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为了送若山宏美回家,内海薰开着车离开警视厅的时候,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 多了。在审讯室里待了大约两个小时。这时间在负责审讯的间宫来说,理应比预定 的要短了许多。 如此早早收场的原因,自然是大部分受了真柴绫音打来的那通电话的影响,据 她所说,她丈夫真柴义孝生前曾经叮嘱她煮咖啡的时候一定要用瓶装水。如果此事 属实,的确,能够下毒的也就不光一个了,因为凶手只需事先把毒药下到瓶装水里 就行了。 而间宫似乎也对一直哭嚷着自己没下毒的宏美一筹莫展,想不出有效的问话手 段,听了薰请求今天暂时先放她回去的建议之后,也就勉强点头答应了。 宏美坐在副驾驶座上,一句话也不说。薰也完全可以想象,她此时的精神已是 疲累至极。在一脸凶相的刑警的逼问之下,有时甚至就连男人都会因为恐惧和焦躁 而精神混乱。想要收拾起刚才哭过的激动情绪,或许还得花上点时间。不,即日她 已经平静下来,薰猜她也是不会主动开口说话的,如今她已经知道警方怀疑上了自 己,那么对这名送她回家的女刑警,必定也不会抱有什么好感。 突然宏美掏出了手机,似乎是有人打电话过来。 她接起电话,小声地说了句“喂”。 “……刚才已经结束了,现在我正坐车回家……不,是那位女刑警开车送我… …不,不在目黑警署,是从警视厅出来的,或许还得有一阵子才能到……是的,谢 谢。” 宏美细声细气地讲了一阵之后,挂断了电话。 薰调整了一下呼吸,开口问她:“是真柴绫音女士打来的?” 听到自己和她说话,她发觉宏美的身子一下子绷紧了。 “是的,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刚才她给草薙打了个电话,似乎挺担心你的。” “是吗?” “听说你们俩在一起谈过真柴义孝先生的事了,是吗?” “您怎么知道的?” “听说是草薙听真柴太太讲的,就在他们过去带你到警视厅来的时候。” 见宏美一言不发,薰就飞快地瞄了她一眼,只见她默默地望着地面。对她来说, 恐怕并不希望那件事广为人知。 “虽然这话说起来感觉有些失礼,但我总觉得非常不可思议。一般来说,你们 俩位为了这事掐起来都不奇怪可你们却照常像以前那样来往。” “这个嘛……我想大概是因为如今真柴先生已经不在了的缘故吧。” “不过话说回家,刚才我说的是我心里的真实感受。” 隔了一会儿,宏美才淡淡地说了句“是啊”,听起来就像是连她自己也无法说 明两人现在的这种微妙关系一样。 “我有两三个问题想问一问您,可以吗?” 她听到宏美叹气的声音。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些不耐烦。 “实在是不好意思,您现在一定很累了。我的问题很简单,我想应该是不会伤 害到您的。” “什么问题?” “您在周日的早上曾经和真柴先生一同喝过咖啡,而这咖啡是您煮的。” “又是这事啊?”宏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哽咽,“我什么都没做过,根本就不 知道那毒是怎么回事。” “我不是这意思。我想问的是您煮咖啡的方法,请问当时你用的是哪儿的水?” “水?” “我的意思是说,您当时用的是瓶装水还是自来水?” 她听了,全身松了劲似的,“啊”了一声,说:“当时我用了自来水。” “您没有记错吧?” “没记错,有什么问题吗?” “您为什么要用自来水呢?” “为什么……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温水沸腾得比较快罢了。” “当时真柴先生也在场吗?” “在啊,我不是已经说过很多次了吗,当时我在教他怎样煮咖啡。”她哽咽的 声音中又掺杂了一些焦躁。 “请您好好回忆一下,我问的不是在您煮咖啡的时候,而是您往水壶里加自来 水的时候,他当时真的就站在您身边吗?” 宏美沉默了,虽说间宫肯定已经问了她不少的问题,但这问题无疑从没问过。 “对了……”他喃喃说道,“的确如此,我烧开水的时候他还没来我身边,是 在我把水壶放到灶上去之后,他才来厨房让我给他示范一下的。” “您没记错吧?” “不会错的,我想起来了。” 薰把车停到路边,打开危险警示灯,扭身盯着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宏美的脸。 “你想干吗?”宏美有些害怕,把身子往后缩了缩。 “我记得您以前说过,咖啡的煮法您是跟真柴太太学的吧?” 宏美点头说是。 “真柴绫音女士曾经跟草薙说过这样的话,她说是真柴义孝先生非常注重健康, 从不喝自来水,还吩咐她说做菜的时候要用净水器的水,煮咖啡的时候要用瓶装水 ——您知道这事吗?” 宏美一下午睁大眼睛连连眨眼:“说起来,以前是听老师跟我说过这话,不过 她又跟我说其实不必管那么多的。” “是吗?” “她说用瓶装数的话,不但不划算,而且烧水也更费时间。如果真柴先生问起 来的话,就说用的是瓶装水就好了。”说着宏美把手贴到脸颊上,“我都把这事给 忘了呢……” “也就是说,其实真柴太太用的也是自来水,对吗?” “是的。所以那天早晨我给真柴先生煮咖啡的时候,都没想过这问题。”宏美 看着薰的眼睛说道。 薰点了点头,嘴角边露出了笑容。“我知道了,谢谢您的协助。”她说着熄灭 了危险警示灯,放下了手刹。 “请问……这事很重要吗?我用自来水煮咖啡,有什么问题吗?” “算不上问题。