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当薰还在目黑署的会议室里写报告的时候,草薙和岸谷两人一脸郁闷地回来了。 “老头子回来了没?”草薙粗暴地问道。 “股长应该是在刑警室吧。” 草薙一声没吭就离开了房间,岸谷冲她做了个没辙的动作。 “看起来他的心情不大好啊。”薰试探道。“因为终于找到真柴义孝以前的女 人了。” “哎,是吗?既然找到了,那他干吗还这副样子?” “没想到,后续出人意料啊。”岸谷说着在钢管椅上坐了下来。 听了他的话,薰也大吃一惊。因为听说可视作真柴前女友的人已经死了。 “我们到出版社借來了那女人的照片,之后去了真柴义孝生前常去约会的那家 红茶专卖店,给那个女招待确认。她看了照片后说绝对没错,就是她。故事到此, 一卷终结。草薙前辈提出的前女友行凶说彻底破灭。” “这就令他心情糟透了?” “我也一样大失所望啊。陪着他跑了一整天,最后却査到这样一个结果。啊, 累死了。” 就在岸谷大伸懒腰的时候,薰的手机响了。一看,是汤川打来的。她中午才跑 去见过他。 “您好,刚才多有打扰了。” “你现在在哪儿?”汤川劈头就问。 “在目黑署。” “后来我想了很多,现在想到得让你去办点事。能见一面吗?” “嗯……我倒是没问题一您要我去办什么事啊?” “等见了面再告诉你,你指定个会面地点吧。”汤川的声音听来是少有的兴奋。 “不,这样的话还是我到学校去找您……” “我已经离开学校,朝目黑署过去了。你快定个地方吧。” 薰就定了附近的一家家常菜馆,。汤川说了句“我知道了”,就挂了电话。 薰把写了一半的报告塞进包里,拿起了上衣。 “汤川老师打来的?” 岸谷问她。“是的,说是有话要和我说。” “好哇!如果他能把下毒手法之谜解开的话,那可就帮了大忙了。你可要留心 听他说哦。那老师的解释挺复杂的,别忘了做笔记哦。” “我知道了。”薰说着走出了会议室。 她来到约好的那家家常菜馆,刚坐下喝了口红茶,汤川就走了进来。他在薰对 面坐下来,向服务生要了杯可可。 “您不喝咖啡了吗?” “喝腻了。刚才和你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喝了两杯了。”汤川扁扁嘴,说道, “突然把你叫出来,抱歉。” “没事。您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吗?” 汤川“嗯”了一声,垂下眼,之后又望着薰说道:“我先问你一句,你心里对 真柴太太依旧持怀疑态度吗?” “这个嘛……是的,我依旧在怀疑她。” “是吗?”汤川把手伸进上衣的内兜,掏出一张折好的纸,放到桌上说,“你 看看吧。” 薰拿在手里展开来看了看上边写的內容,皱着眉头问道:“这是什么?” “是我想劳烦你去调查的内容。调査结果不能太过粗略,必须精确。” “只要把上面写的调査清楚,就能解开谜团了吗?” 汤川眨了眨眼,吐出一口气:“不,大概是解不开了。这次的调査就是为了确 认当真无解。用你们的话说,可称之为‘验证搜查’吧。” “怎么回事?” “今天你回去后,我想了很多。假设真是真柴太太下的毒,那她是用的什么方 法呢?但我实在想不出来。我得出的结论是这道方程式无解,除去唯一的一种解答 方法之外。” “唯一的一种解答方法?那不说明还是有解的吗?” “但是,是虚数解。” “虚数解?” “意思就是说,从理论上讲是可行的,但在现实中是无法做到的。远在北海道 的妻子要让在东京的丈夫喝下毒药,方法就只有一种,但凶手实施过这种方法的可 能性却是无限接近于零。听明白了吗?也就是说,其手法是可行的,但要付诸实际 行动,却是不可能的。” 薰摇头道:“我不大明白您的意思。照您所说,到头来不还是不可能吗?您就 为了证明这一点,要让我去调査这些吗?” “证明无解也是很重要的。” “我可是还在探求着答案的。理论什么的对我而言无所谓,我一定要把案件的 真相查个永落石出。这就是我们的工作。” 汤川缄口不语。就在这时,服务生送来了可可。他缓缓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口, 低声念道:“是啊,确实如你所说。” “老师……” 汤川伸手拿起放在桌上的纸,说道:“搞科学的人都有一种习性,即便是个虚 数解,也会因为有这么一个答案而探究到底。但你们不是科学家,是不能为了证明 这种答案是否存在而浪费宝贵时间的。” 汤川把纸叠好放回口袋,嘴角含笑地说道,“这事你就忘了吧。” “老师,请您把下毒手法告诉我吧。让我听过之后再作出判断吧。如果我觉得 确实值得,我就去调查刚才那些内容。” “这可不行。” “为什么?” “一旦得知下毒手法,你心中就会存有偏见,会令你无法客观地展开调查。相 反,如果你不愿去调査,也就没必要知道手法了。不管怎么说,现在在这个地方我 都不能告诉你。” 汤川仲手去拿账单,但被薰抢先一歩拿到了手中,她说:“我来吧。” “这可不行,我已经让你白跑一趟了。” 薰朝他伸出空着的另一只手:“请钯刚才的便条给我,我去调査。” “这可是虚数解啊。” “就算如此,我也想知道老师您找的唯一答案究竟是什么。” 汤川叹了口气,重新拿出便条。薰接过来,再次确认了上边的内容后,放进了 包里。 “如果这手法并非老师您说的虚数解的话,那么谜团也就能解开了吧?” 汤川没有回笞,而是拿指尖往上推了推眼镜,低声念了句“怎么说呢”。 “难道不是吗?” “如果并非虚数解,”他的双眸中蕴藏着犀利的光芒,“你们恐怕是会输的, 而我也无法获胜。说明这是一场完美犯罪。” 若山宏美望着墙上的挂毯。 藏青和灰色碎片连在一起,形成了一条带子。带子很长,中途曲折扭转、交叉 缠绕,并最终与原点交汇。也就是说,带子形成了一个圈。虽然构图相当复杂,但 远远望去,却又如一副简单的几何图形一般。真柴义孝嫌它“就像DNA 螺旋似的”, 但宏美却很喜欢这幅作品。绫音在银座开个人展的时候,这幅作品就挂在入口处。 入场者最先看到的就是这幅作品,所以估计对绫音而言,也应该是一幅自信之作。 设计者确实是綾音,而实际动手制作的却是她宏美。在艺术世界中,作家的个展上 犮布的作品实际是出于弟子之手这类事,倒也算不得怎么稀罕。更何况拼布,如果 是大幅作品,得花上好几个月的时间。如果不是分头动手,光凭一个人是无法完成 足以举办个展的作品数量的。相比较而宫,綾音还算喜欢亲自动手的。在当时的个 展发布的作品,其中八成出自绫音本人之手。尽管如此,绫音还是选择了将这幅由 宏美动手制作的作品挂到了入口处。这令宏美心怀感激,为师傅能够认同自己的技 艺而欣喜不已。 当时,她希望自己能够一辈子都跟着绫音做事。 “啪嗒”一声响起,绫音把马克杯放到了工作台上。此刻她们两人正面对面坐 在拼布教室“杏黄小屋”里。原本这时应该已经开始授课,几名学员也应正拿着布 头剪剪接接了,但此刻屋里却只有她们两人。教室已经连续休课很长时间了。 绫音用双手环捧住马克杯,说道:“是吗?既然宏美你已经决定了,那也就没 办法了。” “实在是抱歉,我总是这样自作主张。”宏美低头道歉。 “没必要道歉的。我原本也觉得今后难度可能会稍微大一点,所以,也只能这 样了。” “这一切全都怪我,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算了吧。我”经不想再看到你向我道歉了。“ “啊,是,对不起……”宏美耷拉着下了脑袋,虽然眼泪差点夺眶而出,但她 还是拼命忍住了。她觉得,自己一哭出来,只会让绫音更加难过。 这次是宏美主动给绫音打了电话,说是有话要对綾音说,希望能够见一面。綾 音当时没有细问,就让宏美到“杏黄小屋”来见她。宏美心想,她特意把自己约到 教室见面,或许是她早巳预料到自己想对她说的是什么事。 等绫音沏好了红茶,宏美就开始道明来意。她说自己想辞去教室的工作,自然 就是意味着辞去绫音助手之职。 “不过,宏美,你不要紧吧?”绫音问道。 见宏美抬起头,她又接着说了句“我是说你今后”。 “你的生活费怎么办?工作不是不怎么好找吗?还是说,你家里能支援你?” “我还什么都没决定。我是不想给家里添麻烦的,但估计不麻烦他们也不行了。 不过我多少还是有点积蓄的,就尽可能多撑一段时间吧。” “这话听了可真让人担心。你这样了能撑多久啊?”绫音不停地把耳边的头发 拢到耳后。这是她心中焦躁时表现出来的习惯动作。“不过,或许我替你操心有些 多管闲事了。” “谢谢您这么担心我。我都这么对不起您了。” “我说,你就别再说这些客气话了。” 綾音严肃的口吻令宏美全身不由得僵硬起来,她再次深深地低下了头。绫音小 声地说了句“抱歉”。 “我刚才话说得有点重了,不过,宏美你真的别再拿这种态度对我了。虽然今 后不能再与你共事,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我希望你能够幸福起来,这是我的真心话。” 见她竭力想要对她掏心掏肺的样子,宏美战战兢兢地抬起了头。她看见绫音正 冲着她微笑,笑容虽然看起来有些寂寥,但却并不像是装出来的,宏美轻轻地叫了 她一声“老师”。 “而且,那个令我们如此痛苦的人也已经不在人世了,不是吗?所以我们就别 再回首往事了,好吗?” 听着她这番柔声软语,宏美只有点头。她心中觉得这是不可能的。她与真柴义 孝之间的恋情、失去他的悲痛、背叛綾音的自责,这种种情感都已深深地铭刻在了 她的心里。 “宏美,你跟了我几年了?”绫音朗声向她问道。 “三年多了。” “是吗,都巳经三年了啊。换了是念初中高中的话,都已经毕业了呢。那么, 宏美你也当是从我这里毕业了吧。” 宏美听到这话并没有点头。她心想,我还没有幼稚到会被这种糖衣炮弹给蒙骗 的地歩. “宏美,你手上还有这房间的钥匙吧?” “啊,是的,我这就还给您。”宏美伸手拿起了身旁的包。 “没事,你就拿着吧。” “可是……” “这屋里不是还有许多你的东西吗?要整理行李还是得花上些时间的,不是吗? 如果你另外还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不必客气,尽管都拿去好了。你大概也挺想要那 幅挂毯的吧?”说罢,綾音把视线移到了刚才宏美一直看着的那幅挂毯上。 “这……可以吗?” “当然可以。它不是你亲手制作的吗?这挂毯在个展上也是大受好评呢。我就 是打算把它送给你,才一直留着没卖的。” 宏美至今记得当时的情形。几乎所有的作品都被标上了价格,唯有这幅挂毯享 受非卖品待遇。 “你估计要花几天时间来收拾行李呢?”绫音问道。 “我估计今明两天就能收拾完了。” “是吗?那等你收拾好了,就给我打个电话吧。至于钥匙嘛……放到门口的邮 箱里去就好了。可千万别拿漏了什么,因为等你收拾完,我就打算立刻找人来彻底 整理这间屋子了。” 看到宏美不明其意地眨了眨眼,绫音微微笑道:“我也不能总在旅馆住下去吧, 第一不方便,笫二不划算。所以我打算在找到新住处之前,先搬到这里来生活。” “您不打算搬回家去住了吗?” 绫音停了,呼出一口气,垂下肩膀说道:“我也考虑过搬回去,可还是不行。 以前那些快乐的回忆,如今全都变得让人心酸了。而且最重要的,那个家我一个人 住实在太大了。我有时还会想,亏他以前一个人还能住那么多年。” “您打算把它卖掉吗?” “就不知道是否会有人愿买发生过命案的宅子啊。这事我打算找猪饲先生商量 一下,或许他能有点路子。”宏美找不到该说的话,只是怔征地望着工作台上的马 克杯。之前绫音往杯里倒的红茶,佔计早已凉了。 “那我就先走了。”绫音拿起自己那只已经喝完的马克杯,站起身来说道。 “您就放着吧。我会洗的。” “是吗?那就麻烦你了。”绫音把杯子放回工作台上,盯着杯子说道,“我记 得这杯子好像是你带过来的吧?你说是朋友的婚礼上送的,对吧?” “是的,当时送了我一对。” 平日这两只杯子都放在工作台上,两人商谈工作时常常会用。 “既然如此,那你也得把它们带走了。” 宏美小声应了句“好的”。其实她根本就没想过要带走马克杯,但一想到这些 东西的存在本身或许会令绫音感到不快,她的内心就更加沮丧了。 綾音挎上挎包,朝玄关走去,宏美跟了上去。 她穿上了鞋,转身对宏美说道:“感觉真是有点怪呢,辞职离开教室的明明是 你宏美,可现在要走出房间的人却是我。” “我会尽快收拾完毕的,或许今天一天就行了。” “不必着急,我不是这意思。”绫音直视着宏美说道,“那你可要多保重啊。” “老师您也多多保重。” 绫音点点头,打开了房门。走到门外,她冲宏美微微一笑,关上了门。 宏美当场瘫坐在地,深深地叹了口气。 辞去拼布教室的工作令她很心酸,而且没有了收入也令她感到不安,但她只能 这么做了。既然向绫音坦白了自己和义孝的关系,却还希望能像以前那样过下去, 这一想法本身就是很傻的。即便绫音没有开口说要解雇她,她也不认为绫音会原谅 她。 而且……宏美想着把手贴在了肚子上。 宏美的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宏美一直担心,怕綾音会问自己作何打算,因为其 实就连她自己都还没有下定决心。 绫音之所以没有问孩子的事,或许是认定她会去堕胎的吧。她肯定想都没有想 过宏美会打算把这孩子给生下来。 然而宏美不知所措。不,如果再往她内心深处去探究,就会发现那里只有想把 孩子生下来这样一种心思,而她自己也已察觉到了这一点。但就算把孩子生下来, 今后等待着这孩子的又会是怎样的人生呢?她是决不能把孩子寄养到老家去的。虽 然父母双亲依然健在,但他们的生活也并不特别宽裕。而且老两口都是平凡而安分 守己的人,如果知道自己的女儿不但做了第三者,还做了未婚妈妈的话,必定会方 寸大乱,不知所措的。 看来就只能打掉了吧。每次宏美想到这问题,都会得出同样的结论。为了逃避 这个结论,她搜肠刮肚地要找出解决办法。自从义孝死后,她就在不断地反复思考 这个问题和解决办法。 就在她轻轻摇头之时,手机响了起来。宏美缓缓站起身,走回了工作台边,从 放在椅子上的包里掏出了电话。来电显示的号码她有印象。她也想过不去接,但还 是按下了通话键,因为对方是个即便此时此地不予理会,也不会就此放弃的人。 她应了声“喂”,声音显得有些低沉,尽管她并非有意如此。 “喂,我是警视厅的内海。现在您方便谈谈吗?” “请讲。” “实在是抱歉,我们又有几点疑问想问问您了。可以和您约个地方见面谈吗?” “什么时候?”“我想越快越好。不好意思了。” 宏美重重地叹了口气,她觉得就算对方听到也无所谓了。 “既然如此,能麻烦您到我这边来一趟吗?现在我在拼布教室这里。” “是代官山吧?请问真柴太太是否也在那边呢?” “不,她今天应该是不会来了,现在这里就我一个人。” “我知道了。那我这就出发去拜访您。”说完,她挂断了电话。 宏美心想,看来就算辞掉拼布教室的工作,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在案件侦破 之前,警方恐怕是不会放过她宏美的。她想悄悄地把孩子生下来,到底还是不行的。 她啜了口马克杯里剩下的红茶。不出所料,茶早已变温了 . 宏美的脑海中浮现出她在这里工作的三年期间的点点滴滴。没想到原本不过是 自己弄着玩玩的拼布技术,竟然会在短短的三个月里突飞猛进,令她自己也惊讶不 己。在绫音问她是否愿意留下来当助手的时候,她当场答应了。那时她早巳厌倦了 每天机械地完成人才中心分派的那种毫无成就感可言的工作了。宏美扭头看了看房 间角落里那台电脑。在她和绫音两人一同设计作品的时候,电脑里的绘画软件也曾 经大展身手。有时光是为了配色,都会花上一整夜的时间,但她却从未感到过辛苦。 设计方案一旦敲定,两人就会一同出门购买布料。原本经过再三讨论才定下的配色 方案,也会因为两人同时在店里看中某块布料的颜色而当场改变设计方案。每当遇 上这种时候,两人便会相视苦笑。 这样的生活是多么充实!可为何如今却会走到这一歩? 宏美轻轻摇了摇头。个中缘由,她是再清楚不过了。 她认为所有的错都在她自己,起因就是她抢走了别人、而且是对自己有恩的一 个女人的丈夫。 宏美还清楚地记得她和真柴义孝第—次见面时的情景。当时她正在这间教室里 准备授课,绫音打电话来说有位男子要来找她,让宏美请他在教室里稍等一下。当 时绫音并没有把她和这男子之间的关系告诉她。 不久,那男子就来了。宏美让他进了屋,沏了杯日本茶招待他。他一边饶有兴 致地在屋内四处观望,一边问这问那:身上既具备成熟男士才有的那种沉稳,又保 留着一种压抑不住好奇心的少年性情。稍稍交谈几句后,宏美便感觉到他有着超越 常人的睿智头脑。 之后绫音出现了,为宏美介绍了他。听绫音说他们是在派对上认识的,宏美感 到很意外,她不知道绫音竟然会出席那样的场合。 回首往事,宏美认为,自己那时候就已经对义孝抱有好感了。宏美依旧清楚地 记得当绫音介绍他是她的男朋友时,自己心中萌生出的那种近乎嫉妒的感觉。 如果当初他们两人并非那样相遇,他从一开始就是和绫音一同现身的话,或许 自己的想法就会有所不同了。正是因为不知道对方的身份,稀里糊涂地相处了一段 时间,才令她心中萌发了特别的感情。 心中一旦产生了恋爱的感觉,不管这感觉有多淡薄,它也决不会轻易消失的。 在绫音和他结婚之后,宏美也开始出入真柴家,她越发感觉义孝近在身边了。自然, 她有时也会有和义孝独处的机会。 宏美自然不会主动向他表白心中的感情。因为她觉得,即使向他表白,也只会 给他麻烦,更何况她也没有奢望过要和他发生什么特别的关系。只要他能如同家人 般对待自己,她也就心满意足了。 但尽管她刻意隐藏,义孝却还是察觉到了她对自己的思慕。她猜是这样的。他 对她的态度渐渐发生了变化。他那如同看妹妹般的温柔目光里,开始掺杂进某种微 妙的色彩。察觉到这一点,宏美开始春心萌动,也是事实。 于是,三个多月前的某天夜里,当她还在这屋里连夜工作时,义孝给她打来了 电话。 “我听绫音说,宏美你最近时常会熬到很晚。教室那边的工作似乎挺忙的啊。” 他约她方便的话一起去吃碗拉面,还说有家拉面馆早就想去尝尝了。