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穗高葬礼的次日,也就是5 月23日的下午,我乘着京浜特快奔横滨而去,为了 与神林美和子见面。昨天虽然她去了火葬场,但我被一个奇怪的刑警逮住问话,所 以没有机会和她好好谈一谈。 站在门边,一边眺望着窗外移动的景色,一边回忆起我昨天和加贺刑警的对话 来。 加贺显然对穗高的死抱有疑问,说确切点应该是,他似乎否认杀死穗高的凶手 是浪冈准子一说。 作出此结论的根据何在呢?尽管他指出了药丸的数量对不上,但肯定不光凭这 一点。说不定他还发现了其他的疑点以及矛盾所在。 我一想到搬运浪冈准子尸体的骏河直之与穗高诚的行为,就忍不住要咂嘴一番。 即使这事儿来得再突然,他们竟想到用那种惹人耳目的方法来运,不被人看到倒奇 怪了,说不定有人目击了他们俩的行为而通知了警察,或许还留下了决定性的证据。 不管是哪一种,倘若加贺是因为掌握了这种证据而作此行动,那么事态正朝棘手的 方向发展着。 话说回来,即便加贺察觉了更进一步的内容,我也没有必要担惊受怕。并没有 火星会飞迸过来,只要我不坦白,那么我同穗高之死一案有着何种关联,将永远是 一个谜。 从品川大约过了十分钟就到了横滨,我走下电车,避开朝月台的楼梯蜂拥过去 的人们,原地作了个深呼吸。天气一下子从昨天的阴郁变成了今天的晴空万里,室 外很温暖,而时不时又会吹来一阵爽快的风。 我感到自己的体内积蓄了一股新生力量,遍及到我的每根手指与脚趾上。心头 蔓延起一阵这几年从未体会过的爽快感。心里那些曾丑陋地溃烂着的部分,消失得 干干净净。 昨天葬礼上那一幕又在我的脑海回荡,那是一个与天气同等阴沉的仪式。 那时,我差点掉眼泪,是为昔日的自己而流的泪。回想起来,昨天的葬礼也在 悼念着我自己。 不过从那一瞬间起,我又重获了新生。这些年来,我死于穗高诚之手,或者说 被他施了咒,而这种咒终于在昨天被解开。 如果周围没有人,凭我现在的心境真想手舞足蹈几下,并有种想呐喊的冲动: 我获胜了!我又找回了自己! 在边上有一面镜子,上面照射出的我自己,是一副忍不住要想出来的表情,而 且自信横溢,充满了自豪感。 还有一句话很想说出来,我试图想象将其叫出口的自己:是我把那个男人引向 了死路,那个穗高诚——这种想象使我愉悦感倍增,却丝毫没有愧疚。对此事再次 回味一番之后,我向楼梯走去。中途撞上了一个工薪阶层模样的男人,对方没有道 歉,而是用怒气冲冲的表情看着我。 “不好意思。”我莞尔一笑,继续走自己的路。 我和神林美和子约在了她家碰面,看看手表发现时间还很富裕,我打算去购物 中心的书店去打探一下。当然,此行是有目的的。 走进书店后,我不假思索地寻找起文艺书籍专柜,最畅销书籍以及受欢迎书籍 横向摆放的地方。 我站在那个专柜前,飞快地移动着视线。不管有多少本书,只要是自己参与编 辑的,我一眼就能找出来。不一会儿,我就发现在我手边的第二列,并排放着神林 美和子的两本著作。 不出所料啊,我暗自窃喜。穗高诚之死不光是他自己的新闻,同时也是关于神 林美和子的一个重磅新闻。从现在的人气以及娱乐度来看,比起“婚礼举行中横死 的穗高诚”,还是“婚礼举行中横死了丈夫的新娘神林美和子”更能吸引世人的眼 球。这个大型书店不可能无视这种商机。 如果卖得畅销,下周很有可能还会加印。部长对此漠不关心的话,我就不得不 去督促一下。 然而,我把目光从美和子的书往边上移的时候,刚才那种舒畅的心情立刻减半。 放在旁边的,是穗高诚的书,连同早期写的在内,一共有五本。 我咂了下嘴,为什么这种男人的书会放在这里?不可能因为被杀,世人就会对 过气作家的书感兴趣。 这种书同美和子的书作并排放置,真是令人不爽,这里不是该摆放具有文学价 值的书吗?真是开玩笑! 我正想着,旁边一个白领模样的年轻女子,迅速拿起一本美和子的书,然后翻 了几页。 