物,看来是小孩子的手笔。 我尝试着想打开那个铁柜,凭直觉,我感到那里面藏着一些我们想要发现的东 西。铁柜上的锁十分结实,急切间打不开,我正想更进一步努力,两个民警之一犹 豫着开口了:“江队长没说要撬柜子。” “是啊,”另一个民警接腔道,“这不行,要是被这房子的主人反咬一口,我 们只怕要脱掉这身警服了。” 他们有他们的难处,我不想为难他们,便要他们给江阔天打个电话,将情况告 诉他:“如果他同意撬锁,就麻烦你们帮忙撬开。”这个提议他们不反对,立即就 打起了电话。我趁这个空档,进入了第四间房。 这是一间儿童的卧室,房间内一张小床上铺着粉红的被褥,窗帘也是粉红色的, 床上放着好几个布娃娃,椅子上搭着几件女孩子的外套,衣柜里也全是小女孩的衣 服——如果我没猜错,这应当是那个红衣小女孩的卧室。略微扫了一眼,没有发现 更多的东西,只在床底下发现一个小木箱,拖出来一看,全是孩子的小玩意,乱七 八糟满满地塞了一箱子,我笑了笑,将木箱原样放好,退了出去。 那两个民警已经获得江阔天的命令,现在正在卖力地撬着办公室里的铁柜子, 书桌几个上锁的小抽屉也被撬开。我等了一阵,铁柜上的锁依旧是纹丝不动,两个 民警似乎觉得很没面子,将外套也脱了,衣袖卷到手肘处,露出因为用力而涨得通 红的胳膊,鼓起肌肉努力撬着,那势头是非撬开不可。 见铁柜撬开还需要一段时间,我跟他们招呼一声,走进最后一间房。 那是屋内最大的一间房,四面墙壁和窗户上都蒙着厚厚的帘子,一走进去,眼 前便蓦然一暗,什么也看不清,鼻间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有点象消毒水,又似乎 是防腐剂。房间里有有一些影影绰绰的影子,似乎是什么人坐在那里低头沉思,又 似乎在缓慢地变形翻卷,间或一点光芒一闪,依稀望见几个巨大的玻璃瓶,可是有 时候望去,又仿佛并不是玻璃瓶,而是一个活着的什么东西,在那里安静地望着我。 虽然没有风,寒气还是慢慢地沿着小腿朝上爬,隔壁房间里传来砰砰的吵闹声, 那是两个民警正在对付那个顽固的铁柜。可是这间房却如此寂静,连光线也那样安 静,我自己的血液莫名地快速流动起来,一波一波冲击着我的血管,在耳边发出擂 鼓般的巨响。 我沿着墙慢慢摸索,脚下不时碰到一些硬邦邦的障碍物,无法分辨出那是什么, 只觉得冰冷而坚硬,只得抬脚跨过去。在墙壁上摸索了好一阵子,总算隔着厚帘子 摸到了电灯开光,将电灯打开,一盏幽暗的光亮起来,在房间中央投下一点黄色的 光亮。 看清楚房内的东西之后,我倒吸了一口凉气,那股一直在沿着腿部攀爬的寒气, 蓦然窜到了头顶,我几乎感觉到自己的头发一根根竖立起来。 房间中央放着几个半人高的玻璃瓶,瓶内装着满满一瓶浑浊的液体,而在这液 体中,漂浮着一只只猫和狗的尸体。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猫和狗的尸体这样漂浮,仿佛是木头雕刻而成,僵硬地悬 在液体中间,毛发似乎还在缓缓地随着液体的波动而漂浮——而实际上,那玻璃瓶 是密封的,那些液体也是静止的。 每只玻璃平里至少有三具动物的尸体,它们圆瞪双眼,死不瞑目。因为喜欢动 物,我熟悉这些生灵的表情,从它们张大的嘴和面部肌肉的形状,可以看出,临死 前的那一刻,它们经历了极度的恐惧和愤怒。 整个房间都放满了动物的尸体,一具具尸体就这样毫无遮掩地横陈在地板上, 穷形尽相,保持着临死的恐惧。地板上被这样无生命的物体堆满,有的地方是好几 具尸体堆积成一座小丘。 不仅仅是尸体,还有许多动物的残肢,古怪地横在地上,断口处延伸出一些形 状可疑的纤维质,粘稠地粘在地板上。我试着将一截狗或者猫的尾巴从地面上拾起, 但那尾巴却被那种纤维物质牢牢地粘在地板上,仿佛生了根一般,半点拉扯不动。 在我的右侧,有一团形状古怪的东西,看起来象一棵矮小的树,但是又分明是动物 的某个部分,在那东西的底部,是一只猫和一只老鼠的头,都张大着嘴、圆瞪着眼, 恐惧万分地瞪着我,而在这头的上部,由一些肉质的东西连接着许多的前肢和后肢, 那些肉质的东西上不均匀地分布这一些细小的黑毛。 到处都是这样的东西! 这个昏黄灯光中的房间,仿佛忽然变成了地狱! 我强忍住一阵一阵涌上来的恶心感觉,小心地绕开脚下的尸体,在房间里绕行 着。这些连结在一起的肢体部分,让我联想到在法医实验室里看到的那两个内脏形 成的肉球。既然内脏可以生长成那个样子,那么肢体具有再生的功能,也不会让我 特别吃惊。只是这些肢体似乎没有那两团内脏那么幸运,它们没有被人为隔离开来, 而是凌乱地堆积在一起,我猜想,当肢体再生时,这种导致它们再生的特殊物质, 将这些残缺的肢体联系在一起,成为一个古怪的整体。