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慎介一脸茫然地望着开始旋转的门把,他这才想起,当自己被困在那栋摩天大 楼里的时候,瑠璃子复制了一把这房子的钥匙,这女人到底为什么要把我逼到这个 地步呢?——慎介一边想着,一边思考对策,霎时周遭的所有事物仿佛都与现实脱 离。 他看到门打开才回过神来,被拦堵的危机感,一口气流进了胸口。 慎介向后退,在房间中央摆出戒备的姿势,虽然也不是对自己的力气特别有自 信,不过他认为自己比常人更习惯暴力,只要他认真对付,即使瑠璃子身上有武器, 应该也可以轻而易举把她撂倒。然而现在的他却对瑠璃子异常恐惧,心脏剧烈跳动, 就快要喘不过气来。 瑠璃子进来了。 她穿着黑色针织衫,黑色裙子同样长及脚踝。 “为什么……”慎介说,“为什么你会来这里?” 瑠璃子默然无语地凝视慎介,泛着富含深意的微笑,就这样走了进来。她的身 体即使走路,动作也不怎么大,脚藏在裙子内或许是主因,但她简直就像是用滑行 的方式朝他逼近。 “你不要过来!”慎介瞪视着她,将双手往前伸。 瑠璃子的嘴唇略微动了一下,似乎在说些什么。“咦?”慎介问。 “……我说过了吧。”她又说了一次,声音细如蚊蝇。 “你说什么?” “我之前说过了吧!你没办法离开我的身边,这个命运是无法违抗的。”她以 那一贯低如横笛般的嗓音说道。曾经让慎介神魂颠倒的声音,如今让他浑身起鸡皮 疙瘩。 “开什么玩笑!都叫你别过来了!” 他像是要将绳子丢出去般猛力挥动手臂,拼命想往后退,可是双脚却无法顺利 移动,突然他一个踉跄跌坐在地。 慎介想迅速站起来,但双脚却完全无法施力,全身肌肉似乎也开始不受控制。 瑠璃子站在他的面前,慎介仰望着她,和她四目相对。 他的下半身在这个瞬间彻底麻痹,连要挺起上半身也变得困难,于是他只好狼 狈地躺下。好不容易可以移动手臂,但就算他奋力按压地板,背部仍像是被粘着剂 黏上去似地无法离开。 瑠璃子双脚跨在慎介大腿两侧,慢条斯理地蹲了下来,接着将他的衬衫纽扣缓 缓解开,用嘴舔砥他裸露出来的胸部与腹部。 “住手!”慎介大吼,不知从哪生出的力量,他用力抓住瑠璃子双肩,试图挣 脱开来。 她的唇离开慎介的身体,重新凝视着他的脸,眼神看起来像是捕捉猎物似的, 她身体弯曲的样子,令人联想到猫。 瑠璃子的手放到慎介的裤子扣环上,她解开扣环,拉下拉链,然后脱下他的内 裤。慎介的阳具就露了出来,完全没勃起,就这么瘫软着。 瑠璃子的眼睛绽放光芒,犹如蛇吐信般地吐出舌头,她含着慎介的阴茎,犹如 猛兽贪求着猎物似的,保持这个姿势,再次抬眼见他。 她的舌头在口腔里与阴茎交缠,以最性感的动作刺激男人最敏感的部位。 她发疯了——慎介心想。他虽然有这样的想法,下半身却完全被让人窒息的快 感支配。在宛如被五花大绑而无法动弹的状况下,仅给予一点快感,这种被支配的 异样感觉,反而让快感更加剧烈,慎介瞬间勃起了。 瑠璃子的嘴让快感更加奔放,她的头大幅度地摆动,盖在脸上的头发甩到脑后, 接着她俯视慎介,长裙下的腰部一点一点往前移动。 瑠璃子的动作停止了,她将手伸入长裙内,握住慎介的阴茎。 慎介在那之后才知道她没穿内裤,阴茎前端有种微微温热的触感,她的那里也 早已湿润。 她沉下腰部,将他的阳具吞没体内,慎介的身体不断颤抖。他自己也不清楚这 究竟是激情还是害怕。 瑠璃子缓缓上下摆动腰部,脸上浮现征服男人的喜悦,鲜红的舌头在她口中忽 隐忽现。 “停下来!”伴随着呻吟声,慎介大喊,他想要摇晃身体,但完全无法施力。 “为什么要停呢?”女人问:“射在我身体里面,这样的话,我一定会怀孕。 我要你的孩子。” “别说蠢话了。停下来!” “如果你想停下来的话……”瑠璃子抓住慎介的双手,举了起来,放到自己的 脖子上。“那就杀了我,除此之外你无路可逃。” “不要这样!” “那就两个人一起下地狱吧!” 