正如您所知,我们现在怀疑真柴义孝先生是被人下毒杀害的, 所以我们需要对吃过喝过的所有东西都仔细检查一遍。” “是吗……内海小姐,请你相信我,我真的什么都没做过。” 薰两眼望着前方,咽了咽口水。她差点就脱口说出自己相信她了。作为一名刑 警,这种话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 “警方所怀疑的对象并非只有您一个,可以说这世上所有的人都会遭到怀疑。 警察这职业就是这点让人讨厌。” 或许是因为听到薰的回答和自己所期待的完全不同,宏美再次沉默不语了。 在学艺站旁的一处公寓前停下车,薰看着宏美下车走向公寓大门之后,她往前 方看了看,赶忙熄了引擎:她看到真柴绫音就站在玻璃门后面。 宏美也看到绫音了,她显得有些吃惊。绫音虽然对她投以慰藉的目光,但一看 到薰跑过来,眼神马上又变得不友善起来。宏美因此也转过头来,流露出困惑的神 情。 “还有什么事吗?”宏美开口问道。 “因为我看到了真柴太太,所以就想过来打个招呼。”薰说道,“留了若山小 姐这么久,实在是抱歉。”说罢,她低头致歉。 “宏美的嫌疑已经洗清了吧?” “她已经告诉我们不少事了,听草薙说真柴太太您也给了一条极为重要的信息, 实在是万分感谢。” “能对你们有所帮助是最好不过的,不过我希望这种事今后不要再出现了。宏 美她是无辜的,就算你们是再继续对她盘问下去,也是毫无意义的。” “是否有意义,我们自然会作出判断。希望二位今后也能协助我们调查。” “我会协助你们,但是麻烦你们今后不要再把宏美给带走了。” 绫音的语气一反常态,感觉有些尖酸刻薄,薰吃惊地回望着她。 绫音转头向宏美说道:“宏美,你不可以不说实话的哦。如果你什么都不说的 话,可就没人能保护你了。你明白我这话的意思吗?要是在警局里待上几个小时, 可是会伤到身子的,对吧?” 听到她这话,宏美的表情顿时僵硬了。感觉就像是被她说中了什么深埋在心底 的秘密一样,薰看到这一幕,脑子里闪过一种直觉。 “莫非您……”薰望着宏美说道。 “你不如就趁现在把事情给挑明了吧?幸好是这位女刑警在场,而且这事我也 早就知道了。”绫音说道。 “老师您……是听真柴先生说的吗?” “他没说,可我心里有数,毕竟我也是女人。” 此刻薰已经明白她们两人之间所说的究竟是什么事了,但她却必须再确认一下。 “若山小姐,您不会是怀孕了吧?”她开门见山地问道。 宏美有些犹豫不决,但很快就点了点头,说:“两个月了。” 薰用眼角瞥见绫音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因此确信她之前的确并未听真柴义 孝说过。正如她本人听说的,她是凭借女性特有的直觉察觉到的。所以在她听到宏 美亲口说出她的直觉应验的话时,尽管心中早已有所准备,她还是受到了不小的打 击。 然而转瞬之间,她又恢复了一脸坚毅的表情,转头对薰说道:“这下你明白了 吧?现在这段时期,她必须好好保重自己的身子。身为女性,你也明白的,对吧? 更别说还要让她到警局去接受几个小时的审讯了。” 薰只得点了点头。实际上,警方在对怀有身孕的女性的审讯这方面,也是规定 了各种各样注意事项的。 “我会向上头报告的,今后我们也会在这方面多加注意的。” “那就麻烦你了。”绫音看着宏美说道,“这就行了。如果你再瞒着他们的话, 还怎么去医院啊?” 宏美一脸欲哭的表情望着绫音,嘴角微微翕动着。听不到她的声音,看上去像 是在说“对不起”。 “我还有一件事要跟你们说明白。”绫音说道,“她肚子里孩子的父亲是真柴 义孝。所以我想他才会决心要和我离婚,而选择她的,她怎么可能会亲手把他、把 自己肚子里孩子的父亲给杀掉呢?” 虽然薰对此也深有同感,但她一句话也没说。也不知绫音是怎么理解的,她摇 摇头,接着说道:“我真的搞不懂你们这些警察但底都在想些什么。她根本就没有 动机,有动机的人其实是我才对。” 回到警视厅,发现间宫和草薙都还在,而且正在喝着自动售货机卖的咖啡。两 人的表情是一样的沮丧。 “若山宏美是怎么说,有关水的事?”一看到薰的脸,草薙便急忙开口问道, “就是她给真柴义孝煮咖啡的那事,你问过她了吧?” “问过了,她说是用的自来水。” 薰把她从若山宏美口中打听到的情况告诉了两人。 间宫沉吟道:“所以当时他们喝了咖啡也没事啊。如果是在瓶装水里下的毒, 那么事情就说得通了。” “若山宏美说的未必就是实话。”草薙说道。 “话虽如此,但既然她的话并没有前后矛盾,那也就无法再继续追究下去了。 现在只能等鉴证科给出更确切一点的报告了。” “你们问过鉴证科瓶装水的事了吗?”薰问道。 草薙拿起桌上的文件说:“听鉴证科的人说,真柴家的冰箱里就只放着一瓶瓶 装水,盖子据说打开过。当然,瓶里的水他们也已经检查过了,并没有检测出砒霜 来。” “是吗?可刚才股长不是说鉴证科那边还没有给出更确切一点的报告吗?” “事情可没那么简单。”间宫扁着嘴说道。 “您的意思是说……” “冰箱里放的是一只容积为一升的瓶子。”草薙两眼看着文件说道,“而瓶内 还剩着大约九百毫升的水。你明白吧?这瓶水刚打开没多久,只用了一百毫升,就 这么点水的话,要冲一杯咖啡也太少了点。而且从滤管里残留的咖啡粉来看,怎么 着都应该是两杯的量。” 薰也明白草薙的言下之意了。 “也就是说,之前应该还有另外一瓶水,因为那瓶用完了,就新开了一瓶,现 在冰箱里放的就是这瓶用剩的。” “就是这么回事,”草薙点头道。 “也就是说,当时毒药或许是下在之前那瓶水里的,是吧?” “从凶手的角度来说,当然只能这么做了。”间宫说道,“凶手为了下毒去开 冰箱,发现里边放着两瓶水,其中一瓶还没有用过。