快买一本吧——我心里默送念波。虽然长期担任编辑,但从未亲眼见过自己担 当的书在书店被销售出去。 那个女白领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合上书,放回了原来的位置。我心里气得直想 跺脚。 不过接下去上演的一幕有些难以置信,那个女人拿起另一本美和子的书,向付 款处走去,我目光朝她的背影跟去。付款处人很多,排着长队,说不定她排队的时 候又会改变主意。我有些焦急,那个男店员慢腾腾的动作更是让我不耐烦。 终于轮到了手持美和子作品的女人,店员给书带上封套,女人取出钱包付了款, 总算顺利完成。 貌似完全时来运转了~ 带着比进书店前更轻快的心情,我走出了书店。 现在必须得考虑的事就是,怎么做才能尽快从美和子心里把穗高诚的影子抹除。 如果永远与那种男人被视作一对的话,对美和子来说无疑将成为致命伤。但我不担 心,世上的人们健忘性都很大,这点我有着深切体会。 从横滨我坐着出租车,来到了位于布满旧式楼房的住宅区中的神林美和子住处。 能够再度来到此地,我真是无比喜悦。倘若那个结婚仪式平安无事结束的话,在我 担任美和子的责任编辑期间,必须一直往穗高家跑,并且不得不目睹他们俩的婚姻 生活。现在一想起这事儿就浑身发抖,于是心中再次涌起如释重负的感觉。 我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三分钟,我按下了玄关的对讲门铃。来了,这是美和子 的声音,“我是雪笹,”我对着麦克风说。 “啊,你到的真早呢!”她说道。 “是吗?”我看看自己的手表,时间应该是准确的。 “我马上开门。”对讲机被粗鲁地切断了。 我产生了不祥的预感,因为美和子的声音显得很僵硬,案发已经过去了五天, 还是无法重新振作吗? 玄关的门打开后,美和子走了出来。“你好!” “你好,”我笑脸相迎,同时确信了自己的预感没错。美和子的脸色比我昨天 葬礼会场上看到的更差,更憔悴。 我来得正是时候,或许还有救。 “请进。” “打扰了。” 通过大门时,我把视线移向了车库,那辆黯淡无光的沃尔沃今天不在里面。神 林贵弘似乎去大学了,现在正是与美和子坐下畅谈的绝佳时机。 美和子的家具据说还没有运回家,所以我们选在了一楼的餐厅谈话。在此之前, 我们俩的对话一直在美和子的房间,隔着一个小型折叠式桌子面对面而坐。 在餐桌的一角,放着很多折叠起来的报纸。而且那些报纸上很多地方都被剪了 下来。趁美和子去泡咖啡之际,我抽出了其中一张报纸并将其摊开。不出所料被剪 的是社会版面,上面究竟登载了什么新闻不用问也知道。 注意到我这个动作的美和子,一边朝两个杯子里倒着咖啡,一边朝我看,表情 有些尴尬。 “对不起,本想收拾一下的。” 我故意大叹一口气,重新叠起报纸。然后抱起胳膊,抬头看着美和子。 “你把每篇报道都剪贴起来了?” 她就像小女孩儿一般点了点头。 “这样的目的何在呢?”我问。 这次美和子并有立刻作答,把两个咖啡杯放在托盘上,每个碟子上都放了伴侣 条,慢慢地端了过来。她在考虑如何对我解释吗? 她分别把两杯咖啡放到我和自己面前,垂着目光坐到了椅子上,然后慢条斯理 地开口说道:“我想把案件自己整理一下,并试图作出自己的解释。” “解释?”我不禁锁起眉头。“什么叫解释?” “就是……”美和子打开伴侣条倒进咖啡,然后用勺子慢慢搅拌起来。虽然不 是故意的,但确实起到了使我焦急的效果。“我想彻底查清所发生这一切的真相。” “真相?什么意思?” “就是在诚去世的背后,还隐藏着的事情。” “这话说得真奇怪,你不是看了报纸嘛?那么,他被杀的前因后果你应该是知 道得很清楚的啊!” “你是指,他是被那个叫浪冈准子的女人强迫殉情的?” 是啊,我点点头。 美和子抿了口咖啡,歪起脖子,“真的是这样吗?” “怎么了?