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让各位久等了!晚餐准备好了,请移驾到餐厅吧!” 听到女主人的声音,我不禁回过神来,苍介全家也兴致勃勃地各自起立。 “那么,我们走吧!”曜子催促着,而我轻喊一声“嘿咻”,才慢慢站起身。 为晚餐所准备的房间是一间宽敞的和式房,刚好够整个家族一起用餐,而桌下 的榻榻米是镂空的,可以让腿部舒服地伸展。这是一原高显的提议,如此一来可以 减轻外国客人坐榻榻米时的痛苦。 苍介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坐在上位,其他人就随便挑了个喜欢的位置坐下。我 原本想坐在最角落,但直之坚持要我坐中间一点,因此我只好又挪了一个座位,结 果他却坐在那个空出来的地方。我很不想坐在他旁边,不过夜没办法了。 没什么特别慎重的开场白,大家纷纷开动。今晚是西洋怀石料理,但除了纯和 式料理外,也有一些西洋作法的肉品,两者搭配得宜。酒类一开始我们喝啤酒和清 酒,但之后应女孩子们的要求拿出了白葡萄酒,我也喝了一点。 出租车司机说得没错,现在的回廊亭处于休业状态,除了发生火灾,又碰到经 营者一原高显先生去世,历经了一连串的灾难。除了女主人之外,其余员工全都到 附近的大饭店工作去了。 这次一原家的亲戚聚会,是特别向那些饭店商借厨师的,所以人手不够,每当 上菜时都是由女主人亲自出面。直之总会乘机与女主人寒暄两、三句,而女主人也 亲切应答。 “关于旅馆的继承问题,她心里也很在意吧?”女主人的身影消失后,曜子话 中带刺地说。 “那当然!这会决定她以后的雇主呀!搞不好还会被解雇呢!”苍介一边用筷 子将食物送进嘴里、一边说。 “以旅馆女主人而言,真穗女士可是相当称职的唷!不管以后谁经营,我想她 都不会被解雇的。”直之替她辩解着,我因此想起了女主人的名字叫做真穗,姓小 林。 “只有直之继承这个回廊亭,真穗才能高枕无忧吧?”苍介有些悻悻然地回答, 但他应该认为直之不可能继承回廊亭。 “我又不想经营旅馆。”直之口气略带不悦,一口气干掉了清酒。我赶紧帮他 添满。 “她不就是那个吗?高显大哥以前的老相好嘛!”曜子压低着嗓门。 “哦?真的吗?”不想错过这话题似的,加奈江赶紧插嘴进来。“是喔!我都 不知道耶!什么时候的事?” “很久以前的事啰!”曜子说。 “高显大哥也补上特别喜好女色,只是做一般男人会做的事罢了。你说是不是 啊?直之。”苍介开口说道。 “以前的事我不清楚。”苍介似乎希望直之附议,想不到却是热脸贴冷屁股。 接着直之继续说:“就算是真的,与她旅馆女主人的交际手腕也不相干呀。” “我也这么认为。” 这时,纪代美突然发言道:“今天晚上可不可以不要谈这些俗不可耐的话题呢?” 接着她一口喝完白葡萄酒,自言自语地故意说:“嗯,好喝。” 曜子似乎对纪代美的反应感到很不舒服,臭着一张脸。 “我还以为伯父要是再婚的话,对象回事那位秘书呢!” 我听了以后吓了一大跳,这话竟然是出自一直沉默的由香嘴里。其他人也很惊 讶。 “由香,”母亲纪代美立即制止她,“别说了。” “哎,有什么关系嘛!假装清高地聊着故人的往事,那多无趣啊?” 曜子由于纪代美刚才的嘲讽,立刻反击道:“我还满想知道的。你说的秘书, 是指桐生枝梨子吗?” “是啊!没错。” “可是他们不是年龄差很多岁吗?她才三十出头吧!”刚经曜子这么一说,加 奈江两眼发亮地加入讨论。“妈,你落伍了,最近流行嫁入豪门。想要嫁给老头的 女人可多着呢!” “由香,你凭什么这么说?” 苍介这么一问,她垂下长长的睫毛开口道:“我是亲耳听伯父说的。他说要是 能早十年遇见她,就跟她求婚了。虽然听起来像是开玩笑,可是我认为那是他的真 心话。” 这句话不禁让我心烦意乱,在座的人也感到震惊,开始议论纷纷。 “大哥有这么说吗?我怎么没注意到?”苍介装腔作势地两手抱胸,喃喃自语 着。 “这么说来,也并非毫无迹象。” 曜子仿佛想起什么似的,一直点头说:“瞧他俩的样子,就觉得超出社长和秘 书之间的关系。桐生小姐可能像加奈江所说的,妄想嫁入豪门,反正有年轻女孩作 陪,大哥也会觉得满享受的嘛!” “是吗?我也见过她几次。老实讲,若是论女性魅力,她可能是零唷!” 胡说八道的健彦才是IQ零蛋。瞧他一副傲慢自大的样子,我真想朝他一棒子轰 下去。 此时女主人小林真穗走了进来,谈话便突然中断。 话题要是就此打住就好了,但是真穗出去之后,苍介又老话重提。“直之,你 没听过什么风声嘛?我指的是大哥和那位叫桐生的秘书。” “哥哥这么一问,”直之抬起头说:“他的确暗示过。” 