如果想要把毒给下到那瓶水里 去,就必须把瓶盖拧开,但如果这么做的话,或许会引起被害人注意,所以就只好 是开过的这瓶。” “那去调查一下那只空瓶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那当然了。”草薙翻动着文件说道,“听说鉴证科的人也已经大致检查过了, 我是说大致。” “有什么问题吗?” “当时他们是这样答复我们的,说是他们已经检查过了真柴家所有能找到的空 瓶,没有检测出砒霜。但他们却不能保证凶手曾经在行凶时用过那些空瓶。” “这话什么意思?” “简而言之,就是还不太清楚。”间宫在一旁插嘴道,“似乎是因为从瓶子上 能采集到的残留物实在是太少了。嗯,这倒也怪不得他们,毕竟那东西原本就是空 的容器。不过他们说如果拿去给科搜研的话,或许就能用更加精密的仪器分析出来, 所以目前就暂时先等他们的结果出来吧。” 薰总算是弄清了整个事情的经过,同时也明了这两人为何一脸沮丧的原因了。 “不过我倒是觉得,即使从塑料瓶上检测出了有毒物质,情况也不会有太大的 改变。”草薙把文件放回桌上说道。 “是吗?我倒是觉得嫌疑人的范围变大了呢。” 草薙俯视着出言反驳的薰,说:“你刚才没有听到股长说的话吗?如果凶手当 真是在瓶装水里下毒的话,那么毒就应该是下在那瓶已经打开过盖子的水里。而被 害人在煮咖啡之前,就一直都没有喝过那瓶水,也就是说,从凶手在水中下毒到被 害人身亡,其间并未经过太长的时间。” “我倒是觉得,不能因为被害人没有喝过水,就认为一定没经过太长的时间。 要是被害人感到口渴,其他饮料多得是。” 听到这话,草薙像是在炫耀自己的胜利一般,鼓动着鼻翼说道:“你好像已经 忘了,真柴先生并非只在周日晚上煮过咖啡,他在周六晚上也曾经自己煮过一次。 若山宏美不是说过吗,就是因为头天晚上他自己煮的太苦,所以第二天早晨,她才 当着真柴先生的面给他作示范的。也就是说,周六晚上,瓶装水里还是没有毒。” “周六晚上真柴先生煮咖啡的时候,用的未必就一定是瓶装水。” 薰刚说完,草薙便把身体大幅度地向后仰,还推开了双手。“你是想颠覆大前 提吗?他太太已经说过,真柴先生在煮咖啡的时候是肯定会用瓶装水的,所以我们 才会在这里讨论瓶装水,不是吗?” “我觉得被‘肯定’这个词束缚住很危险。”薰保持着平淡的语调说道,“我 们并不清楚真柴先生本人到底坚持到什么程度,也许他只是有这么一个习惯罢了。 就连他太太,也并没有忠实地遵从他的这一吩咐。而且之前也已经很久没有自己动 手冲泡过咖啡了,即使他当时不小心用了自来水也不奇怪。他们家的自来水管上转 着净水器,所以说不定当时他用的就是自来水。” 草薙把嘴咂得山响,说:“你可别为了要证实你自己心里的猜测,就在那里牵 强附会地捏造编故事。” “我只是说,我们应该通过客观事实去判断。”她把目光从前辈刑警转移到了 上司身上。 “我认为,只要我们没有查清楚究竟是什么时候、谁最后一个喝过真柴家的瓶 装水这个问题,就无法断定下毒时机。”间宫微笑着摸了摸下巴:“看来多讨论还 是挺重要的啊。之前我也和草薙持相同意见,但听过你们俩的这番讨论,我也开始 偏向新人的意见了。” “股长。”草薙的表情,有些受伤。 “但是,”间宫一脸严肃地望着薰说道,“至于下毒的时机,现在,现在能够 大致断定了。你应该知道周五晚上真柴家有过什么事吧?” “我知道,家庭派对。”薰回答道,“估计当时有好几个人喝过瓶装水。” “就是说,要下毒,就得在那之后下。”间宫坚起了食指。 “同感。但我认为猪饲夫妇应该是没机会下毒的,因为他们要想人不知鬼不觉 地进厨房,恐怕是不可能的。” “这样的话,有嫌疑的就剩下两个了。” “等一下。”草薙赶忙插话道,“姑且不论,可如果怀疑真柴太太,这也太奇 怪了。被害人煮咖啡的时候用瓶装水这条信息就是她提供的呀。一个凶手,怎么可 能故意把警方怀疑的矛头转到自己身上去呢?” “或许是因为知道迟早会露馅吧。”薰说道,“凶手心想,反正警方想到从空 塑料瓶上检测有毒物质只是个时间问题,那倒不如自己主动说出来,这样更容易免 除警方嫌疑,她也可能打这种算盘。” 草薙一脸不耐烦地撇了撇嘴,说道:“跟你说话,人要发疯的。你似乎无论如 何都一口咬定他太太就是凶手啊。” “不,她说的蛮有道理的。”间宫说道,“我觉得这意见够冷静。如果说若山 宏美是凶手,那么从她没有把残留着毒药的水壶给处理掉这一点来看,矛盾的地方 不少。从杀人动机这方面来看,真柴绫音也是最可疑的。” 就在草薙打算开口反驳的时候,薰却抢先说道:“说到动机,就在刚才,我听 说了一件更能说明死者太太有动机的事情。” “是谁跟你说的?”间宫说道。 “是若山宏美说的。” 接着,薰便对面前这两名恐怕从没想象过事情竟会如此的男子,述说起了宏美 身上发生的变化。 猪饲达彦站在那里,左手握着手机,也不管跟对方还在通话中,就用另一只手 拿起座机的听筒,跟这边的这个讲话。 “所以说,这事就麻烦你们去处理一下吧。合同的第二条应该写得很清楚了… …嗯,当然,有关这一点,我们这边会想办法的……我知道了。那就拜托了。”放 下听筒,他又把左手的手机贴在了耳朵上,“不好意思。刚才那是我已经跟对方谈 妥了……嗯,那就麻烦你按照之前谈的那样去办吧……嗯,了解。” 刚讲完电话,猪饲都来不及坐下,就在书桌上开始记录起来。这张社长用的书 桌,前不久还是真柴义孝的桌子。 把写好的便条装进衣兜后,猪饲抬起头来望着草薙说道:“抱歉,让您久等了。” “您很忙啊。” “竟是些杂七杂八的事。社长突然去世,各部门的负责人都乱了阵脚了。之前 我就对真柴这种大权独揽的体制感到担忧,要能更早一些调整的话就好了。”