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茗荷”罕见地在较早的营业时段客人就很多。慎介迟到还被千都子刻薄地挖 苦了一顿。 “女人是不能相信的。”坐在距离慎介最近桌子的客人大声说道。那男人看上 去像是个上班族,圆脸之上戴了一副稍嫌过小的眼镜,鼻头微微歪斜。 “为什么呢?你信任你太太吧?”打工的爱梨噘着嘴问道。 “那才不叫信任呢。我只觉得那个人不可能会外遇罢了。” “用‘那个人’称呼自己的老婆不太好吧?为什么男人总是这样叫自己的老婆?” 爱梨以责备的口吻说道。 “没差啦。那个人就是那个人。假如有男人想要那个人,我会欢天喜地免费奉 送。”上班族男人对着同伴说。“对了,你要不要啊?我免费送给你。” “我不需要。我回到家里也是有个青面獠牙的家伙等着我。要我抱两个欧巴桑, 那怎么受得了啊?”同伴的男人话音刚落,便哈哈大笑。 慎介一边洗酒杯,一边听着他们的对话。他的脑海里浮现成美的脸。 成美依然行踪成谜。她既没打电话给慎介,也没去上班,看来是真的失踪了。 不过慎介已经不太去思考这件事了。因为成美隐藏行踪的理由,似乎是基于她 个人的意志。理由有两点。 首先,第一个理由是,成美主动联络“collie”向店里请假,对慎介却装成平 时要准备去上班的样子,从家里离开。 第二个理由,则是屋里好几样东西都不见了。慎介从深川警察署回家之后才发 现这件事。 当慎介详细调查起成美的日常生活用品时,发现她旅行时携带的化妆包、携带 用的吹风机以及洗面组等东西全被带走了。除此之外,也找不到她外宿一、两天时 爱用的LV提包。或许也不见了好几件衣服与鞋子,但是慎介对那些本来就不太清楚 所以也无法断定。 另外有件事更是特别明显。那就是以她的名义开户的存折与印鉴也不翼而飞。 慎介前几天才确认过,那些应该和慎介的一起放在壁橱的急救箱里才对。 成美带着足够外宿数天的行李与身上全部财产消失踪影——从她这些行动所推 断出的结果已经显而易见了。原因不外躲债、躲警察、或是某个陌生男子三者之一。 慎介认为第三个原因大概是正确答案。要是有讨债集团或警方在追她,应该老早就 追到他们住处来了。 问题在于,就算成美真的与别的男人在一起,那么又为什么要逃走呢?成美与 他又没有结婚。如果有了其他喜欢的男人,老实说出来不就得了?自己并不是对女 人死缠烂打的男人,这一点成美应该最清楚。 慎介心想,莫非是那个男人在逃亡?至于是要逃离谁的手掌心,这就不得而知 了。但假设成美打算要跟着那个男人,她的一切行动就能够理解了。 慎介回想起成美先前决定和他交往时所展现出来的勇敢与坚持。他从自己的人 生经验得知,有些人的本质无法只从外在推论。那个人竟然会做出这种事,真是让 人无法相信——每当有事件发生时,这句台词老是会出现,正好可以用来验证慎介 的经验法则。 慎介一想到自己再也见不到成美,虽然感到有点寂寞,但是失落感也没有太深。 与这种情绪相比,慎介反倒更在意成美失踪后将会带来的各种麻烦。最切身的问题 就是这间房屋。这间房屋是用成美的名义租的。如果她不在,以后又该怎么办呢? 当慎介洗完酒杯擦手的时候,吧台上的电话铃声响起。他迅速拿起话筒,“你 好,这里是‘茗荷’。” “喂,是我。”电话那头传来江岛低沉的嗓音。 “啊,刚才真是不好意思了。” “你走了以后,我立刻拨了电话给汤口律师。知道了开另一辆车的驾驶名字与 背景。不过汤口律师千叮咛万嘱咐,要求我一定要谨慎处理。我答应后他才特别告 诉我的。” “啊,真是不好意思。”慎介连忙把便条纸与原子笔拿到身边。他没想到江岛 的动作会这么快。 “名字是m ù nèi chūn y àn.‘树木’的木加上‘内外’的内。然后是‘ 春夏’的春。” “木内春彦……好” “他是任职于某公司的职员,住址是中央区日本桥滨町……” 慎介用笔记下来的同时,随即知道那个人为什么会开车到那附近。沿着发生车 祸的道路北上,便可抵达清洲桥道。再从清洲桥道往西走一段路,就到了日本桥滨 町。 “汤口律师大致上只告诉我这些,他也不太赞成你接近木内先生。”江岛说道。 “由于车祸事故的状况有点复杂,在责任归属方面与对方起了很大的争执。从对方 的立场来看,他认为要不是你先肇事,自己也不会被卷入车祸事件。” “也对。”慎介认为,如果自己站在对方的立场,大概也会这么主张。 “以后我不会再说你不爱听的话,可是就再说这最后一次吧。你不能老是被往 事束缚住。” “是……我知道了。真不好意思,对你提出了无礼的要求。” “那就再见啰。” “再见。” 慎介挂断电话后,下定决心不再和江岛讨论这件事。严格说起来江岛也算是被 害人。店里的前员工车祸肇事,势必得处理许多麻烦的事。替员工找律师也是其中 一项,还要协助慎介找下一份工作,并且也要为“Sirius”找接替慎介工作的人。 除此之外,慎介开的是江岛的车,他必定也被警方传唤好几次。换句话说,江岛自 己应该也很想忘记车祸这件事。 慎介慎重地撕下便条纸,放到胸前的衬衫口袋里。 这时,慎介感觉玄关的门扉开启了,于是他转过头去,正要开口说欢迎光临时, 他顿时张大了嘴,动作停了下来,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个女人就站在门边。她今夜穿着一袭绿色洋装。慎介怀疑自己的眼睛看花了, 感觉她的头发比前几天长了一大截,发尾及肩。慎介还记得女人最初是短发造型,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头发是不可能长到这么长的。 不过的确是那个女人没错。虽然脸蛋看起来略有不同,但那勾魂摄魄的神秘眼 神依然不变。 她的唇瓣微动,“……呃。” 慎介回问,“什么?” “脸色……”她说,“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呢。” “啊,这样子啊!”慎介伸手摸摸自己的脸颊。 “你似乎有什么烦恼?”她在高脚椅上坐了下来。肢体动作和先前一样优雅缓 慢。当女人有所动作时,慎介无法专心做其他事,目光会不由自主地随着她移动。 “我想喝点好喝的酒,今天想要没有甜味的。”她静静地说。 “想试试用琴酒当基酒吗?”慎介问。 “由你决定。” “我知道了。” 慎介打开冰箱,拿出琴酒酒瓶。接着挑选鸡尾酒杯。