苍介手里拿着酒杯说:“暗示什么?” “再婚的事。” “再婚?什么时候?” “一年前吧!” “那不是大哥住院以后的事吗?他自己活得了、活不了都不知道了,真不懂他 在想什么!” “不,他知道自己剩余的时间不多,才认真地考虑再婚吧!个性坚强的大哥, 也有脆弱的时候,也许他是希望有个枕边人替自己送终。” “原来伟大的伯父,也不过是个普通男人嘛!”健彦轻蔑地摇摇头。 哼!你们懂什么?我心里不免大骂。他的苦可不是你们这些窝囊废能懂的。 “如果大哥真有那个意思,也不会让对方为难的,譬如说只是形式上的结婚, 那个女人就可以继承大哥的遗产。”曜子一副颇为理解的表情。 苍介低声自语地说:“原来如此。”再看着直之问道:“所以打个是怎么跟你 说的?” “他问说那种形式的再婚,我的意见如何?所以我觉得他好像有对象了,进一 步刺探后,发觉大哥好像在考虑桐生小姐。” “真的吗?那你怎么回答?” “我当然回答:”你喜欢就好‘,不然还能怎么回答?“ 直之说完后,苍介就露出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低头沉默不语。如果问的是苍 介,答案一定会不一样。 “要是真的再婚就不妙了。”加奈江以开朗的口吻突兀地说:“不是吗?如果 伯父真的让桐生小姐入籍,那大部分的财产就会跑到她那儿去了。那样一来,就不 会有今天这种聚会了。这么说,我们还得感谢那件殉情案呢!” 这话一针见血,当场几个人听完马上倒抽了一口气,瞬间空气沉重地凝结了起 来。 我也不是不了解一原高显先生的心意,只是装着不知道罢了。我这辈子根本没 有嫁入豪门的命,即便他真的向我求婚,让我继承庞大遗产,我也会拒绝的。 我一直很尊敬高显先生。他白手起家、头脑冷静、反应迅速、行事果决,简直 就像一台计算机,工作态度严谨,甚至让人觉得有些冷酷。不过,私底下的他和人 相处时,态度就有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他不但心胸开阔、毫不做作,还拥有体贴入 微的包容力、当他的秘书已经六年多,在他身边,我学到了很多待人处世的道理。 但我没办法把他当成丈夫,我只希望他永远是个令我尊敬的老板。说穿了,其 实我要的是一个懂得欣赏我女性魅力的男人,我希望这段感情不是建立在利益算计 上,而是在对方热情的追求下。高显先生说他自己已经不行了,我想,在他冷静的 判断下,与其娶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不如娶个能彻底执行他命令的人。对我而言, 他并未把我当做女人看待。 我会坚持这种事,大概跟我本身缺乏恋爱经验有关吧?哦,说缺乏是有点含蓄 了,其实我几乎没有谈过恋爱。当然以前我也单恋过,那种单相思的心情,宛如仙 女棒的一点火星,没有轰轰烈烈,只有不了了之的逐渐熄灭。我从没想要表白,当 然也就谈不上失恋,那只能说是我单方面的小鹿乱撞,最后再自我了结、失恋伤心。 进入公司一年左右,我曾经有一次想要向人表白我的爱意。或许有点老套,但 我当时打算趁着情人节的机会暗示对方。他是公司的同事,常在公事上亲切地指导 我,使我对他意乱情迷。那一天,我把亲手做的巧克力藏在抽屉里,等待机会想偷 偷交给他。 结果我的真情告白失败了,因为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干扰。或许,那也说不 上是干扰吧? 浇了我一盆冷水的,就是我隔壁的女同事。午休时间,她拿出一张纸,说要让 我看个很有意思的东西,原来是一张公司男同事对女同事的评分表。虽说是评分表, 但并不是指工作上的表现,而只评“姿色”和“个性”两项。那是由几位男同事负 责评分的,其中一个名字就是我暗恋的对象。 “男人真的很没品。”那位女同事说。我瞄了一眼那张表,她被排在第一,尤 其姿色的分数最高,所以故意在我面前卖弄炫耀吧!我怀着既紧张又期待的心情看 了自己的分数,果然得分奇惨无比。其中最令我失望的是“他”所打的分数,个性 在五分里我只有三分,姿色则只有一分。 桐生枝梨子,姿色一分。 那天下班回家路上,我把巧克力丢在车站的垃圾桶。憋着即将掉下来的泪水,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我才忍不住放声痛哭。 母亲有丰满的胸部、细白的肌肤,可是我却丝毫没有遗传到她一点点的女性魅 力,反而胸部像洗衣板、皮肤粗糙。讽刺的是,我完全遗传了爸爸那张丑脸。我小 时候常被误认为男生,长大以后,情况也没好到哪去。