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隔天是星期日,慎介骑着脚踏车再度前往木内春彦居住的大楼。 他下了一个决心,不只是单纯调查木内而已,他今天要试着跟本人见上一面。 昨晚从冈部那里得到的情报在脑里盘旋。就导致岸中美菜绘死亡这一点,木内 明明与慎介同罪,但他却没为这件事所苦,过着和慎介完全两样的奢靡生活,为什 么他可以这样呢?慎介想知道内情,他对岸中玲二完全没对木内动手感到不平衡。 他能理解岸中想为妻子报仇的心情,却无法接受对方只把怨恨发泄在他身上。 总之,慎介认为自己必须和木内谈谈车祸的事。虽然江岛叫他不要接近木内, 但就这么置之不理,他实在无法接受。 慎介抵达滨町公园,将脚踏车放在跟昨天同样的地方,走进大楼。管理员正好 在玄关前用绳子捆绑旧纸箱,大概要拿去回收吧。 他站在自动玻璃门前,看着安装在墙壁上的门铃对讲机,上面并排着有如以前 电子计算机上的按键。他做了一个深呼吸,按下五、〇、五。显示面板上出现这几 个数字。接着,他将手指伸向呼叫钮。 慎介假想着对方回应时的情形,在脑中反复背诵问候语。被对方当做可疑人物 也无可奈何,但起码得让对方不对自己抱持敌意。 门铃对讲机上的扩音器毫无回应。慎介尝试着再按了一次,结果依旧相同。 “你有事找木内先生吗?”身后传来声音。管理员站在慎介背后。 是,慎介回答。 “大概不在家吧。那个人大半都不在家里。” “这样吗?” “经常有包裹寄过来,但是星期六、日多半都会先寄放在我那里。可是平日看 他却又游手好闲的。虽然我不知道他是做什么工作的啦。” 真是个长舌的管理员,大概是太无聊了吧。 “木内先生住在这栋大楼很久了吗?” “不、不太久。差不多一年多一点吧。” 一年多以前——换句话说,是在车祸过后没多久。 “他自己一个人住吗?” “我记得是。起初听说是新婚夫妻要住,结果只有一个人,然后就一直住到现 在了。” “新婚夫妻?本来预定要结婚吗?” “好像不是吧,我也不甚清楚。”管理员歪着头走进管理员室。 慎介骑着脚踏车离开木内住的大楼。虽然对见不到木内本人很失望,另一方面 也庆幸自己没有一时冲动与他见面。木内这一号人物身上有太多让人费解之处,这 些与之前的车祸是否无关还不清楚。不过,慎介根本不认为那场死亡车祸对他现在 的生活没有任何影响。 无论如何都希望能多少收集到一些有关木内的情报。 在他行径清洲桥道的当头,他想到另一件事。慎介在脑中反刍着小塚刑警说过 的话。有好几个地方都让他感到介意。 慎介一口气骑到木场,看到一间熟悉的加油站,加油站背面便是岸中居住的公 寓。 他把脚踏车停在暗黄色建筑物前。位置、外观、年份——全都跟木内的大楼大 相径庭。在受害者方面,夫妇二人都已经不在世上,肇事者却过着奢靡的生活。慎 介自己虽是另一个加害人,对于这个事实也感到复杂与矛盾。 和之前来的时候相同,管理员室今天也没有人在。这里和Garden Palace 不同, 而且也没有电梯。 他爬楼梯来到二楼,二〇二室是岸中的房间,慎介先在稍远的距离眺望那间房 子,看起来不像有人住在里面。不晓得里面的东西做了什么处理,但大概尚未出租 吧。 慎介走到二〇二室前,然后转头看看两边的邻居。据小塚所说,住在岸中房间 隔壁的高中生目击到有女人从岸中家离开。所谓的隔壁,到底是哪一边呢,从楼梯 的方向看去,是二〇二室后面的二〇一室呢?抑或是前面的二〇三室呢? 他首先站在二〇三室前面。上面没有挂门牌。 正当慎介要按下门铃时,他的背后传来声音。二〇一号室的门打开了。差点就 按下门铃的慎介连忙把手抽了回去。 一名身着丧服的女性从二〇一室走了出来,年龄约莫是四十五岁左右。 “老公,再不快一点要迟到了。”她朝着房里大喊。 一个应该是她丈夫的肥胖男子从二〇一室里出现。他也身穿黑色丧服,领带也 是黑色的。脖子后方有一大坨肥肉。 “喂,纯一,门就交给你锁啰。”男人说。二〇一室随之传出回答声,虽然听 不清楚内容如何,不过确实是过了变声期少年的声音。 那对身穿丧服的夫妇向慎介点头行礼之后,从他身旁经过,朝楼梯口走去。 在看不见夫妇的身影后,慎介移动至二〇一室前面。那里挂着门牌,上面写着 堀田。 慎介按下门铃。他已经决定好对方应门时该如何应对。 数秒之后,门扉开启了,少年的脸从门缝后方露了出来。他看上去个性刚强, 大概是高中二年级左右的青年吧。慎介确信自己遇到了想见的人。 “你是堀田纯一同学吧?”慎介把刚才听到的名字与门牌上的姓氏组合起来后 问道。 少年以狐疑的眼神瞥了慎介一眼,微微点了点头。“是我没错。” “关于先前的那件事,我想要问得稍微详细一些。就是你说你在发现隔壁岸中 先生尸体之前,目击到女人的那件事。” 少年听到慎介的话后,表情明显大变,脸上唰地失去血色,脸颊僵硬了起来。 “关于那件事情,我应该已经说过好几次了吧。”他转过脸说。 “我想再问一次。再一次就好。以后不会再问了。” 慎介刻意使用让少年误认他是刑警的说词。万一最后无计可施,还可以使用谎 称自己是刑警的这个手段,不过考虑到未来有可能会被揭穿,还是尽可能地以不清 楚说明身份的方式提出问题。 “反正你们又不相信最关键的部分。”少年说。 “咦,哪个部分?” 少年没有回答,就这样把脸转到一旁,侧脸上显露出这个年龄特有的叛逆。 “根据你的说法……”慎介说。“当你在晚上回家的时候,你看到一名女性从 岸中房间走出来。你确定是从房间走出来吗?你看到她打开门出来的那一瞬间吗?” 少年咬着拇指的指甲,似乎不太想回答。 “难道你已经忘记了吗?那就表示你不是记得很清楚嘛。”慎介稍微使用了激 将法。 少年直盯着拇指指尖,不假思索地说。“门打开了啊……然后……就出来了。” “女人出来了吗?” 少年不耐烦地微微点头,看都不看慎介一眼。 “所以那个女人应该也看到你了吧?” “没看到啦。” “为什么?” “隔壁的门打开时,我在那个地方。”少年说完,指着慎介站着的地方。“我 正在找钥匙,门就忽然打开了。