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所以没那么担心成美,也许是因为眼前这个女人的缘故。 女人似乎很喜欢吉普生。有时凝视了一会儿沉在狭窄鸡尾酒杯底的小洋葱后, 喝进漂亮的双唇之中。喝下一口后,她轻闭双眸,仿佛要将味道留在记忆之中。 “客人您总是顺道过来这里吗?”慎介试着提出问题。 女人手拿酒杯仰头望着他。 “看起来像吗?” “不,我在想您为什么会光临我们店呢?” “不妨猜猜看。” “好难的问题。”慎介露齿而笑。“在客人您回去后,大家总是在讨论您的来 历。” “我看起来像个怎样的人呢?” “怎样的人嘛……”慎介凝视着女人。 女人完全不会害臊,坦然地承受他的目光。 慎介说:“艺人……之类吧。” 她浅浅一笑,放下酒杯。 “你在电视节目上看过我吗?” “没看过。” “是吧。” “可是……”慎介再度看着她的脸,“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您。” “是吗?” “嗯。”慎介点了点头。 慎介今夜初次有这种感觉。正确说来,与其说在哪里见过她,倒不如说她看起 来和某人很像。当女人初次来到店里,以及第二次来的时候,他都没有这种感觉。 慎介自己也不太清楚为何今晚特别有这种感觉。也许是因为女人的发型与化妆方式 和先前略有不同。慎介从方才就一直思忖着,这女人究竟长得和谁很像,却又不得 其解。 “可惜我不是演艺圈的人。” “这样呀,那我就不知道了,请告诉我答案吧。” “答案是什么呢?”女人微微偏着头,对慎介投以魅惑的目光。“可以先再给 我一杯一样的吗?” “遵命。”慎介把手伸向女人前面的空酒杯。 女人最后只喝了两杯吉普生就站了起来。慎介这时还是没能成功问出她的来历。 慎介和上次相同,把女人送到了店外。慎介为了不知何时才能见到她而感到焦 虑,却又不知如何是好。 “谢谢招待,很好喝唷。” “谢谢。” “这间店……”她凝视着慎介的眼睛。“营业到凌晨两点吧?” “是。” “嗯……”女人泛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怎么了吗?” “那之后还有可以喝酒的店吗?” “有很多。” “我比较希望是安静的店。” “也有很多店很安静。” “这样子啊。”慎介捉摸不到那女人的想法,只见她打开提包,拿出了口红。 接着,她把口红盖打开,抓起慎介的右手。当慎介仍处于错愕的状况时,女人在他 的掌心写了几个数字。共有十一个红色数字并列在他的掌上。 女人把口红收回提包,迅速地转身过去,迈步走向电梯。 “那个……”慎介对着她的背影呼喊。 电梯门恰巧在此刻开启。女人走进电梯,面对着他的方向。她直视着他,漾起 微微一笑。 电梯门关上之后,女人的身影消失。慎介再次觉得自己一定在哪里见过她,总 觉得她长得和某人很像—— 慎介回到吧台,为了不引起千都子的注意,他连忙去洗手。他当然也没忘记在 洗手前把手掌上的数字先记下来。 慎介一看时钟,发现时间还才不到凌晨十二点。但他觉得下班前的两小时比平 常都要来得漫长。慎介就好像期待初次约会的中学生似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一 想到自己不知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便露出了苦笑。 关于车祸与成美的事,眼下全都被抛诸脑后。 无视于慎介焦虑的心情,今天最后一名客人离开时,已经快两点二十分了。因 为是店里的熟客,千都子也不好意思赶他走。客人一走出店门,慎介立刻脱下酒保 用背心。 “辛苦了,今天有点晚呢。”千都子边做回家准备边说。 “妈妈桑,今天我自己回去。” “哎呀,真难得。你和成美小姐有约吗?” “嗯,是啊。”慎介用笑容蒙混过去。 “偶尔也要约会一下嘛。”千都子说完,压低嗓门。“那个人又来了呢。” “那个人是指?” “就是那个老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客人呀。今天好像穿了绿色洋装。” “哦……”慎介装出现在才回想起来的样子。“……是这样没错。” “你好像跟她聊了一会儿,知道她的来历了吗?” “不知道。”慎介摇了摇头。 “是吗?”千都子不太满意,不过心情立即转变。“那么剩下的工作就拜托你 啰。” “是,辛苦了。” “晚安。” 慎介确认千都子搭上电梯离开之后,随即就拿起店内电话的听筒,按下刚刚女 人写在他手掌上的十一个号码。那是行动电话的号码。 慎介听着手机答铃,心跳不由得加快起来。这个号码真的能联络到她吗?电话 号码会不会是乱写的呢?接电话的人,会不会是声音跟她不一样的男人呢?这些想 法在他脑中反复。 第三遍的铃声响完之后,电话接通了。他咽了一口口水。 对方沉默不语,似乎在等他开口说话。因此慎介压低声音说了声:“你好。” 片刻之后,女人出声说话了,“好慢啊。” 慎介这才放下了心,暗暗地吁了一口气。电话那头的嗓音让人联想到横笛,是 那个女人没错。 “不好意思,店里客人迟迟不肯走。” “你还在店里吗?” “是,你在哪里呢?” 女人没有回答,说了句“好地方唷”,便吃吃窃笑。慎介认为自己是不是被瞧 不起了,他感到焦躁。 “我去接你,请告诉我地方。” “我再跟你联络,你在那里等一下。” “可是——” 电话咔嚓一声切断了。慎介盯着话筒,轻轻摇头,挂上话筒。他不明白女人的 真正想法。 总之也只能等待了,慎介只留下吧台上的灯,把其他电灯关掉,坐在客人坐的 高脚椅上等待。他从上衣内袋掏出SALEM 凉烟,叼着一根香烟,点了火。虽然又把 已经洗干净的烟灰缸弄脏了,但反正最后洗的人也还是他。 吧台一隅放着客人留下的一本周刊。慎介一边吸着烟,一边迅速地翻阅。这本 杂志存在的主要目的是要刺激读者的性欲,而不是让读者得到知识。杂志开头是好 几页女性的裸体海报,之后则有好几篇介绍特种营业店家的文章。 慎介阅读标题为“令人大吃一惊的艺人性生活秘技”的文章,看到一半时,抬 头看了一下时钟,时间已经过凌晨三点了。 他把电话拿近,拿起话筒,按下重播键。铃声连续响了十一次。 接下来他听到的东西令他感到灰心。不只是对方切断手机电源,或是现在人在 手机收不到讯号的地方,话筒的铃声转为语音信箱说明了这个事实。他无可奈何地 把话筒挂了回去。 