瑠璃子一说完,就狂声大笑起来,诡异的笑声,仿佛是猫从喉咙里发出的声音。 慎介身上如浪潮般的阵阵快感,不受到这种异常事态的影响,他的阴茎毫无变 软的迹象,疼痛感逐渐增强。 快不行了,慎介心想,他知道自己就快射精了。 慎介用双手抓住瑠璃子的脖子,稍微使了点劲,希望恫吓瑠璃子失序的举动, 不料她脸上却浮现欢喜之色。 “是啊,杀了我,就像那时候一样。” “那时候……” “是你杀了我!都是因为你,我才会像黏土工艺品般被压扁而溃烂,你那时候 杀了我啊!快想起来啊!” 不对,不是我……慎介正想大叫。 这是,电话铃声响起,是手机。手机在慎介的裤袋里响着。 瑠璃子吓了一大跳,停下了动作,支配慎介身体的咒缚,在这个瞬间解开了, 他全身肌肉的力量也苏醒了。 慎介使尽全身的力气,把跨在他身上的女人一把推开,然后迅速起身,急忙冲 向玄关,打开门飞奔而出,然后再把门关上,用背部压住门,把衣服穿上。手机仍 旧继续响着,可是他无暇管电话,他一离开门板,就急忙从一旁的阶梯口狂奔而下。 下到一楼后,他从大楼的后门冲到外面,瑠璃子似乎没有追过来的迹象。尽管 如此,他依旧不断奔跑着,直到他距离大楼约莫三个街区远,才逐渐停下脚步。旁 边有一间像是木材公司的仓库,前方停了两辆卡车,他躲到仓库里。 慎介重新调整呼吸,朝大楼的方向窥探,仍旧没见到瑠璃子。 慎介无意识地深深叹了口气,到了此时,他才感觉到肺部有疼痛感。最近他几 乎没做什么运动,有好几年没这样全力奔跑了。 他把手伸向胸前的衬衫口袋,拿出香烟与抛弃式打火机,香烟只剩下一根。他 叼着香烟点了火,大口吸了一口烟,这更加剧了胸口的疼痛感。 手机铃声停止了,慎介凭借路灯的光线照着荧幕,凝神细看,上面显示着来电 者的号码,是陌生的电话号码,但慎介认为多半是江岛打的,他想不到除了江岛还 会有谁会在这种时间打电话过来。 他直接按下拨通键回拨,才响到第三声,电话接通了。 “喂!”传来男人的声音,但不是江岛的声音,慎介虽然觉得耳熟,却无法立 即回想起究竟是谁。 “喂,我是……雨村。”慎介试探性地说。 “啊,你接了!刚刚我打过电话。” 慎介一听到这句话,便猛然想起声音的主人。 “是木内先生……吧?” “不好意思在这种时间打电话给你,你睡了吗?” “没有,我醒着,怎么了?你不是叫我不要再跟你扯上关系吗?” “你自己不是也说不想再和我牵扯吗?不过,因为状况不同了,我只好改变主 意。” 木内的语气有种紧迫感,慎介直觉与瑠璃子的事有关。 “是她的事吗?”慎介问。 看来慎介猜中了,因为木内沉默半晌才压低声音问,“难道你发生什么事了?” “就是发生了啊!”慎介说:“就在刚才,她到我房间来了。” 木内在电话另一端喃喃自语,然后他咋了咋舌。 “那她现在也在那里吗?” “我目前是一个人,一个人在外面。”慎介接着说:“我真是逃出来的。” “她人在哪?” “我不知道,搞不好还在我房间里。” 木内又陷入沉默,可能是震惊到说不出话,也有可能是正在想善后的对策。 “你现在人在哪?”木内问。“在大楼附近吗?” “距离大楼约一百公尺左右,躲在卡车缝隙间,让她找不到我。” “这样吗?”木内稍微思考了一下子后说:“你住的大楼是在门前仲町吧?” “你知道的还真清楚。” “我记得沿着葛西桥道应该有一间家庭餐厅。” “有,我人就在那附近。” “那么你可以在那里等我吗?我马上过去你那里。” “你打算跟我说明实情了吗?” “就是这个打算。” “好,可以。你大概要花多久时间?” “我不知道,但我会尽快赶过去。” “我明白了,你快点过来啊!” 知道了,木内说完便挂断电话,慎介将木内的电话号码储存在手机里,然后把 手机收回口袋中。 墙壁上的时钟显示清晨四点四十分,店里除了慎介之外,还有其他三个客人。 其中一人坐在吧台边看报纸边喝咖啡,另外两人则是坐在最深处的桌子用餐,不知 在窃窃私语什么,三个人全是男性。 