然后那个女人走了出来,但是没有看我这边,很快 就往楼梯口方向迅速走掉了。” 慎介凝视着二〇一室。从那里出来之后,如果笔直地往楼梯口走过去,确实很 有可能没看见少年的身影。 “那个女人的神色呢?很匆忙吗?或者看起来很害怕之类的?” 对于慎介的质问,少年摇了摇头。 “我不太清楚。毕竟……我只看到一瞬间而已。” “一瞬间?” “我就说过好几次了呀。我当时吓了一跳,脑子里一片空白,有好一阵子身体 都动不了……” 慎介到了此刻才初次发觉。 少年的身体正在颤抖,脸色铁青,视线瞪视着半空中。 “发生什么事了?”慎介问。“为什么你吓了一跳?你说你脑子里一片空白, 为什么会这样?” 少年总算把视线移到慎介身上,他的眼球布满血丝。 “你不是听过谁提起我说的事了?” “呃……听是听过。可是内容没听那么详细,所以才来向你确认。” “这样子啊……?” “告诉我吧。为什么你看到那个女人会那么惊讶?” 少年却摇了摇头。 “够了。反正你们一定不会相信我的。所以我之前才会一直保持沉默,因为最 后只会被当成笨蛋罢了。” 少年没穿鞋就走到了换穿鞋子的地方,打算把门关上。慎介慌慌张张地伸手进 去阻止他。 “把你的手拿开!”少年说。 “告诉我。我相信你。” “每个人都是这么说的。我会相信你,跟我说那件事……可是却没有一个家伙 愿意真的相信我,每个家伙都在我讲到一半就笑了出来。” 少年的声音急躁。看来他不只告诉刑警,也对其他人说了。他究竟见到什么了? 为什么每个人都不相信呢? “要是我笑出来的话,你可以揍我。”慎介说。“所以请告诉我。” 少年露出诧异的眼神,同时抓着门把的手也放了下来。慎介没放过这个机会, 再度把门开得大大的,从门缝钻入室内。 “告诉我,为什么你看到那个女人会那么吃惊?” 少年的目光一度向下。过了几秒之后,眼神重新落在慎介身上,双眸透出的纯 真光辉,说明他绝不会说谎。 “她是我认识的人。” “那个女人吗?”慎介惊愕地问。 少年点了点头。 “是谁?” 少年舔了舔嘴唇,犹豫了一下后,开口说道。 “是他太太。” “咦?” “是岸中先生的……太太,我跟她很熟。” 慎介意识到不妙时,早就为时已晚。他的袖子勾到古典酒杯,酒杯掉到地上。 随着清脆的碎裂声响起,细小的玻璃碎片飞溅而出。 “抱歉!”吧台与坐席上的客人吓了一跳,纷纷转过头来。慎介向他们道歉, 拿起扫帚和畚箕开始扫地。他从眼角瞥见千都子紧蹙眉头。 过了一会儿之后,千都子从后面走近他的身旁。 “怎么了?我老觉得小慎你今天怪怪的。刚刚也把客人点的东西弄错了……发 生什么事了吗?” “不,没什么事。”慎介拿着冰钻碎冰,摇了摇头。“对不起,今天的注意力 有点不集中。” “振作一点!”千都子拍了他的背一下,又回到客人等待的座位上。 慎介暗自叹了一口气,他很清楚自己无法集中精神的原因。 昨天到岸中玲二的公寓时打听到的事,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住在岸中家隔壁的高中生,说他看到了岸中美菜绘,而且时间是在岸中玲二尸 体被发现的前天夜里。 慎介对他说,怎么可能有这种蠢事发生。结果高中生堀田纯一对他怒目而视。 “看吧,我就说吧。你果然不相信我。你说过如果你笑出来,我就可以揍你吧?” 面对来势汹汹的少年,慎介不由得往后抽退。少年的表情看起来不像在说谎。 慎介试着问那名少年是不是认错人了。 “绝对没有。虽然我只看了她一眼,但我很肯定就是那个人没错。不但发型相 同,身上穿着浅蓝色的洋装,那件衣服我看过好几次了。” 堀田纯一当然知道岸中美菜绘已经死亡。 “所以我才很害怕,不敢跟别人说。说出来大家一定不会相信的。可是你要相 信我!那个人真的是隔壁家的太太,一年前死掉的那位太太!” 堀田纯一严肃的神情烙印在慎介眼里,而且他所感受到的恐怖,也直接传达到 慎介身上。 慎介认为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岸中美菜绘死亡的事实无庸质疑,已经死掉的人 不可能再复活。 于是他做了一个假设,该不会是岸中美菜绘有个双胞胎妹妹,而那位女性正好 拜访了岸中玲二家呢?这个假设虽有可能成立,但美菜绘大概没有双胞胎姐妹吧。 如果有的话,小塚刑警听完堀田纯一的话以后,应该会去调查那个姐姐或妹妹才对。 然而,小塚刑警对堀田纯一见到神似美菜绘的人物这件事,只是斥为无稽之谈而已。 所以……是幽灵吗? 慎介的背脊顿时发凉,不由得摇了摇头,像是要否定那种不详的想法。霎时, 他拿着冰钻的手颤抖了起来。因为他差一点就不是朝着冰块,而是朝自己的左右刺 下。 过了十二点之后,电话铃声响起。慎介飞快地拿起话筒。 “久等了,这里是‘茗荷’。” “雨村吗?是我,冈部。”电话那头传来刻意压低的嗓音。 慎介朝千都子瞥了一眼,确认她和客人聊得很熟络之后,随即转身以藏住电话。 “怎么了?你打电话过来还真难得。” “打给你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我觉得最好还是通知你一下。”冈部的话里别 具深意。 “还真令人在意啊。发生什么事了吗?” “你不是想打听那个叫木内的男人的事吗?那个男人,待会就会过来了。” “去‘Sirius’吗?” “嗯。” “为什么?” “我那个朋友告诉我,木内今晚去了‘水镜’,问他哪间店可以喝到正统的鸡 尾酒。那家伙想起前天我问过他有关木内的事,于是就回答他‘Sirius’是不错的 店。所以那家伙刚才问我店里有没有座位。大概再过三十分钟左右,木内就会出现 在店里了。” “这样呀。” 慎介看着时钟。在脑中计算着。“Sirius”打烊的时间是二点。如果现在加快 脚步的话,十分钟就可以到达那里。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冈部正要挂断电话。 “啊,等一下。今天江岛先生在吗?” “今晚不会来,他今天为了在大阪开店的事去谈生意了。” “是吗。