慎介开始觉得或许自己被耍了。他转念一想,那女人会突然告诉他电话号码本 来就很奇怪。这个调酒师好像对我有点意思,不如玩弄他一下好了——慎介完全无 法保证女人没有如此企图。 可是,慎介认为如果真是如此,女人应该不会告诉他真正的电话号码。对一般 人来说,一旦告诉陌生人真正的电话号码,要是对方变成跟踪狂,那不就麻烦了吗? 她认定自己不是那种男人。 慎介再次看起了“令人大吃一惊的艺人性生活秘技”,但完全没把内容读进脑 里去,只是机械式地盯着文字看。 慎介合上周刊杂志,从椅子上下来。他觉得对方不会联络他了。既然如此,自 己一直待在这里就太蠢了。 他走进洗手间里小便。不知是否因为自己方才待在微暗的空间里,他觉得洗手 间有种异样的明亮感。因此出现了自己仿佛在做梦的错觉。对!这才是现实。在夜 晚的城市里,我孤伶伶的一个人,家里没有人在等我,即使在家里等待,也没有任 何人会来。况且自己过去的回忆还暧昧不明。 慎介洗手时顺便洗了把脸。洗手台正上方有一面镜子,镜子上映出他的脸。那 是一张郁郁寡欢的脸,没有丝毫迈向成功的预感。 慎介不经意地想起自己家里的洗手台。接着,之前体会过的奇妙既视感又随之 袭来,跟之前他在自家洗手台前感觉到的相同。这究竟是什么?这种感觉的真相到 底是什么?不久,这种感觉又和那时一样,犹如气球泄气般渐渐消失。当感觉彻底 消失后,仅残留下冰冷的现实。他对着镜子微微摇了个头,走出了洗手间。 他回到吧台,却没有坐上高脚椅,而是走进里面清洗烟灰缸。虽曾对电话瞥了 一眼,却没有拿起话筒,反正对方也不会接。 喝个一杯就回去吧——他改变了心意。 慎介把白兰地、白兰姆酒,加上柑橘酒和柠檬汁混在一起摇晃,然后注入鸡尾 酒杯中。喝下之前把杯子举到眼睛的高度,欣赏那琥珀色的光辉。 突然,某个物体映入他的眼帘。 慎介的心脏剧烈跳动。他感受着自己心跳,缓缓扭转上身。 那个女人端坐在店里最深处的座位上。 虽然店里的光线昏暗,慎介仍可清楚看见女人对自己露出笑容。 女人一定是趁他去洗手间时偷偷进来的。然后在黑暗中目不转睛地望着慎介调 配鸡尾酒。 二人四目相对,彼此凝视了一会儿。慎介找不到话说。 沉默半响之后,女人开口说话了。 “这杯鸡尾酒叫做?” “Between the sheets. ”慎介回答。 “Between the sheets. 意思是……床第之间吗?” “大概吧。” “也给我一杯吧。” 慎介拿着鸡尾酒杯,缓缓朝女人走近。把酒杯放在她面前的桌上。 “请用。” “可以吗?” “嗯。” 女人把手伸向酒杯,纤细的手指缠绕在酒杯上。她看着慎介,将酒杯拿近唇边。 她轻启微笑着的唇瓣,触碰酒杯边缘。 女人喝下一口后,微微闭上双眼,抬起下颚,轻轻蹙眉。慎介看到她恍惚的表 情,霎时感觉有电流通过全身。 女人睁开了眼。“好喝。” 慎介略微后退,在墙上寻找开关。他想要把店里的灯打开。 “灯光这样就可以了。”女人说道。 慎介把手放下,看着她。她的口中含着第二口酒。 “你喜欢站着呀?”她说。 慎介在女人对面坐下。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会再打电话给我。” “打电话比较好吗?”女人反问。 慎介舔了舔嘴唇。 “你不是要去其他间店吗?” “你想到其他间店去吗?”女人微微偏着头。 女人见到眼前的男人随着她说的话改变表情,似乎感觉很开心。这让慎介想破 坏她的从容不迫。然而,虽说被女人玩弄到这种地步,他心里却也感受到快感。 “我可以喝吗?” “请。” 慎介略微挺身,作势要站起来。但下一秒他却连同鸡尾酒杯抓住女人的手。女 人显得有点吃惊。 他把女人的手拉向自己,把酒杯贴近嘴唇。接着,他将杯里还剩下一半以上的 酒一饮而尽,喝完之后也没松开女人的手。 然而,女人的脸上已无狼狈之色。她抬高下颚,抬起胸膛,笑着凝视慎介。她 伸出拿着酒杯的右手,姿态仿佛允许属下亲吻手指的女贵族。 “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知道我的名字要干嘛?” “我想了解你的事。除了名字以外,也想知道其他的事。你住在哪里,职业是 什么?已经结婚了吗?有没有男朋友呢?然后——”慎介更加用力紧握她的手,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知道这些事有什么意义吗?” “至少让我知道你的名字吧。”慎介继续说。“我只是为了不要在心中称呼你 为‘那个奇怪的女人’。” 女人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轻抬下颚,抬眼看他。 “liú lí zǐ”她说。 “嗯……” “瑠璃色的瑠璃。青金石的瑠璃。” 瑠璃子,慎介低声沉吟。他的手指瞬间放松,瑠璃子迅速将手抽回。 “请给我鸡尾酒。”她说。 “要喝什么?” “Between the sheets,和刚才一样的。”她举起酒杯。 “遵命。”慎介站起身来。 当慎介调配鸡尾酒时,女人仍然坐在店内深处的位子上。他一边摇着摇酒器, 一边斜眼瞥向她。女人似乎注意到慎介的目光,她翘起双腿,裙子前方的下摆大大 地开了一道缝,白皙的大腿露了出来。慎介手上的摇酒器差点掉落在地上。 慎介不知道瑠璃子是否是她的本名。他无法想象以玩弄自己为乐的女人会轻易 说出自己的本名。然而瑠璃子这名字听起来的感觉,与女人散发出来的气质完全相 符。 慎介将两个鸡尾酒杯放在托盘上,送到女人那里。名为瑠璃子的女人,神情专 注地看着他的动作。 “久等了。”他把其中一个酒杯放在她面前。 瑠璃子拿起酒杯,凝视着他的脸喝下了一口鸡尾酒。 “喝起来如何?” “完美无缺。” “谢谢。”慎介坐在对面的椅子上,手正准备伸向自己的酒杯。 女人此时把自己拿着的酒杯递到他的面前。 “你要喝的不是这杯吗?” 慎介看着女人的眼眸。她那双绽放耀眼光辉的眼眸回望着他。眼神里隐含着肉 食性猫科动物般的危险光芒。 慎介解读为女人要他像刚才一样把酒喝下。这个女人似乎不讨厌他略微强硬的 态度。 他像刚刚那样抓住女人拿着酒杯的右手,接着打算把她的手拉往自己身体的方 向。 没想到女人这次却开始抵抗。慎介觉得自己反被她拉了过去,而且力道出乎意 料的强劲。 慎介试图将手松开。然而女人却像是早已预料到似的,用她的左手压住他的右 手。仿佛是告诉慎介“不准放开”。 