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九月四日,星期一(雨) 今天吓了一跳。正在画具店找颜料,突然有个不认识的男人叫我。开始我以为 是警察,想跑。他说不是的,递过名片。嵯峨道彦,从阿纯那儿听说过这名字。 他说他拿着我和阿纯的照片,在大一点的画具店一家家找,因为那是唯一的线 索。看来是一得知我几乎每天去那家店就守在那儿了,真厉害。 他问我住在哪儿,我没说,他也就没再问。他说,有一点他先说在前头,任何 时候他会去当阿纯的辩护律师,不管官司要花几年都会坚持。他说得很坚决。我问 精神失常时犯的事算不算犯罪,他说,阿纯不是精神失常,是意识沉睡,而京极的 意识在控制他的身体。他说自己在法庭上也会这么主张。 他说想问问情况,希望能跟我常见面,我说我会给他打电话。他说我一定很痛 苦,但一定要努力,这对我多少是鼓励。真的筋疲力尽了…… 食指生疼,大概是键盘敲得太多了。又坏了两个键,“哆”和“咪”不响了, 这样,能发出声来的只剩下九个音了。我不知道用它们能演奏什么曲子,就自己编, 曲名叫“脑的赋格”。 这是什么?钢琴发出奇怪的声音。 不对,是门铃声。到这儿之后第一次听到门铃啊。没有客人来过,也不希望有 人来。是谁来了? 我以为她——画的模特儿会出去开门,可她不在,不知是不是出去买东西了。 这几天她常常不见人影。我该小心了,接近我的人会在这种时刻出卖我。 没办法,我站在门后,透过门镜往外看。外面站着个不认识的男人,戴着眼镜。 像是感觉到里面有人,那男的说:“我是隔壁的。”我不说话。隔壁的跟我没 关系。 他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见怎么等也没人答应,像是烦了,有些不高兴地消失在 门镜的视野里,脚步声也渐渐远去。 我回到屋里,又在钢琴前坐下,接着作曲。琴键怎么也不够。咣当,咣当,咣 当,要是再有个像样的音就好了。 就在这时,我被人从后面捂住了嘴巴,同时手也被捆住了。我使劲挣扎,眼前 出现一块白布,冲着我的鼻子蒙过来。 我想叫,刚一吸气,便觉得脑袋一麻,眼前变得漆黑。 醒过来是因为嘴里被灌了什么东西。不一会儿,那液体流了出来,是廉价的威 士忌。我呛了一下,睁开眼,面前是一张男人的脸。刚才在门外摁门铃的眼镜男。 我挣扎着,但动弹不了,双手双脚都被绳子捆住了。另一个男人人抬起我的头, 想往我嘴里塞威士忌酒瓶。 “醒了?”眼镜男说。 我环顺四周,看不太清楚,像是个仓库。 “不用去想这是哪儿,喝我们的洒就是了!” 他说这话的同时,酒瓶塞进我的嘴。威士忌流了出来。我吐出一些,也吞下一 些。 “别太野蛮,留了可疑的痕迹可不好办。” “啊知道。” 我的脸被从两边揪住,不得不张嘴。威士忌又灌了进来,倒光之后又换成白兰 地。 “对不住,不是什么上等酒,下过量比质重要。” 我一边被灌酒,一边思考他们的身份。大概是若生说的那帮家伙,一定是我活 着对他们不利的浑蛋们下的命令。 “喂、让他歇会儿。”随着眼镜男的命令,酒瓶从我嘴边拿开。我深深吸了一 口气。酒精很快散开,平衡感开始狂乱。 “我们不得不杀了你,”眼镜男说,“你大概不知道为什么会落到这一步吧?” 我的疑问在别处,这些家仳怎么会找到我?我与外界断绝了联系,不应该被发 现的。 “目的嘛,我们也不知道,只是奉命把你干掉,扮成死于事故。你很可怜,但 我们只能从命。” “你什么想说的吗?说点什么?” 我淌着混杂了酒精的口水说:“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会知道我在那儿?” “这个呀,”眼镜男嘴角一翘,“是女人,女人告诉我的。” “女人?” “是你的同伴,是那女人出娈了你!” 那个画画模特儿吗?果然。没错,只有她。 “休息结束。” 嘴被撬开,白兰地又灌了进来。意识周期性地远去。想吐,耳鸣,头痛,还有 眩晕。白兰地也空了,他的手从我面前拿开。我失去平街。倒在地上。 “这样行了吧?” “嗯。再过一会儿,酒精会更起作用。” 天花板在转。意识馄沌。身体无法动弹。我闭上眼世界还是不停地转。 被出卖了,还是被她出卖了。看看,还是被出卖了,不是说过不能信她吗?你 真是个蠢货。 身体好像消失了,只有意识在浮游。这是哪儿? 你真是个蠢货——很久以前,记得谁这么说过我,是上小学的时候,附近的操 场,领头的孩子说:现在开始挨个进行击球和防守练习,出错的围着街道罚跑一圈, 第一个从阿纯开始。