江岛先生不在吗……” “雨村,你要来吗?” “或许会去。” “这倒是没差啦,可是别引起奇怪的骚动。如果江岛先生知道了,我可是会被 他骂的。” “我知道。不好意思,还让你特地打电话来。”慎介道谢后挂断电话。 千都子仍在跟客人聊天,但大概感觉到慎介直盯着她看的视线,便转头看他。 他微微举起一只手。 先失陪一下,千都子跟客人打过招呼后走了过来。 “抱歉,妈妈桑。我现在可以早点离开吗?” “现在?”千都子皱起眉头。 “刑警打电话来,说有事情要马上问我。” “刑警先生吗?可是那个案件不是已经解决了吗?” “好像还没。我如果不过去的话,他说要过来这里。” 她听到慎介的话,脸色大变,频频摇着手。 “这样子就麻烦了,客人会觉得奇怪的。我知道了,我会自己收拾店里。” “真是不好意思。”慎介鞠了个躬。 “可是,那个案件拖得还真久。既然犯人都已经死了,案件就该结案了吧?” 千都子蹙起眉头。 “是啊,我也想要快点落得轻松啊。”慎介说道。刑警要来找他问话是撒了谎, 不过想要落得轻松倒是真心话。 慎介在凌晨一点出头抵达“Sirius”。他打开门之后,先往吧台的方向看了过 去,与正在摇动摇酒杯的冈部目光相对接着便默默地坐在高脚椅上。 “给我莱姆伏特加。”慎介说。 冈部点了点头,视线落向店内深处,他透过眼神告诉慎介就是那个家伙。 慎介扭转身躯,若无其事地往那个方向看去。最深处的桌子坐着男女各两人, 女人看起来像是酒店小姐,多半是从“水镜”带来的吧,两个男人看起来都不到三 十岁。坐在靠慎介这一侧的男人戴着眼镜,发型中规中矩,全身散发业务员的气息。 他跟对方女性滔滔不绝,逗得她眉开眼笑。相反地,里面的男人仅是有一搭没一搭 地说话。他说是为了喝到正统的鸡尾酒才来“Sirius”,但慎介却看不出来他在享 受这酒。不过,慎介认为这个面露不悦的男人应该就是木内春彦。 冈部将盛着莱姆伏特加的酒杯放在慎介面前,以锐利目光警告他不准做出奇怪 的举动。 慎介也没打算莽撞地走到木内坐的那一桌直接找他搭话。他想先观察木内这个 男人,亲眼见识他是怎样的一号人物。 慎介看着看着,顿时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人,试着回想之后,觉得应 该是在交通法庭上见过他,两人分别作为对方的证人而坐在证人席上。除此以外, 当然也有可能在别的地方见过他。木内反而可能更对他感到面熟。 当慎介左思右想时,木内忽然从位子上站了起来,似乎是要去洗手间。这间酒 吧里面没有洗手间,他得暂时离开走到外面。应该是有谁告诉木内这件事,所以他 笔直地朝门的方向走去。 慎介刻意低下了头。木内从他身后经过。 慎介放下莱姆伏特加的酒杯也跟着起身。 “雨村!”冈部从吧台内喊他。 没问题的——慎介对他使了个眼神,也打开门走了出去。 洗手间在电梯旁。慎介在走廊上吸着烟,等着木内出来。窗户敞开着,看得见 黯淡无光的夜空,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不过,视线稍微向下,便可看见亮丽的霓 虹灯光。 木内春彦走出洗手间。他两手插进西装裤口袋,穷极无聊似地歪斜嘴角,丝毫 没有喝醉的迹象。 木内瞥了一眼慎介的脸,慎介也直视回去。木内旋即别开目光,经过他的面前, 前进的速度稍微加快了一些。 但是木内的脚步停了下来。停顿一下后,缓缓地转过头来,重新打量慎介的脸。 “你,莫非是……”木内说。 “我是雨村。”慎介回答。 “雨村。”木内犹如朗读书本般念了一遍后,点了点头。“对。是这个姓氏没 错,我记得这个特别的姓。” “你似乎还记得我。” “这是当然的吧。”木内耸了耸肩。“你也来这家店吗?” “嗯,我坐在吧台。刚才看到木内先生,所以才在这里等你。” “这样呀?真是巧,这世界真小。”木内叹了口气。“那么,你特地在这里等 我有什么事吗?我想我们彼此都不会想念对方吧。” “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你。”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问题吗?” “我在几个星期之前被人袭击,三更半夜时突然有人拿棒子从背后攻击我,那 个犯人叫岸中玲二。当然你也认识吧?” “啊?”木内半张着口,点了好几次头。“这么说来,刑警曾经来找我,说完 这件事后就回去了。” “我认为岸中大概是为了报仇才攻击我,因为是我造成他太太的死亡。可是如 果真是这样的话,有件事我没办法接受。” “为什么没攻击另一名肇事者木内春彦呢?……我说的没错吧?”木内这么说 完之后露齿而笑。 慎介点了点头。 “刑警也问过我这件事了,‘你认为原因是什么呢?’诸如此类的问题。不知 道——我是这么回答的。我真的不知道,所以我也莫可奈何。或许岸中先生认为你 应该负车祸的主要责任,他太太之所以会死都是因为你,也只剩下这种可能了。” “尽管如此,他完全没跟你接触未免也太让人费解了吧?” “你问我这种问题我也很困扰。攻击你的人又不是我,是岸中先生。”木内转 过身朝“Sirius”走去。 慎介慌张地追在他身后。 “木内先生,你现在工作如何呢?” “工作?工作怎样?” “你平日不是都待在自己家里吗?不去公司上班没关系吗?” 木内听到慎介的质问,停下脚步。 “到底是谁告诉你这种事的?” “是谁说的不重要吧,请你回答我的问题。” 木内叹了一口气,露出厌烦透顶的表情。 “如果你在我家大楼附近四处打听,那我只能说你真的太闲了。我们公司工作 时间很弹性,平日的白天可以待在家里。” “白天待在家里,晚上去银座。你到底做什么工作呢?” “我告诉你,像你这样问个没完就叫做多管闲事。”木内说完后,再次准备迈 步离开。 “你曾经回想起车祸的事吗?” “当然有。可是就没有什么犯了罪的感觉啊,你应该也是这么觉得吧。” “你去过岸中玲二住的公寓吗?” “没去过。”