瑠璃子就这样抓着他的手,把鸡尾酒杯往自己的唇瓣凑近。对慎介来说,相较 于方才的情况,现在的情势可说是完全被逆转了。 鸡尾酒杯几乎空了。女人把酒杯放在桌上,却仍不打算松开慎介的手。 女人抓着他的手站了起来,裙摆发出摩擦声。她俯视着慎介,露出一抹意味深 长的笑容。 慎介正打算说点话舒缓气氛而开口时,女人的唇瓣瞬间堵住他的唇。他觉得自 己全身僵硬,心脏剧烈跳动。 瑠璃子的舌头撬开他的唇。他张开嘴唇让她进入,随之流进冰冷的液体。慎介 喝了下去,是刚才的鸡尾酒。麻痹后脑勺的甘甜从口腔内窜至全身,他顿时感到轻 微晕眩。 从嘴唇溢出的酒液淌至下颚,流到了脖子。慎介主动伸出舌头缠绕着她的舌头。 双手环绕女人的腰,把手往下探。 女人穿的丝袜以吊袜带固定,所以当他的手一抚摸到大腿内侧,就能够享受赤 裸裸的肌肤触感。瑠璃子的肌肤光滑而柔软。 女人的唇瓣总算离开,带有黏性的唾液拉出透明丝线。她用舌头舔了一下唇, 凝眸俯视慎介,瞳孔绽放让人生惧的光芒。 瑠璃子蜷曲身体,臀部一点点地往后滑。她的身体维持着这个姿势,再从慎介 的膝盖往下滑去,然后再缓缓放低身子。在移动的同时,她的双手也跟着不断抚摸 慎介的身体。十只手指犹如奇形怪状的虫不断蠕动。 她把手指放在慎介的裤子皮带上,以魔术师般的流畅动作解开皮带,接着把他 的裤子脱掉。 慎介察觉到瑠璃子打算做什么,便挺起腰部。她的唇瓣轻吐出红色的舌头,一 边慢慢脱下慎介的裤子与内裤。途中内裤卡在某个地方。 瑠璃子仰头望他,噗哧一笑,她那奇怪的笑声仿佛从喉咙深处发出。接着把手 指勾在裤头,将裤子从卡住的地方解开。 充分勃起的阳具露出,在她面前生龙活虎地弹了出来。在吧台的微弱光线照射 之下,阳具膨胀的前端散发迷蒙的光芒。 女人伸出右手,以五只手指轻柔地握住。慎介浑身发颤,起了鸡皮疙瘩。 瑠璃子嘴唇微张,把脸凑近慎介的两腿之间。当舌头碰触到最敏感的部位时, 慎介感觉有一道电流通过背脊。 女人的柔软唇瓣缓慢地包覆敏感部位。慎介的快感如浪涛般上下起伏,支配着 他全身的神经。慎介以双手轻轻捧住她的头,仰头望着天花板,犹如一条缺氧的鱼 般张嘴喘气。 慎介完全不晓得时间到底过了多久,正当他觉得自己无法继续忍耐时,她的嘴 唇忽然离开。慎介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湿润的两腿间变得冰冷。 瑠璃子起身俯视着慎介,把手伸进自己裙内。接着一个轻轻地摆腰,内裤便顺 势滑了下来。吊袜带真是方便呢——慎介想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嘴巴却动不了。 瑠璃子将内裤绕过高跟鞋脱掉,与刚才相同跨坐到慎介身体上。但她没有立即 将身体交给他,她先把阳具放进自己体内,才缓缓地沉下腰部。慎介这时知道她那 里已经十分湿润。 两人的性器官紧紧结合之后,瑠璃子摆动腰部,不久之后整个身躯也随之摆动。 慎介挺着下半身予以回应。原本稍微沉静下来的快感漩涡,刹时笼罩慎介全身。他 将力量注入腿部,拼命按捺住即将射精的冲动。 瑠璃子的动作转为激烈。呼吸零乱,温热的气息吐在慎介的脸上。甘甜香味的 气息使他的性欲越渐高昂。 她将身体往后弓起,抓住自己的头发。接着将两手探入发丝之间,盯视着慎介 的脸。 几秒过后,慎介见到无法置信的景象。瑠璃子的手离开头发的瞬间,长发唰地 垂落到她的肩膀上。刚才她的头发长度明明才勉强及肩而已。 暗藏的机关立刻真相大白了。她的右手握着一绺黑发似的物体。原来她戴的是 女用假发。 为何她要特地藏住长发呢?慎介脑海里掠过这个疑问。不过这个疑问也只是一 闪即逝。一波接着一波涌上的快感浪潮,将慎介所有思绪横扫一空。 片刻过后,他感觉到无与伦比的高潮袭来,不由自主发出呻吟。全身上下剧烈 摆动,将所有的欲望朝她的下体顶了进去。 意识瞬间混浊的感觉,在慎介全身奔驰,他射精了。他感觉到大量的精液进入 女人体内。瑠璃子闭着双眼,弓起身躯。 慎介等着射精结束,她抬起头,俯视着慎介的脸。此时他又觉得这名女性长得 和某人很像,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人究竟是谁。 瑠璃子迅速拉回身体。慎介却全身倦怠乏力。身体不想马上动作。不过这是舒 服的懒倦感。 她一离开慎介的身体,就顺手拿起自己的提包,把方才脱下的女性用假发塞进 提包里面。 所以那也是假发啰——慎介回想起她初次到店里来时的情景。她的头发短到完 全可以看到耳朵。接着下一次来时候的发型,也比最初来的时候稍微长了一些。 真是奇怪的女人,头发竟然变长了。 瑠璃子在他思考这些事时拾起内裤,然后绕过高跟鞋穿了上去。慎介看到以后 也连忙拉起自己的内裤和裤子。 瑠璃子穿好内裤,把头发盘了上去。她真正的头发,长度到背部中央。 “再见。”她说完之后朝玄关走去。 “啊,等一下。”慎介叫住她。“再待一会儿吧。” 她转过头来,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啊,对了。我还没付鸡尾酒的钱。”她打开提包,从里面的钱包拿出一张一 万元的钞票放在吧台上。“那么,晚安啰。” 慎介从椅子上站起来,打算跑到她的身旁。她却伸出右手制止他。 “晚安。”她又说了一次,随即消失在门后。 慎介没办法追上去。他的双腿简直就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动弹不得。她的气 息完全消失后,他跌坐到椅子上。 方才发生的事有如做梦一般。莫非自己不经意地睡着了?那个叫做瑠璃子的女 人实际上根本没有出现?但是他的下半身仍残留做爱之后的感觉,这正是刚才发生 的事并非梦境的佐证。况且桌子上放着两个鸡尾酒杯,其中一杯还没喝过。 他把两只鸡尾酒杯放在托盘上,拿到吧台。身体仍然火热,头脑模糊不清。 慎介把店里收拾完毕之后,走出了店门。正当他要关上门的时候,他大吃一惊, 有一支手机挂在门把上。 慎介伸手拿起手机。手指尖颤抖不已。 为什么这里会有手机—— 他把脸靠近手机,屏气凝神的注视着。 手机散发出那个女人的气味。 门铃声响起时,慎介人还在被窝里。即便是平日,他也是睡到下午。更何况今 天是店里休息的星期六,而且昨晚有客人过了营业时间还不离开,打烊的时间将近 凌晨四点。