猪饲 一边抱怨,一边在草薙的对面坐了下来。 “现今社长的职务,暂时由猪饲先生您来代理?” 听了草薙的问题,猪饲把手举到脸前,连连摆手道:“哪儿的话。” “经营者并不是空名头。有人适合当经营者,有人不适合。而我这人还是更擅 长当律师。迟早有一天,我会把这公司交给其他人来经营管理。所以呢——”猪饲 望着草薙接着说道,“觉得我会为了夺取公司大权而杀害真柴的这种推论是不成立 的。” 看到草薙睁大了眼睛,他苦笑道:“抱歉,开个玩笑。而且我这玩笑开得过了。 好友去世了,我却连追悼他一下的空闲都没有,整天为工作所累。我也知道自己最 近相当的焦躁。” “在这种时候还来耽误您的宝贵时间,实在万分抱歉。” “不,我也挺关心你们的搜查进展的,最近可有新进展?” “案情逐渐明朗起来了。比方说,已经查明了凶手下毒的方法之类的。” “有点意思。” “真柴先生生前非常注重健康,从不饮用自来水这一点,您知道吗?” 听了草薙的提问,猪饲歪着头说道:“他那算是注重健康吗?这一点我也一样, 最近几年都没有喝过生水了。” 看他说得如此轻巧,草薙大失所望。这事对有钱人来说,似乎是理所当然的。 “是吗?”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变成这样子的,连我都觉得不可思议。倒也不是觉得自 来水有多难喝,或许只是受了瓶装水厂商的怂恿罢了。嗯,也可以说是习惯吧。” 猪饲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抬起了下巴,“莫非水里有毒?” “目前还不确定,只能说有这种可能性。在家庭派对上,您喝过矿泉水吧?” “当然喝过,而且还喝得不少……嗯……水。” “有消息说,真柴先生在煮咖啡的时候用的也是瓶装水,您知道这事吗?” “这事我倒也听说过。”猪饲点头说道,“原来如此,你们已经从咖啡里检测 出有毒物质来了啊。” “问题是,凶手什么时候下的毒。所以我想请问,您是否知道有什么人在休息 日里曾经秘密去过真柴先生家吗?” 猪饲直勾勾地盯着草薙看。看他的表情,似乎已经嗅到了言辞之中的微妙之处。 “您是说秘密地?” “是的。目前我们还无法推断造访者的身份。但只要真柴先生愿意协助,那个 人是能够不为人知地秘密进门的。” “比方说,在他太太不在家的时候,带女人回家之类的?” “倒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猪饲放下了翘起的二郎腿,把身子稍稍向前倾了倾,说道:“能麻烦您打开天 窗说亮话吗?虽然这对你们来说或许在调查时需要保密的,可我也不是外行,我不 会随便外泄的。相应地,我也会对您开诚布公地说实话。” 见草薙没听明白,又不置可否,猪饲再次把背往沙发上一靠,说道:“你们警 方不是已经查明真柴有情妇了吗?” 草薙不知如何应对,他不曾料到猪饲会跟他提这个话题。 “您都知道些什么情况呢?”他小心地打探道。 “一个月之前,真柴他曾经跟我说过,大概的意思就是说他差不多想换个人了。” 猪饲翻着白眼说道,“你们警方不可能连这么点事都查不出来。是因为查到了些什 么,您才跑来找我的,难道不是吗?” 草薙抠了抠眉毛,苦笑道:“正如您所言,真柴先生他的确有个关系特殊的女 人。” “我也不问你那人是谁了,我心里大致有数。” “其实您已经察觉到了?” “用排除法就行了。真柴他这人是不会对吧女下手的,对公司员工和与工作相 关的女人也是一样。这样的话,他身边就只剩一个人了。”说着,猪饲叹了口气, “话说回来,没想到果真如此啊。这事可不能让我妻子知道。” “我们已经从他本人的供述里得到核实,那个周六周日她曾经去过真柴先生家。 我们想要知道的是,除了她之外,是否还有其他人与真柴先生有着同样的关系呢?” “趁太太不在家,把两个情妇都带到家里去?这可是够豪气的啊。”猪饲晃动 着身体说道,“但却是不可能的。真柴这家伙虽然是支老烟枪,但他嘴里不会同时 叼两支香烟的。” “您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说,那家伙虽然整天换女人,但却不会同时和两个女人来往。估计自打 他有了新欢之后,就没和他太太过了吧,就是所谓的夫妻生活。因为他之前说过, 单纯为了满足欲望而做爱的话,还是等年纪再大些再说吧。” “也就是说,目的就是生孩子。”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正中红心。”猪饲咧嘴道。 草薙想起若山宏美怀孕一事。 “听您刚才所说,他和他太太结婚,最大的目的也就是为了生孩子?” 听草薙这么一说,猪饲身体大幅度后仰,往沙发上重重地一靠,说道:“不是 最大的目的,而是唯一的目的。在他还是单身贵族的时候,就时常嚷着想早点要个 孩子。他也曾经为此而热情高涨地寻找合适的对象,他与许多女性交往过,或许在 世人眼中他就是个花花公子,但其实他只是在执着地寻觅一位适合的女性,一位适 合成为自己孩子母亲的女性。” “也就是说,他其实根本就不在乎这位女性是否适合做自己的妻子?” 猪饲耸了耸肩,说道:“真柴他压根就不想要什么太太的。刚才我不是说过, 他之前曾跟我说他想换个人了吗?当时他还跟我说,他想要的是个能替他生孩子的 女人,而不是保姆或高档摆设。” 草薙不由得睁大了眼睛:“这话要是让全世界的女人听到,要引起公愤的。说 保姆也还罢了,摆设可就有点……” “这话说来也算是我个人对绫音太太无私奉献的夸赞之辞吧。她辞去外边的所 有工作,整日专心于家务,作为一名家庭主妇,可以说是完美无缺的。