木内冷淡地回答,连看都不看慎介一眼。 二人来到店门口,木内把手放在门把上。 “幽灵呢?”慎介试探着问道。 木内停下动作。转身看向慎介的脸上,眼睛有点充血。 “你说什么?”木内反问。 “幽灵呢?”慎介再说了一次。他感觉木内的反应有点不寻常。“你看过岸中 美菜绘的幽灵吗?” 木内的脸上露出震惊、迷惘和不安,他的脸极度地扭曲,过了半晌他才摇了摇 头。 “你说的话真是匪夷所思。” “你应该知道幽灵这件事吧?”慎介纠缠不休地追问。他的目的是诱使木内说 出真相。 “我完全不知道,你脑袋有问题吗?”木内开门走进店内。慎介也跟在他身后。 木内面露不悦之色回到自己坐的桌子。他回去得太晚,似乎令同伴们有些怀疑, 询问木内去做了什么。木内则是回答用手机和其他女人聊天。酒店小姐们便装作自 己因妒忌而愤怒的样子。 慎介回到原本的座位,喝了一口莱姆伏特加。伏特加已经完全变温,于是他又 向冈部再点了一杯。 冈部把新的莱姆伏特加放在慎介面前,透过眼神询问慎介有没有向对方做了什 么怪事。“没有啦,没问题的”慎介以眼神回答。 木内一行人看似要离开了。由木内结账。问他要不要收据,他则回答不需要。 慎介在他们离开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你说那个叫做木内的客人怎么了?”冈部探出身子问道。 “他是之前那场车祸的另一个肇事者。”慎介回答。 “另一个?”冈部露出疑虑的表情。 慎介以其他客人听不见的声音告诉他车祸的大概经过。 “是这么回事呀。我听江岛先生说过,那是一场双重车祸。” “明明同样身为肇事者,我被人拿着棒子殴打,他却在银座花天酒地。你不觉 得未免也差太多了吗?” “所以你对木内纠缠不休,是想沾沾他身上的好运吗?” “唔,你要这么说也可以啦。” 慎介回答时,年轻的服务生走近,对冈部耳语。冈部的神色稍稍变得严肃。 “雨村,你差不多该回去了吧。”他压低嗓子。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江岛先生跟我联络说他现在要回来了。” “这就糟了。”慎介连忙起身。江岛要是知道他在这里,恐怕又会被说上几句。 万一他跟千都子联络,慎介撒谎早退的事就会露馅了。“那我先走了,之后再跟你 结账。” 冈部默默点头。脸上露出“快点走吧!”的表情。 慎介从店里离开,搭电梯下楼,反复咀嚼方才与木内之间的对话。当自己说出 幽灵这个词时,对方明显露出狼狈的神色,那是知道某些内情的表情。换句话说, 堀田纯一所说的证词是真的,那不是单纯的看错,幽灵确实存在。当然,正确的说 法应该是“像是幽灵的人”。那个人究竟是谁?为什么木内又会知道内情呢? 慎介回想起木内说的话里面,还有另外一点让他耿耿于怀。当他问木内有没有 回想起车祸时,木内确实是这么说的。“当然有。可是就没有什么犯了罪的感觉啊。” 然后接下来说,“你应该也是这么觉得吧——”。 起初听到时,他并不太在意,觉得木内说的“没有什么犯了罪的感觉”这句话, 只是想表达岸中美菜绘又不是他一个人害死的。然而不论车祸的原因有多么复杂, 对方的反应还是让慎介百思不得其解。 电梯抵达一楼,慎介离开大厦。由于时间未到两点,路上仍见得到许多喝醉的 客人和酒店小姐的身影。 正当慎介前往计程车搭乘处时,他停下了脚步。在刚离开的大厦与隔壁大厦中 间的小巷里,他见到两名男子。两个人都背对着他,但从背影可以认出其中一个是 木内。另一个人,却不是先前和木内在一起的那些人。 慎介小心翼翼地不让对方发觉,躲在暗处偷看。他吓了一大跳。 那个一脸凝重正在与木内交谈的人,绝对是江岛错不了。 为什么江岛先生会与木内—— 慎介百思不得其解地从小巷里离开。他不认为江岛和木内是旧识。之前当慎介 对江岛说想知道另一个车祸肇事者的名字时,江岛表现出一副不认识木内的样子。 这是怎么回事?慎介正想再次走回小巷子时,手机铃声响起。响的不是他的手 机,而是那个自称瑠璃子的女人留下的手机响了。 慎介走近人行道尾端,按下了通话键,“喂?” 对方没有回应,不过电话确实通了。对方一直保持沉默。 “喂、喂?——是你吧?请回答啊。”慎介说道。 不久,对方总算出声。“你现在人在哪里?” 是那个声音,带点迷蒙的神秘嗓音。慎介全身血液随即沸腾起来。女人肌肤的 触感在脑中复苏。 “我在银座。”他回答。 “银座吗?”瑠璃子稍微思考了一下。“好,那你现在过来。” 慎介心里已经期盼听到这句话许久。为此他才会随身携带那支手机。 “我该去哪呢?” “拦一辆计程车,然后对司机说:到日本桥的环球塔。” “你说环球塔?是那个巨大的建筑物吗?” “那个高耸却没品味的建筑物。”瑠璃子说。“四〇一五号房。” “四〇一五……”慎介心想,也就是说有四十层楼高啰。 “就这样,我等你。” “啊,等一下……”慎介说完,电话早已挂断。他本来想问对方的电话号码, 因为来电并没有显示出号码。 他拦下了一辆计程车,按照瑠璃子的吩咐告诉司机。计程车司机知道那栋建筑 物在哪里。 “客人,你住在那栋超级豪华的大楼里吗?”司机询问的语气混杂着疑惑与感 叹。多半是因为看到慎介身上的打扮,觉得他身为那里的住民,看上去怎么会那么 穷酸。 慎介咽不下这口气,便答“是啊!我住四十楼。” “哇。”中年司机发出了真正的惊叹声。 环球塔是大型建筑公司在日本桥建造的摩天大楼。建筑物有五十层楼以上,好 像一共有七百多户。慎介听说价格从数千万至三亿以上不等。 她住在那种地方吗?——毕竟她身上散发非凡的气质,所以慎介认为大有可能。 不久就看到那栋建筑物了,四方形的塔高耸直入夜空,称之为“塔”可说名符 其实。周围也有好几栋摩天大楼,这一带让人感觉充满异国风味。 计程车从一般道路驶入大楼内部。通过英国庭园风树丛围绕的车道之后,出现 的入口让人误以为是高级饭店。 “感觉好像有服务生之类的人在等着呢。”司机也说。 慎介拿出两张千元钞,也确实地拿回该找的零钱。司机原本认定会拿到小费, 脸上不禁露出遗憾之色。 