你对这个解释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昨天有个警察来了家里,是练马警署一个叫加贺的刑警。” “噢,”我颔着首,眼前又出现他那锐利的目光和精悍的容貌。“我也见过, 在你们俩去火葬场的那会儿。” “这么说来,他跟我们说过,也向雪笹小姐问了些事情。” “他来调查我的不在场证明呢,你说奇怪不,5 月17日的不在场证明。”我耸 耸肩,把手伸向咖啡杯。 “他也问了我们同样的事,关于星期六的行动,一五一十地都问了。” “那个警察不太正常,你不用理会。” “加贺还说,浪冈准子的自杀与第三个人有联系。” 连这话都说了?我嘴里的苦味开始蔓延。 “依据呢?这第三个人又是谁?” “这点他没告诉我们……” 听她这么回答,我暂且算是松了口气。 “他那只是在胡编乱造呢,这是个万众瞩目的案件,警察内部也得想方设法卖 卖关子赚取点人气嘛。反正你可不能被他骗了。”我开始加重了语气。 “可是,”美和子扬起脑袋,“浪冈准子小姐没有下毒的机会啊。” “嗯?”我也望着她,“这是怎么回事?” 美和子把加贺的话以及神林贵弘的证词告诉了我,综合这些因素,浪冈准子确 实没机会下毒。 但我不能就这么轻易认同,至少听完她的话后,我没有把内心掀起的波澜表露 在脸上,怎么会是这样?我先轻描淡写地回上这么一句。 “技术高的小偷,即使在近处也看不出他何时出手的。被偷的一方甚至没有意 识到自己遭窃这种情况司空见惯,正因为如此,即使被警察瞄上了,有些职业杀手 也会迟迟未入法网。虽说浪冈准子这个女人绝对谈不上职业杀手,但说不定出于某 种偶然,她发现了一个大家的盲点时刻来投毒也未尝没有可能啊!”虽然这番解释 连说服自己都有点困难,但总比沉默着要强。 “有这种盲点吗?”美和子还是不愿苟同。 “比如,”我说道,“她是周五买的鼻炎药吧,那么之后她立刻回到自己房间 做完毒胶囊,于周五晚上偷偷潜入穗高家,也是有可能的嘛。” 我自认为还算合理,但美和子的表情依然未见任何变化。 “这种可能我也想过,但还是觉得不太可能,周五那天诚应该一直在家才对。 他傍晚打电话给我,说他今天准备花上一晚做旅行准备。这样浪冈准子还能溜进来 吗?” 美和子的推论无懈可击,但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我充分地利用喝咖啡的时间 思考着。脸部很平静,但思绪有些紊乱。这场辩论我不能输! “虽然我不愿这么想,也不想说出口。”我终于想出了主意,以超快的速度边 整理边说:“浪冈准子不一定是悄悄溜进来的哦,有可能根本没有必要这么做呢!” 美和子眨巴着眼睛,好像对我丝毫猜不到我接下来会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她有可能是从大门堂堂正正进来的。至于是穗高叫她的还是不 请自来我就不知道了。” 美和子总算意识到了我这番话的用意,大大的眼睛瞪得溜圆。 “在周五晚上会面?诚和她两个人……?” “并非没有可能吧?” “怎么会……他可是两天后要结婚的人呢!”美和子的眉毛呈八字形。 我叹了口气,舔舔嘴唇,太好了!主动权终于到了我手上。 “我老实告诉你吧,结婚在即的男人里面,有很多想趁单身再见见前女友的混 蛋哦。当然不单单是会面,可能还会和她OOXX. ” 美和子拼命摇着头,显出很不悦的神色。“我不相信会这样,先不论其他人, 他是决不会做出这种……” “美和子,”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我也不想说这些事,但事实是,穗 高确实玩弄了浪冈的心。很可惜,他就是这种男人。” “诚之前一直是单身,在同我交往前有过恋爱经验也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啊!” “并非是与你交往前哦!”