慎介点了维也纳香肠、薯条和啤酒,他慢慢将这些东西填进胃里,眺望着来往 于葛西桥道的车辆。 他整个脑袋被刚才瑠璃子的事情占满了。 大概是她回到环球塔的住处之后,发现慎介逃了出去。然而瑠璃子,不,是上 原绿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慎介知道她想替岸中美菜绘报仇,不过不知道她想用什么 方式报仇。如果要杀慎介的话,之前有好几次的机会,她拥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 也就是让对方无法动弹的力量,凭借这股力量,慎介数次陷入动弹不得的窘状。刚 刚也是如此,然而她却没有想要夺去他的性命,这是为什么呢? 话说回来,她为什么要变身成岸中美菜绘呢?为什么她要化身为男友木内春彦 引发车祸致死的女人?她认为这样就能拯救男友吗?慎介立刻否定了这个想法,站 在木内的立场,女友化身成被自己杀死的女人,这种情况只有地狱一词可以形容。 上原绿与岸中美菜绘,两人之间究竟有什么关联呢? 慎介尽可能抽丝剥茧地回想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从最初开始的一点一滴,连 任何琐碎的小事也不放过,全都重新检视一遍,他认为一定可以在某个细节找到线 索。 与瑠璃子相遇、和她做爱、岸中美菜绘的幽灵——没有真实感的事情陆陆续续 在他脑中重现,他心想,自己的精神状态是不是还正常?说不定自己已经疯了,看 到的一切全是幻觉,但无庸质疑地,有好几项证据显示自己没疯。 杯子里的啤酒只剩下几公分,慎介打算一口把它喝光,但当举杯到嘴边时手停 了下来,因为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他和木内春彦初次在“Sirius”见面时的情形。 木内不经意说出的一句话,突然刺激到慎介的脑细胞,那时他无心说出的一句 话,对现在的慎介来说,暗示了一件具有重大意义的事。 “难道说……”他喃喃自语,坐在吧台的客人稍稍转过头来。 怎么可能?这次他在心中低喃,不可能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然而在他心中萌芽的疑惑,瞬间膨胀了起来,他认为除此以外没有其他答案了。 慎介瞥了一眼手表,他迫切地想证实自己的想法,想直接冲去质问木内本人。 从木内住的日本桥滨町到这里,开车赶一点的话花不到十分钟,木内也说他会 尽快过来,算算时间他老早就该出现了。 过了一会,慎介开始猜想其他的可能性,他抓起放在桌上的账单站了起来。 结账之后走出餐厅,朝着自己住的大楼急奔而去。 太大意了,慎介边走边后悔,木内打电话给他的目的,只是因为上原绿不见了。 当他在找人时,想到上原绿或许会到慎介那里去。 木内叫慎介在家庭餐厅跟他会合,并不是真的有事要谈,目的只是要慎介从大 楼离开。简言之就是调虎离山罢了,而他居然就这样傻傻地被木内耍弄。 慎介一抵达大楼,就看到一辆外国进口车停在门口,汽车旁有三名男子伫立, 其中一个就是木内春彦。 慎介笔直地朝他走近,另外两个人先注意到他,最后木内才朝他看来,脸上的 表情不知是困窘还是别扭。 慎介停下步伐,和木内保持约莫二公尺的距离。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木内先生?”慎介说,“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木内背转过脸,以手掌搓揉着下巴,另外两人直盯着慎介瞧。 “请你好好说明!”慎介又说。 “我等一下就会说明!”木内粗暴地说。“现在最要紧的是要先找到她。” “没找到吗?” “嗯。” “也到我房间看过了吗?” “没锁门啊!” 