再说,我这副长相就算是当 男生,也不会受女生欢迎吧? 哭了一整晚,我下定决心,再也不做恋爱美梦了。我想爱情和我是绝缘的,老 天爷没赐我美丽,但给了我智慧,所以从今以后,我要让智慧更加精进。我姑且把 对爱情的憧憬藏在心里,绝不让人发现。 第二天气,我变了个人。第一部就是把忍耐多时的隐形眼镜拿掉,换了副一点 都不好看的金框眼镜。服装业变了,我把一点也不适合自己的女性流行服饰收进衣 柜里,拿出只有面试时才会穿的老气套装。 我不断努力,下班后进修外语,还参加各种讲习,取得各种资格认证。渐渐地, 我被同事们孤立,只能无奈地漠视无能者对我的嫉妒。 幸好,我的主管不是笨蛋,他们看到了我的能力。历经了几次破格升迁,以及 跟几位主管工作过后,一原高显先生亲自指名要我当他的秘书,我当时真的很开心。 在职场上,我因为自己丑陋的外表得到动力而奋发,以最快的速度往上三级跳, 但我仍无法认同自己。我知道自己内心对爱情的憧憬依然存在,从不曾消失。一原 高显先生看到了我的能力,指定我当他的秘书,然后也以同样的理由,想选我做他 的妻子。但是对我而言,谈到结婚,我还需要另一种凭据。倘若他眼里有一丝丝把 我当做女人的念头,那我应该就不会拒绝做他的妻子了。 然而这不过是我无谓的想象。如果要凭姿色挑选结婚对象,他一定会毫不犹豫 地向回廊亭的女主人小林真穗求婚。我很清楚他俩的关系,对高显先生而言,她可 以说就是他的情人。对了消除他早年的丧妻之痛,他一直把她留在身边,然而他们 的关系也就仅止于此。所以在他面临不举后,她身为情人的任务即告了一段落。 因为这个缘故,一年半前生病倒下的高显先生,想收我做继室的心态更加明显 了,我强烈感受得到他的心意。 他清楚自己得的是癌症,已经无可救药。他死前最担心的,就是自己一手建立 的王国,今后会变得如何;他不过是想把身后事交给自己最信赖的人来处理罢了。 送上了甜点后,晚餐也到了尾声。该说的话已经说完,饭局也已过了高潮,我 想时机差不多了。 “我有话想要告诉各位。” 我一说完,大家立刻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望向这边。他们一脸疑惑的神情,大 概在想:这唯一的外人想要说些什么? “是关于刚才提到的桐生枝梨子小姐的事。” “桐生小姐?”苍介惊讶地说:“本间夫人也认识她吗?” “应该认识吧!”我旁边的直之说道:“我不清楚细节,但她应该是负责与本 间夫人联络的人。应该是这样吧?” “正是如此。” “是吗?她怎么了?” “说了或许会让各位想起不好的回忆。她在这儿遇上火灾,之后就自杀了。” 果真是个不好的回忆,所有人闻言瞬间都低头不语。此刻,突然有个与众人反 应截然不同、突兀的高音传了出来:“哎呀!那不是单纯的火灾啦!” 是加奈江。她完全没注意到众人一脸的不悦,继续说:“那是纵火自焚。桐生 小姐的男友车祸肇事,想带着她一起自杀,结果她男友死了,桐生小姐却奇迹似地 活了。当时我们也都住在这里,好恐怖唷!” 大伙儿一脸扫兴。 我对加奈江微微一笑。“是啊!那件事我很清楚,我在报上看过。” “是喔!原来你知道了啊?” “几天之后,桐生小姐就自杀了。警方说她是因为男友的死,又严重灼伤—— 受不了双重打击而自杀的。” “也没有其他原因了吧?”苍介一脸厌恶的表情,想必此时此刻他也不知该说 些什么才好。 “对。”我点点头接着又说:“我也猜不出有其他理由,而且听说没留下遗书。” “怎么写遗书嘛!要是改变心意怎么办呢?”纪代美边说边将眼前的餐具迭起 来,似乎在暗示大伙儿快点结束这个话题。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看了看在场的人,继续说道:“事实上,桐生小姐留有遗 书。” 我一说完,有几个人同时发出惊呼。我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那个信封比一般 的还要大。 “桐生小姐过世后两、三天,我就接到这封信。各位请看,寄信人就是桐生枝 梨子小姐。” “的确是。”直之盯着信封看了一会儿,又说:“没什么印象了,但好像是这 个笔迹没错。” “我想这就是桐生小姐的笔迹没错。”我肯定地说,又从信封里取出一张纸和 另一个较小的信封,但这个小信封尚未开封。“信里写着桐生小姐自杀的心境,请 各位瞧瞧。” 我立刻将信交给旁边的直之。他很认真地看,然后抬起头,表情似乎相当错愕。 “上面写什么?”苍介交集地问。 “等等,我念给你们听。”直之坐直了身体后,开口念道: 本间夫人,当您收到这封信时,我已不在人世。当我把这封信投进邮筒后,就 决定自杀了。