义孝那天 好像也加班加到很晚。 宏美也正好感到饿了,立刻答应了。没过多久,义孝便开着车来接她了。或许 是因为与义孝独处的缘故,那碗拉面并没有给她留下太深的印象。他每次动筷子, 手肘都会碰到她的身体那种触感深深地烙印在她记忆里。 之后,义孝开车送她回了家。他把车停在公寓门前,冲她微笑道:“以后还能 这样偶尔约你一起吃个拉面什么的吗?” “可以啊,随时都行。”宏美回答道。 “谢谢。和宏美你在一起,感觉心灵都会得到抚慰。” “是吗?” “我的这里和这里都已经是疲惫不堪了。”他依次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和脑袋, 之后一脸认真地望着宏美,“谢谢你,今晚我很开心。” “我也一样。”宏美刚说完,义孝的手便伸过来,揽住了她的肩头,她顺从地 被他一把搂在怀中。两人极为自然地亲吻了。 之后,他对她道了声“晚安”,她也回了一句“晚安”。 这天夜里,宏美的心一直怦怦直跳,令她辗转难眠。而她却并未意识到自己已 经犯下了大错,她只是觉得拥有了一个唯有他们俩才知道的小秘密。 没过多久,宏美就察觉到自己犯下了无法弥补的过错。义孝的身影在宏美心中 迅速膨胀起来,不管做什么,他的音容笑貌都会萦绕在她脑际,挥之不去。 既便如此,可只要两人不再见面,或许这种如同热病一样的状态就不会持续多 久。然而,义孝后来却频繁地邀约宏美,而她为了等他的电话而无故逗留在教室的 次数也多了起来。 宏美的心就如同断了线的气球一样,变得让人无法驾馭,高高地飘向了空中。 当他们终跨越了男女之间的最后—道防线时,她这才感觉到事态的严重性。但那天 夜里,义孝却对她说了拥有能够吹散宏美心中不安的魔力的话语。 他说,恐怕过不了多久,他就会离开綾音了。 “我告诉她和她结婚的目的就是生孩子,约好一年以内怀不上的话,就终止夫 妻关系。现在还剩三个月的时间,估计她是怀不上了。这一点我很清楚。” 虽然他的这番话说得冷酷无情,但在当时的宏美听来,却是那样的可靠。或许 这就说明当时的她已经变得相当自私了。回忆起往昔的点点滴滴,宏美再次体会到 她和他的背叛行为是何等的过分,不管绫音再怎样记恨都不足为过。 或许—— 或许下手杀害义孝的人就是绫音。而她如今对宏美这么温柔,其实不过是为了 掩盖她的杀机的一种伪装罢了。 但她却有不在场证明。从警方未对她起疑的情形来看,或许她当时无法行凶这 一事实是无法改变的。 可除了绫音之外,这世上难道还存在其他有杀害义孝动机的人吗?一想到这问 题,另一种忧郁便会袭上宏美心头。令她深感悲哀的是,自己虽然很想把孩子生下 来,但对孩子父亲的事却一无所知。 内海薰穿着一身黑色西服出现了。她在半个小时前绫音坐过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再次向宏美低头道歉说自己强行要来,感到非常抱歉。 “我想您就算到我这儿来一万次,案件也还是无法侦破的。因为我真的不是很 了解真柴先生。” “您都不是很了解他,却还是和他发生了那样的关系?” 女刑警的这句话令宏美紧紧地抿起了双唇。 “我想我对他的性情还是了解的。但这些事对搜査而言没有多少必要,不是吗? 我已经说过,我不清楚他的过去和工作上的麻烦。” “在开展搜査工作时,也必须了解被害人的性情。但今天我来找您,却并不是 要逼您回答您不清楚的问题,而是想请问您几个更日常性的问题。” “什么日常性的问题?” “真柴夫妇的日常生活。有关这一点,我想您应该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您想知道这些的话,那直接去问老师不就行了吗?” 内海薰歪一歪头,冲她笑了笑。 “因为我觉得她本人是难以告诉我客观的意见的。” “……你想问什么?” “听说若山小姐您在真柴夫妇结婚后不久就开始出入他们家了,对吧?请问频 率是多久一次呢?” “这倒不固定,平均来说,每个月一次到两次吧。” “那您是固定在周几去的吗?” “不一定。只是周日去的次数多一些,因为周口教室休息。” “您周日去的话,真柴义孝先生也在家的吧?” “是的。” “所以你们三人就会在一起聊聊天之类的,是吗?” “这种事也有过,但真柴先生一般会待在书房里,他似乎连休息日也要在家工 作的。而且我去他们府上打扰也是因为有事要和老师商量,闲聊并不是我的目的。” 宏美的语气中带着抗议,她不想被人误会成是为了见义孝才去真柴家的。 “您一般和绫音太太在哪个房间商量呢?” “在起居室。” “每次都是吗?”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你们商量的时候是否会喝点红茶或者咖啡呢?” “每次她都会请我喝。” “您有没有自己冲泡过呢?” “偶尔会,比方说老师忙着做菜、腾不出手的时候。” “我记得您以前说过,煮咖啡的步骤是绫音太太教您的,对吧?所以案发当天 的早晨,您也是按照同样的步骤煮的?” “是的。你怎么又提咖啡的事?之前我不是己经说过很多次了吗?”宏美撇了 撇嘴。 但或许是对问话对方表现出不快这一点早已习以为常,年轻女刑警的表情丝毫 不为所动。 “那么,在猪饲夫妇去他家开家庭派对的那天晚上,您是否打开过真柴家的冰 箱呢?” “冰箱?” “冰箱里应该放着瓶装矿泉水,我想知道您当时是否看到过那些瓶子。” “瓶子的话,我看到过,因为那天我曾经开过冰箱拿水。” “当时冰箱里还剩几瓶水?” “这我记不清了,只记得的确并排着好几瓶吧。” “是一两瓶吗?” “不是说我记不清了吗?当时里面整整齐齐放了一排,四五瓶应该有吧。”宏 美按捺不住情绪,大声嚷道。 薰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说了句“我知道了”。 “您说案发前,真柴先生曾叫您去他家,请问这样的事是否有过好几次呢?” “没有,那天还是头一次。” “那真柴先生为何偏偏在那天叫您去真柴家呢?” “这个嘛……是因为那天老师回娘家去了。” “也就是说,以前都没有这种机会吗?” “我想这也是原因之一。我猜他是为了尽快把老师答应离婚的事告诉我吧。” 内海薰点点头,说了句“原来如此”。“那您是否知道他们俩都有些什么爱好 呢?” “爱好?”宏美皱起了眉头。 “真柴夫妇的爱好,比方说运动啦、旅行啦,或者开车兜风什么的。” 宏美歪着头想了想。 “真柴先生平常喜欢打网球和髙尔夫球,而老师似乎没什么特别的爱好,估计 也就是拼布、做菜之类的吧。” “那么,平常他们俩都是怎样一起度过休息日的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 “您就大致说说您知道的情况吧。” “据说老师她一般是做拼布,而真柴先生似乎大多是看DVD 什么的度过的。” “那绫音太太一般是在家里的哪个房间做拼布的呢?” “我想应该是在起居室吧。”宏美回答道。同时,她感到困惑,不明白女刑警 问这些问题的目的究竟何在。 “他们俩以前是否一起出去旅行过呢?” “应该是结婚以后不久就一起去了巴黎和伦敦。后来我想就没怎么像样地旅行 过了。真柴先生这边倒是好像时常因工作东奔西跑的。” “那买东西呢?比方说,若山小姐和绫音太太是否曾一起上街购物呢?” “曾经一起去买过拼布用的布料。” “也是周日去吗?” “不,一般是在教室开门授课之前,所以是在平日里去的。因为购买的布量比 较大,所以买下后一般会直接搬到这里来。” 内海薰点点头,在随身手册上写了几笔。 “我的问题问完了。在您百忙之中还让您协助我,实在是非常感谢。” “请问,刚才你问的这些究竟都有什么意义呢?我实在是搞不懂你的意图。” “您指的是哪个问题?” “所有问题。又是爱好又是购物的,我不认为这些事与案件有什么关联。” 内海薰流露过一瞬间的犹豫表情,但立刻冲着宏美微笑道:“您不必知道这些, 我们警方自然有自己的考虑。” “能麻烦你告诉我吗?” “很抱歉,这是我们的规定。”女刑警敏捷地站起身来,低头向宏美说了句 “多有打扰”,便快步走向了玄关。 “她问我提问的意图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连我自己都不理解意图所 在。平常他们都会跟我说,询问的时候一定要搞清楚提问的目的再开口。”薰端起 咖啡杯说道。 她此刻在汤川的研究室里。把前两天汤川让她调査的结果带来了。 “话是没错,但也得分时间和场合。”坐在她对面的汤川从报告上抬起头来, “我这样做,是为了确认是否真的有人犯下了史无前例的极为特殊的罪行,去确认 是否有这种可能的行为就是无间道,而做这种事的人也时常会被偏见所左右。一位 名叫鲁奈。布隆多洛的物理学家……啊,你不可能知道他。” “听都没听说过。” “他是一位曾在十九世纪后半叶作出过许多贡献的法国学者。刚进入二十世纪 不久,布隆多洛便宣告他发现了一种新的射线。据说这种被命名为N 的射线具有增 强电火花光亮的效果。他的这一发现在当时的物理学界轰动一时,被视为一个划时 代的大发现。但到了最后,N 线的存在却遭到了否定,因为其他国家的学者不管试 验上多少次,都无法增强电火花的光芒。” “那就是说,他其实就是在故弄玄虚?” “他那不叫故弄玄虚,因为布隆多洛本人是相信N 线的存在的。 “是怎么回事呢?” “因为原本就只有布隆多洛一人看到了电火花的光亮,这就是错误的根源所在。 最后人们证明,用N 线照射电火花就会令光亮增强这种说法,只不过是他的意愿令 他产生的一种错觉罢了。” “咦,就连那些伟大的物理学家也会犯这种简单错误吗?” “所谓先入为主的偏见,就是这么危险的东西。所以我当时也没有告诉你任何 的预备知识。多亏了这一点,我们现在才获得了这些极为客观的信息。”汤川让目 光回到了论文纸上,纸上的内容正是薰写下的。 “好了,结论如何?果然是个虚数解吗?” 然而汤川并没有立即回答,只是紧皱着双眉,依旧紧盯着那张报告。 “当时冰箱里果然还剩了好几瓶水啊。”他低声自语道。 “这一点我也觉得很奇怪。绫音太太说过,他们家从来没断过瓶装水。可在绫 音太太回娘家的第二天,却只剩一瓶水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汤川双手抱 胸,闭上了眼睛。 “老师。” “这不可能。” “什么?” “这种事是绝对不可能的。但是——”汤川摘掉眼镜,一用指尖按住了两眼的 眼睑,之后就再也不动了。 从饭田桥站沿神乐坡路向上,过毗沙门天后不久向左转,再爬上一道陡坡,他 所要到的那栋大楼就在右手边。 草薙从正门走进了大楼里,左侧的墙壁排列着刻有各办公室名称的牌子,“栎 出版”在二楼。 虽然大楼里装有电梯,但草薙还是走了楼梯。楼梯上堆满了纸箱,很难走。这 种行为违反了消防法,但他今天懒得追究了。 事务所的门大开着。探头一望,只见几名员工正在埋头工作,离他最近的一名 女员工看到了草薙,起身向他走了过来。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请问笹冈先生在吗?我刚才给他打过电话的。” 这时,他听到身旁有人说了句“啊,你好”,一位稍稍发福的男子从柜面露出 脸来。之前他好像一直蹲着。 “您就是笹冈先生吗?” “是的。呃……”他拉开身旁的抽屉,拿出一张名片来,“您好,辛苦了。” 草薙也掏出名片来和对方交换。对方递来的名片上写着“栎出版董事长笹冈邦 夫”。 “这还是我头一次接到刑警递来的名片呢,可以拿来留作纪念。”笹冈把手中 的名片翻了过来,“哦”了一声,“还写着‘致笹冈先生’和今天的日期啊。这是 为了防止他人冒名盗用的举动吧。” “还请您别介意,这不过是我的种习惯罢了。” “不不,小心一些总是好的。呃,您是打算在这里谈还是另外找家咖啡馆呢?” “在这里就行了。” “是吗?” 笹冈带着草薙来到设在事务所角落里的简陋接待处。 “抱歉,在您百忙之中前来打搅。”草薙坐到黑色的人造革沙发上,一边说道。 “没事,我们这儿和那些大的出版社不同,工作还算比较清闲。”笹冈说着咧 开大嘴一笑。看样子不像是个坏人。 “我在电话里也和您说过了,我来是想向您请教有关津久井润子女士的情况。” 笑容从笹冈的脸上消失了。 “她的作品当时是由我直接负责的,她生前才华出众,实在是令人惋惜。” “您曾经和津久井女士合作过很长一段时间吗?” “不清楚算不算长,两年多一点,我们这里出版过她的两部作品。” 笹冈站起来,从自己的座位上拿了两本绘本过来。 “就是这两部了。” 草薙说了句“请借我看看”,伸手拿起了绘本。绘本的书名分别为《雪人摔倒 了》和《狮子狗太郎的冒险》。 “她生前很喜欢把雪人和狮子狗这类以前就存在的形象拿来当主人公。记得她 还有一部用了扫晴娘的作品。” “那部作品我知道,是《明天下雨吧》吧?” 真柴义孝就是在看了那部作品后,才提拔津久井润子来设计网络动漫形象的。 笹冈点了点头,耷拉下了眉毛。 “经过津久井女士之手,那些平日司空见惯的形象也会大放异彩,变得鲜活起 来。她的早逝实在是令人惋惜呀。” “您是否还记得津久井女士过世时的情形呢?” “当然记得,毕竟她还留了一封信给我。” “是吗?听她的家人说,她临死前曾经给几个人分别留下了遗言。” 津久井润子的老家在广岛,草薙之前打电话联系了她的母亲。听她母亲说,津 久井润子当时是在家中服安眠药自杀的,现场留有三封遗书。遗书全都是写给与她 工作有关的人的,而其中一封就是给笹冈的。 “她信里说,突然以这种形式丢下工作不管,实在是万分抱歉。因为当时我还 拜托了她创作下一部作品,或许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吧。”笹冈回想起了当时的情 形。皱起了眉头,一脸的心酸。 “她的遗书上没有提到她自杀的动机吗? “对,就只写了些万分抱歉这样的道歉话。” 津久井润子当时所写的遗书内容其实并非只有这些。自杀前,她曾经给她母亲 写过一封信,当时她母亲在看到信后大吃一惊,连忙给女儿打电话,电话没打通, 她母亲立刻报了警。当地的警察接到通报后赶到公寓,就发现了她的尸体。 她在写给母亲的信中也没提自杀的动机,而是写满了对母亲生她养她的恩情的 谢意,和她如此糟践自己宝贵生命的歉意之辞。 她母亲在电话那头失声痛哭,说是至今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一直到两 年后的今天,时间依旧未能冲淡她痛失爱女的悲伤。 “笹冈先生,您对津久井女士的自杀是否有什么头绪呢?” 笹冈听了草薙的问题后,扁扁嘴,继而摇了摇头。 “当时警方也曾经问过我这个问题,但我确实是一无所知。我曾在她自杀前两 周见过她一面,但当时丝毫感觉不到她有自杀倾向,或许是我这个人太迟钝了吧。” 草薙不认为是笹冈太迟钝,他也见过另外两个收到遗书的人,同样都是说丝亳 没有察觉到。 “您知道津久井女士生前曾经与男性交往过吗?”草薙换了一个问题。 “倒是曾听说过。不过不清楚对方是谁。如今这年头,冒冒失失地乱问这些问 题,会被人告性骚扰的。”笹冈一脸严肃地说道。 “那么除了男朋友之外,您是否认识一些与她往来较为密切的人呢?女性朋友 也行。” 笹冈把粗短的双臂抱在胸前,开始回忆。 “当时警方也曾问过同样的问题,但我实在是想不到啊。她可以说是一个比较 偏爱孤独的人吧。我认为她是属于只要能让她待在自己屋里静静地画画就会觉得幸 福的那种类型,不大喜欢与人交往。所以在听说她有男朋友的时候,我还大吃了一 惊呢。” 草薙心想,在这一点上她倒与綾音一样、虽然绫音身边有若山宏美这样的助手, 而回娘家也有可以同去泡温泉的青梅竹马的好友,但基本上是孤独地生活着的,她 的生活就是一整天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缝制拼布。 也就是说,或许真柴义孝比较喜欢这种类型的女性。 不对—— 还是稍微有点区别的,草薙否定了自己的这种推论。 他回想起猪饲达彦对他说过的话。“他是不会看重这一点的。对他而言,不会 生孩子的女人即便坐在沙发上,他也只会觉得像个摆饰一样碍手碍脚。” 真柴义孝之所以会选择这种生性孤僻的女性,是因为他只是把对方当成生孩子 的工具罢了。或许他是觉得工具这种东西不需要附带复杂的人际关系吧。 笹冈张口说了句“请问”。 “为什么事到如今,你们又来调査她自杀这事呢?虽然动机不明,但因为没有 涉及什么案件的可能,所以警方当时好像都没怎么调查过啊。” “并不是因为她的自杀中有疑点,其实是因为我们在调査别的案件时出现了津 久井女士的名字,所以就来找您。” “哦,是这么回事啊。”看样子笹冈还想知道究竟在调查什么案件,草薙连忙 打断了话题。 “很抱歉,打扰了您工作,我就此告辞了。” “您问完了吗?哎呀,我连茶都忘了给您上了。” “不必了。谢谢您。对了,能把这两本书借我用一下吗?”他拿起了桌上的两 本绘本。 “请便,送给您好了。” “可以吗?” “嗯,反正这两本就算留在我这里也是迟早要处理掉的。” “是吗?那我就不客气了。”草薙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笹冈也跟了过去。 “话说回来,当时我还真是吓了一跳呢。在我听说她过世的时候,根本就没想 到她竟然是自杀。得知她是自杀之后,我和同事们猜测过这样那样的原因,也有人 怀疑过她其实是被人杀死的。这话说起来虽然感觉有些不负责任,但毕竟她是喝了 那种东西而死的呀。” 草薙停下了脚步,望着笹冈的圆脸。 “那种东西?” “对,毒药。” “不是说安眠药吗?” 笹冈嘟起嘴唇,摆了摆手。“不是的。咦,您难道不知道吗?是砷啦。” “砷?”他吃了一惊。“就是和歌山那起咖哩案里凶手使用的那东西。” “砒霜吗?” “啊,那毒药好像就是叫这个名字。” 草薙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他说了句“告辞”,便冲下了楼梯。 