真柴在家的 时候,她也是整日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一边缝制拼布,一边随时等着伺候丈夫。 然而他却从不看重这一点。在他看来,一个不会生孩子的女人好像就算坐在沙发上, 也不过是一件摆设,碍手碍脚的。” “……这话说得真是够过分的。他为什么就这么想要孩子呢?” “这个嘛……虽然我自己也不是不想要孩子,但还没到他那种地步。不过等孩 子真的出生之后,感觉真是可爱得紧呢。”刚刚才做了爸爸的猪饲说话间露出一副 溺爱子女的笑容。收起笑容之后,他继续说道:“不过,这事肯定受了他个人成长 经历的影响。” “您的意思是说……” “估计你们警方也已经查到真柴没有其他亲戚和家人了吧?” “听说是这样。” 猪饲点头道:“听说真柴的父母在他还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当时他跟着他父亲 一起生活,但父亲是个工作狂,几乎不回家,所以就只好让爷爷奶奶来抚养他。可 后来他的爷爷奶奶相继去世,而父亲也在他才二十几岁的时候,因为蛛网膜下腔出 血而突然去世,于是他早早地就成了个天涯一孤身了。虽然依靠他爷爷奶奶和父亲 留给他的那些钱,生活上无忧无忧虑,甚至还能创建一番事业,但他却从此与亲情 无缘了。” “所以他才对孩子如此执着……” “我想他是希望能够有人来延续他的血脉吧。不论彼此之间再怎没相爱,恋人 和妻子在这一点上毕竟还是外人。”猪饲的语气淡漠了。或许他自己心中也有着类 似的想法。也肯能因为这原因,这话在草薙耳中听来,也颇有说服力。 “前些天听您说起过,真柴先生和绫音太太相遇的时候,您也在场,记得是场 什么派对吧?” “您说的没错。那派对名义上是汇集社会各行各业的社交派对,但实际上却是 顶着各种头衔的人寻找门当户对的对象的相亲派对。我当时已经结婚了,是受真柴 之邀陪他一起去的。当时他说是为了换客户的人情而迫不得已参加的,结果,他却 和在那里认识的女性结婚了,人生真是难以捉摸呀。嗯,这就叫机缘凑巧吧。” “您说的‘机缘’是……” 听草薙这么一问,猪饲的表情里透出一丝不快,看起来像是在后悔说了不该说 的话。 “在和绫音太太开始交往之前,他曾和一名女子交往过,而正巧在他和那女子 分手之后,就召开了刚才说到的那场派对。我估计当时真柴他也是因为无法和之前 的那女子顺利相处下去,心里有些焦急了吧。”猪饲把食指放在嘴唇上说道,“这 事还请不要对绫音太太说起,因为真柴他生前曾经叮嘱过我的。” “那他当时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和那女子分手的呢?” 猪饲歪着头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在这类事情上互不干涉是我们之间默认 的游戏规则。据我猜测,估计是因为生不出孩子吧。” “他们当时不是还没结婚吗?” “我说过多少次了,对他而言,这事才是最为重要的。或许对他而言,如今世 间流行的那种所谓奉子成婚,才是他最理想的婚姻吧。” 所以他才会选择了若山宏美? 这世上的男人是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草薙原本以为自己早已见怪不怪了, 可他却实在是难以理解真柴义孝的这种心思。即便没有孩子,但只要能和绫音这样 的女子生活一辈子,难道不也是一种幸福吗? “您说的真柴先生曾经交往过的女子,都是怎么样的人呢?” 猪饲回忆道:“我也不太清楚。我只是听真柴说起过有这样一个人,但他没介 绍给我认识。他这人有时神秘兮兮的,或许当时决定在订婚之前不打算公开关系吧。” “那当时他和那女子是好说好散的吗?” “我想应该是吧。他也没和我好好谈过这事。”说完,猪饲像意识到了什么似 的盯着草薙说,“你们不会是觉得那女的可能与此案有关联吧?” “倒也不是这意思,我们只是希望尽可能地多了解一些被害人的情况罢了。” 猪饲苦笑着摆手道:“如果你们是在猜测真柴他当时把那女的给叫到家里去了 的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那家伙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来的,绝对的。” “因为……真柴先生他嘴里是不会同时叼两支烟的,是吗?” “没错。”猪饲点头道。 “我明白了。我会参考的。”草薙看了看钟,站起身来,“你在百忙之中还协 助了我们,实在是万分感谢。” 他刚一转身向出口走去,猪饲便赶到了他身旁,替他打开了门。 “这可……真是不敢当。” “草薙先生,”猪饲向他投来认真的目光,说道,“我无意出言干预你们的搜 查行动,我只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 “真柴他算不上是个正人君子,只要一调查,估计就能查出许多他以前的事来, 但我个人觉得他的过去和这案子之间没有联系。如今公司正处于非常时期,还望你 们尽量别再旧事重提了。” 看来他是担心会影响到公司的声誉。 “就算我们查到些什么情况,也不会泄露给媒体,请您放心。”说罢,草薙走 出了房间。 他的心中还残留着不快,当然,是针对真柴义孝这个人的。他对真柴义孝单纯 把女性看作是生孩子的工具这一点,心底里感到愤怒不已。想来他那样的人,在其 他方面也抱着一种同样扭曲的人生观吧。比方说,在他眼中,员工不过就是为了让 整个公司运转的零部件,而消费者则不过是他榨取钱财的对象罢了。 