为什么自杀呢?关于我的自杀,舆论和警方应该都不会进一步追究。 因为上一起自杀案,大家还记忆犹新,他们一定会想出一些自圆其说的理由,譬如 说我是步上男友后尘,或说我遭受太大的精神打击等等,但这些都不是我选择自杀 的真正原因。那起自杀案,与我选择自杀的背后,都有更深、更复杂的内情。此刻 我有无法说出的难言之隐,需要另择恰当的时间地点、公开内幕。可惜我已经死了, 无法亲自公开实情,所以,对不起,我想拜托本间夫人。 这封信里有个小信封,希望寄放在您这儿,我想您会了解。这信封里放了一封 说明真实内情的信,在一原高显先生的遗书公开之前,请您保管这封信。高显先生 还活着,您一定觉得很奇怪,我为什么要说等高显先生公开遗嘱?其实先生的病情 很严重,医生说最长也拖不过一年,所以我想高显先生的遗嘱,应该会选择一个适 当的时机与地点,在限定的人员面前公开。我推测到时本间夫人也会在场,因此我 想拜托您,到时带着这封信去,在遗嘱公开之前,当着众人面前开封。届时,我为 何要自杀?为何做如此安排?一切都会明朗。此外,这封信的存在,请您务必保密。 我能够理解您会对我的这项请托感到莫名其妙,但能接受我这项托付的人,只有本 间夫人您了。麻烦您了,万事拜托! X 年X 月X 日桐生枝梨子绝笔 直之一口气顺畅地念完后,一时无人作声,甚至连加奈江都一脸紧张,气氛凝 重到仿佛发出一点声响,都会招来众人嫌恶的眼光,因此,连中途进来的真穗都站 在门口,一动也不敢动。 “情形大致就是如此。”我话一说完,大伙儿僵冻的表情仿佛才得以解冻。 “真令人惊讶!”苍介先说话:“她竟然写这种东西。” “可是,这多少也料想得到。”直之小心翼翼地将信折好后还给我说:“我本 身与她没什么交往,不过听大哥说,这位桐生小姐是个可靠的人。上次那起殉情案, 如果是平常女性自杀倒还不奇怪,但我听到她毅然决然选择自杀,老实说还满吃惊 的。” “高显大哥也说无法相信。”曜子在一旁附和。 “好夸张喔!到底信里写些什么呀?”心情放松的加奈江,兴味盎然地看着我 的手。 “你觉得呢?本间夫人?”苍介脸上浮现亲切的笑容说:“大哥的遗嘱,等明 天古木律师来,就会公开了。明天和今天差不了多久,不如现在就把那封信打开吧?” “现在,这里吗?”说完,我迅速地偷窥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里面一定有人不 希望开封,但因为是苍介提议的,所以他可以从嫌疑犯当中剔除吧?不!不对!说 不定他是个老奸巨猾之人,一旦开封,他或许会东拉西扯地替自己脱罪。至于其他 人,大多是一副赞成开封的表情,像加奈江就好奇得两眼充血发红,但对照之下, 比较不同的是由香,她好像没什么兴趣,只是一直注视着自己的手。 “不,这样不妥。”我还没回答,直之就抢先一步说:“公开遗嘱的时间是指 定好的,我认为我们应该尊重故人的意愿。” “只差一点点时间嘛!反正还不到二十四小时,一切不就都清楚了?” “没错,就因为只差那么一点时间,不妨等等吧!本间夫人都已经等了好几个 月了,不是吗?” “哦,说得也是。”被弟弟驳倒,苍介一脸苦笑着不再说话了。 “也真奇怪,”曜子皱着眉、歪着头低语:“到底是什么事情?那个殉情事件 和她自杀背后的复杂内幕是指什么呢?” “应该不会有什么了不起的事吧!我看是故弄玄虚罢了。”纪代美用一副事不 关己的表情说着。其实这种人,心里比谁都还好奇,我想她的心脏此时应该扑通扑 通地跳得飞快吧! “那个男的,叫里中吧?”苍介两手环抱胸前开口说:“他好像是桐生小姐的 男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两人相比,他好像比她年轻许多。” “听说是汽车修理厂的员工,”回答的是曜子,“桐生小姐也开车,或许就是 这样认识的,不过他们会在一起还是令人满意外的。虽然我不认识她,但没法想象 一个女人能有那么年轻的男友。高显大哥也不知道吧?” “好像不知道。桐生小姐本人说他们是男女朋友,应该没错吧?但为什么说自 杀案另有隐情呢?她不是已经承认是她男友勒她的颈子的吗?” “不,她没那么说。”直之纠正苍介的话,“她坦承有人勒她的颈子,但没看 清楚对方的脸。里中会被怀疑,也是警方根据前后发生的事推论出来的。” “或许吧!但这样也没问题啊!”苍介不耐烦的口气,似乎在怪直之不用说得 那么详细。 “等一下,这里可能很重要。”曜子伸出两手,想阻止兄弟两人继续龃龉, “勒桐生小姐颈子的,若是她的男友……里中是吧?那就没事。但要是不是呢?那 么那桩殉情案件的侦查,恐怕一开始的方向就错了。” “喂!