他用手机给岸谷打了个电话,命令岸谷立刻到所辖警署去把有关津久井润子自 杀的资料给调过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草薙前辈,你还在关心那绘本作家的事吗?” “已经征得股长同意了,废话少说,快点去给我调过来。”他挂断电话,坐上 一辆正巧路过的出租车,告诉司机去目黑署。 案发已经过了好几天时间了,搜査却一直没有进展。无法查明下毒途径这一点 的影响虽然也很大,但无论怎样调査都找不出有着杀害真柴义孝动机的人,也是原 因之一。要说唯一有杀人动机的,就是绫音了,可她却有着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 草薙对间宫强调案发当日肯定有人到过真柴家,同时还向他提出准许自己对津 久井润子这个真柴义孝的前女友展开调查的请求。 “可那女的不是已经死了吗?”间宫问道。 “正因为如此,我才感到蹊跷。”草薙回答道,“如果她自杀的原因在于真柴 义孝,那么她身边就很可能会有人对真柴怀恨在心的。” “你是说有人替她报仇?可她是在两年前自杀的,凶手之前又为何一直没有下 手呢?” “这一点我不清楚。或许是凶手觉得如果不隔开一段时间再复仇的话,警方立 刻就会把这事和津久井润子的自杀联系到一起吧。” “假设这番推理成立,那么凶手就应该是积怨极深且相当执著的人了,两年的 时间都没能淡忘心中的仇恨。” 间宫脸上浮现出的是将信将疑的表情,但他还是批准了调査津久井润子的请求。 因此,草薙从昨天起就开始四处搜集详细情报,给津久井润子老家打电话,拜 访当时收到她遗书的人。而她老家的联系方式,是从那本《明天下雨吧》的责任编 辑那里打听到的。 但之前草薙拜访过的人里,并没有任何一个人提到过她的自杀或许与真柴义孝 有关。非但如此,甚至连她曾与真柴义孝交往过这事都没人知道。 据她母亲说,因为当时并没有发现津久井润子的房间有男子出入过的迹象,所 以她至今不认为女儿的自杀原因会是什么失恋。 那个红茶专卖店的女招待是在三年前第一次看到真柴和津久井润子的,一年后, 润子就自杀了,如果当时她已经和真柴分手了的话,事情就说得通了。 假设即便她自杀的原因就是与真柴分手,但如果没有人知道,也就不会有人对 他怀恨在心。难得间宫批准了他的搜査行动,没想到搜査似乎很快就要撞上暗礁了。 可就在这时,他却又听人提到了毒药。 如果他提前把津久井润子自杀一案的资料从所辖警署调过来的话,就能更早察 觉到这一点了。但因为他选择首先就给她老家打电话,从她母亲那打听到似是而非 的情况,结果反而搅乱了他展开搜査的基本顺序。当时他心里瞧不起所辖警署,认 为他们既然把案子定为自杀,那么估计从他们那里是査不到什么有用情报的。 没想到那毒药竟然还是砒霜—— 当然也有纯属偶然的可能性。自打发生了和歌山毒咖喱案之后,就有越来越多 的人认识到砒霜是一种剧毒。当然了,想到用它来自杀或杀人的人也随之增多了。 可如果被害人也是死于前女友自杀用的那种毒药的话,这事也实在太凑巧了。 或许还是认为这是有人刻意安排更为妥当些? 就在他正好想到这的时候,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汤川打来的。 “怎么,你什么时候变得跟个女高中生似的喜欢打电话啦?” “我是有事要跟你说,被逼无奈的。今天能找个地方见见吗?” “见倒是能见,先说你究竟有什么事吧。你不会已经查明下毒杀人的手法了吧?” “说是‘査明’并不贴切,虽然未经证实,不过要说是‘找到了一种可行的方 法’这种表述法还是可以成立的。” 草薙紧紧握住了电话,心想,这家伙说话永远都是这么拐弯抹角的。汤川说出 这种话来的时候,表明已经大致找到正确答案了。 “你跟内海说过了吗?” “不,还没有说。顺便跟你说一声,我现在这时候也还不打算告诉你。所以如 果你认为我是要跟你讲明白才来见我的话,那你可要失望了。” “你搞什么飞机?那我问你,你到底想跟我说什么吧?。 “我是要给你们今后的搜查提点建议,因为我想弄清楚手法实施的条件是否完 全具备。” “你是说,你非但不告诉我手法,还想从我这里获取情报?我想你应该知道, 瞀方可是明令禁止将搜查中获得的情报告知无关人员的。” 沉默了数秒之后,汤川回答道:“没有想到,事到如今你竟然还跟我搬出这一 套来,。也罢,我不告诉你凶手的行凶手法是有原因的,这原因就等见了面之后再 跟你解释了。” “你这不是故意卖关子吗?我现在要先去一趟目黑署,然后去你们学校,估计 要到八点了。” “那等你到了给我电话吧,到时候我不一定在研究室里的。” “了解。”挂断电话之后,草薙察觉到自己开始紧张起来了。汤川想到的下毒 手法,究竟是怎么样的呢?当然,草薙并不觉得自己此时此地就能够推测出内容来, 他担心的是,下毒手法的真相大白,不知会让綾音的立场变得如何。 如果汤川所设想的毒杀手法当真能够推翻她无懈可击的不在场证明—— 那就无路可逃了,草薙心想。不是绫音的,而是他自己的退路要被截断了。这 一次,他也终将被迫用怀疑的目光来看待绫音了。 汤川他究竟会从何说起呢?之前他一直满心期待着这一刻的到来,但今天不同, 他感到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在向他步步逼近。 在目黑署的会议室里,岸谷已经拿着传真纸在等他了,据说有关津久井润子自 杀的报告已经从所辖警署传过来了,而间宫也在岸谷身旁。 “我明白您要我这么做的意图了,是因为毒药吧?”岸谷说着把手里的纸递给 了他。 草薙飞快地浏览了一遍报告。上面说,津久井润子当时死在自家的床上,而她 身旁的桌上放着一只装有半杯水的玻璃杯和一个装过白色粉末的塑料袋,而那些白 色粉末正是三氧化二砷,俗称砒霜。 “报告上没写她当时是怎么弄到那东西的啊?莫非是无法査明?”草薙低声问 道。 “估计是他们没去调査过吧。”间宫说道,“这案子不管怎么看都是一场自杀。 所辖警署还没清闲到会去调査随手可得的砒霜来路的地步。” “不过话说回来,他前女友服砒霜自杀这一点,让人感觉蹊跷。草薙前辈,你 这回可要立大功了。”听岸谷的语气,他有些兴奋。 “不知道警方这边是不是还保留着当时的那些砒霜啊?”草薙说道。 “确认过了,很遗憾,没有了。毕竟是两年前的案子了。”间宫一脸遗憾地说 道。 如果还保留着的话,就能拿来和本案中所用的砒霜做个比对,确认是否相同了。 “话说回来,警方似乎并没有和她的家属说清楚是哪种毒药啊。”草薙感觉挺 蹊跷。 “这话什么意思?” “当时他们跟津久井润子的母亲说,她女儿是吃安眠药自杀的,我在想他们为 什么要这么说,也许纯属误会?” “倒也不是没这种可能。” 但他又开始怀疑母亲是否真的会把女儿是服什么毒自杀的这问题给弄错。 “而且内海又说了那样的话,事到如今,才感觉搜査开始一步步向前推进了呀。” 草薙听到岸谷的话,抬起头来。 “内海她又说了什么吗?” “伽利略老师似乎给她出了点什么主意。”间宫回答道,“说是要彻査装在真 柴家水管上的那只净水器。对了,那设施叫什么来着?” “spring 8. ”岸谷说。 “对,就是这名字。听说汤川老师让我们,就算靠求也要请他们调查。估计内 海现在正在本部里四处奔走,忙着办各种手续吧。” 所谓spring 8,乃是兵库县所拥有的全球最大的放射线研究设施。因其能够分 析出极微量资料的成分,故从2000年秋天起,开始被应用于犯罪搜査领域。在毒咖 哩一案中也曾被用于鉴定,有效性受到了世人的瞩目。 “也就是说,汤川他觉得凶手是在净水器里下的毒吗?” “听内海说是这样的。” “可那家伙应该还没找到下毒的方法啊……”话说了一半,他忽然愣了一下。 “怎么?” “没什么,我已经和那家伙约好待会儿见面了。他说他已经揭开手法之谜了, 所以我就想,他说的那手法恐怕就是在净水器里下毒吧……” 间宫点头说道:“之前内海说过类似的话,说是老师好像已经把谜团解开了。 但似乎并没有告诉她最重要的内容。那老师的头脑倒是挺灵光的,可脾气却总是这 么倔,实在是叫人头痛。” “他似乎也不打算告诉我。” 间宫脸上浮现出了苦笑:“算了,人家毕竟是在无偿地协助我们。不管怎么说, 他特意叫你过去,估计是想要给你些什么有效的建议吧。你去好好听听他究竟要说 些什么。” 草薙到达学校的时候,已经八点多了。他给汤川打了电话,没打通,于是又打 了一次,响了好几声后,有人接起了电话:“我是汤川。” “抱歉,刚才没听到电话响。” “你现在在哪儿?研究室?” “不,我在体育馆。地方你应该还记得吧?” “当然记得。”他挂断电话,向体育馆走去。走进正门往左拐,就能看到一栋 有穹顶的灰色大楼。草薙上学期间来这里的次数比他去教室还要频繁,他和汤川就 是在这里认识的。当时他们俩都很瘦,可如今依旧保持着良好体型的就只有汤川一 个人。 草薙向着球场走去时,一个身穿训练服的年轻人正拿着羽毛球拍从里往外走, 看到草薙,向他点头致意。 汤川穿着风衣坐在场地上。球场中央拉着球网,看样子他才刚刚练完球。 “我以前就觉得很多大学教授都挺长寿的,现在我终于明白原因了,因为你们 可以把大学里的设施当做自己专用的免费健身房随意使用啊。 “听了草薙的这番讽刺,汤川依旧面不改色。 “你说自己专用,这可是误会。我可是按规定预约后才来的。你说大学教授都 很长寿这个观点也有问题。想要当上教授,本来就需要花费许多时间和精力。也就 是说,如果并非健康到了长寿的地步,是无法当上教授的,你把结果和原因给弄颠 倒了。” 草薙干咳了一声,双手抱胸望着汤川。 “你找我有什么事?” “你又何必这么心急呢?先来打上一局如何?”汤川伸手拿起身旁的两只球拍, 递给草薙一只。 “我可不是来陪你打球的。” “你要是能坚持说你时间宝贵,那算你了不起。不过我一直就想说了,最近几 年你的腰围再怎么少估,也起码增加了九厘米。看来为了调查中的四处奔走,对保 持体型没多大效果啊。” “要试试吗?”草薙脱下上衣,伸手握住了他递来的球拍。 他已经很久没这样和汤川在球场两侧对峙了。二十多年前的感觉复苏了。 然而手持球拍时的控球感却己是一去不返,不光如此,他还深切地感受到了自 己体力的衰弱。正如汤川所说的,短短十分钟后,他己是气喘吁吁,再也迈不开步 了。 看到对方狠狠地将球扣向死角,草薙全身无力地瘫坐在了球场上。 “看来我也是老了啊。掰手腕我可是也不会输给那些后生的啊。” “掰手腕时主要用的是爆发力,即便随年龄的增长而衰弱了,只需稍加锻炼, 也就可以迅速恢复的。但耐久力这东西却没那么容易恢复到原先的水平,心肺机能 也是一样。我建议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多锻炼吧。” 汤川语气淡然地述说着,丝毫感觉不到呼吸的急促和紊乱。可草薙心里还是不 大服气。 两人靠墙并排坐了下来。汤川拿出水壶,往盖子里倒上了水,递给草薙. 草薙 喝了一口,才发现杯里装的是很冰的运动饮料。 “现在这样子,感觉就像是回到学生时代一样啊。我的球技也退步了不少啊。” “如果不坚持练习的话,球技也会像体力一样渐渐衰退。这些年我还在坚持练, 但你却没有,仅此而已。” “你这是在安慰我吗?” “不是,我为什么要安慰你呢?” 看着汤川一脸诧异的表情,草薙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他把水壶盖还给汤川,正 色道:“毒药是下在净水器里的?” 汤川“嗯”了一声,点点头。 “我在电话里也跟你说过了,这事目前尚未得到证实。不过估计不会有错的。” “所以你就让内海把净水器带到spring 8去调査了?” “我买了四个那种净水器,在里面灌了砒霜,用水多次冲洗过后,试验了一下 是否还能发现其中所含的成分。我们学校能进行的试验,就是运用诱导结合等离子 分析法了。” “诱导结合……什么来着?” “不懂也没关系,你就把它当成是一种高科技分析法好了。我试了四只净水器, 其中能够检测出砷的有两例,另外两例无法得出明确的答案。那种净水器里用了一 种极为特殊的成分,就连微粒子都难以附着到上面去。我让内海君打听了一下,听 说鉴定真柴家净水器的时候是用的原子吸光分析法,这种分析法和我所用的方法比 较起来,精度要低一些。所以,我就让她拿到spring 8去作分析了。” “既然你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那估计你已是胸有成竹了吧?” “不能说是绝对,但目前就只有这种可能了。” “那毒又是怎么下的呢?我听内海说,你之前应该是已经放弃在净水器里下毒 的推论了啊?” 听了草薙的问题,汤川一言不发地用双手紧紧握住了毛巾。 “这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不能告诉我的下毒手法了吧?” “我之前也已经和内海君说过,现在不能让你们心里抱有偏见。” “我们心中有没有偏见,与下毒手法本身有关系吗?” “有很大关系。”汤川转头看着草薙,“如果凶手确实用的是我所设想的方法, 那么就很有可能会在某个地方留下痕迹。我让内海把净水器拿到spring 8去,也正 是为了找出下毒的痕迹。但最后即便没有发现任何痕迹,也不能证明就一定没用这 种手法。这种手法就这么特别。” “那究竟用没用过啊?” “假设现在我就把具体手法告诉你们了,接着就只需发现痕迹了。但如果没发 现又怎么样?到时候你们是否能重置思路呢?你们不还是会拘泥于下毒手法吗?” “这个嘛……或许你说的也没错,毕竟我们手上并没有凶手没用过那下毒手法 的证据。” “我对这一点有些抵触。” “什么意思?” “意思是说,我并不希望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就把怀疑的目光都聚集到某一 特定人物身上。因为在这个世界上,能够使用这手法的,就只有一个人。” 草薙盯着镜片后汤川的眼睛:“是真柴太太吗?” 汤川缓缓地眨了眨眼,看样子答案是肯定的。 草薙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也罢,我会继续我的这种正面进攻式的搜査。而且我也终于稍稍査到一些眉 目了。” “眉目?” “我们不光已经査到真柴义孝的前女友,而且还发现了一个本案的共通点。” 草薙把津久井润子服用砒霜自杀的事告诉了汤川,他坚信汤川是不会告诉其他 人的。 “是吗?两年前竟然还发生过这么件事啊……” 汤川抬起头,望着远方。 “虽然看起来你对那手法也颇有自信,可我也并不觉得自己的方向有错。说什 么这次的案子是妻子对有外遇的丈夫心怀不满而实施的报复,我认为没这么单纯, 肯定另有隐情。” 汤川看了看草薙的脸,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搞什么嘛,怪吓人的。你是觉得我说得不对吗?” “也不是。我是在想,早知如此的话,我就不必特意把你叫来了。” 草薙不明其意,皱起了眉头,汤川点点头,接着说道:“我找你来,想和你说 的就是这一点了。这案子的根源极深,不光只是案发前后的情况,你们最好多追溯 些过去的事,调查所有事情。刚才你说的那事更是有意思,砒霜竟然在那时候也出 现过。” “搞不懂你了。你不是一直都怀疑真柴太太的吗?既然如此,你还会觉得那些 过去的事重要吗?” “重要,极其重要。”汤川拿起球拍和运动包,站起身来,“身上都有些凉了, 回去吧。” 两人走出体育馆,来到正门旁,汤川停下了脚步。 “我要回研究室了,你怎么办?一起去喝杯咖啡?” “你还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不,我没什么要说的了。” “那就算了吧。我还得赶回警署去办该办的事呢。” “那好吧。”汤川转身走开了。 “汤川。”草薙叫住了他。 “她曾经用拼布做了件上衣送给她父亲,为了防止她父亲踏雪滑倒扭到腰,她 还在那件衣服的腰部垫了块软垫。” 汤川转过头来:“然后呢?” “她并不是那种会贸然行事的人。在动手之前,她会先判断一下这么做是否妥 当。我觉得她并不是那种会因为丈夫的背叛而杀人的人。” “这是你身为刑警的直觉吗?” “我这是在讲述我个人对她的印象。你和内海一样,也觉得我对真柴太太抱有 特别的感情吧?” 汤川一度垂下了眼皮,接着再次望着草薙说道:“就算你对她抱有特殊的好感 又怎么样呢?我相信你不是一个软弱的刑警,会因为个人感情而扭曲信念的。还有 一点,”他竖起食指来接着说,“或许你说的没有错,她这人并不愚蠢。” “你不是怀疑她吗?” 但汤川没再答话,抬起一只手挥了挥,转身走开了。 草薙深呼吸了一口,按下了对讲机的门铃。他一边看着写有“杏黄小屋”字样 的门牌,一边问自己为何会如此紧张。 对讲机并没有传出询问的声音,大门就直接开了。绫音白皙的脸庞出现了。她 以一种母亲注视儿子般的温柔眼神望着草薙. “真准时啊。”她说道。 “啊,是吗?”草薙看了看表,正好下午两点。他之前曾打过电话来,说要在 这个时间来拜访她。 她说了声“请进”,打开大门,请草薙进屋。 草薙上次到这里来,是在来带若山宏美回去讯问的时候。当时他并没有好好观 察过这房间,但却总觉得今天室内的样子有些微妙的差别。尽管工作台和家具并没 有任何的改变,但他总感觉少了一种华贵之气。 在绫音请他落座的椅子上坐下后,他扭头看了看周围,绫音见状,面带苦笑把 茶壶里的红茶倒进杯里。 “挺煞风景的吧?再次感到屋里竟然堆了那么多宏美的东西。” 草薙默默地点了点头。 若山宏美似乎是主动提出辞职的。听到这消息时,草薙也觉得理所当然。对一 般女性而言,与真柴义孝之间的特殊关系一旦公开,都会这样做的。 据说绫音是在昨天搬出旅馆,住进这间屋里来的。她似乎并不打算搬回家里去 住,草薙也能够理解她那种心情。 绫音把茶杯放到了草薙面前,他说了声“惶恐”。 “今天早上我去了趟家里。”