他也没设定平日总是会设定的闹钟,如果没有人吵他,大概会睡到将近 黄昏的时间。 门铃声响个不停。慎介虽然想置之不理,最后还是起床了。因为他很了解自己 的性格,之后他必定会对是谁按的电铃耿耿于怀。 他拿起对讲机的话筒,“是谁?”质问声非常冷淡。 “啊……雨村先生,好久不见了。我是西麻布署的小塚. ”话筒那端传来的声 音虽然低沉却很响亮。慎介记得自己听过这声音,脑海里浮现出瘦削的脸庞与锐利 的眼神。 “小塚先生……你有什么事吗?” “我有些话想跟你说。可以开门吗?”大概是因为知道对方还认得自己,所以 用字遣词突然亲切起来。 “啊,好。” 慎介心想,到底会是什么事呢?霎时他想到或许与成美有关。她发生什么事了 吗?不过他随即否定,之前自己是向深川警局通报成美失踪,这件事应该与西麻布 警局无关。 开门之前,慎介从门上的窥孔偷觑了外面一下,只看见肩膀宽阔的小塚刑警一 个人。似乎没见到另一名先前与他一同前来的年轻刑警。 门锁开启了,门一打开之后,便见到小塚亲切地露齿而笑。 “哎呀,你好。很抱歉打扰到你休息。” “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不算是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之前那件事,有一些令人在意的地方。所以 我想来问问你。” “之前那件事情是指……” “岸中的事。”刑警说完,指了一下慎介的头。“你的伤全都好了吗?绷带似 乎都拆掉了。” “算是吧。”慎介回答。“那个人怎么了吗?” 慎介一直对自己该怎么称呼岸中玲二感到很困扰。虽然把攻击自己的人叫做 “岸中先生”很奇怪,可是对方又是那场车祸的受害者家属。 “嗯……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可以到里面谈。”刑警抚摸着下巴。 “啊,这样啊。那么请进。” “你太太,不对,是你女友吧。她不在吗?”刑警一边脱鞋,一边张望着屋内。 “嗯,”慎介有点不知所措地说道。“目前刚好不在。” “啊,这样子啊。”小塚没有询问她不在的原因,大概也是不怎么关心吧。 慎介请他坐到餐桌旁的椅子上,然后把水倒进咖啡机,从冰箱拿出装着巴西产 咖啡粉的罐子。 “咖啡可以吗?”慎介一边装滤纸一边问。 “不用那么费心了。” “是我自己想喝。刚起床头脑不清楚。” 慎介暗暗讽刺自己被铃声吵醒的这件事,但刑警却全然没有反应。 “那我就不客气了。” “那么,到底是什么事?我想,怎么说那个案件也算解决了吧。”慎介问道。 “我们当然也是这么想的。毕竟我们也很忙,想早点摆脱那个莫名其妙的案件, 这是我们的真心话。” “所以是有事让你们无法结案啰?” “就是这么回事。”小塚把手伸进上衣口袋。慎介以为他要拿出警察手册,但 他拿的却是香烟。“我可以抽吗?” “请。”慎介把放在流理台上的烟灰缸摆到刑警面前。 “那个案件发生之后,听说你有轻微的记忆障碍,之后怎么样了呢?全部的事 都想起来了吗?”刑警叼着香烟,边点火边问。 “没有,还说不上全部都想起来了,有很多事还是记不清楚。” “这样啊。头部被殴打的后遗症竟然这么严重。”刑警点头表示理解,吐了一 口烟。“那么关于岸中的记忆呢?你说在遭到攻击的当天是第一次见到他,那么在 那一天之前,你从来都没见过他吗?” “就我记得的部分没有。” “是吗。关于这方面的情况毫无改变吗?”刑警点了点头,然后又吸了一口烟。 “那天晚上,你说你和岸中稍微聊了一下,是聊到有关酒的话题没错吧?” “聊到爱尔兰奶油威士忌。” “还有说到什么吗?” “关于这件事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吧。他稍微问了一下我的工作。问我有没有 不开心的事情,如果有的话该怎么调整情绪之类的。” “他没有提到自己的事吗?好比说住的房子,平时常去的地方等等。” “对方几乎没提到自己的事。只说了蜜月旅行去夏威夷,在回程的飞机上喝了 爱尔兰奶油威士忌而已。” 慎介从餐具橱拿出两个马克杯,排在咖啡机旁。咖啡机冒出蒸腾的热气。深棕 色的液体,滴滴答答地滴进咖啡壶中。 “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现在还来问这件事?”慎介的声音隐含些许焦躁。 刑警伴随着烟雾叹了一口气。再次把手伸进上衣口袋,这次不是拿出香烟,而 是一个小塑胶袋,塑胶袋内放着一把钥匙。 “我正在烦恼这玩意儿。” “这是什么钥匙?”慎介把手伸向塑胶袋。但在他碰到塑胶袋前,刑警就迅速 地拿了起来。 “这是岸中带在身上的钥匙。当初发现尸体时,钥匙放在他的裤袋里。” “那是他家里的钥匙吧。” “正确来说。一共有两把钥匙。一把就如你所说是他家的钥匙。可是,这把钥 匙却不知道是哪里的,你曾经看过吗?” “请让我看一下。” 慎介伸出手之后,小塚连同塑胶袋把钥匙放在他的手掌上。 那枝黄铜色钥匙已经有点褪色。不过打磨一下或许会发出金色光芒。钥匙前部 分呈现扁长方形,表面有数个凸起。 “看起来不像仓库或汽车的钥匙。” “我们也曾经猜过,或许可能是他工作室的钥匙,不过那里却没有相符的锁头。 这一定是哪个地方的门钥。而且只有高级独栋房屋或大楼会使用。” “和我家的钥匙完全不同呢。”慎介把钥匙归还刑警。 “我知道。”小塚咧嘴一笑,把钥匙收回口袋。“我刚刚在按门铃前就确认过 了。” 慎介撇了撇嘴。 “你来这里来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这件事吧?” “算是吧。” “那个人身上有什么钥匙都无所谓吧?法律又没规定不能带着自己家以外的钥 匙。” “照理说是这样没错。可是这个案件却不能这么看。” “因为他是自杀的吗?” 小塚刑警没有回答,偏着头露出意味深远的笑容。慎介知道刑警在想些什么。 “你认为他不是自杀的吗?”慎介问道。他自己也感到有点吃惊。 刑警把烟蒂抖落在烟灰缸中,另一手抓了抓脸颊。 “状况明显看来是自杀。也可以说,几乎没有其他证据能否定这个结论。所以 中央没派搜查人员过来,也没设置搜查总部,我们局的局长也不怎么关心。” “可是你却不这么认为,你认为他不是自杀。”慎介指着刑警的鼻子说。 “让我这么回答吧。我认为这不是一桩单纯的自杀案件。” “嘿。