慎介穿越自动门,走入玄关的大厅。左侧有一张类似饭店柜台的长桌,上面放 着呼叫铃,按下去大概就会有管理员出来。只称之为管理员似乎不太妥当,应该会 是个身穿制服摆着架子的男子。 正面有一扇玻璃门,门的旁边有张大桌子,上面设置了自动门锁对讲机。慎介 站在前面,按下四〇一五号键,接着按下呼叫钮。 他原本以为扩音器里会传出瑠璃子的声音,可是扩音器毫无反应,只有旁边的 玻璃门迅速打开。 慎介通过了玻璃门。迎面就是大厅,会客用的沙发并排陈列。这样的氛围使人 产生一种错觉,似乎会出现唯命是从的服务生。偌大的艺术吊灯悬吊在天花板上。 大厅尽头就是电梯口,电梯一共有八台,两侧各四台面对面并排。慎介未曾见 过大楼中竟然有如此多的电梯。 他走入电梯,从一大排并列的触控式按钮中选择了四十号。电梯门重重地关上, 悄然无声地往上升,由于移动的过程过于安静,霎时让人不知电梯往上或是往下。 电梯停止时也是寂然无声。慎介之所以知道电梯停下来,是因为电梯门开启了。 除此之外,看到外面的景象变化,才能够察觉电梯确实地在移动之中。 慎介走在铺了素净咖啡色地毯的走廊上。这个楼层住户的排列方式呈现口字型, 每一户都有一扇厚重的门扉。 他在四〇一五号门前停下了脚步。门旁设有对讲机,他按下了对讲机上的按钮。 果然还是没有应门的声音。慎介站在门外,听到喀嚓一声门锁打开的声音。他 原以为接下来会有人从里面将门打开,可是门却丝毫没有移动的迹象。他抓住L 型 门把,旋转之后顺利地打开了门。 房内一片漆黑,弥漫着香水味。他定睛凝视之后,发现正前方有一扇对开的门, 现在正敞开着,门后看起来像是客厅。 慎介关上玄关的大门,门关上后发出喀嚓一声的金属声响,吓了他一大跳。他 试图再把门打开,但门却完全锁上了,一动也不动。 我被关起来了? 正当慎介这么想时,从某处传来钢琴弹奏的声音。他脱掉鞋子走了进去,声音 是从左侧传过来的。 慎介循着琴声经过走廊,途中在墙上找到状似电灯开关的物体,他试着按了下 去,却没有出现任何变化。 走廊另一端有一扇门,声音听起来是从门内传出的,他把门打了开来。 那里是卧房,大概有十五个榻榻米大小,房间正中央摆了一张加大尺寸的床, 里头几乎没有其他家具,只摆了一张床头柜。 有一个女人躺在床上。她身上穿着的衣物,不知是洋装或是衬衣,其实看起来 也没有太大的差异,虽然光线昏暗看不清楚,但似乎是红色的。她上半身坐起,凝 视着慎介的方向,手上拿着像是电视或录影机的遥控器。 “你总算抵达终点了呢。”她说。 “这里是你的住处吗?”慎介往前迈出一步。 瑠璃子拿着遥控器对着床头柜的方向,按下了某个按钮。于是琴声随之停止。 慎介看着自己正上方,发现喇叭就安装在墙壁上。 她在床上扭曲身体,衣物发出了细微的摩擦声。裙子下摆大大卷起,在昏暗中 露出白皙的大腿。 “你想见我吗?”她问。 “你呢?”慎介反问。 “不知道耶,我到底想不想呢?”女人迅速朝他伸出一只手。 慎介走近床边,绒毛地毯吸收了他的脚步声。他伸出手触碰女人的指尖。 “我想见你,真的想死你了。”慎介和她十指交缠。 瑠璃子身上穿的不是衬衣而是洋装。在慎介褪去她的衣服就知道了,不过洋装 底下什么也没穿。 瑠璃子维持骑乘位,吸吮着慎介的阴茎,雪白胴躯如蛇般蜷曲。她的腰身纤瘦, 胸部丰满,白皙的乳房如软体动物般蠕动。慎介不断揉搓她的乳房,轻捏着她的乳 头,紧搂着她的纤腰,猛力进入她的下体。随着慎介每一次的冲刺,瑠璃子的背大 大地弓起,飘逸的长发随之飞扬。 瑠璃子昂起了头,尖削下巴指向天花板,唇瓣微启,娇喘连连。渗出的汗珠在 纤细颈项上描绘出好几条线,甚至流到了胸口。 她偶尔会把双手放在慎介胸膛,从上面俯视着他。床头柜微弱的光线映照出她 的脸庞,她的眼神犹如发现猎物的肉食性野兽,潜藏着欲望与企图,粉红色的舌头 从口中窥探而出。 慎介尝着让大脑深处麻痹的快感,感觉自己的神经异样敏锐,乃至于背部摩擦 床单的触感,都会让他性欲高涨。 他的思考能力趋近于零,除了浸淫于鱼水之欢以外,大脑无法思考其他的事, 希望这一刻能永远持续下去。 然而—— 在快感如浪潮般涌至的时间空隙,某件事掠过他的脑海。 这个女人是谁? 慎介先前也曾思考过瑠璃子的真正身份,并且也进行过各种推论。但当下在脑 海里奔驰的思绪,却与之前所想的完全不同。 我看过她。 我见过这个女人,以前曾经在哪里见过。不是在“茗荷”,而是在其他地方, 而且不是在多久之前,最近两人才见过面而已。 在第一次与这个女人发生关系时,慎介也想过同一件事。这个女人跟某人很像, 到底长得像谁呢? 慎介心想,长得很像的说法也不够精准,因为自己之前见过,只是回想不起来。 奇妙的是,为什么瑠璃子最初到店里来的时候,他没有这种想法,到现在才这 么想呢? 只不过慎介思索的时间非常短暂,快感漩涡完全将他吞没。过了一会儿,他感 觉下体仿佛快喷出岩浆般的物体。慎介试图抑制下来,因为他还不想结束,他想与 瑠璃子更紧密地结合。在两股力量微妙保持平衡的短暂时间,简直就令人感到至高 无上的幸福。不过他无法持续抑制内在的热力。 慎介发出咆哮声,不断朝瑠璃子的身躯激烈冲刺,全身痉挛,四肢紧绷。 瑠璃子挺直背脊,宛如被温热的棍子穿透身体,她就这样浑身紧绷。 慎介朝着她的下体射精了。 似乎小睡了片刻。慎介回过神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一丝不挂。他不觉寒冷, 只是萎靡的阴茎略微感到冷风飕飕。 没见到瑠璃子。慎介坐起身子,看到他脱下来乱丢的衣服落在地板上。他按捺 着倦怠感,走下床,穿好内裤,套上休闲裤,穿起衬衫,连袜子都穿好了。 “瑠璃子。”他试着呼唤她。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光是如此就觉得打破了一 堵厚实的墙壁。 然而却没有回应。他的呼唤也没传来什么回声,不知消失在何方。空气感觉起 来异常干燥。 他听到微弱的声响。