你究竟要说什么?”苍介快发脾气了。 “那件事被判定为单纯殉情,是警方擅自下的结论。当时发生火灾,桐生小姐 和她男友都在里面,但男的喝毒药死了,桐生小姐半夜被人勒昏,而且那个男的前 一天还发生车祸,是因为这些事,警方才断定是殉情的。” “我觉得这个推论还满合理的啊!” “若她亲口证实勒她脖子的是里中,那一切就合理了,可惜她并未看到对方的 脸,这一点就很有争议。” “你是说,那不是单纯自杀,而是被人设局陷害的?”直之的脸有些僵硬。 “也不是不可能唷!其实,我早就怀疑了。我曾经问过那真的是殉情吗?那个 里中的年纪,不像是会自杀的人。” 这话倒是说出了重点:大部分年轻人,不会因为自己杀了人而自杀。闻言,常 和年轻学生在一起的苍介却立刻说:“自杀这种事跟年龄无关。” 这句话泄漏了他的无知,也因此他立刻遭到健彦的反驳。“爸爸你没听懂耶! 姑姑说得没错,有胆量杀死自己女友的人,自杀前一定会设法掩饰车祸。” “我也这么认为。出了车祸就去寻死,实在太傻了。”加奈江异口同声。 被儿子及外甥女反驳,苍介一脸不悦。“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勒她脖子的另 有其人,她又看到了对方的脸,没理由不告诉警方吧?” “就是因为没看到嘛!”曜子继续说:“不过一定有某种依据,她才知道被人 设局陷害了。但苦于证据不足,无法说服警方,也就是没有充足的物证,才决定放 弃与警方沟通,以别种形式举发,而她的方法就是用这份遗书。”她指着我手边的 信封。 “真无聊!”不满自以为是的小姑,一原纪代美轻轻地哼了一声说:“说什么 殉情是被陷害的,她凭什么那么说啊?车祸肇事的男人,偷偷躲进女友住的旅馆里 杀了女友,再喝下毒药,又在房间里纵火,不就是这样吗?” “二嫂,你又为什么那样想呢?桐生小姐在信里说,自杀事件另有隐情喔!” “所以我说那是胡扯,不用太认真呀!” “光凭这些怎么知道是胡扯?你倒是说说看啊!” “我……我怎么知道嘛!”纪代美生气地别过脸去。 曜子冷笑着说:“我觉得大家对桐生小姐的遗书很感兴趣,才试着推理看看, 但如果各位不喜欢,我们就甭说了。” “不是不喜欢,只是觉得少了点说服力。”苍介皱着眉说:“我还是不能认同 桐生小姐为何不通知警方。就算证据不够,只要有自杀造假的根据,她就应该说出 来。” “这一点确实很奇怪。”连曜子也想不出适合的解释,只好闭口不再说话。 我有点心烦意乱。不靠警方的力量,选择亲手复仇,这真的是我的本意吗?原 本只有当事人才明了的真相,这些深信桐生枝梨子已死的人能够真的了解吗?死人 是无法复仇的。 为了打破沉默,加奈江再度无厘头地说:“与其告诉警方,还不如留下遗书, 或许更能泄愤。” 她在说什么?众人注视着她。 “什么意思?”由香问。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我只是猜想,如果是被陷害的,桐生小姐一定非常恨, 不让警方抓到凶手就誓不甘休吧?” 我不得不对这天真的女孩刮目相看。她不擅于事理分析,但却感觉敏锐。 “那么,她为何要指定开封时间?”接着女儿的意见,曜子再度发言。“她指 定要在大哥的遗嘱公开时才能开封,那么应该跟大哥的遗嘱有某种关联。就像加奈 江说的,或许有泄愤的效果?譬如说,她的信一旦公开,就会有人拿不到高显大哥 的遗产,对吧?” “喂!你这玩笑也未免开得太过分了!”苍介厉声斥责。“照你这么说,设计 那整起事件的人,好像就在我们里面啊?” “不是好像,是根本就在,不是吗?当时住在这里的,也只有我们这些人呀!” “凶手他,”苍介抿了抿嘴继续说:“不,我的意思是,如果真有凶手,也不 见得就是住在这里的人呀!很可能是有外人入侵这个旅馆。事实上,那个叫里中的 男人就是从外面进来的呀!” “哎呀!舅舅,你这就错了!”加奈江提高声调说:“当时我是听警察说的。 火苗窜出的时候,‘居之壹’的玻璃窗全都是锁住的,只有门没上锁。意思是说, 如果是有人纵火,凶手逃不出去,只能往回廊逃。” 被意想不到的人反驳,苍介无话可说,加奈江也一副沾沾自喜的表情,而其他 人则面面相觑。 加奈江的话没错。虽然我也是听刑警说的,并未亲眼证实,但这方面的情报是 正确的。我相信警方的现场搜证。换言之,凶手就在这些人之中。要让人以为我们 是殉情,还想烧死我们的人,一定就在里面。 “啊,不管怎么说,只不过是推理罢了!”曜子企图缓和凝重的气氛。“不管 怎样,明天就知道了,反正里面会写。” 话说完,在场所有人再次注视着我手边的信封,我则慎重地将信封放进怀里。 一切都按照我的计划前进,我内省不禁窃笑起来。 