说着,绫音在草薙对面坐了下来。 “回您自己家吗?” 她把手指放到茶杯上,轻轻点了点头。 “我是回家给花浇水的,可它们却已经全都蔫了。” 草薙皱起了眉头:“真是抱歉,您把钥匙交给我保管,可我却总抽不出时间来 替您去浇水……” 绫音连忙摆了摆手:“没有的事。当初也是我厚着脸皮麻烦草薙先生您帮忙的。 我这话并不是在责怪您,还请您别往心里去。” “是我疏忽了,今后我会注意的。” “不,真的不必了,今后我每天都会自己去浇水的。” “是吗?没能帮上您的忙,实在是万分抱歉。那我最好还是把您家的钥匙还给 您,您说呢?” 绫音不解地歪着头想了想,看着草薙的眼睛说道:“今后警方的人都不会再到 我家去调査了吗?” “不,这还不好说。” “既然如此,钥匙您还是拿着吧。你们要去家里调査的时候,我也不必专门跑 一趟了。” “好吧。我会负责替您保管好的。”草薙拍了拍左侧的胸膛。真柴家的钥匙就 装在这边的内衣兜里。 “对了,那只浇水壶不会是草薙先生您买的吧?” 听到绫音的话,正把茶杯端到嘴边的草薙摸着头说道:“我也觉得您之前用的 那个在空罐子上打洞的工具挺不错的,但我感觉还是浇水壶的效率更高一些……您 觉得我多管闲事了吧?” 绫音笑着摇了摇头:“我之前还不知道竟然有那么大的浇水壶卖呢。我试着用 了一下,感觉非常方便,还想自己早先怎么都没想到呢?谢谢您。” “听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我还担心您喜欢以前那只空罐子呢。” “我也没这么喜欢用那东西的。您是把它扔掉了吧?” “啊……您要怪我吗?” “哪儿的话,真是麻烦您了。” 就在绫音低头微笑的时候,放在架子上的电话响了起来。她说了句“失陪一下”, 站起身拿起了听筒。 “您好,这里是‘杏黄小屋’……啊,大田女士……哎?……是的……啊,是 吗?” 绫音的脸上依旧笑容满面,但草薙也能看出她的两颊有些僵硬。当她挂断电话 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忧郁了。 绫音说了句“抱歉”,回到椅子旁坐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吗?”草薙问道。绫音的眼角流露出落寞的神色。 “是拼布教室的学员打来的,说是因为家里有事,今后都来不了了。她都坚持 来学了三年了。” “是吗?家庭主妇出来学习技艺,果然还是挺不容易的啊。” 听到草薙的话,绫音微微笑了笑:“从昨天起就不断有学员打电话来说不学了, 刚才这位是第五个。” “是因为案件的缘故吗?” “或许也有这缘故吧。但我想最大的原因应该还是宏美的辞职。最近这一年里, 一直都是宏美在担任讲师,这些学员实际上都是她的学生。” “也就是说,师傅辞了职,学生也就不愿来了?” “我想她应该也没那么大的号召力,或许是因为学员自己感觉到这里今后要走 下坡路的缘故吧。女人在这方面的感觉是很敏锐的。” “嗯……” 草薙嘴上虽然模棱两可地附和着,心里却感觉有些难以理解。她们不是为了向 绫音学艺才来的吗?如今能够接受绫音的直接教育,当学员的不是应该感到髙兴才 对吗?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内海薰的面孔,他心想,如果换作是那家伙的话,兴许就能 理解这种感受了吧。 “估计今后还会有人打电话来,说要退学。这种事就像是连锁反应,不是吗? 所以我想不如干脆暂时停业算了。” 绫音两手托腮说完,猛地挺直了背,“抱歉,净说些和草薙先生您无关的事。” 在她的注视之下,草薙不由得垂下了视线:“就现在这样子,估计您心里也不 踏实吧。我们打算竭尽全力尽快侦破案件。这样的话,您这段时间就稍微放松放松 怎么样?” “是啊,或者我独自出门旅行一趟,收拾收拾心情?” “这主意不错。” “已经很久没有像样地旅行过了。想当年我还曾经独自到海外去过呢。” “听说您以前曾到英国留过学?” “您是听家父家母说的吧?都是些陈年旧事了。”绫音低一低头,立刻又抬起 来说道,“对了,我有件事想求草薙先生您帮忙,不知您是否愿意呢?” “什么事?”草薙喝了口红茶,把杯子放在桌上。 “您看这面墙,感觉是不是乏味了点?”绫音抬头看着身旁的墙说道。 墙上确实没有任何装饰物,只残留着不久前还挂过什么的长方形痕迹。 “之前挂过一幅挂毯,但因为那挂毯是宏美替我做的,所以我就送给她了。结 果现在就成了这种空荡荡的感觉,所以我想再挂点什么来装饰一下。” “是吗?那您决定好挂什么了吗?” “嗯,今天从家里带过来了。”绫音站起身来,把放在角落的一个纸袋拿了过 来,纸袋里大概是装了些布之类的东西,鼓鼓囊囊的。 “这是什么?”草薙问道。 “是挂在卧室里的那张挂毯,那边已经用不上了。” “原来如此。”草薙站起身来,“那就赶快动手把它挂上去吧。” 绫音应了声“是”,伸手就要把纸袋里的东西拿出来,可她的手又立刻停住了。 “啊,在这之前,我还是先听听草薙先生您的来意吧?您今天不是为了找我谈 事才过来的吗?” “先帮您挂上再说也没关系。” 绫音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 “这可不行,草薙先生您是为了工作而来的,首先还是把工作的事给办妥吧。” 草薙苦笑着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了随身手册。等他再次望着绫音时,他的嘴角 已经收紧了:“那我就来请教您几个问题。虽然这些问题可能会令您感到不愉快, 但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调査,还望您谅解。” 绫音回答说“好的”。 “我们己经査明您丈夫在和您相遇前曾经交往过的那位女性的名字,她名叫津 久井润子。您是否听说过这名字?” “津久……” “津久井润子,写成汉字就是这样。”草薙让绫音看了下随身手册上所写的名 字。 绫音直视着草薙回答道:“我还是头一次听到这名字。” “那么您以前是否听您丈夫提起过绘本作家呢?再怎样琐碎的事都可以。” “绘本作家?”绫音皱起眉头,歪着脑袋思考了起来。 “津久井润子女士以前是画绘本的,所以我们觉得,您丈夫有可能在说往事时 和您提起过这样一位朋友。” 绫音让目光斜望着地面,喝了口红茶:“很抱歉,我记得我丈夫生前没有提过 绘本或者绘本作家之类。如果他提过的话,我想我应该会有印象的,毕竟那是个和 他最最无缘的世界。” “是吗?既然如此,那也就没办法了。” “请问……这个人与案件有什么关联吗?”绫音主动提问道。 “这一点还不清楚,目前正在调査中。” “是吗?”她垂下了眼皮。她每次眨眼,长长的睫毛都会簌簌而动。 “还有一件事,不知可否向您请教。或许这事本不该问您的,但毕竟两位当事 人都巳不在人世了。” “两位当事人?”绫音抬起了头。 “对,其实那位津久井润子女士也早在两年前去世了。” 绫音“哎”了一声,睁大了双眼。 “那么我就来问您了。因为当时您丈夫看样子是对身边的人隐瞒了他和津久井 润子女士之间的关系,令我们在调査时颇费了一番功夫,您觉得这是为什么呢?而 您丈夫开始与您交往的时候,是否也曾经这样瞒着别人呢?” 绫音双手捧着茶杯想了一会儿,之后侧着头开口说道:“当时我丈夫倒没向周 围的人隐瞒我和他的关系,因为我和他初次相识的时候,他最要好的朋友猪饲先生 也在场。” “嗯,这倒也是。” “不过如果当时猪饲先生不在场的话,或许我丈夫也会尽可能地不让其他人知 道我们之间的关系的。” “为什么?” “因为,如果没人知道的话,日后即使分手了,也不必顾忌身边的人说三道四, 不是吗?” “也就是说,他心里时常都在打分手的主意吗?” “与其这么说,还不如说他是时常做好对方不能替他生孩子的准备更贴切。这 种时候赶紧一刀两断,就是他的做法。对他而言,最为理想的婚姻模式就是世人常 说的那种‘奉子成婚’了。” “也就是说,生孩子就是他结婚的唯一目的?但他和您之间最后却也未能以这 种形式结合到一起,不是吗?” 听到草薙的话,绫音意味深长地微微一笑。她的目光里透出一种之前不常见的、 像是有所企图的芒辉。 “原因很简单,当时我拒绝如此。我要求过他,在正式结婚之前,希望能够做 好避孕的措施。”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在和津久并润子女士交往期间,您丈夫并没有做过任 何避孕措施,对吧?”虽然这问题说来有些令人难以启齿,但草薙还是决定豁出去 了。 “我估计是这样的吧。所以那女子最后才会被他抛弃了。” “抛弃?” “因为我丈夫他就是这样的人。”她的脸上带着微笑,简直如同在谈论什么令 人开心的话题一样。 草薙把随身手册收了起来。 “我知道了。感谢您的合作。” “您问完了?” “问完了。很抱歉,向您提了些不愉快的问题。” “没关系的。我和我丈夫相遇之前,也曾经和其他男子交往过的。” “是吗?”草薙接着由衷地说道,“那我就来帮您把挂毯挂上吧。” 绫音应了声“好的”,把手伸进了刚才的那个纸袋里,可她又像是打消了这念 头似的,马上把手抽了出来。“今天还是算了吧。仔细想想,这面墙都还没擦干净 呢。还是等擦干净了之后,我自己来挂吧。” “这样啊。如果挂到这里的话,一定会很漂亮的。需要帮忙的话,您就说一声。” 绫音向他点头致谢。 离开“杏黄小屋”之后,草薙在脑中反刍自己刚才问的问题来,同时进一步确 认了一下自已在面对她的回答时,应答是否得当。 “我相信你不是一个软弱的刑警,你是不会因为个人感情而扭曲信念的。” 汤川的话在他的脑海中再次回响起来。 广播里传来了即将抵达广岛的通知。薰从耳朵上摘下连接着ipod的耳机塞进包 里,站起身来。 走出站台,她确认了一下随身手册上记的住址。津久井润子老家在广岛市东高 屋町,最近的车站是西高屋站。今天会到访的事已经告知对方。或许是因为之前草 薙也询问过润子自杀时的情况,润子的母亲、津久井洋子接到电话时似乎有些困惑。 她一定是感到惊讶,不明白为何事到如今,警视厅的警官又会关心起这件事来。 到广岛站之后,她在小卖店买了瓶矿泉水,接着换乘山阳本线。距离西高屋还 有九站,大约得花上四十分钟。薰再次从包里掏出ipod,听着福山雅治的歌,喝喝 矿泉水。从标签上来看是一瓶软水,但她却早已把之前汤川告诉她的适合哪种菜肴 的那番理论忘了个一干二净。 说到水的话—— 汤川似乎确信被下了砒霜的就是净水器。尽管确信如此,可他就是不肯向薰, 还有草薙说明下毒手法。据草薙说,“因为要证明没有运用那种手法是不可能的”, 汤川是害怕因为自己的推理而造成冤假错案。 他所设想的究竟又是怎样一种手法呢?薰回忆起了汤川此前所说的一些话。 理论上可行,但实际上却无法实现——这便是他刚想到这手法时所作出的评价。 后来,在蕙向他汇报根据他的指示进行一番调査后得出的结果时,他也曾说过“这 是绝对是不可能的”。 光从字面上来理解,汤川所设想的手法似乎是与现实有着相当大的脱节,但与 此同时,他又认为这种手法确曾被实施的可能性很大。 虽然汤川并没有把具体手法告诉薰,但却给了她一些指示。他首先让她重新彻 查净水器,确认里面是否有可疑之处,还建议她最好拿到spring 8去检测是否有毒, 最后再去调査净水器的序列号。 虽然眼下spring 8那边的结果还没出来,但其他情况她已经告知了汤川。据鉴 证科的分析,真柴家的净水器并无任何疑点。虽然距上一次更换巳经过了大约一年 时间,但过滤器的污浊程度也大致相当,且并无丝毫动过手脚的痕迹,序列号也是 正规存在的。 汤川听过报告后,就只答复了一句“我知道了,辛苦你了”。说完,不等薰反 应过来,便单方面挂断了电话。 虽然她也希望他至少能给点提示,但对那位物理学者抱这种期待,也只能是白 费心机。 薰其实更在意汤川之前对草薙说的那番话。据说汤川建议草薙不要光把目光盯 在案发前后一段时间,最好追溯过去,尽可能调査所有情况。他对津久井润子也是 服用砒霜自杀这一点表现出极大关心。 他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他不是也觉得真柴绫音就是凶手吗?假如绫音就是凶 手,那么理应只用调査一下案发前后的经过就行了。即便过去的确有过一些纠纷瓜 葛,但按理说,汤川并不是一个会对这些感兴趣的人。 不知不觉间,ipod里存的福山雅治专辑已经放完,开始播放其他歌手的曲子了。 就在她努力回想曲名的时候,电车抵达了西高屋站。 津久井家位于距离车站徒步大约五分钟的地方,是一栋两层楼的西式洋房,建 在一道斜坡上,背靠郁郁苍苍的树林。薰心想,这样的宅邸对一个独居女人来说, 会不会太大了一些呢?之前她在电话里听说津久井润子的父亲已经过世,家里的长 子结婚后搬到广岛市内去住了。 她按下了门铃呼叫器,电话中听过的声音应了门。或许是因为提前通知过到访 时间的缘故,对方并没有显露丝毫的迟疑。 津久井洋子是位年纪约摸六十过半、身形瘦小的女性。她见薰独自一人前来, 脸上浮现出几分放松,或许她以为还会有一名令人望而生畏的男刑警一同来吧。 津久府的外观虽然是西式的,内部却是标准的日式房间,薰跟着女主人来到的 房间也是一间约有十二叠大的房间,中央摆放着一张矮脚饭桌,壁龛旁则放着神坛。 “远道而来,真是辛苦您了。”洋子一边用茶壶往茶碗里倒水一边说。 “不,是我多有打搅,不好意思了。事到如今又来这样那样地向您请教有关润 子女士的事,想必您一定觉得有些奇怪吧?” “是啊,我一直以为那事已经了结了呢。” 洋子说了句“请用”,把茶碗递到了薰面前。 “从当时的记录来看,自杀的原因并无定论,对这一点,您至今也没有什么异 议吗?” 听了薰的问题,洋子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歪着头说道:“毕竟当时也没 什么像样的线索,就连那些和她有往来的人也一点头绪都没有。现在回想起来,到 底还是太过寂寞的缘故吧。” “太寂寞?” “那孩子生来喜好両画,后来说要做一名绘本作家才上东京去的。可那孩子原 本是个老实木讷的人,在人生地不熟的大都市里生活,想当个绘本作家也挺不容易 的。当时她已经三十四了,估计也开始为自己的将来担忧了。如果她身边能有个人 帮她出出主意的话,她或者就不会落到那个地步了。” 看来洋子直到今天,都并不知道她女儿曾谈过恋爱。 “润子女士听说在去世前,还曾回来过一趟?”薰向她确认当时的报告内容道。 “是的。当时我看她是有些无精打采的,没想到她竟然会想到了死……”洋子 眨了眨眼,她是在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吧。 “也就是说,当时她也没有跟您说什么反常的话吗?” “是的。我问她身体还好吗,她应了我一句‘还好’。”洋子深深地耷拉下了 脑袋。 薰的脑海中浮现出身在老家的母亲的面庞。她心想,如果换作自己,下定决心 一死后,回家去见母亲最后一面的话,又会怎样去面对母亲呢?或许会觉得无颜面 对,也或许会像润子一样,表现得和往常并无差别。 “请问……”洋子抬起头来说道,“润子的自杀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这应该才是她最关心的问题,但目前还不能把搜査的详细内容告诉她。 “因为我们在调査其他案件时发现,或许与这事有些关联,不过我们手上还没 有任何确凿的证据,所以想把您说的情况拿来作参考。” “啊,是吗?”洋子一脸难以释然的表情。 “其实是有关毒药的事。” 听到薰的话,洋子的眉毛微微扯动了一下。 “您说的毒药是……” “我们听说润子女士是服毒自杀的,请问您还记得当时她服的是什么毒吗?” 这个问题让洋子沉默了,她表现出一脸的困惑。薰把它解释作是她遗忘了,于 是说了句“是砒霜”。 “前两天我们那边一个姓草薙的人向您询问时,您告诉他是服安眠药自杀的, 但记录上写的却是服用砒霜致死,您难道不知道这事吗?” “啊……这个嘛……”不知为何,洋子脸上露出了狼狈的神色。之后她又结结 巴巴地接着说,“这事,请问……有什么问题吗?呃,之前我胡乱应了句安眠药这 事……” 薰感到很奇怪。 “您是明知您女儿并非服用安眠药致死,却还如此回答的吗?” 洋子的脸痛苦地抽动起来,之后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我想这事都己经过去了,她是怎样自杀的也无关紧要了,所以才这么回答的。” “您是不想让人知道她是用砒霜致死,才这么回答的吗?” 洋子再次陷入了沉默,薰察觉到其中似乎有些特别的原因。 “津久井女士。” “对不起。”洋子突然往后退了退,双手拄在榻榻米上,低下头说道,“实在 是万分抱歉,当时我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令薰感到不知所措:“请您快把头抬起来吧。这究竟是怎 么回事?您是否知道些什么?” 洋子缓缓地抬起了头,不停地眨着眼睛:“那些砷原本是我家里的。” 薰不由得“哎”了一声:“可是报告上不是写着‘来路不明’吗?” “我实在是说不出口。记得当时那些砷……不对,砒霜是吧?当时刑警先生问 我知不知道那些砒霜是从哪儿来的时候,我实在无法告诉他们其实她是从家里拿去 的,所以就说了我不知道。因为后来也没有再追问,所以我就……实在是抱歉。” “请等一下,您刚才说那些砒霜原本是您家里的,此话当真?” “我想应该不会有错的。是我家那口子还活着的时候,找朋友要来毒老鼠用的, 之前一直都收在杂物间里。” “那您能确定润子女士把那些砒霜拿走了吗?” 洋子点了点头:“当时我听刑警先生提起砒霜后,就检査了一下杂物间,发现 之前肯定放在里边的袋子不见了。直到那时候,我才察觉那孩子原来是为了拿那东 西才回家来的。” 薰大惊失色,连做笔录都忘了。她赶忙拿起笔把刚才的话记在随身手册上。 “我实在是说不出口,那孩子难得回来一趟,我却非但没有察觉到她打算自杀 的念头,反而被她悄悄地把毒药给拿走了,所以就撒了谎……如果这事给你们造成 了麻烦的话,我实在是都不知怎么道歉好了。我甘愿向你们公开道歉,去哪里道歉 都行。” 洋子不停地点头致歉。 “能让我看看杂物间吗?”薰问道。 “您要看杂物间吗?可以啊。” 薰站起身来,说了句“那就有劳您了”。 杂物间位于后院一角,虽然是用铁皮搭成的简易屋棚,但里面也有大约两叠大 的面积,堆放着一些旧家具和旧家电以及纸箱之类。一踏进屋内,就能闻到一股霉 灰气。 “那些砒霜原本是放哪儿的?”薰问道。 “记得是那儿。”洋子指了指积满灰尘的架子上放着的一只空罐子,“我记得 装砒霜的塑料袋是放那儿的。” “润子女士拿走的量有多少呢?” “整整一袋全都不见了,估计得有这么多吧。”洋子用双手比划出一捧的大小。 “量可真够多的啊。”薰说道。 “是啊,估计至少得有满满一大碗。” “自杀估计用不了那么多吧?而且记录上也没说在现场发现了那么多的砒霜。” 洋子想了想,说道:“您说得没错,我也一直在纳闷呢……该不会是被润子扔 了吧?” 薰觉得不大可能,因为要自杀的人是不会去思考该怎样处理剩下的毒药这种问 题的。 “您平日常来杂物间吗?” “不,如今我几乎都没用它,很长时间都没打开过了。” “那您平日会把这里锁起来吗?” “上锁吗?嗯,我大致还是会锁起来的。” “那就请您从今天起把它锁起来吧,今后我们或许还会来调査的。” 洋子睁大了眼睛:“调査这杂物间吗?” “我们会尽可能不给您添麻烦的,拜托您了。” 薰一个劲地说着,心中感到一股莫名的兴奋。杀害真柴义孝所用的砒霜依然来 路不明,但假如其成分与润子从这里拿走的一致的话,那么整个案件全貌将会彻底 改观。 话虽如此,但此处已经没有实物,所以也只能期待杂物间里有砒霜微粒残留了, 她想着等回东京之后找间宫商量。 “对了,听说您也收到了一封润子女士的遗书,是邮寄的?” “啊……是的,我确实收到了。” “请问能让我看看吗?” 洋子表现出稍加考虑的样子后,点头道:“好的。” 两人再次回到了屋里,洋子这回带着薰来到了润子生前的房间。这是一间八叠 大的西式房间,屋里依旧摆放着润子当年的书桌和床。 “孩子以前用过的东西我全都收集整理到这间屋子里了,虽然总有一天要稍微 整理掉一些。”洋子拉开抽屉,拿出放在最上边的一个信封说,“就是这封了。” 薰说了句“请借我看看”,接过了信封。 遗书的内容和之前听草薙所说的没多少差别,里面只字未提她自杀的动机,但 字里行间却透露出了一种对尘世的厌倦和失望。 “我至今依旧觉得当时其实我应该能够替她做点什么的。要是我再稍微留点神, 或许就能察觉到那孩子心中的烦恼了。”洋子的声音在颤抖。 薰也不知道自己该对她说些什么才好,正打算默默地把遗书放回抽屉时,才发 现里面还装有另外的几封书信。 “这些是?” “是那孩子写回家来的信。因为我不会发邮件,所以她偶尔会写封信回来告知 近况。” “可以让我看看吗?” “嗯,请看吧。我去给您沏茶。”说罢,洋子走出了房间。 薰把椅子拉到身旁坐了下来,开始读信。信的内容几乎全都是目前在画什么绘 本,或者眼下在做什么工作之类的报告,可以说完全看不到有没有男朋友和她处理 人际关系的描述。 就在薰认为信件无法提供参考,打算放弃的时候,她的目光停留在了一张明信 片上。上面印着一辆红色的双层大巴。看过明信片背面用蓝笔写下的一段话后,薰 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那段话的内容是—— 您还好吗?我现在已经到伦敦了。在这里结识了一个日本女孩子。她说她是北 海道人,现在是在英国留学。明天她会带我上街去逛逛。 “据津久井洋子女士说,润子在大学毕业后曾经上过班,于三年后辞职,为了 学习绘画而到巴黎留学了两年。那张明信片似乎就是在那段期间寄出的。” 草薙盯着兴奋地述说着其发现的内海薰,心中感觉到一阵莫名的懊丧。他自己 也不得不承认,他内心的一个角落确实不大想对她的这一发现表示赞赏。 间宫身体背靠在椅背上,粗壮的双臂抱在胸前。 “你的意思是说,津久井润子和真柴绫音是朋友?” “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明信片邮截上的日期也和真柴太太在伦敦留学的时 间一致。而且又是北海道人,我想不会有这么多巧合。” “你确定吗?”草薙说道,“我倒觉得这种程度的巧合也不无可能。你以为伦 敦有多少日本留学生吗?可不是一百两百能数得过来的。” “好了好了。”间宫摆摆手,出面调停。 “假设她们俩确实是朋友,那你认为和本案又有什么关系呢?”股长向内海薰 发问道。 “虽然目前还只是处于推论阶段,但也不可否认润子自杀用剩的砒霜后来落到 绫音手中的可能性。” “这一点我明天一早就去找鉴证科,虽然不清楚他们是否能够确认。不过内海, 如果事情真如你所推论的那样,死者太太就是与自杀了的朋友的前男友结婚了啊。” “是这样的。” “你难道不觉得说不通吗?” “不觉得。” “为什么?” “和朋友的前男友交往的女子,这世上可多了去了,我认识的人里面也有这样 的。有些女的甚至还强调说,就因为已经从朋友那里得知相当多的信息,所以才有 利于自己事先对对方有更多的了解呢。” “即便这朋友后来自杀了也是一样吗?”草薙插嘴问道,“自杀的原因可说不 定就在这男的身上啊。” “那也只是说不定,而并非肯定。” “你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绫音太太和真柴先生是在一场派对上认识的。 你是要说,她就是那么巧在那种场合碰到了朋友的前男友?” “假如两个人都还是单身,也没什么稀奇的。” “之后又碰巧成了恋爱关系?这故事可编得够便当的。” “这一点或许并非碰巧。” “你这话什么意思?”听到草薙的询问,内海薰盯着他说道:“或许绫音太太 一开始就是冲着真柴先生去的。她在真柴先生还在与津久井润子交往时就看上了他, 而后又以润子的自杀为契机,开始接近他,甚至就连他们两人在相亲派对上的相识, 也有可能并非偶然。” “你这根本就是在瞎扯,”草薙恨恨地说道,“她可不是你说的那种女人。” “那她是怎样的女人呢?草薙前辈,您又真的了解那位太太吗?” 间宫站起来吼了一句“都给我住嘴”。 “内海,虽然我也承认你的直觉很敏锐,但你这次却有些猜疑过头了。在说出 你的推论之前,你还是先收集一些有力的物证来吧。还有你,草薙,你也别整天每 句都和人抬杠,先听人把话说完行不行?有时真相就是在相互交换意见的过程中显 露出真面目来的。你平常不是挺会听人说话的吗?现在这样子可一点都不像你哦。” 内海薰说了声“抱歉”,低下了头,而草薙也默默地点了点头。 间宫重新坐回椅子上说道:“内海的话听起来有点意思,但根据有失薄弱。而 且如果绫音太太确实是凶手的话,毒药的来路倒是能解释清了,可除此之外还看不 出任何与本案相关的地方。还是说,”他把双肘撑到桌上,望着内海薰,“你这回 又打算假设绫音太太是为了替自杀的朋友报仇,才故意接近真柴义孝的?” “不,这倒不至于。我无法想象会有人以复仇为目的而结婚。” “既然如此,那你的想象游戏就到此为止。接下来就等鉴证科调査过津久井家 的杂物间后再说吧。”间宫做出了总结道。 在草薙回到自己久违的家里时,日期已经悄悄地向前跳了一格。虽然他也很想 冲个澡,但刚脱下上衣,就倒在了床上。就连他自己也不淸楚,他是身体累了,还 是精神投降了。 “草薙前辈,您又真的了解那位太太吗?”内海薰的话依旧萦绕在他耳畔。 他心想,我对绫音确实是一无所知。他以为交谈几句、认识了外表,就算是了 解了她的内在。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想象她是一个能够若无其事地与自己自杀的朋 友的前男友结婚的女人。即便其自杀与真柴义孝并无半点关系,她的心中恐怕也会 觉得有愧于朋友的。她应该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草薙坐起身子,松了松领带,目光停留在身旁桌上随意扔着的两本绘本上。那 是他从“栎出版”带回来的津久井润子的作品。 他再次躺回床上,随手翻了几页。绘本的书名叫做《雪人摔倒了》,讲的是一 个原本待在雪国的雪人,某天为了寻找温暖的国度而出门旅行的故事。虽然故事里 的雪人还想再往南走,但却遇上了再继续前进身体就会融化的两难局面。雪人中止 了旅行,准备回到原先的寒冷国度去。回去的路上,他路过了一户人家,透过窗户 朝屋里一看,只见一家人正围着暧炉,满脸幸福地谈天说地。而他们所谈论的话题, 正是唯有屋外一片冰天雪地,才能感受到屋里温暖的可贵。 看了一眼这页上的画后,草薙一下子就从床上跳了起来。 雪人探头窥伺的那户人家的墙上,挂着一幅他曾经见过的东西! 深褐色的背景上,如同万花筒中看到的一般,有规律地散落着各种颜色的花瓣。 草薙至今还能淸晰地回想起第一次看到这图案时的那一份感动,而且同样记得 是在什么地方看到的。 是在真柴家的卧室。这图案正是挂在他家卧室墙上的那幅挂毯的图案。 白天,绫音原本还打算请草薙帮忙把那幅挂毯挂到墙上去,但她后来突然改变 了主意,说今天还是先不挂了。 或许是因为她之前听到了津久井润子这个名字。恐怕她是因为知道绘本里有过 那幅挂毯,所以才故意不想让草薙看到的吧。草薙双手抱住了头。伴随着剧烈的心 跳,他听到了耳鸣声。 第二天清晨,一阵电话铃声吵醒了草薙. 看看钟,是上午八点多。他发现自己 躺在沙发上,眼前的桌上放着一瓶威士忌和一只玻璃杯,杯里还剩半杯酒。 他回想起昨夜辗转难眠,最后不得不喝酒助眠的一幕。而令他无法入眠的原因, 根本不必去回想。 他撑起沉重的身体,伸手拿起了桌上响个不停的手机。 来电显示是内海。 “喂,是我。” “我是内海,抱歉这么早就打搅您。因为我有件急事无论如何要尽早通知您。” “究竟什么事?” “结果出来了。Spring 8那边来报告了,据说确实从净水器上检测出了砒霜。” 猪饲事务所位于距离惠比寿站徒步五分钟的地方,占据了整栋六层楼建筑的整 个四楼楼面,前台坐着一名看样子二十出头的女子,身穿灰色西装。 虽然事先已经预约过,但草薙还是被带到了会客室里等候。说是会客室,其实 也不过是一间放了一张小桌子和几把钢管椅的小房间。除此之外还有好几间这样的 房间,从这一点看来,这里的律师似乎不止一个。草薙也终于明白猪饲能够抽出手 参与真柴义孝公司的经营管理的原因了。 十五分钟后,猪饲才在草薙面前现身。尽管如此,他却没有半句道歉的话,只 是点头说了句“你好”。他或许是在怪草薙不该来打扰他工作吧。 “案件有什么新的进展吗?倒没听绫音太太说起什么啊。”猪饲在椅子上坐下 来说道。 “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是进展,不过我们确实査明了―些新的情况。遗憾的是, 目前还不能把详细情况告诉您。” 猪饲苦笑道:“没关系。我可不敢打探任何情报,也没那个闲功夫。再说真柴 的公司也终于从一时的混乱恢复到了正常状态。我就是期盼案件能顺利解决罢了。 好了,您今天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吧?通过之前的往来,我想您应该也了解了,我 对真柴的私生活可是并不怎么了解的。”他看着表说道,意思是让草薙有话快说吧。 “今天我是来向您请教一件您非常清楚的事情,不,也许应该说是只有您才知 道更贴切些。” 猪饲一脸意外地问道:“只有我才知道?有这样的事吗?” “是有关真柴义孝先生与绫音太太相遇的事。您当时应该也在场,上次问您的 时候,听您说是这样的。” “又是这事?”猪饲表现出意想不到的样子。 “能向您请教一下他们两人在那场派对上的具体言行吗?首先,请问他们当时 是怎样认识的?” 听到这个问题,猪饲一脸惊诧地皱起了眉头:“这事和案件有什么联系吗?” 草薙不接腔,浮起一脸苦笑。 见他这样,猪饲叹了口气:“搜査机密吗?不过挺让人纳闷哪。那事都过去很 久了,感觉和案件没什么关联啊。” “我们也还不清楚这事与案件是否有关联。您就把我们这种行为当作是瞎蒙好 了。” “看您的样子,感觉不像是在瞎蒙啊。嗯,也罢,那我要怎么讲好呢?” “上次听您说,好像是一场所谓的相亲派对,是吧?我听说那种场合,会安排 不少方便那些素昧平生的男女相互交谈的节目,不知这一点是否属实?比方说,让 参加者依次做一下自我介绍之类的……” 猪饲连连摆手道:“没这回事,不过是一场普通的冷餐会罢了。如果安排了什 么奇怪的节目的话,我也不会陪他去参加了。” 草薙点了点头,觉得他说得也有些道理。 “那么,绫音太太也参加了那场派对,是吧?当时她有没有带什么朋友呢?” “没有,她好像是一个人来的,也不和人说话,一个人坐在吧台前喝鸡尾酒。” “那么当时他们俩是谁先搭话的呢?” “是真柴。”猪饲立刻回答道。 “是真柴先生?”“我们当时也坐在吧台前喝酒,和她只隔着两个座位。真柴 突然夸奖了她的手机袋。” 草薙停下了手中的笔。 “手机袋……是吗?” “她当时把手机放在吧台上,手机袋是用拼布做成的,液晶屏的部分还开了个 小窗以便査看。当时真柴是说漂亮还是少见了,我忘了,总而言之就是他先开的腔。 听到他这话之后,绫音也微笑着告诉他说是自己做的,之后他们俩就开始越谈越投 机了。” “这就是他们两人的初次相遇了吗?” “是的,当时我也没想到,他们俩后来竟然还结婚了。”草薙稍稍往前探了探 身子。 “那种形式的派对,您就只陪真柴先生出席过那一次吗?” “当然,就那一次。” “那真柴先生本人又如何呢?他是否经常主动与陌生女子搭讪呢?” 猪饲皱起眉头回想了一下:“怎么说呢——虽然他那人,在面对陌生女子说话 的确从不怯场,但上学的时候,也不是整天就知道泡妞的那种类型。他以前常说, 女性重要的不是外表而是内涵。我认为这不是他在故作姿态,估计是他内心的真实 想法。” “也就是说,当时在派对上主动和绫音太太搭讪这事,对真柴先生而言也算是 个特例了?” “是的。当时连我都感觉有些吃惊。不过这或许就是俗话说的‘来电’吧。我 的解释是,估计彼此心里都有了感觉,所以最后两个人就结合了。” “那当时他们俩是否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呢?再怎么琐碎的事都无所谓。” 猪饲流露出沉思的表情后,轻轻摇了摇头。 “我也记不太清了。当时他们俩相谈甚欢,我就像是被隔离到蚊帐外面去。话 说回来,草薙先生,这个问题包含着怎样的意义呢?您能稍稍给点提示吗?” 草薙微微笑了笑,把随身手册放回了内衣兜。 “等到能告诉您的时候我会告诉您的。百忙之中前来打扰,实在万分抱歉。” 他说着站起身来。可就在走向房门的时候,他又扭头说道,“今天的事还请您务必 保密,也不要对绫音太太说起。” 猪饲的目光变得严肃起来:“警方是在怀疑她吗?” “不,我们绝无此意。总之拜托您了。” 为了避免被他再次叫住,草薙赶忙离开了房间。 走出大楼,来到人行道上,草薙不由得重重地叹了口气。 听猪饲刚才所说,当时并非绫音主动接近的真柴义孝。感觉他们俩在那场派对 上相遇当真是机缘巧合。 但事实果真如此吗? 草薙问绫音是否认识津久井润子时,她回答说不认识。这一点令他极为在意, 原因就是她是绝不可能不认识。 津久井润子那本名叫《雪人摔倒了》的绘本上所画的挂毯,与绫音制作的完全 一样。挂毯设计图的原作者是绫音,她并未参考过其他作品,而拼布艺术家三田绫 音也从来只制作原创的作品。也就是说,津久井润子应该曾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绫 音的作品。 然而仅就草薙掌握的情况来看,那张挂毯并未登载在绫音的作品集里,如果曾 看到过它的话,就只可能是在个展的会场上了。但那种展览会上是不允许拍照的。 如果没有照片,很难想象能够画得像绘本上的那样分毫不差。 由此可以推断,津久井润子曾在私底看到过那幅挂毯。当然,她与绫音之间也 理应不只一面之缘。绫音为什么要撒谎呢?她为什么要回答说不认识津久井润子呢? 她这么做单纯只是为了隐瞒她已逝的丈夫是她朋友的前男友这一点吗? 草薙看了看表,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他心想,自己也差不多该出发了。他 和汤川约好四点半去他那里,但此刻他却感觉心情有些沉重。如果可能的话,他不 想见到汤川,因为汤川此番势必会得出他最不希望听到的结论。然而他作为负责此 案的刑警,却又必须去亲耳聆听汤川要说的话。此外,在内心深处,他也希望能和 自己此刻这种摇摆不定的心情做个了断。 汤川装好滤纸,用汤匙舀了几勺咖啡粉。他的动作已经相当熟练了。 “看来您已经彻底倒戈成咖啡机派了啊?”薰望着他的背影说道。 “熟练倒确实是熟练了,但同时也发现了这东西的难点所在。” “什么难点?” “就是必须事先算好要分几杯。如果说要再煮上两三杯的话,那么重新加粉进 去就行了,可我又不想单单为了再煮一杯重新放粉。加的话就会有加过头的可能, 扔了可惜,放久了又会变味,实在是令人头痛。” “今天没关系的,多下来的我来喝掉好了。” “不,估计今天不必担心这一点,我就只煮了四杯。你、我,还有草薙,一共 三杯,剩下的一杯就等你们回去之后,我再来独自慢慢享受好了。” 看来汤川今天似乎并不打算长谈,但薰却怀疑事情并没那么容易就能了结。 “搜査本部的人都很感激老师您。说是如果当时老师您没把话说得那么坚决的 话,或许他们也就不会把净水器拿到Spring 8去调査了。” “没什么好谢的,我不过是对你们提出一名科学家的建议罢了。” 汤川在薰的对面坐了下来,拿起了放在工作台上的国际象棋里的白色骑士,放 在手心里摆弄起来,“是吗?果然从里边检测出砒霜了啊?” “我们请Spring 8的人详细分析过其中的成分了。他们认定与杀害真柴义孝所 用的砒霜相同。