不难想象,他的这种观点之前一定令许多人受过伤害。既然如此,有那么一两 个人对他恨得咬牙切齿、欲除之而后快的也不奇怪。 若山宏美的嫌疑也并不能完全洗清。虽然内海熏认为她是不会下手杀害自己腹 中胎儿的父亲的,但听猪饲这么一说,他觉得如此断定为时过早了。虽然真柴义孝 他原本似乎打算和绫音分手之后就和宏美结合的,但这却是因为她怀上了他的骨肉, 而并非是因为他真心爱她。因此,完全有可能是他当时对宏美提出了什么自私自利 的要求,使得她怀恨在心。 话虽如此,面对内海熏提出的观点,即宏美虽是第一发现者却不把有毒物质的 残留痕迹抹掉这一很不合逻辑的说法。草薙却不知如何反驳。不留神忘了?这种想 法有些说不过去。 草薙心想,总而言之,还是先把真柴义孝在和绫音相遇之前交往过的那名女子 给找出来吧。他一边想着找人的顺序,一边走出了真柴的公司。 真柴绫音像是猝不及防,睁大了眼睛,草薙发现她的黑眼珠在微微地晃动。这 话果然令她感到不知所措。 “您是问……我丈夫以前的恋人吗?” “向您提出如此不愉快的问题,实在是万分抱歉。”他坐着低头致歉。 此刻他们两人正坐在绫音暂住的旅馆的茶座里。草薙打电话说有事相询,约她 见一面。 “这事和案件有什么联系?” 听到她的询问,草薙摇了摇头,说着:“现在一切都还不好说。但既然您丈夫 很有可能是被人给杀害的,那么我们就必须得把所有有杀人动机的对象都给找出来, 所以就想反查一下过去的情况罢了。” 绫音微微翘起嘴角,两眼看着草薙. 惆怅的微笑。 “你们觉得他那人其实根本不会和对方好说好散的,就像和我分手一样,是吧?” “不……”他很想表明自己并非这意思,但还是打住了。他再次看着绫音说道, “我们得到消息,说是您丈夫曾经四处寻找能为他生孩子的女人。心存这种想法的 男子一旦做得过了火的话,就会令对方受到伤害的。所以当时受了伤害的对象也是 很有可能会对他心怀怨恨的。” “就像我一样吗?” “不,您……” “没关系的。”她点头道,“那位警官是姓内海吧,估计您应该已经听她说过, 宏美她最终成功地实现了真柴的心愿。所以他选择了她,而决定抛弃我。要说我心 里真的就一点都不怨她,也是假话。” “您是不可能行凶的。” “当真如此吗?”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我们还并未从塑料瓶上检测出任何的有毒物质,最为稳 妥的见解依然还是认为毒下在水壶上,而您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草薙一口气说 了一大通,歇了口气之后再次开口说道,“现在我们只能认为有人在周日造访真柴 家下的毒。估计他人擅闯的可能性很小,所以是您丈夫主动邀请进来的。然而从工 作关系上来看,我们找不出相关人物的名字。而从他极为私人的关系上来看的话, 他会趁着您不在家悄悄邀请来家里的对象,自然就很有限了。” “也就是说,要么是情妇,要么是前女友,是吗?”她说着拢了拢刘海,“可 我也帮不了你们啊。这种事,真柴没跟我提过半句。” “再怎么琐碎的事都没关系的。他之前就没有在和您交谈的时候偶然提到过呢?” 她歪着头说道:“这……他是几乎不提过去的。从这层意义上来说,他倒可以 算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他似乎也不会再去那些和已经分手的人曾经到过的餐馆或酒 吧。” “是吗?”草薙失望了。原本他还打算到真柴之前约会时常去的店里去碰碰运 气。 或许真柴义孝生前的确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在他家和办公室里的私人物品之中, 找不到除若山宏美之外的情妇的任何蛛丝马迹。保存在他手机上的电话号码,除去 跟工作有关的女性外,剩下的就全都是男性的号码了。其实,就连若山宏美的号码 都没保存。 “真是抱歉,没能帮上你们的忙。” “不,您没必要道歉的。” 就在绫音准备再稍微表示一下歉意的时候,放在身旁的包里传出了手机铃声。 她赶忙把手机掏出来,问了句“可以接听吗”,草薙回答说“当然可以”。 “是,我是真柴。” 绫音刚接起电话来的时候表情还很平静,但顷刻之间,她的睫毛便开始颤动起 来,她有些紧张地望着草薙. “嗯,这倒也没什么,还有什么事吗?……啊,是这样子啊?好的,我知道了。 那就拜托了。”挂断电话之后,她捂住了嘴像是说“糟了”,“或许我刚才该告诉 她草薙先生您在这儿的?” “请问是谁来的电话?” “内海小姐。” “是那家伙?她都说了些什么?” “说是她想现在再去调查一次厨房,问我是否可以到我家去一趟,她说也不是 什么大问题。” “再调查……那家伙到底想干什么?”草薙摸着下巴尖,两眼望着前方的地面 说道。 “大概是想再调查一下毒是怎样下的吧。” “或许吧。”草薙看了看表,拿起了桌上的账单,“我也过去看看吧,您看行 吗?” “当然可以。”绫音点了点头,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那个…… 我有个请求。” “什么请求?” “我也觉得请您帮忙做这种事,真的很失礼……” “什么事?您就尽管说吧。” “其实,”她抬起头来说道,“我是想请您帮忙浇一下花。因为开始的时候, 我以为自己只会在这旅馆住一两天的……” 草薙“嗯”了一声,点头说道:“给您带来不便,我们也挺过意不去的。不过 现在鉴证的工作已经结束,您应该也可以回家去住了。等她的那什么再调查一结束, 我就会通知您的。” “不,我没关系的。