我的复仇计划,踏出了成功的第一步。 此仇不报非君子…… 当得知我深爱的二郎离开了人世,我第一个闪过脑海的念头就是报仇。不但杀 了里中二郎,还想除掉我的凶手,我一定会给他好看。 但是,该怎么做呢?难道没有接近敌人的办法吗? 在医院的病床上,我反复思量,突然想到有一件比报仇更重要的事——有人要 取我的性命。而凶手一定知道我被救活了。 我决定豁出去了。我得先让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再慢慢地接近凶手。 我再三暗示身边照顾我的护士,透露想要自杀的念头。这名护士个性谨慎,每 每听到我说丧气话,就会像母亲责骂孩子般,严厉地斥责我。她一责备我,我就会 暂时恢复正常,但没多久又开始喃喃自语地说不想活了,而她也总是很认真地对我 发脾气。 不久,我上演了一出自杀未遂的戏码。我用水果刀割腕,还吞了安眠药,但其 实这些一点都不危险。虽然说是割腕,但也不过是割伤了皮肤而已,离动脉还很远 呢!我从一些书上得知,这种自杀方法的成功率很低。 不过,被发现当时还是引起了很大的骚动,看来我的这出戏已经足以证明我真 的有自杀念头。后来许多人开始对我说教开导,甚至收到当时还在世的一原高显先 生的来信,指责我怀忧丧志。他在信里说:“这一点都不像你。”别人的感受我都 不以为然,但唯独欺骗他时觉得很不忍。 自杀未遂之后,护士巡房的次数增加了,我依然嘀嘀咕咕地念叨着想死,不断 放出随时会做傻事的负面讯息。 面临将要出院时,我决定孤注一掷。三更半夜,我偷偷溜出医院,走到车站。 那个车站很小,而且时间刚过深夜两点,车站前没半个人影,只有一辆计程车停在 招呼站。附近有几家开到深夜的酒店,司机专门在等最后被酒店赶出来的酒客。 我靠近车,敲了敲后座玻璃。司机大概在打盹,闻声便弹了起来,帮我开了车 门。他看到我时一脸惊吓,这是当然的,犹豫为了要遮住脸上的伤痕,我戴了一个 大口罩和一副太阳眼镜,此外还戴了一顶与季节不相称的滑雪帽,身上穿的还是浅 色睡袍。三更半夜看到这种人出现,任谁都会神经紧张地吓出一身冷汗。 “……请到海岸岬。” 我怕会被拒载,赶紧钻进车内。因为隔着口罩,司机好像听不清楚我说什么, 所以又开口问我:“什么?” 我清楚地再说了一次地名,那是往南十几公里处,一个小小的海岬。司机露出 一脸诧异的表情说:“小姐,你现在要去那种地方啊?” “麻烦你了,我跟人约在那里见面。我愿意付这些钱。”我拿出三张一万圆的 钞票,交给了司机。 “这样啊……”我的外表怪异,司机大概担心问太多会惹麻烦,所以什么都没 多说就开车了。我太幸运了!有些人,可不是花了钱就能说服的。 出租车驰骋在车辆稀少的国道上。我原本完全没注意,其实外面再飘雨,路面 显得湿湿亮亮的。 在没有其他车辆的夜里,我们不到三十分钟就到了海岸岬。附近什么都没有, 我在半路上请司机停车。 “这种地方,可以吗?”司机终于开口。 “对,有人……我男朋友会来。” “哦,那就好。”司机亲切地对我笑了一下,但我想他大概不太喜欢会随便把 “男朋友”挂在嘴上的女客人,所以其实只是皮笑肉不笑罢了。 下车后,我还不能马上离开。要是让司机看到我往海边走,让他察觉事情不妙, 追过来就麻烦了。 他原本好像还在注意我,但过了一会儿,终于慢慢发动车子开走了。我站着不 动,直到看不见车的尾灯为止。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侧耳倾听,附近海浪的声音传来,我还闻到了海水的气味。 我拿出携带用的手电筒,借着微弱灯光进入旁边小路。前面数十公尺处,就是一个 突出于海平面的断崖。 我赶紧走上前去,用手电筒往下照了照。凹凸不平的崖壁,被海水冲刷得闪闪 发亮,深夜的大海像沥青般一片漆黑,让人不寒而栗。 刹那间,我想就这样跳下去。这么一来不就干净利落了吗?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唯有一死我才可能把二郎忘掉。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甩甩头,想甩掉黑色大海对我的召唤。我随时都可以死, 但唯有把死当作最后的筹码,才可能所向无敌、毫无畏惧。 我脱下毛衣外面的长袍,那是在医院里一天到晚穿的病人服。我把它卷了起来, 用力丢出去。淡粉色的长袍,随风飘了一会儿,终于掉进海里。那件长袍就是我, 已经掉下去的桐生枝梨子已经死了…… 接着我丢下滑雪帽,再穿上带来的运动鞋。我把先前穿来的拖鞋的其中一只丢 下去,这也是在医院里常穿的。