这一点是不会有错的。” 汤川垂下眼睛点一点头,把棋子放回了棋盘。 “是从净水器的哪个部位检测到的这一点清楚了吗?” “从报告上来看,应该是在出水口附近。净水器里边虽然装着过滤器,但那里 并没有检测到。因此,鉴证科认为凶手或许是在连接净水器和软管的接头附近投的 砒霜。” “这样啊。” “但问题在于,”薰接着说道,“其下毒方法至今依然不明。凶手究竟是怎样 下的毒呢?如今Spring 8那边既然已经得出了这样的结论,那您今天应该能告诉我 们了吧?” 汤川卷起白大褂的袖子,双手抱住了胸。 “也就是说,鉴证科也还没弄清楚?” “鉴证科说方法只有一种,就是先把净水器取下来,放入砒霜之后再装回去。 但这样一来,净水器上就必然会留下痕迹。” “不清楚下毒方法,果然还是挺难办的啊。” “现在是根本没辙,不管把谁当嫌疑人都无法确证。” “不是已经检测出有毒物质来了吗?” “但如果不清楚下毒方法的话,是无法在法庭上告倒凶手的。辩护方会提出警 方之所以检测出有毒物质,不过是因工作失误所致。” “失误?” “也就是说,对方会主张说被害人喝的咖啡中所含的砒霜,有可能是因为某个 环节出了差错而沾到净水器上去的。毕竟,这次检测细致到了分子级别。” 汤川靠到椅背上,缓缓地点了点头:“对方倒也的确可能会这样主张。如果检 控方不能说明下毒手法,那么法官也就只能认同辩护方的观点了。” “所以我们绝对需要査明下毒手法。就请您告诉我们吧。鉴证科也期待着您的 答案,甚至还有人提出要和我一起来见老师您呢。” “这可不成,一下子来一大帮警察,别人可要误会我了。” “我也正是顾及到这一点,才独自来找您的。除了我之外,就只有草薙前辈会 来了。” “既然如此,那就等他到了之后再说吧。翻来覆去地解释同一件事很麻烦的。 另外,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先确认一下。”汤川竖起了食指,“你们……你个人的 意见也无所谓,我问你,你认为本案的动机究竟何在呢?” “动机嘛……我觉得应该是由爱生恨吧。” 一听完薰的回答,汤川不耐烦地撇了撇嘴:“你什么意思?你打算拿这些抽象 的词语来搪塞我吗?如果你不把哪个谁爱上了谁,之后又是怎样由爱生恨下手杀死 被害人讲清楚的话,谁知道怎么回事啊?” “我现在还处于想象阶段。” “这倒无妨。我不是说过,你就说一下你个人的意见就行吗?” 薰应了声“是”,耷拉下了脑袋。 咖啡机里传来了蒸汽喷出的声音,汤川站起身来,从水池里拿来了咖啡杯。薰 望着他的身影,开口说道:“我还是觉得绫音太太最可疑,其动机就在于真柴义孝 氏的背叛。她不光是因为她怀不上孩子而被宣告离婚,而且还知道了他和其他女人 之间的私情,所以才下决心把他给杀了的。” “你觉得她是在家庭派对那天晚上下的决心吗?”汤川一边往杯子里倒咖啡, 一边问道。 “我觉得最终的决定应该是在那天晚上下的。但也有她此前就心怀杀机的可能。 当时绫音太太不但察觉到了义孝先生和若山宏美之间的关系,而且还知道若山宏美 已经怀有身孕,而当义孝先生提出离婚之时,就成了火上浇油了。” 汤川双手各端着一杯咖啡走了过来,把其中的一杯放到薰面前。 “那个名叫津久井润子的女子又如何呢?她与本案并无关联吗?草薙今天不还 跑出去打听有关她的情况吗?” 今天薰刚到这里就把津久井润子和真柴绫音两人很可能认识的事告诉了汤川。 “当然也不可能毫无关系。我觉得凶手行凶时使用的砒霜应该就是津久井女士 自杀时用的那些,而与津久井女士关系亲密的绫音太太当时也有机会把那些砒霜弄 到手。” 汤川端起咖啡杯,不解地望着薰:“然后呢?” “然后……”“津久井润子这个女了与本案之间的联系就仅此而已吗?与行凶 动机并无直接联系吗?” “这一点目前还不好说……”汤川淡淡地一笑,啜了一口咖啡:“既然如此, 眼下看来还不能告诉你行凶手法。” “为什么?” “你还没有察觉到这案子的本质,把行凶手法告诉这样的人是极其危险的。” “那么说,老师您是察觉到了?” “至少比你要好一些。” 就在薰紧紧握住双拳瞪着汤川看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来得正好,或许他己经掌握住案件的本质了。”说着,汤川站起来朝房门走 了过去。 草薙刚进门,汤川便迫不及待地问他打听下来的结果如何。 草薙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告诉了他从猪饲那里打听来的情况。 “当时主动搭讪的人是真柴义孝,所以内海的绫音太太利用相亲派对接近真柴 义孝的推论可以彻底推翻了。” 草薙瞥了一眼身旁的后辈女刑警,说道。 “还谈不上推论,我只是说有这种可能性。” “是吗?但是,我告诉你,这种可能性消失了。好了,下一步你又作何打算呢?” 草薙盯着内海薰说道。 汤川把之前倒好的咖啡递到了他面前。 草薙说了句“多谢”,接过了杯子。 “那你又是怎么看的呢?”汤川问道,“如果相信那个姓猪饲的律师所说的全 部属实,那么绫音太太也就是在派对上才第一次与真柴先生相遇。也就是说,她是 真柴先生前女友的朋友这事也纯属巧合。你觉得这样子能说得过去吗?” 草薙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喝了一口咖啡,再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 路。 汤川微微一笑:“看来你也不相信那个律师所说的话啊。” “我并不认为猪饲是在撒谎,”草薙说道,“但是也没有证据证明他所说的话 就是事实。” “那你的意思是?”草薙调整了一下呼吸,说道:“或许是有人在做戏。” “做戏?” “他们演了一出初次相遇的戏。他们两人此前就曾交往过,为了隐瞒这一点, 他们就故意演了一出在派对上相识的戏。而猪饲是被带去做目击证人的,这样一想, 一切就都合乎情理了。就只是因为放在吧台上的一个手机袋,两人就情投意合了? 这事也巧得离谱了吧?” “精彩,”汤川眼中闪烁着光芒,“我也有同感。我们也来向女性寻求一下意 见吧。”说罢,他转头看着内海薰。 她也点头:“我认为的确有这种可能。但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没错,他们两人怎么会需要演这样一场戏呢?”汤川看着草薙说,“这一点 你怎么看?” “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不能把事情的真相公之于众。” “事情的真相?”“就是两人实际上的邂逅契机。我认为他们恐怕是通过津久 井润子相识的。但他们却不敢公开这么说,润子毕竟是真柴义孝的前女友,他们需 要另外制造一个机会假装初次邂逅,于是就利用了那场相亲派对。” 汤川打了个响指:“推理得不错,毫无反驳的余地。那么他们实际上是在什么 时候邂逅的呢?不,不对,重要的是他们俩是何时结下深刻关系。具体来说,是在 津久井润子自杀之前呢,还是之后?” 内海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挺直背盯着汤川说道:“意思是说,津久井润子是 在真柴先生与绫音太太开始交往之后才自杀的?” “还是这样设想比较妥当吧。当时她同时遭到了男人和好友的背叛,所受的打 击可想而知。”听过汤川的话,草薙感觉自己的心坠入了黑暗的无底深渊。面前这 位老朋友的推理并没有令他觉得是异想天开,自从听了猪饲的那番话,心中也浮现 出了这样的猜疑。 “这样一来,那场相亲派对的意义也就更加清楚了。”内海薰说道,“即便有 人得知真柴先生与津久井润子女士之间的关系,同时又得知津久井女士生前与绫音 太太是朋友,可只要有猪饲这个证人在,众人就只会把他们俩的交往当成是一场纯 粹的巧合,而不会想到与数月之前发生的津久井女士自杀之事有什么关联。” “不错,推理的准确度提高了不少嘛。”汤川满意地点了点头。 “您去找绫音太太确认一下如何?”内海薰转头望着草薙. “你让我怎么去确认啊?” “比方说,草薙前辈您就让她看看您上次找到的那本绘本如何?上面画的那幅 挂毯可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绫音太太说不认识润子女士,这是不可能的。” 草薙摇了摇头: “估计绫音太太只会这样回答我‘我不知道,也没什么头绪’。” “可是……” “之前她一直瞒着所有人,从没有提起过真柴义孝的前女友,也没有提到过那 女的是她自己的朋友,事到如今就算让她看了那绘本,她也是不会改变姿态了,这 样做只会打草惊蛇。” “我同意草薙的观点。”汤川走到棋盘边,拿起一只黑色的棋子,“要想把凶 手给逼上绝路,就必须一举把对方彻底击败。稍有延迟,都恐怕永远无法将死她了。” 草薙看着他的学者老朋友说:“你还是认为她就是凶手?” 但汤川并没有回答他,而是移开视线,站了起来:“关键还得看接下来的情况。 假设真柴夫妇确实有过这样一段过去,那么这事与本案又有着怎样的联系呢?或者 说,除了砒霜这种毒药之外,是否还存在有其他关联呢?” “就绫音太太而言,当时她是不惜把好朋友给逼上自杀这条绝路,才能和真柴 先生走到一起的,没想到真柴先生却背叛了她,你叫她还怎么饶恕他呢?”内海薰 一脸沉思状地说道。 “的确如此,这种心理也不是不能理解。”汤川点头道。 “不,我觉得她应该会另有想法。”草薙说道,“她曾经背叛朋友,抢走了她 的男朋友,没想到这回却轮到她自己遭到助手的背叛,被夺走了丈夫。” “你想说这是因果报应?所以绫音太太她也死心了,觉得命该如此,而不会对 丈夫和他的情妇心存怨恨,你是想这么说吧?” “我倒也不是这意思……” “听过你们俩刚才所说的话,有一点让我感到纳闷,”汤川背靠黑板站着,目 光在两人的脸上来回移动,“真柴义孝先生当时又为何要甩掉津久井润子,而去找 绫音太太呢?” “那不过是单纯的变心——”话说到一半,内海薰伸手捂住了嘴,“不对,不 是这样的……” “不对。”草薙说道,“恐怕是因为怀不上孩子的缘故。真柴义孝早就打定主 意,对方一旦怀孕,就和她结婚,然而却似乎没有怀上的可能了,所以他就换了别 的女人。肯定是这样的。” “仅就之前所了解到的情况来看,事情似乎的确如此。那么当时绫音太太她心 里是否清楚这一点呢?也就是说,她是否明白真柴先生与津久井润子女士分手而选 择自己的根本原因,不过只是希望她能替他生个孩子呢?” “这个嘛……”草薙结巴了。 “我想她当时应该并不明白这一点的。”内海薰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世上没 有哪个女人会喜欢因为这样的原因被对方看上的。估计是在两人临结婚之前,真柴 义孝对她提出那个一年内怀不上孩子就分手的约定时,绫音太太才醒悟过来的。” “我也是这么看的。好了,我们现在就再来思考一下动机吧。刚才内海君说真 柴先生的背叛就是动机,但他的行为当真可以称为背叛吗?过了一年时间,妻子却 还是没有怀孕,所以就和妻子离婚,与其他女人结合——他这难道不是单纯在履行 结婚当初的约定吗?” “话是没错,可心情上还是难以接受。” 听了内海薰的话,汤川微微一笑:“话也可以这么说,假设绫音太太就是凶手, 那么动机就是她不想遵守与丈夫之间的约定,是这样吧?” “没错。” “你到底想说仆么?”草薙盯着老朋友的脸问道。 “先来设想一下绫音太太结婚前的心情吧。她到底是怀着怎样的一种心情订的 这个约呢?她究竟乐观地认为自己一年之内肯定能怀孕呢,还是觉得即便没有怀上, 她丈夫也不会一定要她兑现承诺呢?” “我觉得两者都有。”内海薰回答道。 “原来如此。那我来问你,是因为她以为即便没怀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所以 她才连医院都没去吗?” “医院?”内海薰皱起眉头问道。 “就之前听你们跟我讲述的情况来看,绫音太太在这一年时间里从未接受过不 孕不育治疗。我觉得,她既然和丈夫达成了这样的约定,那么最迟在结婚几个月之 后,就会开始往妇产科跑才对。” “根据绫音太太对若山宏美所说的话,他们夫妻俩是因为觉得接受不孕不肓治 疗太浪费时间,所以从一开始就没有考虑过……” “就真柴先生而言,事情确实如此。与其搞得这么麻烦,倒不如换个老婆还来 得更快些。但这事对绫音太太来说又如何呢?她不应该拼命地去揪一根救命稻草吗? ” “说来倒也是。”草薙喃喃说道。 “绫音太太为什么就没有想过去医院呢?本案的关键就在这里了。”汤川用指 尖扶正了眼镜的位置,“试想一下吧。假如既有钱又有时间、原本应该去医院的一 个人,却偏偏不去,那它的原因在哪里呢?” 草薙沉思了起来。他希望能够站在綾音的角度去思考,但却实在想不到一个足 以回答汤川那个疑问的答案。 内海薰突然站起身来:“不会是因为……去了也没用吧?” “去了也没用,什么意思?”草薙问道。 “因为她知道即便去了医院也是治不好的。这种时候,人是不会愿意到医院去 的。” “就是这么回事了。”汤川说道,“绫音太太早就知道医院去了也没用,所以 她就没去。这样设想才是最合理的。” “你是说,她……绫音太太患有不孕症?” “绫音太太已经年过三十,之前她不可能没到妇产科去看过,估计医生也告诉 过她,她的身体是怀不上孩子的。既然如此,她上医院去也没用。不但没用,反而 会有让他丈夫知晓她患有不孕症的危险。” “等等,你是说,她是明知自己不可能怀孕,却还是跟他立了那样的约吗?” 草薙问道。 “就是这么回事。也就是说,她唯一的希望,就是她丈夫收回成命。佢她的愿 望最终没能实现。他无论如何也要履行约定,于是她选择了杀掉他。好了,现在我 来问你们一句,她究竟是在什么时候下定决心,要把她丈夫给杀掉的呢?” “不是说是在她得知真柴义孝和若山宏美的关系……” “不,不对。”内海薰打断了草薙的话,“如果她是打算一旦丈夫要履行约定, 就将其杀害的话,那么她这个决定就应该是在当初立约时下的。” “等的就是你这句回答了。”汤川的表情恢复了严肃,“简而言之,就是这么 一回事:其实绫音太太早已预料到自己会在一年之内起意杀夫的。也就是说,她也 有可能早在当时就开始准备动手杀他了。” “准备杀他?”草薙睁大了眼睛。 汤川看着内海薰说道:“刚才你告诉了我鉴证科那边的观点。他们认为要在净 水器里下毒,就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先把软管取下来,等投了砒霜之后再重新接 回去,是吧?鉴证科说得完全正确,的确如此。凶手就是在一年之前用这方法把毒 给下好了。”“怎么会……”说完,草薙就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了。 “但如果这么做了的话,净水器就没法用了。”内海薰说道。 “你说得没错,在这一年时间里,绫音太太一次都没用过净水器。” “这可就怪了,净水器的过滤器上明明留有使用过的痕迹啊?” “上边的污垢并不是这一年里积下来的,而是之前的一年里沾上去的。”汤川 打开书桌的抽屉,从里边拿了一页文件出来,“我之前不是让你去调查过那过滤器 的序列号吗?我后来把你调査到的序列号告诉了厂家,问他们该产品是什么时候投 放到市场上去的,对方给我的答复是大约二年前,而且还说一年前替换过的过滤器 上不可能标有那个序列号。凶手恐怕是在一年前请人来换过净水器的过滤器之后, 就立刻又自己动手把旧的过滤器给换了回去。行凶后如果被警方发现过滤器还是全 新的,那么她的下毒手法就会立刻被看穿。而也正是在那个时刻,她投下了砒霜。” “这不可能。”草薙说道,他的嗓音是嘶哑的,“这决不可能。早在一年前就 事先投好毒,而在后来的一年里一次也没用过净水器……根本就没这可能的。就算 她自己没用过净水器,也难保别人不会用啊?她是不可能冒这么大风险的。” “这方法的风险确实挺大的,但她最后还是成功了。”汤川冷静地说道,“在 这一年里,每当丈夫在家时她就决不外出,没让任何人接近过净水器。就连开家庭 派对的时候,也全都亲自下厨。时常买些瓶装矿泉水备用,以防水不够喝。所有这 一切,全都是为了完成这手法所做的努力。” 草薙摇头,不住地摇头:“这种事……不可能,决不可能的。这世上根本就没 有人会这么做。” “不,这很有可能。”内海薰说道,“我之前按汤川老师的指示,调査过绫音 太太结婚之后的生活,同时还找若山宏美问了许多情况。虽然当时我并不明白老师 让我调查这些事的目的,但我现在终于理解了。老师,您这么做的目的,就是想要 确认一下除了绫音太太之外,其他人还有没有机会接触净水器,对吧?” “就是这么回事。而最后成为决定性因素的,就是她在真柴先生休息的日子里 所采取的行动了。记得有人说过,绫音太太这种日子会一整天地坐在起居室的沙发 上制作拼布。在我亲自去了她家之后,我就发现她其实是在制作拼布的同时,监视 着丈夫不让他踏进厨房。” “你胡说。你这根本就是在异想天开。”草薙如同呻吟般地说道。 “从理论上来讲就只有这种手法了。我不得不说她的这种执念之惊人,意志力 之可怕。” 草薙依旧还在不停地说着“你胡说”,但他的声音渐渐变得无力了。 曾几何时,猪饲曾经这样对他形容过绫音的贤惠:“绫音是个完美的家庭主妇, 她辞去了外面所有的工作,一心就只想着家里的事。每当真柴在家的时候,她就会 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做拼布,一边随时准备要伺候丈夫。” 草薙还想起了他在绫音的娘家打听到的情况。听她父母说,绫音原本并不擅长 做菜的,可临结婚前她却突然参加了个厨艺培训班,烧菜的手艺大有进步。如果把 这些插曲全都看作是她为了不让其他人踏进厨房而采取的策略,那么整个案件也就 说得通了。 “也就是说,如果绫音太太有朝一日想要杀害真柴先生之时,并不需要特意去 做些什么,是吗?”