自杀还分单纯和复杂的案件啊,我还是头一次听到。”慎介起身把咖啡 分别倒进两个马克杯里。“你要牛奶或砂糖吗?” “不用。” 慎介拿着两个马克杯回到桌前。将其中一个放到刑警面前。 “不好意思,”小塚把香烟在烟灰缸中捻熄,喝了一口咖啡。“好喝,不愧是 你的本业。” “我是调酒师,不是专门泡咖啡的。任何人只要有咖啡机,都可以泡出一样的 东西。” “不论做任何事都需要用心。嗯,咖啡真的很香。”刑警犹如品酒师般在鼻下 微微转动马克杯。 “欸,小塚先生,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不能透漏一点吗?如果我知道了什么 也可以帮忙啊。” 刑警听完慎介的话只是耸了耸肩。 “即使我想告诉你,但没有什么特别的案件资讯我也莫可奈何。”大概咖啡很 好喝,他又喝了一口,然后呼地舒了口气,视线落在慎介身上。“我跟你说过发现 岸中尸体的地方在哪里吗?” “在江东区木场,”慎介回答。“一个叫Sunny house 的地方吧。” “你记得还真清楚。” “不经意就回想起来了。” 慎介不能说出自己曾去过那里。 “岸中似乎有三个月左右没住在那栋公寓里。” “这样子啊,那么他又是住在哪里呢?” “至于这一点就不清楚了。不过他确实是住在别的地方。邮件与报纸已经多到 塞不进信箱,那里的管理员有好几次还把塞不进信箱的邮件与报纸,堆放到他住处 前面。亲戚与朋友打电话给他也多半没有人接。水电与瓦斯的用量在他死前的三个 月期间也大幅减少。冰箱里几乎是空的,而且里面放的东西都老早超过保存期限了。 不过他也不是完全不在,管理员有时还会看见他。” “所以,刚刚的钥匙是……” “岸中另一个住处的钥匙,应该可以这么推测吧。但是这样一来,就非得知道 那地方在哪里不可。要是不弄清楚,就会有案件还没结案的感觉。可是一个个问过 与案件有关的人之后,却没人对那个地点有头绪。因此,我会来找你这家伙,也算 是病急乱投医吧。” 不知不觉之间,小塚对慎介的称呼,从“你”变成了“你这家伙”,但慎介并 不在意。 “一个男人除了自己家之外,还会住在哪里……” “外面的女人那里吧。这种事不用你说我也知道。”小塚点了第二根香烟。 “不过你想想看,如果他在外面有女人,有可能还想报老婆一年前被车撞死的仇恨 吗?” 慎介认为他的推论很合逻辑,于是陷入了沉默。 “即使如此……”小塚嘟起嘴唇,口中吐出白色烟雾。“岸中那里也不是完全 没有女人出入。” 原本打算喝马克杯里咖啡的慎介,抬起了头。 “也就是说?” “岸中家隔壁住了另一家人。”小塚慎重其事地娓娓道来。“房子只有2DK , 空间相当狭小。独生子高中二年级了,是一个热衷摇滚乐与摩托车的普通孩子。最 近那家人的儿子说出一件离奇的事。那孩子说,某天过了凌晨十二点回到家的时候, 他曾经看见有女人从岸中家离开。” “嗯,”慎介点了点头。“这样不是很正常吗?太太因为车祸过世,偶尔也可 能会有这种事啊。” 慎介思索每天被丢进信箱里的色情广告。广告上写着——让我们介绍适合的女 人给您,旅馆、公寓、大厦,不论任何地方都可以到府服务,不论要换几次都OK. 岸中玲二为了排遣失去老婆的寂寞,打了广告单上印着的电话号码,应该可以这么 解释才对。 “当然,如果只是有女人进出他家,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没有犯法, 只要是健康的都无所谓。问题在于他目击那件事的日子。” “哪一天?” “在发现岸中尸体的前一天晚上。” “咦?”慎介下意识地瞪大了双眼。“前一天晚上,可是,那个人在那时候应 该已经……” “是啊,”小塚慢条斯理地点了点头。“岸中应该已经死了。” “所以那个女人看见尸体啰?” “应该是吧。可是她却没报警。我们当时是为了调查岸中攻击你的案件,因此 才会发现他的尸体。” “为什么那个女人不报警呢……”慎介低喃。 小塚扭曲嘴角笑了出来。 “看吧。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认为岸中只是单纯自杀而已了吧?” “或许是因为那个女人和岸中没那么亲昵,不想被卷入麻烦事,所以才没报警?” “不可能。”刑警肯定地说。 “你想想看。你认为那个女人和岸中有什么关系?是卖春的女人吗?如果是这 样,那又是谁叫的?从推测的死亡时间来看,岸中那天晚上应该已经死了。尸体不 会打电话叫妓女吧?如果不是妓女,又没有人约她,她却在深夜时分自行到岸中家 去,只能推断她与岸中的关系相当亲密。” “是没错……”小塚说的话很合逻辑。 “要是那个高中生更早说出这些证言,案件就不会那么简单以自杀结案。事到 如今才说出那些话,情况真的变得很难处理。”刑警轻轻咋舌。 “警方之前没有向邻居打听吗?” “早就打听过啦,不可能不去吧。可是,那家人的儿子先前一直都没提那些, 况且还是为了个无聊的理由。”小塚狠狠地说道。 “那个无聊的理由是什么?” “你不要知道比较好,知道的话大概会后悔。”刑警看了一眼手表后起身。 “我待太久了。毕竟出现了好几个叫人措手不及的问题,不小心就发起牢骚,你最 好还是忘记吧。” 慎介追向往玄关走去的小塚. “不好意思。告诉我一件事就好。” “要看是什么问题,我才能决定要不要回答。”小塚一边穿着皮鞋说。 “岸中那个人没对木内春彦先生做出什么事吗?” “木内?”小塚露出意外的表情。 “木内春彦先生。在那场车祸事件里和我一起肇事的人,导致岸中美菜绘小姐 死亡的其中一名肇事者。” 警察应该不可能不知道木内春彦这个人。调查慎介遭攻击事件时,照理说会详 细地调查一年前的事故。 “木内先生啊?”小塚把脸转到另一个方向,长叹了一口气。“那个人是个奇 特的人。” “奇特的人?” “其实我们也见不太到他,稍微遇到点阻碍。他本人说岸中玲二完全没主动和 他接触,所以我们也只好认定他与你遭到攻击的案件无关。” 慎介总觉得小塚的说法暧昧不明,或许他已从木内这个人身上嗅到了什么也说 不定。 他心想,大概小塚不想再继续泄漏任何情报。“那么我就先告辞了。”小塚说 完之后便从慎介住处离开。 下午三点过后,慎介跨上脚踏车出外用餐。他骑到门前仲町一家自己时常光顾 的天丼屋吃迟来的午餐。他还是第一次独自到这间店来,因为他以前总是和成美一 起去。 