我是自愿决定在这里再住上一段时间的。而且,要独自一 人住在那么大的家里,想一想就心痛。” “说来也是。” “我也知道自己不能总这样逃避下去,但我想在丈夫的葬礼日程定下来之前, 暂时就先在这里住着好了。” “我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能把您丈夫的遗体送还给您了。” “是吗?那我得准备准备了……”说着,绫音眨了眨眼,“那些我原本是打算 明天回家拿行李的时候顺便给浇浇水的,可其实,我也想尽早给它们浇水,一直挺 担心的。” 草薙听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拍着胸膛说道:“我知道了。既然如此,这事就 交给我来办好了,是庭院里和阳台上的那些吧?” “真的可以吗?连我都觉得自己的请求有些过分呢。” “您这么配合我们的搜查行动,我们当然也愿意帮点小忙。反正那边也有没事 可做的人,您就放心交给我去办吧。” 草薙一站起来,绫音也跟着站了起来,双眼直视着草薙的脸说道:“我不想让 家里的那些花草枯萎。”她的语气中充满了恳切。 “您似乎很爱惜它们啊。”草薙回想起她刚从札幌回来的那天,也曾经给那些 花浇过水。 “阳台上的那些花是我还单身的时候就种的了,每一株都包含着种种回忆,所 以我不希望因为这次的事,连它们也失去。” 有一瞬间,绫音的双眸盯着远方,但紧接着便回到了草薙身上。她的双眸中放 射出勾人心魂的光芒,令他无法正视。 “我一定会帮您浇那些花的,您就放心吧。”说罢,草薙走向了收银台。 他在旅馆门前打了辆车,前往真柴家。绫音最后流露出的那副表情深深烙在了 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草薙怔怔地望着车窗外的目光捕捉到了一块建筑物上的招牌。是一块日用百货 超市的招牌。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不好意思,我就在这里下车。”他连忙对司机说道。 在日用百货超市里匆匆买了东西之后,他再次拦了辆车。因为顺利买到了想买 的东西,他有些飘飘然起来。 来到真柴家附近,就看见门前停放着几辆巡逻车。草薙心想,搞得还真挺煞有 介事的。这样下去的话,这户人家在不短的时间内还得继续遭受世人好奇的目光。 大门旁站着一名穿制服的警官,正是上次刚刚案发时在门口站岗的那名警官。 对方似乎也还记得草薙,看到他走过来,默默地点了点头。 刚进到屋里,他就看到换鞋的地方放着三双鞋,其中那双旅游鞋他曾见内海熏 穿过。另外两双是男鞋,一双是皮革已经松软破旧的便宜货,另一双则不光崭新锃 亮,而且上边还有“Armani”的字样。 草薙沿着走廊向起居室走去。门开着,进去一看却不见半个人影。没过多久, 厨房里头便传出了男人的说话声。 “的确没有拿手碰过的痕迹啊。” “对吧?鉴证科也认为,这东西至少已经有一年时间没人碰过了。”内海熏的 声音回应道。 草薙探头望了望厨房,只见内海熏和一名男子正蹲在水池旁,水池下边的门开 着,挡住了那男子的脸,两人身旁还站着岸谷。 注意到有人来的正是这个岸谷:“啊,草薙前辈。” 内海熏闻声转过头来,脸上浮出狼狈的神色。 “你们在干吗呢?”草薙问道。 她眨了眨眼,说道:“您怎么会上这儿来的……” “先回答我的问题。我问你们在这儿干吗呢?” “你又何必跟你这个热心工作的后辈这样说话呢?”又是只闻其声。伸头查看 水池下方的男子说完,从水池档门上方露出脸来。 草薙吃了一惊,一时间感到手足无措,因为对方是他非常熟悉的人。 “汤川,你怎么会在这儿……”问完之后,他把目光转移到了内海熏身上,说 :“你瞒着我去找这家伙给你出主意了,是吧?” 她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你这话可真是奇怪。内海君她想去见谁,还非得一一向你请示不可吗?”汤 川站起身来,冲着草薙微微一笑,“好久不见啦。看你气色不错,那就比什么都强。” “你不是再也不想协助警方展开搜查了吗?” “从根本上来说,我的这种想法并没有改变,只不过有时也会有些例外。比方 说,眼前出现了令科学家感兴趣的谜团的时候。嗯,就这起案子来说,倒也并不是 没有其他原因的,可我没有必要向你汇报吧?”汤川向内海熏投去一种耐人寻味的 目光。 草薙也转头看着她说:“你所说的再调查,指的就是这事吗?” 内海熏吃了一惊,半天没合上嘴。“您是听绫音太太说的吗?” “当时我正在和绫音太太谈事,结果你就打电话给她了。对了,差点就把一件 重要的是给忘了——岸谷,你现在好像手空着吧。” 突然听到叫自己的名字,他的这名后辈刑警一下子挺直了背,说:“我现在正 奉命旁听汤川老师的现场查证,因为光是内海她一个人的话,或许会听漏掉某些信 息。” “我来替你听好了,你去把院子里的花给浇一下。” 岸谷不停地连连眨眼:“您是说浇花吗?” “人家绫音太太为了方便我们展开搜查,把家都腾出来了,你去浇一下水又不 会死人。你只用浇院子里的那些就行了,二楼阳台上的那些我来。” 岸谷老大不乐意地皱起了眉头,说了句“明白”,走出了厨房。 “好了,不好意思,就麻烦你跟我从头说一下你这番再调查的内容吧。”草薙 把提在手上的袋子往地上一放,说道。 “那是什么东西?”内海熏问道。 “这东西跟你的再调查无关的,你就不用管了。好了,你就来说说吧。”草薙 两眼望着汤川,把双手抱在了胸前。 他手上戴着手套。汤川双手的拇指勾住想来也是“Armani”的两只裤兜,靠在 水池旁。 “当时你手下这位年轻女刑警来找我,问了一下这样的问题:隔开一段距离在 某个特定人物的饮料中混入毒药,是否可能?而且之前所设下的陷阱还不能留下丝 毫的痕迹。哎呀,这样的难题,即便在物理学的世界中也是很难遇到的。”他说着 耸了耸肩。 “隔开一定距离……”草薙瞪了内海熏一眼,“你还在怀疑绫音太太吗?你是 一口咬定她就是凶手,跑去找汤川问到底用什么魔法才能下毒,对吧?” “无不光是在怀疑绫音太太,我只不过是在确认那些在周六和周日里有着不在 场证明的人是否真的就不可能行凶。” “有什么区别?你不就是冲着绫音太太来的吗?”草薙把目光转回到汤川身上, “好了,你干吗要查看水池下边啊?” “我听内海君说,你们从三处地方发现了有毒物质。”汤川竖起戴着手套的三 根手指说道,“首先是被害人喝过的咖啡里,其次是冲泡咖啡时用过的咖啡粉和滤 纸上,最后是用来浇水的水壶上,但之后的事情你们就弄不清楚了。有两种可能, 一是直接在水壶里下毒,而是在水里下毒。如果是水,是哪里的水?也有两种可能, 不是瓶装水,就是在自来水。” “自来水?你是说,在自来水管下毒吗?”草薙哼了一声。 汤川面不改色地接着说道:“在有多种可能性的时候用排除法是最合理的。虽 然听说鉴证科已经认定水管和净水器没有异常,但我这人的性格是不亲眼看看是不 肯罢休的,所以我就调查了一下水池下边。要在水管上动手脚的话,那就只有在这 里下手了。” “那结果又如何呢?” 汤川缓缓摇头道:“水管、净水器的分流管和过滤器上全都没有被人动过手脚 的痕迹。虽然倒也可以把这些东西全都取下来拿去调查,但我估计不会有任何结果。 这样的话,假设毒是下在水里的,就可以断定水是瓶装水。” “塑料瓶上可没检测出有毒物质来。” “科搜研的报告还没有出来。”内海熏说道。 “不会有的,我们的鉴证科也不是吃干饭的。”草薙放开抱在胸前的双手,叉 腰望着汤川说道,“这就是你得出的结论吗?特意跑来插一手,结果不也没什么心 意吗?” “有关水的结论就是刚才我说的那些了,但有关水壶的查证接下来才开始的。 刚才我不是说过的吗,毒也有可能是直接下在水壶里的。” “这可是我主张的观点。不过先声明,周日早晨的时候,水壶里可是还什么毒 都没有的,只不过前提是要相信若山宏美所说的话。” 汤川并没有搭腔,而是拿起了放在水池旁的一只水壶。 “那是什么?”草薙问道。 “一只和本案中曾使用过的水壶一模一样的水壶,是内海君准备的。”汤川拧 开水龙头,往水壶里灌温水,紧接着又把水倒进水池流走。“这水壶并没有动过任 何手脚,就是一只普普通通的水壶。” 之后他又重新在茶壶里灌满水,放到一旁的煤气灶上,打开了火。 “你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好了,你就等着瞧吧。”汤川再次把身子靠在水池边,说道:“你认为凶手 是在周日来到这户人家,往水壶里下的毒吗?” “不是就只有这种可能了吗?” “当真如此的话,凶手就是选择了一个极其冒险的办法。难道凶手就没想过, 真柴先生会把自己曾经到过家里的事透露给其他人吗?还是说,你们觉得凶手是趁 着真柴先生外出的间隙悄悄潜入家中的?” “我认为潜入的可能性不大。据我推断,凶手应该是一个令真柴氏无法在其他 人面前提起的人。” “原来如此,你认为对方是个被害人不希望让其他人知道的人啊。”汤川点了 点头,转身对内海熏说道,“看来你的前辈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我放心了。” “你什么意思?”草薙的目光在两人的脸上转来转去。 “没什么太深的意思。我只想说,既然你们俩都还保持着理智的话,那么意见 产生分歧也绝对不是坏事。” 见汤川说话的语调依旧有些看不起人,草薙瞪了他一眼,但汤川对他的目光却 毫不在意,仍旧是一脸的微笑。 不一会儿,水壶里的水沸腾起来了,汤川关了火,揭开盖子往里边看。 “看来结果不错。”说着,他开始把水壶里的水倒进水池。 看到壶嘴里流出的液体,草薙吓了一跳,因为之前汤川装进去的明明是普通自 来水,但此时却变成了鲜红色。 “水怎么回事?” 汤川把水壶往水池里一放,冲草薙笑着说道:“之前告诉你说水壶上没动过手 脚,那是骗你的。其实我在水壶的内侧涂了层红色的粉末,用明胶把粉末覆盖住了。 水一沸腾,明胶就会渐渐溶解,最后粉末就会溶到水里去了。”说完,他又换回一 副严肃的表情,对内海熏点头道,“在本案中,在被害人死亡之前,至少用过两次 水壶,是吧?” “是的。周六晚上和周日早晨曾经用过。”内海熏答道。 “根据所用明胶的质和量的不同,也存在有毒物质不会在第二次使用时溶出, 而在第三次才会溶出的可能。你们去找鉴证科确认一下如何?同时还要考虑一下毒 药会敷在水壶的哪个位置,有必要的话,还得查证一下明胶以外的材料。” 她回答了句“好的”,把汤川的指示写到了随身手册上。 “怎么了,草薙君?干吗一脸沮丧的样子啊?”汤川用揶揄的语气说道。 “我可没沮丧。话说回来,这么特殊的毒杀手法,一般人能想得到吗?” “你说方法特殊?根本不。对一个平日用惯了明胶的人来说,这根本就算不上 什么难事,比方说擅长做菜的太太们。” 汤川的话令草薙不由得咬牙切齿。这位物理学家显然已经把绫音太太认作是凶 手了,恐怕是内海熏给他灌输的这想法吧。 就在这时,内海熏的手机响了。她接起电话,说了两三句之后,望着草薙的脸 说道:“科搜研那边的报告出来了,说是最终没能从塑料瓶上检测出任何有毒物质 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