最后,再把另一只拖鞋放在悬崖边上。 这样就差不多了吧?这种伪装如果设计得太精细,一定会被识破的。 我走回马路上,谨慎地不留下脚印。我此时穿的运动鞋,是取得外出许可时偷 偷买回来的,身上的毛衣和牛仔裤也一样。 走回国道上,我朝来时的相反方向走。再走几公里,就会碰到最近的车站。 我要留意不被偶尔经过的车辆看到。从医院溜出来搭出租车时,如果有别人看 到反而好,但现在起可不能再被别人看见。每当我发觉有车灯接近时,就赶紧躲进 旁边的草丛里。 等我走到车站时大约刚过四点。小小的车站像一户民宅,车站虽小,却有个候 车室。我全身疲惫,很想躺一下,但只能看看时刻表,就绕到车站后面。这种时间 若待在候车室里,要想站务员不记得我也很难。我找了一个没人看得见的死角就坐 下来,靠在车站后面的墙壁上。走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路,我满身是汗,如果不赶紧 擦干,很快就会体温下降导致感冒。我把手伸进怀里,抓到一块布后抽出来,那是 一条被汗水濡湿了的毛巾。这是离开医院时我顺手藏在身上的,我猜想应该会用得 着。 我稍微睡了一会儿,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周围好像有人,我听到脚步声,电 车也总算要开了。 我脱下口罩和太阳眼镜,拿出围巾把头包起来,再脱下毛衣,当成围巾在脖子 上绕了一圈。我放过第一班车,算准第二班车到站的时间才走进车站。我在售票机 前买了车票,面无表情地通过剪票口,并未引起站务员的注意。 看到月台上零零星星的几名学生和男男女女的上班族,对旁人丝毫不感兴趣。 大家都是一脸睡意地呆坐着,一副彼此间漠不关心的表情,打从上电车开始就持续 着,这对我而言真是求之不得。 就这样,我成功地把自己从这个世界上抹杀掉了。事后得知,我溜出医院大约 一个小时左右,医院就开始一团混乱。他们先分头在医院附近搜寻,最后找不到, 才通知警方。因为担心我做傻事,警方也派出多名警力展开搜索,不过当时是三更 半夜,搜查根本毫无头绪。好不容易在早上八点左右,他们找到了载过可疑女子— —也就是我——的那位出租车司机。警察听了出租车司机的证词,直接赶到那个海 岸岬,最后只发现了一只女用拖鞋。霎时警官应该有的预感,最糟糕的事发生了。 当天下午,警方确定预感成真,因为他们在附近海岸上发现了一件女用长袍, 根据相关人士的证词,那被判定是桐生枝梨子的衣物。两天后,他们又找到了一顶 毛绒帽,但另一只拖鞋大概沉到海底去了,一直都没有出现。 警方根据这些迹象及之前的怪异行径,判定桐生枝梨子已经投海自尽。但没找 到尸体,却让警方及相关人士心里还是有疙瘩。最后整起事件就这么糊里糊涂地结 束了,因为一直都没有桐生枝梨子的消息,他们也分析她不应该会有伪装自杀的动 机。 * 那天早上我坐上电车之后,一路上利用了各种不同的交通工具,下午就抵达了 群马县的一桥市。从一开始计划复仇,我就决定要来这里,因为我最信赖的本间夫 人就住在这个地方。 * 本间重太郎是一原高显先生在校时的学长,也是企业经营商很好的咨询对象。 虽然如此,他却和一原先生的公司没有直接关系。这号人物的特别之处,是他喜欢 把人脉、金钱当作棋子,在商业棋盘上调兵遣将、运筹帷幄,对于地位、利益他都 毫无兴趣。一原先生好几次想给他一名义上的职位,但到头来都被他给拒绝了。 大约一年多前,重太郎先生心肌梗塞猝死。他死后,一原先生最在意的,就是 其遗孀菊代夫人。经纪商的援助事小,如何让没有亲人的夫人在精神上有个寄托? 这就并非易事了。因此,一原先生决定定期探访夫人,大概一个月会去个两、三次。 也没什么特别的,就只是送个土产、闲话家常罢了。尽管如此,每次高显先生去拜 访,夫人看起来还是很高兴的样子。 在这段时间,一原先生本身的健康状态,也渐渐亮起了红灯,后来只好由我一 个人去了。当我转达夫人,说一原先生对自己的不能造访感到抱歉时,夫人的眼角 虽然堆着满脸皱纹,却仍调皮地说:“不会,没关系的。老实说,桐生小姐一个人 来我才高兴呢!虽然对高显先生不好意思,但我对公司业绩如何根本一窍不通,跟 他说话累得我老想打呵欠,还是两个女人之间好说话。虽然一把年纪了,但还是有 很多女人之间的话好说。” 丈夫去世后,她一个人确实很寂寞。再想一想,我也没有其他像夫人这样的知 心好友。 跟夫人谈起二郎,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此之前,她从不曾对我提及恋 爱或结婚等话题,但等我表白有了恋情后,她马上用力地点点头说:“我想也是。 