离开天丼屋之后,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便把双手分别插进斜纹棉裤两侧的口 袋。两只手分别握住东西。一拔出手,两手都抓着手机。左手是黑色的,右手则是 银色的。他把银色的放回口袋。 黑色手机是慎介的手机。他要用这支手机试拨成美的电话,不过他猜想电话九 成九不会接通。 他料中了。听到的是一如往常语音信箱留言说明,说明对方目前在无法接听的 地方,或是对方关掉手机电源。慎介立即挂断电话,接着当场便删除手机里记录的 成美电话号码。 慎介感觉有些落寞,不过也仅只如此。他对这件事下定决心之后,心里也感到 愉快,决定以后不再思考成美的事。 然后慎介把黑色手机放入裤袋,再从右边裤袋掏出银色手机。这当然不是他的 手机。 这支手机是几天前自称瑠璃子的女人留下来的。那天晚上慎介把她的手机带回 来,等待手机铃响直到天亮。他不认为是瑠璃子不留神忘记带走,而解释成是她留 下了联络方式。 不过,从那天至今他过了好几天,手机却从来没有响过,她本人也没到店里去。 但慎介依然相信那支手机是与她保持联络的唯一方式,所以他昨天到便利商店购买 充电器,好让那支手机维持能随时通话的状态。如果手机电池没电,就会切断好不 容易才得来的联络方式。 慎介一回想起那天夜里发生的事,下体至今还会有疼痛感,而且几乎又要勃起。 慎介不禁陷入幻想,想象她以嘴对嘴方式喂他喝下的鸡尾酒,那味道在口中扩散, 身体逐渐发热。瑠璃子柔软的嘴唇、光滑的肌肤,以及进入她体内的快感,这些回 忆犹如篆刻般深深地刻入慎介的身体。 慎介想见瑠璃子。他殷切地期盼着,可是却没有其他方法。 她留下的手机,只记录了一组电话号码。但即便拨打这个号码,也不知能不能 找得到她。 慎介操作手机找出了那组号码,然后按下拨号键,把手机贴近耳朵。他的心脏 剧烈跳动起来。 铃声响起,响了第三次、四次,第五次响到一半,似乎接通了。“您好……让 您特地打来真是抱歉,现在我无法接听。请在哔一声后留下您的姓名、联络事项与 电话号码,之后我再回电给您。” 慎介在听到哔声前就切断了通话。 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语音信箱的应答语。从知道手机里记录的那组电话 号码时起,他就立刻拨过了。之后不论打几次,总是转到这个语音信箱的应答语。 实际上,在慎介第二次拨打时,他曾经留言:“我是‘茗荷’的雨村,请与我 联络。”虽然不知道她记不记得“雨村”这个姓氏,但只要听到“茗荷”就应该会 知道是谁。 问题在于瑠璃子究竟听了他的留言没有。因为慎介听到的语音信箱应答语,似 乎不是瑠璃子的声音。慎介对于自己的听力颇具自信,如果是同一个人他绝对会听 得出来。 纪录的电话号码大概是另一个人的电话号码。如果是这样的话,收到陌生男子 的留言,电话号码的主人应该会感到害怕吧。这么一想,打第三次时起他就再也没 留言了。 可是为什么老是无人接听呢—— 这件事情也很让人匪夷所思。对于慎介来说,即使接听电话的人不是瑠璃子也 无妨。因为那支手机记录起来的号码,号码的主人一定认识瑠璃子。虽然或多或少 会让对方起疑,但随便编个理由,应该就能问出瑠璃子的联络方式。 然而,对方不接电话慎介就束手无策了。 慎介把电话放回裤袋里,跨上了脚踏车,往自己住的大楼方向踩下脚踏板。 在他骑车时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虽然已经接近自己的住处,他也没有减慢脚 踏车的速度,就这样笔直前进。不久之后,他抵达葛西桥道,交通号志灯亮起红灯。 这是他第一次刹车停了下来。 他趁着等待红绿灯时拿出皮夹,皮夹里放了一张便条纸。 木内春彦中央区日本桥滨町2 —×Garden Palace505 这是前几天江岛告知慎介木内春彦的联络方式时,他随手写在便条纸上的字。 他并没有打算要与木内见面。纯粹是一时兴起,想看看木内住在什么地方。去 岸中住的地方也是一样,当慎介对某人感到在意时,便会想去看看那个人的住处。 这或许是一种怪癖,他总觉得见到对方的住处,应该就可以了解对方是个怎样的人, 当然这不过只是他自己这么“觉得”罢了。 当慎介知道车祸与两辆车有关时,有一件事令他感到不可思议。为什么岸中玲 二只攻击他呢?如果是要为老婆复仇,照理应该也会向木内报复才对。难道岸中认 为他是那场车祸直接肇事者,所以要负起全部的责任吗? 再加上他很在意小塚说的话。小塚说木内很“奇特”,究竟又是怎么回事? 交通号志转成绿灯之后,他再度骑起脚踏车,穿越葛西桥道,笔直地朝北方前 进。虽然经过好几个红绿灯,即使是红灯他也直接闯过去,幸好没有车子冲过来。 在清洲桥道左转往西前进。跨过清洲桥,再越过新大桥道,就是日本桥滨町二 丁目了。 Garden Palace 建在滨町公园正前方,整栋建筑差不多有七层楼高,这栋大楼 的外墙有种金属的质感,隔着滨町公园可以看见位于对面的明治座剧场。 慎介将脚踏车停放在路上,走进大楼。进去之后右侧是管理员室,左侧则有一 扇自动玻璃门。玻璃门对面则是会让人误以为是饭店大厅的门廊。 管理员室有一名身着制服的白发男人,低着头不知在写些什么,因为感觉到有 人的视线盯着他看而抬起了头。 慎介摆出若无其事的态度走了进去。进到大楼内,看到某个角落邮箱并排着, 位置正好是周围看不到的死角。 他找到号码是五〇五的信箱。信箱上没有名牌。 慎介偷偷地用手指伸进投递口。今天的早报还没取走,邮件放在早报上,手稍 微伸进去似乎就拿得到。 他确认没有被任何人看到后,把手指深深伸进投递口内。当指尖碰触到邮件, 他以食指和中指夹住,小心翼翼地将邮件抽了出来。 收获是二封白色信封的信件以及三张明信片。慎介匆匆看遍一轮,所有的明信 片都是DM. 只不过内容令人目瞪口呆。全都是高级的男装店或饰品店寄来的,尽是 些不会寄到慎介邮箱里的明信片。 慎介看到二封信封的寄件人栏后,不由得大吃一惊。两封信上写的都是银座知 名俱乐部名称,是每个在银座工作的人一定知道的超高级俱乐部。 里面大概是付款通知单。由于是寄到自宅,多半不是招待客人才去那里。慎介 透过光线想窥看信件内容,但果然还是什么都看不到。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江岛说木内春彦只不过是个小职员。