我说道,事到如今必须和盘托出了,“在与你交往 的同时,他依然保持着同她的关系呢,正因为如此,当她知道穗高要与你结婚的消 息后气得发昏——难道不是这么回事吗?” “他……诚说不定打算同她一刀两断的。”美和子的目光里带着执著,那分明 是一张涉世未深的少女的脸。 我被她急得牙齿直痒痒。其实,还有一招可以让这个不谙世事的女孩儿彻底清 醒,那就是把我与穗高诚的关系向她摊牌。可这么一说,就意味着我和美和子的关 系就此结束了。 我喝了一口咖啡,继续推敲着作战方案,没过多久又想出一个妙招。 “她怀孕过哦。”我说道。 啊?美和子张大嘴,表情瞠目结舌。 “浪冈准子曾经怀上过穗高诚的孩子,当然后来堕胎了。这可不是道听途说, 是骏河亲口告诉我的。不过媒体还没有了解到此内容。” “不会吧……” “你要是不相信,可以自己找骏河去确认。现在他应该会把实情告诉你了,而 在此之前穗高都是不许他传出去的。根据骏河所言,浪冈准子一直以为自己能和穗 高结婚。她正是因为对此深信不疑,才同意去堕胎的呢。” 这句话的最后部分并非从骏河处听说,而是我自己推测出来的。但我确信,这 一点绝对错不了,穗高就是这种男人。 也许因为过于震惊,美和子默不作声,一直盯着桌子表面看,右手手指握住咖 啡杯柄。看到她并未涂指甲油的纤细手指,我不免对她产生了一丝同情。 说起来,万恶之源还是我,如果我不把那种男人介绍她认识的话,就不会导致 现在这种局面。所以解铃还须系铃人,我肩负着让美和子重新振作起来的责任。 “美和子?”我用温柔的语气说道,“我很久前就想问,他到底好在哪里?” 美和子慢慢朝我转了过来,对着她那双乌黑的眼睛,我继续说,“像你这么聪 明的女孩,为什么会喜欢上那种男人呢?我怎么也想不明白。” 嘴上这么问,同时心里自我嘲笑着,你自己也还不是喜欢过他嘛! “可能,”她开口了,“在我和雪笹小姐你的眼中,他的样子是完全不同的。” “你是说像吉基尔与亥德那样?” “不是,即便是同一个人,如果看的角度不同,看出的样子也完全不一样。” 她从旁边的矮柜上拿起一个装着咖啡粉末的罐头,然后横向放在了桌上。 “这么放的话,从雪笹小姐那里看是个长方形吧?但从我这儿看却是一个圆形。” “你的意思是,我看不到他好的一面咯?”听了我的话美和子微微点头,我接 着说了下去:“可美和子你也没有看到他坏的一面啊!” “人是没有十全十美的,他也不例外,我一直这么想。” “那你刚才也不是有些震惊吗?” “只有一点,但立刻就恢复了。”美和子用右手捂着额头,肘部撑在桌上,看 起来像是在忍受某种疼痛一般。 我有些理解设法将成为恶性宗教俘虏的女儿唤醒的父母了,言语是无济于事的。 可这不是不久之前的我自己吗?与穗高诚交往一事不跟任何人说,即便有熟人 看穿了我俩的关系,告诫我最好与他分手,我也会当成耳旁风的。 “好吧,我认输。”我举起双手,作出投降的姿势。随即又把手往桌上啪嗒一 拍,“毕竟他在你们热恋的阶段突然去世的,不管听别人怎么说都没有实感。要你 马上做到讨厌他或许是不可能的,所以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好了。只是我有一个请 求。” 美和子转向我,眼睛还是在充血,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样子。 “请努力地把案件的事忘掉,越快越好,我也会帮忙的。” 听到这句话,她再次垂下了目光。我双手扶住餐桌,身子往前探。 “我的老板对于我今天来这儿是持反对态度的,他认为案件过了没多久,美和 子理应还未缓过神,还叫我让你单独待一段时间。可我的看法却不同,越是这种时 候越是要来,来了之后还得让你写诗。” 