幸好它们是没有生命的,否 则我真不知该如何给这些东西来下定义,譬如那个拥有一个猫头和一个老鼠头的家 伙,究竟是猫还是老鼠?或者两个头都保留自己原本的特点,互相撕咬?越想越是 可怕,胃里忍不住一阵强烈的翻腾。我慌忙冲出房门,连连呼吸了好几口冷空气, 这才觉得舒服一点。 隔壁房间里忽然传来两个民警的欢呼声,那个铁柜的锁终于被他们打开了。当 我冲进那个房间时,铁柜门已经被他们敞开,柜中的内容暴露在我们三个人面前。 那是一柜的玻璃瓶。 这种玻璃瓶,和第二个房间里的一样,同样的棕色小瓶,同样的透明,只是和 第二间房间里不同的是,这些玻璃小瓶上有着小标签和编号——跟沈浩死的时候发 现的那个小玻璃瓶一样——然而铁柜里的玻璃小瓶还有一样东西是前两处都没有的, 那就是,在这些玻璃小瓶里,都装着小半瓶红色的液体。 一共大约有一百多个小玻璃瓶,汇集在一处,深红色的液体在瓶内闪烁着艳丽 的光芒,一长条红色的玻璃阵列,宛若一道鲜艳的虹。 我的心莫名地一颤。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秀娥对我说过的话——她喝的那种药,是一种红色的液体, 散发着奇异的芳香…… 这些小瓶都用木塞塞住瓶口,同时用树胶密封,急切间竟然打不开,团团一阵 乱转,终于在书桌抽屉里发现一小片砂轮,沿着瓶口轻轻一划,将树胶的封口切开, 拔出木塞。 一缕幽香从瓶口飘出,我又是心头一颤——是这种香,没错,就是这种香,如 此奇特,如此浓郁,独一无二,一直飘忽不定的芳香,原来就来自我手中这瓶红色 的液体。 同样的香气,给人不同的感觉,在案发现场,这种香气伴随着死亡与恐惧;在 那些狗的中间,这种香气充满温情与安抚;而现在,我却从这种已经十分熟悉的气 味里感觉到了悲伤和无奈。这是一种多么特别的香,它源源不绝地散发出来,很快 便充斥了整个房间。 我将木塞塞好,将小瓶小心收好,准备带回去化验一下瓶内的液体是什么东西。 铁柜内的玻璃瓶很多,无法一次带回,我正在考虑该如何办,门外突然传来剧烈的 呕吐声。是那两个民警,他们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出去,现在又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 面色惨白,指着门外,说不出话来。见他们如此情形,我先是一怔,随即问道: “你们看到那些尸体了?” 他们点点头,又发出几声干呕声。 “打个电话给江阔天,他知道该怎么处理这里的东西。” 在他们打电话和呕吐的时候,我大致数了数铁柜里的小瓶,一共96个小瓶,每 个小瓶上都有标签标明日期和编号。最早的日期是在10月23日,而最后一天的日期, 则是12月9 日。 这两个日期十分值得玩味——10月23日,正是差不多两个月之前,三石村的事 情,以及梁纳言医术突然精进,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而12月9 日,则是梁纳言死 的日子。 这表示什么? 我将一个小玻璃瓶拿在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坐在椅子上沉思起来。 到现在为止,除了那死去的5 口之家,其他的死者,都跟梁纳言有关,郭德昌 和秀娥虽然没有和梁纳言发生直接关系,但是那种令秀娥突然康复的神奇药物,有 极大的可能就是眼前这种红色的液体。 而这种红色的液体,显然正是香气的根源。 每次香气出现的时候,都意味着死亡或者痊愈——伴随着死亡和痊愈的,往往 又是一系列古怪的事件。 在和江阔天他们讨论时,大家都认为,这些事情,很象是实验的产物,在那个 时候,因为三石村的实验室还未建立,所以这种讨论,并未继续深入。但是现在, 眼前的这个房间,有场地,有仪器,还有一些或许是实验对象的动物尸体,这就证 明了关于实验的推测是正确的。 现在我想知道的是,梁纳言究竟在做一种什么实验呢? 显然,这种实验能够让人的基因发生改变,根据已经发生的情况来看,这种实 验还能让活着的人疾病得到痊愈,但是对于死人,则只是保留痊愈的功能,而不是 得到生命。 也许从活人身上可以发现一些从尸体上发现不了的东西。 但是到哪里去找那样的活人? 这个问题刚一冒出来,我便忍不住笑了——这么简单的问题都想不到,我岂不 是太笨了? 既然梁纳言两个月前医术猛然精进被推断为与这种红色液体有关,那么他那些 神奇痊愈的患者,必然是喝过这种液体的——而目前我们所知道的死者中,他的患 者只有5 名,尚有大部分患者还健在,只要找到他们,也就找到了我所需要的人。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