这种不景气的时代, 居然有普通上班族能在高级的店家购物,并且在高级俱乐部进出,真是令人难以想 象。当然,这世界上什么人都有。如果只因为对方是个上班族,就断定对方的经济 情况不佳,这样未免也太过轻率。然而,木内春彦一年多之前才引发死亡车祸。按 照常理,他在公司里的立场应该不太妙才对。 由于在这里待太久管理人可能会起疑,于是慎介把邮件放回原处,走回玄关。 管理员室的门开着,管理员正好走出来。这个满头白发的男人手拿着扫帚和畚箕, 他瞥了慎介一眼,大概是误解慎介的身份,还说了声“辛苦了”。 到了晚上,慎介拨了一通电话,打给之前在“Sirius”的同事冈部义幸。 “真难得呢。”冈部知道是慎介打电话来后诧异地说。 “我有事拜托你。” 慎介说完,顿时陷入沉默。冈部摆明了抱有戒心。他从以前开始就是个沉默寡 言、观察力过人,第六感敏锐的男人。 “如果是很棘手的事情就饶了我吧!”冈部说。讨厌的事情就会清楚说出来, 也是这个男人的特征。 “抱歉,可能真的有点棘手。”慎介老实地说。 冈部在电话的另一端叹了一口气。 “总之我先听听看,怎么了?” “你以前说过你认识在‘水镜’工作的人吧。” “‘水镜’?啊,有是有……” “水镜”是寄付款通知单给木内春彦的两家店之一。 “记得你说他是负责舞台工作的人吧?” “没错,有什么事吗?” “可以介绍那个人给我吗?” 冈部再度沉默以对。这次沉默的时间比之前更长。 过了一会儿,冈部以低沉的声音说。“你有什么阴谋?” “我哪有什么阴谋呀?”慎介的声音含着笑意。 “不,最近的你很奇怪。不但质问由佳小姐一些怪问题,又去为难江岛先生。” 看来在吧台工作的冈部,把慎介在“Sirius”的各种打探行为尽收眼底。他果 然是个精明的男人。 “这是有原因的。”慎介说。“我想你从江岛先生那里听说过了。自从发生那 件事情以来,我大脑的记忆有点奇怪。我想靠自己的力量弄清楚,所以才会到处问 不同的人事情。” “这点我知道,我也明白你的想法。可是江岛先生跟我说,叫我不要理会你, 现在你的精神状态不太安定,不能随便刺激你。” “如果照这样下去,精神状态一辈子也安定不下来。喂,拜托你。帮帮我啦。” 冈部又闭上了嘴,不过也不是完全不吭声,他的低声呻吟透过电话传了过来。 “为什么希望我介绍‘水镜’的服务生给你呢?”冈部问。 “想打听某个时常光顾那间店的客人。” 冈部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雨村,你也是知道的吧。以酒吧维生的人,不能随意泄漏客人的资讯,即便 是同业也一样。” “所以我也只能千拜托万拜托了。只要你帮我介绍,我会好好向那个人说明, 不会造成你的麻烦。” “有可能吗?看看最近的你就知道了,你绝对会把对方惹毛的,绝对会。” “没问题的,我保证。” “这种话不可靠。”冈部清楚宣告。 这次轮到慎介陷入沉默。他思忖着如何能说服冈部。 “喂!”他说,“拜托啦。” “不要再勉强我了。” “我也曾经为你勉强过自己呀。” 这句话似乎效果不小。冈部顿时语塞。 冈部也明白慎介指的是哪件事。数年前,冈部身上背了大笔负债,为了偿债, 他盗卖“Sirius”采购的酒,只有慎介发觉这件事。慎介为了不让这件事露馅,协 助他篡改估价单和账簿之后,劝冈部与江岛商量负债的事。成果便是冈部高利贷方 面的负债解决了,而且盗卖这件事也没被揭穿。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不是。”慎介随即否定。“我也不想去挖出那些陈年往事。只是希望你能够 明白,我可是真的拼了老命。” 冈部又低声呻吟。 “我知道了啦。”他放弃了。“我会试试看。” “不好意思。” “只不过,我拒绝替你介绍,我会帮你问,这样比较不会被怀疑,可以吧?” “可以,也只能这么做了。”已经无法再继续勉强冈部。 慎介说他想了解木内春彦这名顾客,在哪间公司上班、从事什么职务、通常和 谁到店里去、最近的样子奇不奇怪。只要能问出任何和木内有关的事,不论什么事 情都可以。 冈部表示自己虽然不太愿意,仍会努力试试,然后挂断了电话。 在那天夜里,冈部就回拨电话给慎介。星期六也是“水镜”的休息日,比较容 易逮个正着。 “木内这名客人确实时常到‘水镜’去,频繁的时候是一周二、三次,通常是 一周一次。”冈部的口吻比刚才柔和,慎介对此感到不可思议。冈部接着说。“老 实说,我问他认不认识木内这个客人时,没想到他轻易地就告诉我很多事情。看样 子,那名叫做木内的人,算是个相当奇特的客人,在银座好几间店都小有名气。” “是个怪人吗?” “不是这个意思。他的真面目不为人知,先说知道的部分好了。首先,他任职 的公司是帝都建设,职位不明。年龄大约三十岁上下,所以应该是一般职员。多半 独自一人去喝酒,不过,偶尔也会带朋友去,这时候也都是木内付账。” “所以他并不是去招待客人啰。” “没错。一个晚上账单超过二十万元也是稀松平常。” “那钱从哪来呢?” “帝都建设也不是大公司,即便薪水再优渥,一晚花二十万元谈何容易?然而 他账单却从未迟缴过。所以对于酒店来说,他可说是一名贵客。” 慎介心想这也是当然的,如果有这种客人光顾“茗荷”,妈妈桑千都子大概会 喜极而泣吧。 “不过听说他们也是忧喜参半。当那个叫做木内的客人前来时,之前是常客的 帝都建设高级干部,顿时全都不见踪影,导致店内大大亏损。” “他们是因为不想到一般职员也去的店里喝酒吗?” “店家也只能这么解释了吧,只不过似乎没人接受。” “嗯。”慎介愈听愈觉得奇怪。“木内从何时开始到‘水镜’去的呢?” “听说是在半年前左右。” 车祸毕竟都经过一年多了。尽管如此,引发死亡车祸的人,有办法这样花天酒 地吗? “他本人有提及自己可以这么挥霍的原因吗?” “这部分好像没提到。有好几次酒店小姐都开玩笑似地问他哪来的钱花天酒地, 结果听说他很不高兴地说:”这和你们无关。‘“ 慎介发出了不知该说什么的哀鸣。他完全搞不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问出来的就只有这些了。我跟你讲白一点,因为木内是很特殊的客人,对 方才当成笑话说给我听,你别再拜托我同样的事了。”冈部说道。此时从声音听起 来感觉他有点发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