看你,枝梨子小姐,最近红光满面的!” 我说对方小我八岁,夫人瞬间两眼有些迷惘,但马上又恢复了温柔的笑容说道 :“枝梨子小姐或许比较适合这种人吧?” “所以你支持我啰?” “当然啊!带他来玩吧!” “嗯!下次吧!”我小声回答。 * 当我决定要报仇,想要伪装自杀时,唯一的藏身之所只想到夫人这里。我相信 夫人一定会了解的。 当然,我一定要隐瞒那起被设局的自杀案和我的复仇计划,毕竟菊代夫人是不 可能宽恕犯罪的。我也不想给她惹麻烦,但一定要告诉她我伪装自杀的必要。关于 这一点,我打算告诉她,我想暂时在众人面前隐姓埋名。 结果,我竟未能见到菊代夫人。不对,见是见到了,但无法和她谈话。我在本 间家看到的是她倒在客厅里的遗体。 本间夫人的遗体已经开始腐败,飘着阵阵尸臭的遗骸旁边,有张打开的报纸。 看了那篇报导,我才知道她为什么会躺在这里。那张报纸的社会版面,刊登着发生 在回廊亭的殉情事件。虽然没刊登姓名,但菊代夫人一看就知道了,上面写的A 小 姐是我。她和本间先生一样患有心脏病,她一定是看到新闻后受了刺激,因而心脏 病发作身亡的。我想起自己在住院期间,她完全没跟我联络,我却竟然没有起疑, 心里不免咒骂自己的粗心大意。 我在菊代夫人的旁边哭了许久,一点都不觉得尸体的气味难闻,只晓得悲伤哭 泣。被设局的殉情案,已经夺去了我很多东西,现在的我更是一无所有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叫声,我才清醒过来。门口有人在叫:“本间太太在 家吗?” 我赶忙擦干眼泪。为了掩饰哭肿的眼睛,我戴上菊代夫人的眼镜,走出玄关。 门口是一位像是住在附近的女性,她见到我似乎觉得有点吃惊。 “啊!是亲戚吗?”胖女人毫不客气地直接问。 我不禁回答:“是!” “哦!我看到信箱里塞满了报纸信件,所以过来看看。没什么事吧?” 或许是我的心理作用,她口气听起来有点失望,使我完全不想说真话。我骗她 说:“她去我们家玩,今天早上才回来的。让您担心了,不好意思。” “这样啊……”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不发一语地走了。 我决定一开始就说谎,隐瞒菊代夫人的死,然后伺机等待未来的某一天,变装 成夫人。一定有机会的。 接下来几个月,我屏气凝神地过着。这段期间中,幸好没人来找夫人,偶尔会 有电话,但也都不是非夫人接听不可的电话。我自称是帮佣,应付了所有的电话, 也没人怀疑。令人觉得奇怪的是,夫人竟然没有一个亲近的朋友? 有件事让我心里很过意不去,那就是我把菊代夫人的遗体埋在壁橱的地板下面。 当我把家庭用水泥灌下去的那一刻,更是感到心疼不已,但不这么做,尸臭味就会 蔓延开来。处理完后,我每天都会在衣橱前放一束鲜花。 这段期间,我每天的功课是强记所有与夫人相关的事情、练习变装。国外有个 女人写的纪实小说中,提到她曾持续变装成老妇,生活了好几年,这对我而言,也 不是不可能的。何况,我只需要骗几天就好了。 然而,变装并非如想象般容易,这和舞台剧或电视演员的化妆不同,必须要做 到旁人看起来没有任何的不自然。就算外表骗得过去,身体的动作姿态还是三十几 岁的女人,那就没意义了。我每天晚上对着镜子练习,练到有自信以后,才敢外出 测试自己变装后的成果。 就这样过了四个多月,我从报上得知一原先生过世的消息。一半悲伤、一半心 想:“该来的终于要来了。”我穿起菊代夫人的丧服,进行几乎到了完美境界的变 装,去参加告别式。 告别式由公司主办,除了一原家的人以外,还有公司重要干部、生意上往来的 客户等等,相当热闹。可是,没有任何人看出我是个冒牌货。虽然有人认识本间重 太郎,但没人见过菊代夫人,当然,更没人发现我是桐生枝梨子。 我大方地烧香拜祭后,走出了寺庙。我外表假装平静,内心却扑通扑通地跳个 不停,心跳比平常快了三倍。不单是心里紧张,一想到我要复仇的人就在这里,我 越发心悸不耐。 我初次以菊代夫人的变装登场算是成功了,但下一步要怎么办?该如何步步逼 近、进攻核心?不料这棘手的问题,对方却主动解决了。 告别式结束后一个礼拜,我接到一原苍介的来信,信里说明高显先生遗嘱公开 的相关事宜。时间定于七七四十九日,假回廊亭内举行,务请遗嘱相关人员出席, 而菊代夫人的名字也在名单上。我毫不犹豫地立刻回函表达出席意愿。 我如此这般的经历了漫长路途,终于再度踏进回廊亭中。这次我不是桐生枝梨 子,而是本间菊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