这是当然的吧,反正就算门上了锁,你也会破坏掉吧! “天亮的时候,她就会消失。”慎介稍微抬头望,天边露出鱼肚白。“她总是 这样。” “是这样吗?”木内说。 “我有点话跟你说,很重要的事。” 木内听到慎介这句话,总算和他目光相对,慎介笔直地回看着他。他认为只要 自己这么做,木内就能够了解他想表达什么。 “木内先生……”其中一名男人出声了,他的呼喊似乎是在请求木内作出决定。 木内向那名男子点了点头,“你们先回社长那去吧!” 男人们对他鞠了躬后便坐进车内,低沉的引擎声响起,车子扬长而去。 目送车尾灯消失后,慎介看着木内。 “社长是指她的父亲吗?” 木内大概认为没回答的必要,直接忽略这个问题,只是说了句“拦辆计程车吧”, 然后迈步走了出去。 两人来到马路上,旋即有辆空车经过。木内举起手,拦下计程车,坐进车内后, 指示司机“往滨町站”。 “是要去你住的大楼吗?” “搞不好她已经回去了。” “所以说,她平常都待在你的住处吗?” 木内没回答,径自望着窗外。天色已经完全亮了,马路上也喧嚣起来。 计程车抵达滨町公园旁,木内告诉司机,到这里就可以了。由于道路是单行道, 没办法开到大楼正前方。 慎介先行下车,木内付完车钱后也随之下车。 木内默默无语地向前走,慎介尾随在他身后。 他们渐渐接近Garden Palace ,木内边走边把手伸进裤袋,然后把钥匙拿出来。 “木内先生,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在木内身后的慎介问道。 “等一下再问。” “很简单就可以解决的问题,你只要回答是或不是就好。”慎介接着说。“你 也是替人顶罪吧?” 木内停下脚步,转过身盯着慎介看,眼睛散发认真的光芒。 “你的记忆恢复了吗?” “就在几个小时前,可是……”慎介摇了摇头。“我原本不知道你也是替人顶 罪,我左思右想之后,才想到只有这个可能了。在‘Sirius’碰面时,你不是这么 跟我说,‘可是就没有什么犯了罪的感觉啊,你应该也是这么觉得吧。’我仔细推 敲这句话的意思之后,觉得只剩这个答案了。” “原来如此。”木内点点头,他合掌搓了搓脸,前后左右扭转脖子,隐约可听 见他的关节喀喀作响。 “我的推理没错吧?”慎介问。 “算吧。”木内回答。“你说的没错,我也是替人顶罪。” Garden Palace 银色电梯壁反射着微弱的光茫,慎介凝视着那道光芒,和木内 一齐上到五楼,木内家是五〇五号房。 木内一打开房门,先叫慎介稍等一下,独自一人走进里面。过了二、三分钟之 后,门扉再度开启,木内从里面探出了脸。 “OK,进来吧!” “她人呢?” “不在。” 慎介踏入室内,走廊笔直地往前延伸,尽头有一扇装了玻璃的门,由于光线昏 暗,看不清楚玻璃后方的情况。 木内进入玄关,打开了左方某个房间的门。 “空间有点狭窄,请你忍耐一下,能让客人进去的房间就只有这里。” 这间房间确实稍微整理过了,里面有书架与一张小书桌,角落摆着音响与电视。 “那里是?”慎介指着走廊尽头的门。 木内霎时皱起眉来,接着目不转睛地望着慎介。 “你想看吗?” “可以的话。”慎介回答。 木内有些犹豫,但最后只是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真没办法。” 他打开走廊尽头的门,走进里面,打开电灯。 “好了,进来吧!” 慎介听到他的声音,也跟着走进里面。看到室内的景象之后,慎介一时语塞。 那里简直就像是剧场的后台,挂了很多衣服的移动式衣架杂乱地摆置,桌上放 了化妆品,另外墙上并排挂着好几面全身镜。 “这里是怎么回事?”过了好一阵子,慎介才终于开口。 “她变身的房间。”木内回答。“变身为岸中美菜绘的房间。” “在里面……” 慎介伸手触摸挂着的一件洋装,他记得自己看过这件衣服,那是她第一次出现 在“茗荷”时穿的衣服。 