内海薰说道。 “没错,她什么都不必做,她只用丢下丈夫离开家门就行了。不对,她还是做 过一件事的,就是把她之前买好放着的瓶装水给倒掉几瓶,只留下了一两瓶。义孝 先生还在喝那些瓶装水的时候,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估计第一次煮咖啡的时候用的 应该是瓶装水,但第二次他自己煮的时候却用了净水器的水。大概是因为看到只剩 一瓶瓶装水了,打算节省着用,于是,终于到了那些一年前便已下好的毒发挥威力 的时候。”汤川端起了桌上的咖啡杯,“在这一年的时间里,绫音太太随时都可以 毒杀真柴先生,但她反而都是在小心地留意着,不让他误饮毒药。一般人都是在千 方百计劳心费力地设法杀人,但这次的凶手却正好相反,她为了不杀人而倾注了全 付的精力。还从没出现过这样的凶手。古往今来、国内国外,都还没有。理论上可 行,现实中却又是不可能的,所以我说这是个虚数解。” 内海薰走到草薙的面前说:“立刻拘捕绫音太太审讯吧?” 草薙看了一眼她如同在炫耀胜利般的表情后,把视线转移到了汤川脸上:“你 有证据吗?证明她确实使用过这手法的证据?” 听到他这话,物理学家取下眼镜放到了身旁的书桌上。 “没证据,也不可能有。”内海薰一脸惊讶地望着他:“是吗?” “稍微想一想不就能想通了?如果她做了什么的话,或许就会留下痕迹,可她 却什么都没做。什么都不做就是她杀人的手法。因此即便想要寻找她的行凶痕迹, 也是白费心机。眼下唯一的物证就是从那只净水器里检测出来的砒霜,但这些砒霜 并不能成为证据,这一点,刚才内海君本人也解释过了。而那只过滤器的序列号也 只能成为状况证据罢了。也就是说,要证明她使用过手法事实上是不可能的。” “怎么会这样……”内海无话可说。 “我之前不是已经跟你说过的吗,这是一场完美犯罪。” 薰正在目黑署的会议室里整理资料的时候,间宫从外边走进来,朝她使了个眼 色。她站起来朝他走过去。 “那件事我已经和科长他们谈过了。”间宫坐下来后开口说道,他的表情不是 很愉快。 “逮捕令昵?” 间宫听了,把头轻轻地摇了一摇:“现在还不行。确证凶手的材料实在是太少 了。虽然伽利略老师的推理依旧精彩绝伦,但如果没有任何证据的话,还是无法起 诉她的。” “果然如此啊?”薰耷拉下了脑袋。汤川说的一点没错。 “科长和管理官也正为这事头大呢。明明一年以前就已经下了毒,其间却想方 设法地不让对方喝下毒药,这到底算哪门子的行凶啊?他们两人直到现在还在将信 将疑着呢,老实说,我也和他们一样。虽说答案的确就只有这一个了,但心里却总 觉得不大可能,令人难以置信。” “我听汤川老师说的时候也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真是的,这世上总是会有这种满脑子稀奇古怪想法的人。那个名叫绫音的女 人不好惹,最后终靠推理确认凶手的那位老师也实在是了不起。他们的脑子是怎么 长的呢?”间宫愁眉苦脸地说道,“现在还不清楚老师的那番推理是否正确,这一 点如果不能确定,我们就拿真柴绫音毫无办法。” “津久井润子那边的情况如何?不是听说鉴证科已经派人到她老家去调查了吗?” 间宫点了点头:“听说他们已经把那只装过砒霜的空罐子送到Spring 8那边去 了,但即使检测出那些砒霜和本案中所使用的完全相同,也无法成为决定性的证据。 不,或许连状况证据都算不上。因为假如津久井润子真是真柴义孝的前女友,那么 真柴本人手上也可能会有砒霜。” 薰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到底什么东西才算得上是证据呢?请您告诉我到底该 去找什么?只要您一声令下,我无论怎么样都要去找来。还是说,真如汤川老师所 说的那样,这案子是一场完美犯罪呢?” 间宫皱起了眉头:“别就知道鬼叫个不停,我这不也正在为不知道怎么才能证 明是她行凶而犯愁吗?眼下能称得上是证据的就只有那只净水器了,因为我们已经 从上边发现了砒霜。科长他们的意见是,让我们首先提升它作为证据的价值。” 听了上司的意见,薰不由得紧紧咬住了嘴唇,因为他的话听来就如同是在宣告 投降一般。 “别这么副嘴脸行不?我还没放弃呢。一定会有什么发现的,完美犯罪这玩意 儿可是没那么容易就能做到的。” 薰默默地点了点头后又再次向间宫低头致意,随后转身走开了,然而这并不表 示她赞同了股长的意见。 她心里也很清楚,完美犯罪确实并没那么容易就能做到的。但真柴绫音之前所 做的那些事对常人而言也是极其困难,是几乎不可能做到的,所以她也很害怕这起 案子就是所谓的完美犯罪。 她回到原先的座位上,掏出手机来査阅了一下短信。她的心里很是期盼草薙能 够取得些什么成果,但手机里却只有一条老家的母亲发来的短信。 到了约好的咖啡馆,草薙就看到若山宏美已经在了,一他赶忙走到了她的身旁。 “抱歉,让您久等了。” “不,我也是刚刚才到的。” “总这么麻烦您,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会尽可能长话短说的。” “您也不必这么客气的。反正我现在也没上班,有的是时间。”若山宏美说完, 淡淡一笑。 和最后一次见她时相比,她的脸色似乎红润了一些。草薙心想,或许她已经在 精神上重新振作起来了。 女招待走到两人身旁,草薙要了一杯咖啡。接着,她问若山宏美道:“您是不 是来杯牛奶呢?” “不,我还是要杯柠檬茶吧。”宏美回答道。 等女招待离开之后,草薙冲着宏美笑了笑:“抱歉,因为我记得您以前似乎曾 点过牛奶。” 她“嗯”了一声,点点头:“我也并不是特别喜欢喝牛奶的。而且现在,牛奶 我是尽可能不喝了。” “嗯……您这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听了草薙的询问,若山宏美歪着头说道:“我必须回答这么详细的问题吗?” “啊,不,没关系。”草薙摆了摆手,“我只是听您说您不赶时间,就显得有 些随便了。那就言归正传吧,今天我来找您,是想向您请教一些真柴家厨房的情况。 您知道他们家的自来水的水管上装有净水器吗?” “知道。” “那您以前有没有用过呢?” “没用过。”若山宏美给出明确的回答。 “回答得真是够干脆的,我还以为您会稍微考虑一下呢。” 她说道:“因为我本来就很少会进他们家厨房。菜也没帮着做过,所以也就从 没用过什么净水器,记得我之前也曾经跟内海小姐说过,我只有在老师让我去煮咖 啡或者泡红茶的时候才会进他们家的厨房。而且也只在老师忙着做菜,实在是抽不 出手来的时候。” “那么,您就从来没有单独进过他们家厨房吗?” 若山宏美的脸上露出了惊诧的表情:“我不明白你这么问究竟有什么用意。” “您不需要知道的。能”您回想一下,您是否曾经单独进过他们家厨房?“ 她皱起眉头来想了一会儿,之后望着草薙说道:“或许没有吧。而且我一直觉 得老师她是不允许他人擅自进入他们家厨房的。” “她跟您说过不许擅自进去吗?” “她倒也没说得那么明确,但我就是有这样的感觉。而且人家不是常说,厨房 就是家庭主妇的城堡吗?” “原来如此。” 饮料端上来了,若山宏美在红茶上放上柠檬,一脸享受地喝了起来。从她的表 情来看,感觉她似乎状态不错。 相反地,草薙的一颗心却沉了下来。她刚才所说的话,完全验证了汤川的那番 推理。 他喝了口咖啡,站起身来说道:“感谢您的合作。” 若山宏美诧异地睁圆了双眼:“您问完了?” “我目的巳经达成了,您请慢用。”他说完拿起桌上的帐单,朝门口走去。 在他离开咖啡馆,准备拦出租车的时候,手机响了,电话是汤川打来的。 汤川说有些关于那个手法的事要和他谈谈:“我有些事要立刻找你确认一下。 能找个地方见一面吗?” “既然是这事,那我现在就去你那里找你吧。到底什么事啊?你还要确认什么? 你不是对你自己的推理挺有自信的吗?” “我当然有自信。正因为如此,所以才想要确认一下。你就尽快过来吧。” 刚一说完,汤川就挂断了电话。 大约三十分钟后,草薙走进了帝都大学的大门。 “我假设凶手确实用了那种手法,然后重新回想了一下此次案件的前因后果, 然后就在一点上卡壳了。因为觉得对你们的搜査或许会有所帮助,所以就赶快给你 打了个电话。”刚一见面,汤川便对草薙说道。 “看来你说的这事挺重要的啊?” “非常重要。我现在要向你确认的是,绫音太太在案发之后刚回到家时的情形, 我记得她当时应该是和你在一起的吧?” “没错,当时是我和内海一起把她送到家里去的。” “当时她所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汤川问道。 “第一件事?这个嘛,当时她看了下现场——” 草薙的回答让汤川直摇头,他好像起急了。 “她应该进厨房了。她在厨房里打开了自来水的水龙头。对不对?”草薙愣了 一下,脑海中浮现出了当时的情景。 “对,你说得没错,她确实用过自来水的。” “她用那些水干吗了?根据我的推理,她当时应该是用过很多水的。”汤川的 眼中闪烁着光芒。 “拿去浇花了。她说她不忍心看着那些花枯萎掉,于是就用水桶打了一桶水, 拿去浇二楼阳台上的那几盆花了。” “就是它了。”汤川拿食指指着草薙说,“这就是她下毒手法的最后一步了。” “下毒手法的最后一步?” “我试着站在凶手的角度思考了一下。当时她丢下净水器里的毒不管,离开了 家。她想要毒杀的目标如她所愿的,喝了水死掉了。但此时她还不能完全放心,因 为净水器里或许还有毒药残留。” 草薙不由得挺直了背:“的确如此啊。” “如果就这样丢着不管的话,对凶手而言是很危险的,因为如果有人误饮了那 些水,恐怕就会出现第二名牺牲者。当然,警方这回也就能看穿她的手法了。所以, 站在凶手的角度,她必须想办法尽快消灭证据。” “所以她就要去浇花……” “当时她往桶里放的是净水器里的水。只要接连放掉满满一桶水,净水器里残 留的砒霜也就大致能被冲洗干净了,逼得我们只得去借助Spring 8的力量来检测。 也就是说,她当时谎称要给花浇水,其实是在你们这群搜査员的眼皮子底下从从容 容地成功消灭了证据。” “原来是这么问事啊。当时的那些水……” “那些水一旦留下来,恐怕就能成为证据。”汤川说道,“单凭从净水器里检 测出了砒霜的微粒这一点,恐怕还无法证明她使用过那种手法。唯有査证在案发当 天,确实有含有致命剂量的水从净水器中流出过,才能验证我的那番推理。” “刚不是跟你说了吗,那些水都被拿去浇花了。” “既然如此,那就把花盆里的土拿去检测。Spring 8的话,应该能査出砒霜来 的。要证明土里的毒就是绫音太太当时浇下去的虽然也许很困难,但好歹能成为一 样证据。” 听了汤川的话,草薙的脑子里有东西定格了。这东西,似乎能想起又无法想起, 明明见过却又忘了曾经见过。 这如同卡在喉咙里的鱼刺一样的记忆碎片终于落入了他的思维网中。草薙倒吸 一口凉气,直瞪瞪盯着汤川的脸。 “怎么?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汤川问道。 “没,”草薙摇头道,“我有件事要拜托你……不对,是我这个警视厅搜査一 科的搜查员,有件事要拜托帝都大学的汤川准教授。” 汤川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他用指尖扶了扶眼镜:“说吧。” 薰在房门前停住了脚步。虽然门旁依旧挂着那块写有“杏黄小屋”字样的牌子, 但听草薙说,如今这间拼布教室已经基本上处于停业状态了。 见这位草薙点了点头,薰按响了门铃对讲机。稍等片刻后,见没人应门,薰再 次朝着按钮伸出手指,准备再次按响门铃。就在这时,她听到了艺声“来了”。就 是绫音的声音。 “我是警视厅的内海。”薰把嘴贴近麦克风口说道,她这是为了极力避免让邻 居们听到。 一瞬间的沉默过后,屋里再次传来了询问声:“啊,是内海小姐啊?请问您有 什么事吗?” “我有点事想向您请教一下,不知您是否方便?” 又是沉默。薰的脑海里浮现出绫音在门铃对讲机的那一头陷入沉思的情景。 “明白了,我这就开门。” 薰扭头看了草薙一眼,草薙冲她轻轻地点点头。 随着开锁的声音响起,门开了。绫音看到草薙,表现出些许的惊讶。或许她以 为门外就只有薰一个人吧。 草薙低下头看着綾音道歉说:“十分抱歉,突然前来打扰您。” “草薙先生也一起来了呀?”绫音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两位都快请进吧。” “不了。其实,”草薙说道,“我们是想请您跟我们到目黑署去一趟。” 笑容从绫音的脸上消失了:“去警察局?” “是的。我们想请您跟我们回署里去慢慢地谈一谈。其实,也是因为谈话内容 稍微有些敏感。” 绫音目不转睛地盯着草薙,薰也受了她的影响,扭头望着前辈的侧脸。草薙的 目光中充满了悲伤、遗憾,甚至还有怜悯,想必绫音此刻也已经感受到他是下了多 大的决心才到这里来的了。 “是吗?”绫音的目光恢复了温柔,“既然如此,那我就随两位走一趟好了。 不过我还得稍微花些时间准备一下,能请两位进屋来稍等片刻吗?让别人在外边等, 我心里会过意不去的。” “好,那我们就打搅了。”草薙说道。 绫音说了句“请进”,把门敞开了。 屋里收拾得很整洁,想来她已经处理掉了一些家具和杂物,但原来摆在屋中央 的那张兼当工作台的大桌子还在原先的位置。 “那张挂毯您还是没有挂上去啊?”草薙说着看了看墙壁。 “总是抽不出时间来挂。”绫音回答道。 “是吗?那图案挺漂亮的,我觉得挺适合挂的。那设计简直都能印到绘本上了。” 绫音脸上保持着微笑,望着他说道:“谢谢您的夸奖。” 草薙把目光转移到了阳台上:“您把那些花也搬过来了啊?” 听到这话,薰也朝这边看了过来,只见玻璃门外放着一盆盆五彩缤纷的鲜花。 “嗯,搬了一部分过来。”绫音说道,“是请搬家公司的人帮忙给搬过来的。” “是吗?看样子刚刚才浇过水啊。”草薙朝脚下看了看,发现玻璃门边还放着 那只硕大的浇水壶。 “是的,这浇水壶用起来挺方便的,真是谢谢您了。” “没什么,只要能帮上您的忙就好了。”草薙扭头看着绫音说,“您就不必管 我们了,快去准备吧。” 绫音点点头,说了声“是”,转身朝隔壁房间走去。可就在她伸手开门的那一 瞬间,她又转过头来问道:“你们发现什么了吗?” “您的意思是说?”草薙问道。 “有关案件的……新情况或者证据什么的。你们两位难道不是因为有所发现才 来叫我去警局的吗?” 草薙瞟了薰一眼,再次望着绫音说道:“嗯,不多吧。” “这倒是挺有意思的。能请您告诉我到底发现了什么吗?还是说,这一点也非 得要等我到了警署之后才能告诉我呢?”绫音的语调听起来很明快,简直就像是在 催促他说什么开心事一样。 草薙垂下眼睛沉默了片刻之后,再次开口说道:“我们已经査明凶手是在哪儿 下毒的了。经过各种各样的科学分析证明,应该是在净水器内部,这点肯定错不了。 ” 薰凝视着绫音的脸,她的表情可谓波澜不惊,她依旧在用她那清澈如水的双眸 望着草薙. “这样啊,是下在那个净水器里啊。”她的声音里也听不出一丝一毫的狼狈。 “问题就在于怎么在净水器里下毒的方法了。从当时的状况来看,就只一种手 段。而这样一来,嫌疑人的范围也就缩小了,缩小到了一个人身上。”草薙望着绫 音说道,“所以我们才来请您随我们走一趟的。” 绫音脸上微微泛起了红潮,但她唇角浮现的微笑并未消失。 “你们査到能够证明凶手在净水器里下毒的证据了吗?” “经过详细的分析,我们检测出了砒霜。只不过,光凭这一点还无法成为证据, 毕竞凶手要下毒也是在一年前就已经下好了的。我们现在需要证明的是,那毒药在 案发当天是否还有效力。也就是说,在这一年的时间里,那只净水器是否连一次也 没被使用过,投下的砒霜也并未被水冲走。” 绫音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了一下,薰确信她是在听到“一年前”这二个字时 作出反应的。 “那你们能够证明呢?” “您似乎一点都不吃惊啊。”草薙说道,“我在第一次听到凶手在一年前就下 好毒的推论时,我甚至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呢。” “是因为您今灭一直在说一些出人意料的话,以致于,我都来不及把心中的感 受给表露出来了。” “是吗?”草薙朝薰使了个眼色,薰从带来的包里拿出一只塑料袋来。 直到这一刻,绫音的嘴角才不见了笑容,她似乎已经明白塑料袋里装的是什么 了。 “您应该清楚里边装的是什么的吧?”草薙说道,“这是您以前用来给花浇水 的空罐子,底部有用锥子凿出来的洞。” “那东西您不是已经扔掉了吗……” “其实我是把它给带回去了,而且至今都没有洗过。”草薙微微笑了笑,之后 表情立刻便恢复了严肃,“您还记得汤川吧?就是我的那个物理学家的朋友。我把 这空罐子拿到他所在的大学去分析过了,结果从上面检测出了砒霜。之后我们又进 一步分析了其他成分,査明当时那些水流过了府上的净水器。我至今都还清楚地记 得您最后一次使用这只空罐子的情形。当时您正用它给二楼阳台上的花浇水,接着 若山宏美小姐就来了,而您也就没再接着浇了。打那之后,这只空罐子就没再用过 了,因为我后来买了那只浇水壶。而空罐子没再派用场,我把它放进了我书桌里的 抽屉里。” 绫音睁大了眼睛:“为什么要放进抽屉呢?” 但是草薙并没有回答她的这个问题,而是用一种强压住心中感情的口吻说道: “从上述的情形来看,我们可以推定,净水器里确实藏过砒霜,案发当天从净水器 里流出的水里含有致命剂量的砒霜。此外,种种迹象表明,砒霜是在一年前藏下的。 能够做到这一点,而且能够在之后的一年里不让任何人使用净水器的人,就只有一 个,” 薰点点头,观察起绫音的样子来。只见这位美貌的嫌疑人此刻垂下了眼皮,抿 紧了嘴唇,脸上虽然依旧残留着一丝笑意,但环绕在她周身的那种高贵而优雅的气 质,却像太阳西斜那样渐渐地笼罩上了一层阴霾。 “详细情况就等到了署里之后再谈吧。”草薙打算就此结束谈话。 