于是离开房间穿过走廊。声音来自客厅,是他听惯了的声 音。 慎介走进客厅。是个有着二十叠榻榻米大小的宽广空间。 客厅尽头设计了一个小型的家庭吧台。吧台对面,身穿丝质长袍的瑠璃子正将 摇酒器中的鸡尾酒注入鸡尾酒杯,刚才听到的便是摇晃摇酒器的声音。 “做法呢?”慎介问。 “白兰地、白兰姆酒、柑橘酒、柠檬汁。”她流畅地回答。 “Between the sheet ……吗?” “就像那天晚上一样。” 瑠璃子两手各拿一个杯子,她把左手拿的杯子递给他。 慎介接了过去,轻碰她手上的酒杯,响起清脆的碰杯声。接着他咕嘟一口喝下 了鸡尾酒。 “如何?”她问。 “和这间房子相同。”慎介回答。 什么意思?她像是发出疑问般偏着头。 “完美,太棒了。” 瑠璃子妖艳地微微一笑,小小声地说了句“谢谢”。看到她的表情,使慎介再 次陷入沉思。她到底是谁?这个女人究竟是谁呢? 当鸡尾酒喝到差不多一半时,他把酒杯放在吧台上。 “可以让我参观一下吗?” “请。” 家庭吧台旁有扇拉门。慎介首先打开那扇门,门后面是厨房加餐厅,呈现U 字 型的系统厨房,看起来使用方便,喜欢料理的人应该会很开心。但就慎介所见,不 管是水槽或是流理台,看来至少在这一、二周内都完全没使用过。 横穿过餐厅来到走廊,回到玄关。靠近玄关的地方有一扇门。他心想应该是另 一个房间,于是把手伸向门把,可是旋转门把,却打不开门。仔细一看,尽管是室 内的房间,却似乎上锁了。 “那里打不开唷。”慎介找着钥匙孔,从身后传来声音。瑠璃子站在他后面。 “为什么?”慎介问。 “因为锁上了。” “所以才说为什么要锁上呢?里面放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吗?” “天知道,”她歪着头,“为什么呢?” “我总觉得很在意。不能让我看看里面吗?” “里面没放什么特别的东西啦。”瑠璃子朝慎介缓缓走近。长睡袍的下摆有些 裂开,看得见她纤细的腰。“不管是哪个人的家,总是有一两个不能给别人看见的 东西吧。” “你这么一说,我更想看了。” “你还真是孩子气。”她紧贴慎介站着。纤细的手臂环绕着慎介的手臂。“先 别管这个,我们到那边去喝鸡尾酒嘛。而且人家也想决定一下之后的事。” “之后的事?” “对。重要的事。” 走吧,她说完之后拉着慎介的手。慎介就这么被拉着再次进入了客厅。 宽广的客厅只摆放了生活所需最低限度的家具。引人注意的只有陈列着高级餐 具的古董餐具橱、摆在窗边的沙发,以及沙发前的大理石桌而已。 瑠璃子领着慎介在沙发上坐下。沙发坐起来很柔软,身体却不至于深陷下去, 品质非常的好。大理石桌上放着刚才的鸡尾酒。 她坐在慎介的身旁。 “你喜欢这间房子吗?”她问。 “喜欢啊,这房子非常的棒。”他喝下鸡尾酒,味蕾略感苦味。 “是吗,真是太好了。我还想说万一你不喜欢该怎么办,心里头很担心呢。毕 竟你以后都得一直住在这间房子里嘛。” “一直?”慎介回望瑠璃子,“一直是什么意思?” “就是永远的意思呀。”她的眼神闪闪发亮,不,或许该说是绽放妖艳的光芒, “若是永远这个字眼不存在的话,换成到此为止这种说法也可以。” “等一下,你是说你希望我住在这里吗?”慎介问道,他仍然露出笑容,把她 说的话当成开玩笑。 “我没说‘希望’你住在这里。”瑠璃子笑脸盈盈。“而是你‘非得’住在这 里不可。这件事早就决定好了,而且是不可违抗的命运。” “命运啊。是因为你和我被命运之绳系在一块了吗?” “是啊。而且那条线……”她再次用自己的手指缠绕着慎介的手指,“是绝对 不会松开或者断掉的唷。” “我也感觉到了命运这玩意,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可是在那之前,希望你可 以告诉我你的事情。你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到‘茗荷’来?你为什么要诱惑我?” 她的脸上露出笑容,手拿着酒杯起身。 “为什么想要知道这些事?我是瑠璃子啊。除此之外,还有什么需要知道的事 吗?” “你不是也知道我的事吗?知道我在哪里工作。” “从今晚开始这些事就变得毫无意义了。” “为什么?” “不是这样吗?你不会继续在那间廉价酒吧里接待酒客了。与你有关的事情, 一切都成为过去了。” “等一下。不会再接待客人是什么意思?我可没打算辞掉店里的工作。” 瑠璃子摇了摇头。 “你不会再去那家店了。不只是那家店,你哪里都不会去,你会一直待在这里, 和我在一起。” “瑠璃子……” “这样子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 瑠璃子松开长睡袍的扣子,丝质布料轻飘飘滑落,犹如蛇脱皮般只留下雪白的 裸体。 慎介拿着酒杯,凝视着她的胴体,仿佛被五花大绑似地动弹不得。 他心中警铃大作,本能告诉他有危险,只是不知道危险的真实样貌。我到底在 害怕什么?为什么想逃走呢—— 慎介猛然受到睡魔侵袭,眼皮不由自主地感到沉重。 全身赤裸的瑠璃子来到慎介身旁。只见她脸上挂着笑容,脸部也逐渐模糊不清。 “永远在一起啊。”她在他的耳畔嗫嚅。 慎介觉得自己被她纤细的手臂抱住,眼睛完全闭上。脸颊四周有种柔软的触感, 大概是脸颊碰触到乳房了。 他努力想使自己清醒,硬是撑开如铅般沉重的眼皮,睁眼仰望瑠璃子。 她的脸上已失去笑容,面无表情地俯视着慎介,霎时那张脸孔看起来像是人造 物。 此时,在慎介渐渐模糊的意识当中,仿佛有物体迸裂开来,像是电线短路似的 火花四散,冲击着他的大脑。 他想起来自己在哪见过这个女人了。不,说见过并不正确。他只看过这个女人 的脸,而且还是在照片上看到的。 可怕的恐惧感贯穿慎介全身,他感到背脊一股恶寒,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在此同时,他的意识落入了阴沉沉的黑暗之中。 慎介感到剧烈头痛,突然醒了过来,同时也出现了呕吐感。