慎介看着木内。 “那个时候开法拉利的人是她吧?” “没错。”木内拉近一张餐桌椅,坐在上面。 “我跑到车子那边时,就已经没看到她了。” “因为她在车祸后就逃走了呀!”木内翘起脚。“虽然这么说,她也没逃多远。 老实说,她人就躲在旁边的仓库,一直躲在那里。” “你之所以替她顶罪,是出于对她的爱吗?因为不希望女友留下前科纪录?” “都有,不过还有更重要的隐情。从当时的状况考量,如果是我开的车,应该 可以获得缓刑,但如果换成是她,恐怕得不到缓刑。” “她之前曾经是重大车祸的肇事者吗?” “不。”木内摇摇头后说。“那一天,我们从‘Seagull ’回家。” “酒驾吗?” “算是吧!”木内搔了搔鼻侧。“我们在店里时,就说过回去的时候由我开车, 所以我一滴酒也没沾。然而真的要回家的时候,她却坚持要自己开车。她说自己只 不过是喝了点小酒,怎么可能会醉,实际上她的酒量也很好,确实看不出来她喝醉 了。我想应该没有关系,所以把车钥匙递给她,这个决定是错的,我当时根本就不 该让她开车。” 然而慎介却在心里暗忖,木内应该也很难摆出强硬的态度,尽管两人是男女朋 友的关系,但是上原绿却是高高在上的社长千金,想必大多都是她掌控主导权吧! “她对自己的开车技术很有自信,似乎很讨厌被别人认为她喝了点酒开车就不 行了,她总是开得很快。这种时候,要是一个不小心,就会产生不可收拾的后果, 我能做的只有踏稳双脚,默默在旁边守护她而已。” “可是,车祸还不是发生了?” “我话先说在前头,怎么说都是你们应该要负责。”木内说:“那种时机点闯 进对向车道,就算我们的速度没有过快,也是躲不了的。” “车又不是我开的。” “我知道啦!”木内说着点了点头。 二人沉默片刻,陷入各自的沉思之中。 慎介先开口问。 “是你开口说要替她顶罪的吗?” “当然,绿当时陷入恐慌,完全没有思考能力。” “你是出于对她的爱,才替她顶罪吗?还是有自己的盘算?” “盘算?” “哎呀,当然做人情嘛!对她也是,对她家也是。” 木内耸了耸肩。“老实说,我自己也不清楚,总之我想到的,就是不能这样把 她交给警方,说是出自对于她的爱或许比较帅气,但我想原因应该不只是这个而已。 但我不记得在那一瞬间心里有所盘算,勉强要说的话,应该是出于自己的习性吧!” “习性?” “因为受雇于人啊。” “原来如此。”慎介点了点头,他觉得自己也能体会。 “走运的地方只有一点,那就是另一方的肇事者是你们。” 慎介不懂他的意思而歪着头,木内接着说。 “发生车祸后,那个人立刻就来到我们车子这里,那个叫江岛的人。” “我记得是这样没错。” 当时江岛前去查看红色法拉利的背影,在慎介脑海中再次浮现。 “那个人来的时候,绿还坐在驾驶座上,那人探头进来,问我们有没有事,我 就那一瞬间下定决心,决定要替她顶罪。” “你对江岛那么说了吗?” “我对他说——拜托你把开车的人当成是我,因为我有隐情。那个人虽然感到 诧异、却只说不要对他造成不利就可以了,我说的走运就是这一点。要是对方是个 顽固的人,这种交易就无法成立了。” “都是你对他说这种事,江岛先生才会想找人替他顶罪。” “似乎是如此,这件事情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慎介现在总算了解了,尽管状况那么棘手,但是车祸相关的责任协商,却是意 外地顺利,原来是因为两边都各有隐情。 “我在车祸发生后走过去时,你正在打电话。对方是谁?”慎介问。 “我是打给社长,告诉他事发经过,拜托他立刻把绿带回去。” “她父亲应该会对你的忠诚喜极而泣吧!” “谁知到,当时他应该认为那种小事是理所当然的!毕竟他可是要把心爱的独 生女下嫁给一个平凡的上班族啊!” “你说当时,那表示事情之后出现变化了?” “也算是这样吧!”木内点头。“我万万也想不到她居然会被缠住。” “缠住?” “对……”木内凝视着慎介的眼睛,静静地说。