不行,我不要当第一个。少啰嗦,难道你不听话?我被逼元案, 去防守,接了两三个普通的滚地球后,球朝着令人绝望的方向飞去,根本追不上。 孩子头说:失误了,你去跑步!其他孩子也跟着起哄:快去跑,阿纯。我开始跑, 绕出操场,绕过烟草店,满头大汗地跑,只想快点和大家玩。可当我跑回操场,其 他人已经在比赛,不再进行防守练习。除了阿纯,没人跑步。阿纯走了过去,谁都 假装没看见。这时阿纯才知道,刚才的把戏是为了把自己排除出去。阿纯捡起手套, 走出操场,知道大家在挤眉弄眼地看自己的背影。刚才跑过烟草店门前时,像是看 到了事情经过的店主说你真是个蠢货。 不能相信别人。人不可能爱别人, “该收拾他了吧?” 远处有声音传来,我微微睁开眼。一个男人拿过一个罐子,引开盖子一倒,液 体从里头流了出来,气味刺鼻,像是汽油。他住我周围酒着。 “要往他身上浇吗?能保证烧得彻底。” “不要浇在身上,想造成的假象是,他喝醉了进来不慎着火被烧死了。要是烧 焦了就不自然了。周围也要浇得像一点。” “明白了。那就点火啦。” “好!”说完,眼镜男就出去了。 剩下那个男的在对面墙上堆上破布,用打火机点上。小小的火苗蹿了起来,确 认之后他也走了。 我望着燃烧的火焰,等那火焰烧到汽油浇过的地方,就会变成熊熊大火。可是, 很奇怪,我没有恐惧和焦急,看着燃烧的火焰甚至有些亲切。和母亲在火葬场的离 别,不对,那不是我的记忆,是京极瞬介的。 我烧的是老鼠。 被那帮打棒球的孩子赶走,回到家,阿纯抽抽搭搭地哭了。妈妈赶过来说,怎 么啦,被欺负了?阿纯喜欢妈妈的围裙,刚想靠上去,被爸爸抓住了脖子:你过来! 阿纯被带进里屋,地上放着一个铁丝笼,里面关着一只老鼠。爸爸说是用老鼠 夹子抓住的。爸爸让阿纯拿走笼子,把老鼠弄死。 阿纯干不了这种事,但爸爸不允许。连只老鼠都弄不死怎么行?你就把老鼠当 成你憎恨的家伙好了,不把它弄死你就别回家。 想不出什么法子弄死它,直接下手看来是不可能。阿纯想了半天,终于想到浇 上油烧死它,这样只用点上火,然后捂住眼睛就是了。 拿来灯油,从铁笼上面往下浇。老鼠浑身是油,还在乱动,阿纯点上火柴,屏 住呼吸朝笼子扔去。着火的瞬间,阿纯把脸转开。这时爸爸在背后说:你要看着, 阿纯,别忘了你能做这样的事,只要记住这—点,就没什么可怕的东西了。 阿纯壮着胆子去看。老鼠被烧得四处乱窜,皮肉的焦臭味扑鼻而来。老鼠临死 之前,阿纯觉得它的小眼睛捕捉到了自己。之后三天,阿纯一直睡不着,几乎没吃 什么东西,恨死了爸爸。 回过神来,周围已被火包围。我慢慢站起身看着四周。我就是那时的老鼠,和 那时一样,有人在看着我被烧死。 可我还不能死,还要去收拾叛徒。所谓的爱根本不存在。 人焰烧到墙上,蹿上天花板,变成一片火海。我在火里走着,身体有点摇摇晃 晃,脑袋却很清醒。 到了门口,踹开门,一瞬间,火苗如波浪一样从背后袭来。背上着火了。我跳 了出去,在地上打滚。头发一股糊味。 回头看看房子,好像是纺织厂的仓库。到处开始冒烟。 我往外走。这是哪儿?总之得回到那个屋子。 然后,杀了她。 我想叫住路过的出租车,却一辆也不停。大概是因为司机看见了我的模样:衣 服已被烧焦,身上满是烧伤。 我看看附近,目光停在垃圾堆上,踩进去找,发现了一根生锈的铁管。我捡了 起来。 我又站在大路边,虽是深夜,却有不少车,接连开过去好几辆。 等车少了一些,我来到路中央。不一会儿,有车灯靠近,那辆车前后都没车。 我把铁管藏在身后,挡住车道。 车开始摁喇叭,似乎这样就能随心所欲。我仍站着。一声刹车,那辆车停了下 来。 “浑蛋!”开车的男人从车窗里伸出脑袋怒吼。是个年轻男人,旁边坐着个女 人。 我靠近汽车,猛踹车牌。 “这家伙想干吗?”那男的离开驾驶座走下车。天色很黑,看不清楚,估计他 面红耳赤。 他伸过手来想抓住我的衣领。我拿出背后的铁管,猛击他的腹部。我的手一震, 他皱着眉蹲下。我接着砸向他的脑袋,这下他彻底倒了。 突然,有人叫道:“喂,干什么哪?”我一看,对面车道的一辆车正要停下。 司机是个中年男人。 我不理他,坐进年轻男人的车。副驾驶座上的女人发出尖叫。 “下去!”我把铁管举到她面前。她像屁股着了火似的夺门出去。 对面车道的车别了过来,要挡住我的去路。我毫不犹豫地踩下油门,撞上了那 车的前部,接着把车往后到了倒,再踩油门,又撞了上去。这回我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