他无法立刻想起自 己到底是在哪里。 首先他看到的是灰色的天花板,上面充满了未曾见过的细小花纹。他降低视线。 墙壁是白色的,门扉则是深咖啡色。 他回想起来了。对了,这里是那个叫瑠璃子的女人的房子。二人单独相处的时 候,他忽然感到浓厚的疲倦感,就这么睡着了。 慎介瘫躺在床上,身上一丝不挂,连内裤都没穿,只盖着棉被而已。 他感觉左脚的脚踝不太对劲。好像被什么物体套在里面。慎介掀开棉被,注视 着左脚,不由自主地惊叫出声。 脚上铐着手铐,而且上面还有锁链连接着。 慎介从床上一跃而下,试图解开脚踝上的手铐,可是用手根本无法打开。 他试着依循连接手铐的锁链寻找,锁链在床边卷成长长的一大圈,另一端锁在 旁边的墙壁上。 别开玩笑了—— 他找起自己的衣服,但床的四周却找不到任何一件他的衣服。他也试着打开衣 橱,里面空无一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拖着锁链走了出去,来到了走廊上,锁链拖行在地板上的声响,紧紧跟在他 的身后。锁链似乎相当的长。 客厅的门关着,他打开门走进客厅。沙发、桌子、家庭吧台全都与他昏睡前一 模一样。只有瑠璃子不见踪影。 客厅里的光线仍旧昏暗。他朝窗户方向看了过去,就知道原因何在。遮光窗帘 全紧紧地拉上,那是如电影院布帘般的黑色窗帘,遮光效果绝佳,连一丝的光线也 透不进来。所以慎介无法判断现在究竟是早上或者下午,甚至连是不是已经晚上了 都不知道。 慎介走近窗边,想姑且眺望一下窗外的景色。可是就在只剩窗边两公尺左右的 距离时,他的左脚无法继续前进。锁链的长度不够长。 他不禁咋了咋舌,只好暂时先回到走廊上去。然后,他朝玄关的大门走近。锁 链的长度勉强可以抵达,他打算打开门锁。 然而锁却打不开,完全打不开。 他终于恍然大悟,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虽然不太清楚门锁装置,不过这种 锁的构造似乎很特殊,可以远距离操作,却无法直接打开。 慎介开始走回卧房,在途中他发现某间洗手间的门开着,于是朝里面窥伺。洗 手间宽广到人可以住在里面。内部有两扇门并排,其中一间是厕所,另一间则大概 是浴室。 脚上的锁链发出当啷当啷的声响,慎介走到了里面。正如他所料想的,锁链长 度是事先决定好的,要让他能在厕所与浴室出入。 洗手台也如高级饭店般宽敞。全新的牙刷、牙粉、刮胡刀整齐地排列在上面、 刮胡膏等用品一应俱全。 慎介离开洗手间后,回到了卧房。他环视室内一圈,想试着找出自己的衣服, 他的目光停在床头柜上。上面摆着用盘子装着的三明治、小型咖啡壶和咖啡杯。 “这是搞什么啊?”他喃喃自语。接着他大声呐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完全没有人回应,只听到自己的回答。 慎介急奔至窗边。只要是在这个房间内,他都能自由行动。他抓住遮光窗帘, 用力打开。 里面却是一堵白色墙壁,窗户被挡住了。 慎介只能站着原地,完全不明所以。 他脚步蹒跚地回到床边,端坐在床上,把头发都抓乱了。 慎介对于自己碰上这种倒霉事感到愤怒。不过,他的大脑其实还被另一个想法 占据。在昏迷之前他看着那女人的脸所联想到的事,重新浮现在他脑海里,恐惧感 也随之涌上。 慎介想到了某张照片。照片上是岸中玲二制作的人型模特儿,而且那个人型模 特儿还是以过世的岸中美菜绘为蓝本制造的。 瑠璃子简直长得和那个人型模特儿一模一样。 慎介躺在床上,不知不觉又睡着了。由于室内一片漆黑,一时之间完全搞不清 楚自己的眼睛是睁开或者还闭着。慎介将右手放在眼前,一下握紧一下张开。黑暗 之中还是看得见手掌的动作。 他觉得自己没有时间感,同时也没有空间感。无法立即回想自己在哪里,又为 什么在这种地方。不过,无庸质疑地,重新回想起目前的状况不需要太多的时间。 自己身上竟然会发生这种事,让他完全没有真实感。 然而遗憾的是,不管是自己全裸或者脚踝系着锁链,全都不是在做梦——他被 那个谜样女人软禁在这间房子里了。 慎介用手摸索着床头灯的开关。打开开关后,看到放在床头柜上的三明治。他 搞不清楚自己肚子饿不饿,但注意到距离上一次用餐已经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他把手伸向火腿三明治,扔进嘴里。表面虽已有些干燥,味道却还不差。他吞 下一个后,感到强烈的饥饿感。于是一个接着一个地吞下三明治。当第五个三明治 进到腹中时,他从咖啡壶中将咖啡注入杯中。咖啡香窜入鼻腔,他的感觉总算真正 觉醒了。 他坐在床上,喝着第二杯咖啡,思索着自己发生了什么事情。 脑中浮现瑠璃子的脸。只要一想起,他的全身便起了鸡皮疙瘩。 为什么她长得跟那个人型模特儿,也就是岸中美菜绘一模一样呢? 慎介回想起堀田纯一说的话。纯一在发现岸中玲二尸体的前一天,目击到美菜 绘,并且断言那个女人一定是她。 纯一看到的女人会不会是瑠璃子呢?不!百分之九十九绝对是瑠璃子。这个想 法最合乎常理。 瑠璃子究竟是谁?能想到的就只有她是岸中美菜绘的姐妹。这么一来,就会是 因为这名人物基于某些理由,才让警察无法掌握。 只不过,假设有这种人物存在好了,但仍有一个疑问:为什么事到如今才开始 对慎介图谋复仇呢? 不,慎介摇了摇头。 若是发生什么契机,导致她突然想要复仇,这样就能说得通了。令人费解的是 她到底打算做什么。假使复仇是她的目的,那之前就有过好几次机会。比起像现在 这样在他脚踝装上锁链软禁起来,索性一刀杀掉他,她应该更轻松吧。 “真是无法理解。”慎介双手掩面喃喃自语。 此时外面传来声响。 是锁被打开的声音,而且是玄关的锁。那些声响是门被打开关上,又再次锁上 的声音。 有人经过走廊走来,接着房间的门缓缓打开。 “你醒啦。”瑠璃子说。 黯淡光线中,模糊地浮现她白皙的脸,是那张脸没有错。 她身穿一袭浅色洋装。