绫音抬起头重重地叹了口气,笔直地望着草薙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不过能请二位再稍稍等我一下吗?” “可以,您可以慢慢收拾。” “不光只是收拾,我还想给花再浇浇水,因为刚刚正好浇到一半。” “啊……那您就请便好了。”绫音说了声“抱歉”,推开了阳台的玻璃门。她 用双手提起那只人浇水壶,缓慢地浇起了水。 那一天,自己也是在这样浇着水——绫音回想起了大约一年前的那一幕,义孝 就是在那一天对她宣告了那件残酷的事实。她一边听他讲,一边望着种在塑料花盆 里的三色堇。这是她的好友津久井润子生前最軎欢的花,所以润子才给自己起了个 “蝴蝶堇”的笔名,也就是三色堇的别名。 她和润子是在伦敦的一家书店里认识的。当时绫音正在寻找有关拼布设计方面 的书,正当她准备伸手从书架上拿下一本画册来的时候,她身旁的一个女人也正好 朝着那本画册伸出了手。她也是日本人,看起来似乎比绫音还要大上几岁。 她和润子立刻便混熟了,相约等回国之后一定要再会,而后来两个人也确实赴 了约。绫音到东京之后不久,润子也来到了东京。 尽管两人各自都有工作,不能频繁地碰面,但对绫音而言,润子却是她的一位 知心好友,而且她相信自己对润子而言也同样是知音,因为润子甚至比绫音更加不 懂得如何与人相处。 一天,润子突然说要给她引见一个人,据说对方是把润子设计的人物形象拿去 制作成网络动漫的那家公司的社长。 “在我和他商谈有关那人物形象的周边产品时,告诉他说我认识一位专业的拼 布设计师,结果他就说让我务必给引见一下。我也知道挺麻烦的,但还是得麻烦你 一回,行不?” 润子在电话里充满歉意地请求道,绫音立刻便答应了她,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就这样,绫音与真柴义孝相遇了。义孝是一个充满了男性魅力的人,他在表达 自己的想法时表情特别丰富,| 可他的眼神中则洋溢着无比的自信。他很擅长逗人 说话,甚至只要你和他谈上短短儿分钟,你就会产生一种自己也变得口若悬河了的 错觉。 与他道别后,绫音不由得称赞了一句“真是个不错的人”。听到她的这句话, 润子开心地微笑着问了她一句“我没说错吧”。看到润子表情的那一瞬间,绫音便 明白了她对义孝的感情。 绫音至今仍在后悔,后悔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开口向她确认。如果当时开口问 她一句“你们在交往吗”就好了。就因为她没问,所以她什么也没说。 在人物形象的周边产品中融入拼布元素的这一设想,最终没有获得通过。义孝 因此直接给她打来了电话,向她道歉说白白浪费了她的时间,真是抱歉,还说改日 一定请她吃饭以表歉意。 她原本只拿它当社交辞令,可没过多久,他竟然真的打电话来约她了。而且听 义孝的口气,他似乎并没有跟润子打过招呼,所以绫音便误以为他们两人并没有在 交往。 她兴冲冲地与义孝共进了晚餐,当时那段他们两人独处的时光,令她感觉到前 所未有的快乐。 绫音对义孝的思念急速膨胀起来,与此同时,她与润子之间的关系也日益疏远 了。因为她知道润子也在为他神魂颠倒,这一点令她总是觉得难以主动联系润子。 数月之后再见润子时,绫音大吃了一惊。润子瘦得厉害,皮肤也变粗糙了。她 当时担心过她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但润子就只回了句“没事”。 在两人相互诉说近况时,润了也似乎稍稍打起了些精神。绫音于是就想趁机对 她说出自己和义孝之间的关系,不料润子的脸色却一下子变了。 她问她“怎么了”,润子却在回了句“没什么”后立刻站了起来,说是突然想 起有些急事,要先回家去了。 绫音不明就里地目送着润子坐进了出租车里,没想到结果竟成了永诀。 五天后,绫音收到了一份快件。小小的盒子里装着一袋白色的粉末,塑料袋上 还用记号笔记着“砷〈有毒)”的字样。寄件人写的是润子。 她觉得奇怪,就试着打了个电话过去,但润子没接电话,有些放心不下,就去 了一趟润子所住的公寓。在那里,她看到了警方正忙着调査润子房间的光景,一个 围观者告诉她说这房间的住户是服毒自杀的。 绫音大受打击,连后来自己去过哪里、怎么走过来的都记不得了。而当她回过 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回了自己家中,她的目光再次停留在了润子寄来的那 袋东西上。 就在她思索着其中隐藏的信息时,她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在她和润子最后一次 见面时,她感觉润子似乎一直在盯着她的手机看。绫音立刻掏出了自己的手机。她 的手机上挂着一条和义孝那条可以凑成一对的手机绳。 润子是因为察觉到自己和义孝之间的关系而自杀的吗——不祥的想象画面在绫 音脑子里铺展开来。如果润子对义孝只是单相思的话,那她不至于要寻死。也就是 说,她和义孝之间的关系同样也是非同寻常。 绫音既没有去警察局,也没有參加润子的葬礼。一想到恐怕是自己把她给逼上 了自杀绝路,她就很害怕,害怕真相大白。 出于问样的原因,她也没有勇气向义孝问起他和润子之间的事。当然,间时她 还害怕因为自己的这一举动而破坏和他目前的关系。 没过多久,义孝对她提出了一个奇怪的提议,他说他们两人分头去参加同一场 相亲派对,演一场在派对上初次相识的戏。至于目的,他说是“为了避免麻烦”。 他还说,“世上的那些闲极无聊之人,一看到情侣就必定要问是在哪里一见钟情的, 我可不想让他们缠着问个不休。要是在相亲派对上认识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虽然她当时也曾想过如果有人问起,那就照他说的那样告诉他们也就行了,没 必要当真去参加什么派对,但她却没想到他竟然还准备了猪饲这样一名证人。尽管 这种彻底作风也像他平日的风格,但绫音却怀疑他其实是想把润子的身影从他本人 的过去中抹掉。但她也只是在心底里这样怀疑,并没有把话问出口,她依言参加了 那场派对,然后按照既定套路演了一场“戏剧性的相遇”。 在后来的日子里,两人的交往进展顺利。在那场相亲派对过去半年之后,义孝 向绫音求婚了。 尽管全身都笼罩在幸福之中,但她心中却有一个疑惑正在日益变大。这就是润 子。她为什么要自杀?她和义孝之间究竟是什么关系? 既想知道真相却又害怕知道的想法交替着袭上绫音的心头。可与此同时,与义 孝约定的婚礼之日也在一歩步地向她走来。 突然有一天,义孝向她宜布了一件令她震惊不已的事。不,或许他本人当时并 不认为自己说的是如此之轻率的话。当时,他用种极为轻巧的口吻这样对她说道: “结婚之后,要是一年内你还不能怀上孩子的话,那我们就分手吧。” 她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来。还没结婚呢,谁能想到准新郎要谈离婚?当时她以为 他不过是在开个什么玩笑,但看来事情井非如此。 “一直以来我就是这么想的。时限一年。只要不采取避孕措施,正常的夫妻应 该是能怀上个孩子的。怀不上,那就很有可能是因为其中的一方有问题。不过我以 前去看过大夫,大夫说我这边没有问题。” 听到他的这番话,绫音感觉自己全身汗毛倒竖。她看着他问道:“你是不是也 对润子说过同样的话?” “哎?”义孝的目光在半空中游移,显露出了他少有的狼狈。 “求你了,你就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你以前确实和润子交往过吧?” 义孝一脸不快地皱起了眉头,但他却并没有敷衍搪塞,虽然脸上的表情有些不 爽,但还是回答了句“算是吧”。 “我还以为事情会败露得更早一些呢。因为我猜你和润子中的一个或许会提起 和我之间的关系。” “你曾经脚踏两只船?” “你这话可不对。在开始和你交往的时候,我自认为是已经和润子彻底分手了。 我没骗你。” “你和她分手的时候怎么说的?”绫音瞪着她未来的丈夫问道,“你不想和不 会生孩子的女人结婚——你是这样说的吗?” 义孝耸了耸肩:“话说得不一样,但意思一样吧。我说,时限已到。” “时限……” “她当时已经三十四岁了。明明就没采取过什么避孕措施,但她却丝毫没有怀 孕的迹象。是时候和她说拜拜了。” “于是你就选择了我?” “不行吗?跟一个没可能的人交往有什么意义?我从不干这种徒劳无功的蠢事。” “那你为什么还要隐瞒到现在?” “因为之前我觉得没必要亲口告诉你。刚才我不是说了吗?我早就做好了这事 迟早有一天会败露的心理准备,就等着事情败露之后再跟你解释了。我既没背叛你, 也没有骗你,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绫音转身背对义孝,低头看着阳台上的花。映入她眼帘的是那些三色堇,那些 润子生前最喜欢的三色堇。看着这些花,她想起润子。想到她当时心中的那份憾恨, 眼泪夺眶欲出。 在义孝和她提出分手之后,润子的心中一定仍旧是也难以割舍掉这份感情的。 就是在这样的时候,她见到了绫音,从手机绳上察觉到了绫音和义孝之间的关系。 虽然她没能经受住这打击,选择了自杀,但她在临死之前,还是想到了给绫音送来 信息,这信息就是那些砒霜。但她却并非因为憎恨绫音夺走了男友才这么做的。 那是一种警告。迟早有一天,你也会遭遇和我同样的命运——她其实是想告诉 绫音这一点。 对绫音而言,润子是她唯一一个能把心中所有的烦恼都倾诉出来的对象。而她 也只对润子说过,她有先天性的缺陷,没有怀孕的希望。所以润子当时才能预见到, 绫音也会在不久的将来被义孝给抛弃掉的。 “你有没有听见我说的话啊?”义孝说道。 她转过头来:“听到了,肯定听到了嘛。” “既然听到了,那你怎么还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我只不过是发了下呆罢了。” “发呆?这可不像你啊?” “因为我吃了一惊嘛。” “是吗?不过话说回来,你应该很清楚我的人生计划的吧?” 义孝以前曾经和她说过他的婚姻观,说是假如生不出孩子,婚姻也就没有任何 意义。 “我说绫音,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你想要的不也全都得到了吗?当然, 如果你还有什么要求的话,那你也不必客气,直接告诉我好了。我能办到的一定会 尽力。你就别整天怨天尤人的了,还是考虑一下新的生活吧。或者说,你认为除此 之外还有其他选择?” 他完全不清楚这番话会令他的女友有多伤心。的确,多亏了他的援助,绫音实 现了自己的种种梦想。但在一年之后的分离已成定局的情况之下,又让她怎样去想 象今后的婚姻生活呢? “我说,我能问你件事吗?也许这事对你而言根本就微不足道。”绫音对义孝 问道,“你对我的爱呢?它是否依旧还在?” 其实她要问的是,当时他抛弃润子选择了自己,是否只是因为绫音或许能够替 他生个孩子,而并不是对她有什么爱情。 他听了露出了一脸的疑惑,但却问答她说:“当然还在。”接着他又说,“这 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对你的爱从未有过丝亳的改变。” 当初就是听到他这句话,绫音才下定了决心,决心和他结婚。然而这决心却并 非只是想和他一起生活这么简单,而是为了让自己心中的爱与恨这两种彼此矛盾的 感情相互妥协。 作为妻子留在他的身边,但掌握着他命运的人却是我——她想把这样的婚姻生 活攫获手中。这是一种观察的同时,考虑是否要对他加以惩罚的生活。 在她往净水器里藏砒霜的时候,她感到非常紧张,觉得这样一来就再也不能让 任何人接近厨房半步了。但同时,她的心底也有了一种掌握住了义孝命运的欢喜。 他在家的时候,她就时常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就连上厕所和洗澡,她都会谨慎地 选择他决不会到厨房的时候才去。 结婚之后,他依旧对她很好。作为丈夫,他并没有丝毫可挑剔的地方。只要他 对自己的爱不变,绫音就打算决不会让任何人接近净水器。虽然他对待润子的那种 做法难以饶恕,但只要他不同样对待自己,她甘愿就这样活一辈子。对绫音而言, 所谓的婚姻生活就是守护站在绞刑架上的丈夫的日日夜夜。 当然,她也从未奢望过义孝会放弃孩子。在她察觉到他与若山宏美之间的关系 时,她心想,该来的时候终于来了。 在招待猪饲夫妇来参加家庭派对的那天晚上,义孝正式对她宣告了分手。当时 他用的口吻纯粹就是公事公办。 “你应该也很清楚,时限很快到了。麻烦你收拾一下,准备离开这里吧。” 绫音当时微微一笑,这样回答了他的话:“在那之前,我还有一个请求。” 他问她什么请求,她望着丈夫的双眼说道:“从明天起,我想离开家两三天, 只是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我有些放心不下。” 他笑笑,说:“我还以为什么重要的事呢。没关系,我一个人在家不会有事的。” 绫音点点头,说了句“是吗”。从这一瞬间起,她对丈夫的救济就永远地结束 了。 这是一家开在地下的酒吧。打开大门,首先看到的是一个长长的吧台,再往里 走,则并排放着三张桌子。草薙和汤川两人坐在靠墙的座位上。 “抱歉,我来晚了。”薰点头道歉后,在草薙身旁坐了下来。 “结果如何?”草薙问道。薰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消息,已经査明确实是相同的毒药了。” “是吗?”草薙睁大了眼睛。他们把从津久井润子老家杂物间里找到的那只空 罐子送到Spring 8去检测,结果发现上面的砒霜和毒杀真柴义孝所用的完全相同, 正好验证了真柴绫音所说的“把润子快递来的砒霜藏进了净水器”的这一自供内容。 “看来案件已经圆满地解决了啊。”汤川说道。 “的确如此。好了,现在内海也来了,我们就来再干一杯吧。”草薙把服务生 叫到身旁,点了一瓶香槟。 “话说回来,这次可真多亏你帮了大忙啊,谢了啊。今晚我请客,你们就尽情 地喝吧。” 听了草薙的话,汤川皱起了眉头:“不是‘这次可’,是‘这次也’吧?而且 我觉得这次我帮的人可不是你,应该是内海君吧?” “这种细节问题怎么着都行。好了,香槟来了,来干杯吧。” 在草薙的喊声之下,三个人的玻璃杯碰到了一起。 “不过话说回来,真是亏得你把那东西给保留了下来呢。” “什么那东西?” “就是那只真柴太太拿来浇花的空罐子啊?你之前不是把它给收起来了吗?” “哦,你说那件事啊。”草薙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眼皮也跟着垂了下来。 “虽然我也知道你答应了绫音太太替她浇花,但没想到你会跑去买了只浇水壶 来。这倒也还没什么,更绝的是你竟然还把它给保管起來了。听内海君说,你把它 放抽屉里了?” 草薙瞟了薰一眼,她却故意把目光调开了。 “这个嘛……直觉呗。” “直觉?身为刑警的直觉吗?” “没错。闪为任何东西都有可能成为证据,所以在案件解决之前是不能随意丢 弃的,这可是搜查的铁律。” “哦?铁律啊。”汤川耸了耸肩,喝了一口香槟,“我还以为你是准备留作纪 念的呢。”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我有件事想问一问老师您,不知道行吗?”薰说。 “问吧。” “老师您是怎么察觉到那手法的呢?如果您就说句‘不知怎么搞的’来敷衍我, 我可不答应。” 汤川叹了口气:“设想这东西是不会无缘无故找上你的,而是在经过多方的观 察和多次的思考之后产生的。当时我首先注意到的就是那只净水器的状态。当时我 亲眼看过,淸楚地记得当时上边落满了灰尘,己经很长时间没被人碰过了。” “这我知道。正因为如此,我们当时才无法弄清下毒方法的。” “但我当时就想,为什么它会是那个样子的昵?根据你之前的叙述,我的脑海 中对绫音太太形成了一个性格较真、一丝不苟的印象。而实际上你当时不也是因为 她把香槟酒杯放在杯橱外没收起来而开始怀疑上她的吗?她既然是这样的一个人, 那么估计她平常是会连水池下方也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才对。” “啊……” “所以我当时就想,如果她是故意这么做的,那么情况又会如何呢?她故意不 去打扫,故意让上边积满灰尘,她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就在我想着这些问题 的时候,脑海中便产生了逆转案情的设想。” 薰望着这位学者的脸轻轻点了点头:“不愧是您啊。” “这倒也没什么可值得夸奖的。不过话说回来,女人这种生物真是够可怕的, 竟然会想出这种毫无理性可言又充满了矛盾的杀人手法来。” “说起矛盾来,听说若山宏美决心把孩子给生下来了。” 汤川诧异地回望了她一眼:“我怎么就不觉得这其中有矛盾呢?想生孩子不是 女人的本能吗?” “据说劝她把孩子生下来的人,就是真柴绫音。” 薰的一句话,令物理学家的表情在一瞬间冻结住了。之后,他开始缓缓地摇头 道:“这个嘛……的确有些矛盾。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这就是女人。” “的确如此。看来这次最后能够从理论上解决了案件,简直就是个奇迹,你们 难道不觉——”汤川看了看草薙,说了一半的话突然停住了。 薰也看了看自己身旁,发现草薙已经耷拉着脑袋睡着了。 “在粉碎了一场完美犯罪的同时,他的爱也彻底被辗成了碎片,他感到如此疲 惫,也是理所当然的。就让他稍微休息一下吧。”说完,汤川喝了一口杯里的酒。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