“被岸中美菜绘附身了。” “你在开玩笑吧?”慎介的脸颊有些抽搐。 “当然我只是打个比方啦,可是后来发生了许多怪事,也只能用这个词汇解释 了,或许说正在不断发生,以现在进行式来表达比较恰当。” “我不懂你说的意思。” “这样子啊!”木内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面向挂在衣架上的洋装,触摸起袖 子的部分。“我想问你,你对车祸经过记得多少?” “要说多少的话,倒不如说全都记得。虽然曾经忘记过,但现在几乎全都想起 来了。” “车祸那一瞬间的情形呢?” “记得。想说是不是撞到什么,接着就传来很大的声响。当我注意到你们的时 候,车子已经撞上墙壁了。” “如此一来,如果你仔细看过的话,你应该看见墙壁与车子之间夹着一个人啰?” “是的。” “我就说吧!”木内吁了一口气。“你们看到的也顶多就是这样而已。” “你想表达什么?” “我们……”木内重新面对慎介。“看到的景象和你们截然不同,或许该说被 强迫看到的吧!毕竟最后夺走岸中美菜绘性命的,是我们的车。” “你一直记得当时的情形吗?” “连做梦都会梦到。”木内微微一笑,但那抹笑容一闪即逝。“我直到现在都 能清楚地回想起来,当时车子辗过女性身体的感觉。明明就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 却觉得像是慢动作重播似的,感觉到她的身体被一点一点地辗过,一个活生生的人, 逐渐变成一具尸体。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尽可能全部忘记,然而我大概这辈子都忘 不了吧!” 慎介感觉自己背脊发凉,同时也觉得口干舌燥,想要喝水。 “尤其感觉好像有东西烙印在自己的网膜上,完全挥之不去,你觉得那会是什 么?” 不晓得,慎介以摇头代替回答。 “是眼睛。”木内回答。 “眼睛?” “对。就是眼睛。”木内用手指着自己的眼睛。“岸中美菜绘临死前的眼睛, 直到她断气之前,她的瞳孔都绽放着执拗的光芒,那是对自己的生命执着,却又不 得不走向死亡的悔恨光芒,对杀人凶手的憎恨之光,我这辈子都未曾见过这么可怕 的眼睛。” 慎介听着木内说话的同时,也回想起自己其实也看过那双眼睛,他心想大概就 是那双眼睛。瑠璃子偶尔显露出来,那一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岸中玲二所制作的那 些人偶,全都拥有可怕的眼睛。 “你不觉得很不公平吗?在那场车祸当中,我们和你们被定的罪几乎同样的重, 可是你们却没实际感受到致人于死的感觉,而我们呢,却是眼睁睁地看到被害者死 亡。” 慎介没有回嘴,只是沉默地站着。 “可是我的情况还算好,岸中美菜绘的眼睛并没有朝着我看,她瞪视的人是绿。 绿的身体感受到自己开车撞到女性的身体,又和那个女性四目相对,直到她死前的 最后一刻。” 慎介用力紧紧握拳,以全身的力量紧握着,因为不这么做,他的身体会不停颤 抖。他连想象绿的心境都感到惊悚无比,更别提真正经历这一切的当事者。 “那双眼睛夺走了绿的一切,也可以说把她的心完全杀死了。自从车祸发生以 后,绿就等同于废人,人虽然活着,但其实是死了,或许是受到那双眼睛强烈憎恶 与愤怒的力量影响吧!” “医学也无能为力吗?” “她的父亲一定试过所有的解决方式,只是都失败了。最后只得到一个普通到 极点的答案,要她待在安静的地方疗养一阵子。尽管如此,又不能把她丢在我们照 顾不到的地方,所以选择的地方就是——” “环球塔。” 木内对慎介的回答点了点头。 “就是这么回事,那栋摩天大楼的房子就成了她的疗养所。” “那里成了监禁她的牢笼。” “确实有监禁的目的在,因为她有时会出现暴力举动。