昏暗的光线使他不知道正确的颜色,看起来似乎是蓝色。 长发烫成了大波浪卷发,垂落盖住肩膀。 慎介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自己之前没有发觉瑠璃子长得跟那个人型模特儿一 模一样。她最初到“茗荷”时,和现在的样貌截然不同。化妆的方式不一样,头发 的长度也不相同。她正缓缓展现出本性。 “三明治吃起来味道怎样?”她望着床头柜上的盘子,走进房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瑠璃子停下脚步,俯视着他,唇上挂着意义不明的笑容。 “你有怨言吗?” “把锁打开!” “这我可办不到。”她摇摇头。 “你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情?” “理由根本无所谓吧。总之你只要待在这里就对了。” 瑠璃子迅速脱下了衣服,顺手扔了出去,内衣裤也随之褪下,一丝不挂地朝着 慎介走近。 她来到慎介面前,双膝跪坐在地板上,扳开慎介的大腿,以右手触摸他的两腿 之间。之前他的下体都没有勃起,却在这一瞬间感到血脉喷张。尽管慎介觉得眼前 的女人很恶心,想尽快逃离这里,却完全没有抵抗能力。 瑠璃子在手中把玩那家伙。不久那家伙便开始变得十分坚硬与巨大,她的唇嘟 了过去。就在她的嘴唇碰触到前端的瞬间,慎介全身颤抖。快感从背脊疾驰至头脑, 他发出呻吟。 瑠璃子以嘴唇和舌头,偶尔使用她的双手,充分爱抚慎介的性感带。过于强烈 的快感让慎介的身体往后弓起,手脚用力张开。 瑠璃子似乎可以察觉慎介即将射精,她挪开嘴巴,接着起身轻轻压下慎介双肩, 使他躺到床上。 她也爬上床,缓缓抚摸慎介的胸膛,猛地跨到他身上。右手抓着他勃起的那家 伙,抵着自己的私处。 瑠璃子放低身体,将那家伙变成她身体的一部分。慎介的头脑深处感到麻痹, 无法顺利地思考。 瑠璃子的动作猛烈了起来。慎介也从下方上顶。他双手抱住女人的腰,将感觉 集中于下半身。他全身僵硬。 慎介此刻从下方望着瑠璃子的脸。她嘴唇半开,下颚微微凸出,俯瞰着他,脸 上并没有出现沉醉于快感的表情。眼眸中不带任何情感,像是埋进两颗玻璃珠一般。 玻璃珠、人偶、人型模特儿——。 慎介脑中闪现不祥的联想,撕裂他所有感觉,流窜于他全身的快感霎时消失无 踪。 欲望急速萎缩,头脑渐渐冷却,浑身虚软无力。 瑠璃子发觉他的变化。她停下动作,凝视着他,试图看清他发生了什么变化。 衰退的欲望没有重生。 瑠璃子好一阵子无言地看着他,慎介也没有别开目光。奇异的沉默持续了好几 秒钟。 瑠璃子放松脸颊,嘴角浮现笑意。她凝视着他,把身体向前挪了一些,挪到慎 介的肚脐上方附近,由慎介承受她的体重。慎介为了承受瑠璃子的重量,不得不把 力量注入腹肌。 “是这样呀。”她说。“你想起我是谁了吧。” “你……是谁?” “你想起来了吧?我可是对你相当熟悉的人唷。” 慎介摇摇头,“怎么可能有这么愚蠢的事情。” “因为……我应该已经死了吗?” “你是谁?回答我!” 女人没有回答。只有脸上泛出笑容,她用双手来回抚摸慎介的胸膛。 “欸!”她说道,“有一种方法,即使肉体消灭了,还是可以留在这世上哟。” “你在说什么!”慎介猛力抓住女人的双肩。“你是不是脑袋坏掉了?” 女人如蛇一般灵活地扭转身体,从他手中逃开。她走下了床,一丝不挂地站着 俯视慎介。 慎介也想立即起身。但一看到她的眼睛,身体就动弹不得,简直就像是被施了 定身咒似的。 “人的视线是有力量存在的。”她圆睁双眸,与方才玻璃珠似的瞳孔迥异。眼 神让人感受到无限的深奥,从深处绽放扣人心弦的光芒。 慎介无法发出声音,感觉身体变得不再是自己的。 “总有一天你一定能明白,我会让你明白的。” 瑠璃子全身赤裸朝着玄关的方向走去。慎介没办法追上去,他连一根手指都动 不了。 瑠璃子从房间离开之后,似乎经过走廊进了客厅。她在做些什么呢?远处传来 餐具碰触的声响。 过了一会之后,她似乎走到了玄关。那里传来她穿鞋的声音。 “晚安啰,亲爱的。”女人的声音响起。 霎时,那一股压制慎介全身的无形力量消失了。他转动手臂,接着坐起了上半 身。 “等等!”他高声吼道,“等一下!”他往玄关的方向狂奔。 然而,当他到达玄关时,门砰地一声关上。发出咯当一声响亮的声音,门锁被 锁上了。 “瑠璃子!”他大叫。 对方毫无回应,门外没有任何脚步声。 慎介看着自己的脚,手铐深陷到肉里,渗出了一些鲜血。 他走向客厅。桌上已经准备好食物,有前菜、汤、沙拉、牛排,甚至连红酒都 开好了,在酒杯内倒了半杯的分量。 他走了过去,就着汤盘直接喝汤。和他所想的一样,汤已经冷了。这些是她从 某个地方拿来摆盘的。 慎介一口气喝光红酒。虽然是顶级红酒,他却没有细细品尝的心情。他倒了第 二杯,然后再喝了下去。 食物旁边放了塑胶汤匙与叉子,但是找不到刀子。慎介心想,她可能怕自己想 不开吧。 他没使用汤匙也没使用叉子,以用手抓的方式吃起前菜,大口啃食着牛排。不 过吃起来完全没有味道。这不只是因为食物已经冷掉而已,他觉得味觉消失了。 焦躁和愤怒的感觉顿时涌现,他站起身来“喂!——”大声嘶吼。这里是一栋 大楼,上下左右应该都有其他住户才对,他期待自己的声音可以让人听见。 “不好意思——有人在吗?” 他用力踏着地板,敲打墙壁。如果在慎介所居住的门前仲町大楼做同样的事情, 不光是上下左右的住户而已,所有周围的住户一定全都会向他抗议。 然而,这栋建筑物与慎介居住的大楼在各方面都不大相同,或许应该说,两者 都同样使用“大楼”这个称呼本身就很奇怪。不论慎介怎么叫唤,再怎么发飙大闹, 都没有人会注意到他而前来察看。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慎介在客厅地板躺了下去,躺成一个大字形。 此时,某处传出了电话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