不论何时何地,她都觉 得岸中美菜绘盯着自己看,当她无法忍受内心的恐怖与压力时,就会开始发作。” 慎介回想起那间房子各种的构造,自动上锁系统、堵塞起来的窗户,全都是为 了她才这么设计的。 “然而不管过了多久,绿的状况都完全没有好转。此时有人提出了建议,认为 绿大概是因为致人于死,苦于良心的谴责,或许可以试着以某种形式悼念死者。绿 的父亲接受了这个意见,命令我安排一切事宜。” “怎么供养?” “一开始很普通,我和岸中玲二取得联络,跟他交涉,问他是否能让我前往佛 坛捻香。对他来说,我是个可恨的杀人犯,所以他的态度很强硬,一口回绝了,于 是我就这么试着拜托他,我说,希望由我的未婚妻代我过去上香,难道这样也不行 吗?” “岸中的回答是?” “当然他没有立刻同意,总之,他对与我们接触这件事很不开心,不过那也是 无可厚非的。经过我数次的斡旋后,他终于愿意让绿去上一次香了。” “所以你就让她去上香了吗?独自一个人到岸中那里?” “我内心感到不安,一股无法言喻的不安……她会不会见到岸中美菜绘的照片 就陷入恐慌?岸中玲二会不会脱口说出多余的话?然而这似乎是拯救她的唯一方法, 当时如果有其他可能的解决方法,不论是什么方法,我们也都只能试试看。” “那么,结果呢?” “应该说超乎想象吧!” 木内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拿出看起来像是装着咖啡粉的罐子。慎介心想,这 台大型冰箱应该是为了他与绿的新婚生活而买的。 “喝咖啡吗?”木内问。 “嗯,好。” 木内把水加入咖啡机,装上滤纸,倒入咖啡粉。 “绿很喜欢喝咖啡,因此本来要买可以冲出正统咖啡的咖啡机,可是,那个事 件发生之后,她就完全不喝咖啡了,所以只买这种简单的咖啡机凑合着用。” “那个事件是指?” “从她变身成岸中美菜绘开始。”木内把刘海拨了上去,一手揉捏着脖子后方, 脸上透出疲惫之色,“岸中美菜绘好像不喜欢喝咖啡,她只喝低咖啡因的红茶之类 的饮料,尤其喜欢加入大量鲜奶的肉桂茶,所以绿也变成喜欢喝那个。” “你好像跳过了一些事没讲。” “啊啊,对哦!刚刚说到哪了?” “她一个人去上香。结果似乎很好?” “几乎可以说好到过头了。当我看到从岸中住处回来的绿,开始怀疑我是不是 眼花了,因为她的脸上居然露出微笑,不是那种疯狂的笑,而是看起来真的很幸福 的那种笑,我已经很久没见过她那种表情了,心想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于是试着问 了她。她这么回答:”没什么呀,能遇到美菜绘小姐真好。‘我不认为她真的见到 了岸中美菜绘,大概是因为她在佛坛面前拈香拜祭,才会有那种感觉,也只能这么 解释了。“接着木内看着慎介问。”这么想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是很理所当然,慎介回答。 “可是,我的想法大错特错。”木内说。 “之后绿频繁地在岸中家出入,于是我也开始在意她究竟去岸中家做什么。可 是如果真要阻止她又觉得很犹豫,因为在其他人的眼中,绿逐渐恢复朝气与活力。 因此她的父亲命令我姑且先顺着她,我也只能服从命令了。” 木内的目光移向咖啡机,凝视着在咖啡壶内渐渐累积的黑色液体。慎介也跟着 他一起盯着瞧,咖啡机冒出蒸腾的热气。 “绿在岸中家出入了二个月左右,我才知道他们之间的秘密。有一天,搬家业 者突然搬来大量行李到她房间里,当然,这件事是绿委托的。后来我进她房间的时 候,那些东西虽然尽可能整齐地摆放着,但是当我一看到那些东西,我有多么震惊 你应该很清楚。” 慎介无法立刻理解木内的话意,不过,当他联想到那栋摩天大楼的其中一个房 间时,答案霎时浮现在脑海里。 “是人偶吗……”慎介低声呢喃。 木内缓缓点头。 “正如你之前看到的,制作得与岸中美菜绘神似的人型模特儿,排成了一大排, 除此之外,为了让岸中能继续制作人偶,她把各种设备与工具全运了进来。” “她这么做是有什么理由吗……” “我问过绿了,我问她,你打算做什么呢?她的回答是——让美菜绘小姐复活 啊!我在听到这个答案的瞬间,就明白真相了。绿真的在岸中家遇见岸中美菜绘了, 她看到的是岸中制作的美菜绘人偶,觉得自己的灵魂可以借此得到救赎。” “没办法让她放弃吗?” “我有试着让她放弃,我把所有的人偶全都收走了,结果她疯了一样乱发脾气, 让我束手无策。即使明知道是我,她也毫不在意地拿刀砍过来。” “刀?” 木内卷起右手的袖子给慎介看。“这是被她砍到的伤痕。” 他手臂上有一条大约缝了五公分的伤疤,疤痕看起来还很新。 “她的老爸……上原社长有做出什么决定吗?” “他并没有下定决心,还是老话一句——姑且先观察一下她的状况,社长认为 绿玩人偶终究会感到厌倦的。” “可是她却没有厌倦?” “没有厌倦,其实对我们来说,真正的问题就从这个时候开始。” 木内由餐具柜里拿出两个马克杯,仔细把咖啡壶中的咖啡倒成两杯,他问慎介 要不要牛奶或砂糖,慎介回答都不要。 “换句话说……”木内将其中一个马克杯递给慎介之后说。“她自己变身了。” “突然化身为岸中美菜绘吗?” “不,起初是逐渐改变,所以我才没有发觉,以为顶多改变了化妆方式而已。 慢慢地,她的体型也产生明显的变化,绿的体型原本有点圆润,然而才不到一个月 的时间,她的体重就掉了十公斤以上。” “可是,光靠化妆和减肥,也没办法那么像吧?” “你说的没错,她在某一天失踪了,完全失去联络,过了好几个星期之后,她 又突然回来了,完全变了一张脸。” “MINA-1”完成了吗?慎介在心中自言自语。 “老实说,我在那个时候就决定放弃了。” “放弃?放弃什么?” “放弃让绿恢复原状,我决定当成她已经死了,同时她父亲也放手不管了。上 原家不可能把头脑出问题,长相也完全不同的女儿当做家人看待,不过还是必须保 有对她的监护权,也要照顾她平时的生活起居。” “于是你又继续担当这个重任啰!她父亲给了你上班族时期无法比拟的优渥条 件。” “如果你觉得羡慕的话,我随时都可以跟你交换。”木内啜了口咖啡,长吁了 一口气。“要一直照料内心与外表都改变的前未婚妻,我想应该没有其他工作比这 个更痛苦吧!” “她为什么会想变身成岸中美菜绘呢?因为岸中玲二制作不出完美无缺的人偶 吗?”慎介回想起岸中玲二留下的笔记内容问道。 “我起初也是这么想,可是直到最近,我才觉得应该不是这个原因。” “那又是为什么呢?” 木内听到慎介的提问之后,先慢条斯理地啜饮了一口咖啡,看起来正在整理思 绪。 过了一会,他才开口问:“当你看到她的眼睛时,你有什么感觉吗?” “我每次看到她的眼睛都很有感觉。”慎介老实回答:“从第一次见面就一直 这样,我一看到她的眼睛,就有种整个人被吸进去的感觉。” “我也是,而且我曾经见过那双眼睛。”木内将马克杯放在厨房的水槽里。 “那是岸中美菜绘的眼睛,她临死之前的眼睛。我认为,即使绿在各方面都完 美无瑕地变身成岸中美菜绘,那双眼睛都绝不可能重现。” “你的意思是,岸中美菜绘的灵魂寄宿在上原绿的身体里?所以你才用附身这 个比喻?”慎介不禁想笑,不过木内脸上严肃的神情,再加上诡异的氛围,让他只 是微微抽动脸颊。 “我并不想把这件事说成灵异现象,只不过我觉得用这种说法比较恰当。虽然 灵魂没有附身,但是思想却转移到绿的身上。” “思想?” “是催眠术。”木内说:“我在想,绿是不是中了某种催眠术了。” “那又是谁催眠她的呢?”慎介问的同时,心里也觉得七上八下。虽然他嘴上 这么问,其实早已经有了答案。 “当然是岸中美菜绘催眠她的。她在临死前眼神所散发出来的光芒,恐怕已经 注入了可怕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