她头朝下,直摇头,用尽全身力气拒绝着我的要求。 “为什么?”我问她,“你现在很悲伤所以写不了?可正是有了这种悲伤,才 必须要用诗歌来抒发啊!因为你就是一个诗人。难不成你认为只要写些海市蜃楼般 的梦境就行了?” 我不禁抬高了嗓门,因为有着殷切的期望,期望她尽快振作,尽快忘掉穗高诚。 美和子把手从桌上放了下去,看神情似乎有些精神恍惚,两眼聚焦在一点上。 “我不弄明白就不写诗!” “美和子……” “关于这个案件,我得不到明确答案就不写。我不想写,也写不出来。” “就算你这么说,除了我们现在了解的这些答案以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了啊!” “就算如此,对我来说事实没有水落石出的话,这个案件就没有结束。”说完, 美和子小幅鞠躬,“对不起。” 我仰起脖子看着天花板。嘘~ ,从腹部发出一声长叹。 “你是说,穗高是浪冈准子以外的人杀害的?怎么办到的?” “不知道,但能够下毒的人并不是很多。” 我不由得看了她一眼,因为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出奇的冷静。而随即美和子的表 情似乎从先前的失去理智变得格外平静。 美和子维持着这种表情问我,“婚礼开始前我交给你了一个药罐吧?之后你把 它放哪儿了?” 从神林家离开的时候已经过了四点,为了走到能拦到出租的大路上,我往南边 走去。温暖的微风吹拂在脸颊上,尘埃与皮肤进行着亲密接触,使人感到非常不快。 我为什么刚才还会觉得这种气候很宜人呢? 我始终无法让美和子摆脱这个案件的束缚,她被疑念这根锁链五花大绑了起来, 如果不将其解开,我的话将永远无法进入她的耳朵。 这些也算了,她竟然还怀疑到我头上来——当然,她的怀疑一定不是针对我一 个人。她想解决这个案件,于是有必要把毒胶囊经过哪些人之手查个明白,所以才 要求我做出明确的解释。可是,问出“之后你把它放在哪儿了”这句话时,美和子 的目光分明在告诉我,对于这件事没有人能享受特别优待。 该怎么做才能让美和子明白呢?该怎么做才能让这个案件与穗高诚从她的脑子 里彻底抹去呢? 正在我边走边思想走神时,旁边响起了汽车喇叭声。我吓了一跳,朝声音的方 向望去,看到一辆车在我身边缓缓开着。 “咦?”我停下了脚步,“您刚刚回来吗?” “嗯,”坐在沃尔沃驾驶座的神林贵弘淡淡一笑,“您去过我家了是吧?” “是的,我与美和子的谈话结束了,这就准备回去。” “嗯……?”神林贵弘有些意外,睁大眼睛。可能他非常清楚美和子目前的状 况,于是对她能否与我谈话心存怀疑。 “其实,她现在还无法谈论工作的内容。” 我一说,他才明白似的点点头。 “应该是。不过现在您准备怎么回家呢?” “我想拦一辆出租车开到横滨。” “那我送你吧,请上车。”他打开副驾驶座的门锁。 “不,这太麻烦你了吧。” “请您不要客气,而且我还想和你商量点事呢。” “商量?” “想问您点事,或许这么说更贴切吧。”神林贵弘意味深长地在话语结尾处上 扬了语气。 与这个男人单独待一会儿肯定非常乏味,可我没有理由拒绝。而且,我也很想 试探一下他内心的想法。 “那么我就不客气了。”我绕到副驾驶座的位置。 “您和美和子谈了什么呢?”车开出不久后,他先发起提问。 “嗯,聊了很多。”我含糊其辞,没必要我先亮底牌。 “关于案件的吗?” “嗯,稍微聊了一点。” “美和子说什么了没有?” “听她说,昨天刑警到您家来过了。” “然后呢?” “‘然后’是指?” “关于那件事美和子说了什么没有?” “你是说警察上门的事?”我故作思考状,“她没说什么,我听了这话倒是有 点好奇,案件明明已经解决了还有什么好调查的?” 神林贵弘脸朝着前方,微微颔首同意,他很显然很在意美和子。我现在极其想 知道的是,他们兄妹间究竟进行过怎样的对话。 “关于案件,你们俩有没有聊过?”我有目的发问。 “基本上没怎么说,她一直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出来。”他冷淡地回答,到底 真的如此还是有所隐瞒,我无法判断。 我眺望着他的侧脸,他的皮肤像少年一样光洁无瑕。五官端正得让人不免有种 想吻他的冲动,但总觉得不够真实。他会使我联想起百货商店里绅士服装卖场上放 置的塑料男模特。 “关于那个叫浪冈的女人,”他动着嘴唇,“您对她了解吗?” “不,完全不认识。” “也就是说,你和我一样,上周六是头一回看见她咯?” “嗯,怎么了?” “没什么……我想知道除了骏河先生之外是否还有别人认识那个女人。你曾是 穗高的责任编辑,所以想问问。” “如果我知道的话,那美和子要和他结婚的时候,我一定会全力阻止的。”我 直截了当地说。 神林贵弘握着方向盘,余光扫了我一眼,“那倒是呢。”说完点点头。 到横滨车站附近,路开始有点堵了。你找个合适的地方让我下车好了,我说。 然而他没有作答,而是问“您和穗高很久了吗?” “很久是指?” “你们相识,或者叫做你担任他编辑的时间。” 哦,我反应过来,“四年……多一点吧。” “那时间很长了呢。” “是吗,我觉得并非如此呢。最近他全然不顾我的工作,所以我这个责任编辑 也只是挂个名而已。” “可你们俩的私交似乎很好呢,把穗高介绍给美和子的也是您吧?” 这个男人究竟想说什么呢?我不禁加强了警惕,要是疏忽大意,指不定会在哪 个阴沟里翻船。 “称不上私交很好,之所以介绍给美和子只是因为我恰好也是她的责任编辑。” “是么?可上周六大家一块儿去餐馆吃饭的时候,你们俩的神情给我留下一种 互相知根知底的印象呢。” “哎?会吗?我有点吃惊,我们俩很多时候在派对上碰到了也不说话的呢。” “这倒是看不出来。”神林贵弘依然脸朝前,说道。 他好像在套我的话,虽然不知道他依据何在,但他的确在怀疑我和穗高诚的关 系。无缘无故不可能会想打探这种事,他一定想知道我是否有杀害穗高的动机。可 是,他盯上我的理由是什么呢? 总之,我不能任由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请您就停这里好了,接下来我知道怎么走了。”我说。 “您很着急吗?我们去哪里喝杯茶怎么样?”神林贵弘说道,要放在以前,他 绝不会对我说出这种话。 “虽然我很想,但很不凑巧,我没时间了。校对完毕前,我还得回一趟公司。” “是吗,真遗憾呢。” 在道路左侧有一块空地可以停车,他放慢速度,小心翼翼地转着方向盘开了过 去。 “谢谢,多亏有了你,我才能这么快到家。”我拎起提包,摆出要下车的姿势, 手放在门把上,打算车一停就打开车门。 “不,有可能反而耽误您的时间了。哦,对了!”停下车的同时他又说,“您 有电脑吗?” “电脑?不,我没有。” “是嘛,其实我有个制作电脑游戏软件朋友,他好像在找显示屏。不过您没有 就没办法了,那雪笹小姐您是文字处理机派吗?” 我摇摇头。 “说出来有点惭愧,我电脑和文字处理机都没有。编辑其实很少自己写文章, 而在排版上做红色批注只需要用手写的。” “原来如此啊。”神林贵弘用试探的眼神盯着我看。 “那我就先告辞了,多谢。” “没什么,以后请再来我家玩。” 我下了车,从车身后绕到了人行道上。与驾驶座的神林贵弘轻轻点头示意后, 走了出去,然后并松了口气。 真是一个难交流的男人,很难理解他的内心。要是没这个男人,我绝对不会赞 成美和子的婚姻。为了让她脱离这个男人的魔爪,即使结婚对象是穗高诚也只能认 了。 眼前出现一条横道线,我便决定走过去。路上拥堵依旧。一边在横道线上走着, 一边若无其事地从远处搜索起神林贵弘的那辆沃尔沃。 沃尔沃在后方约二十米处,似乎从刚才开始就没怎么动。想必神林贵弘应该等 得不耐烦了吧,我这么想着看了一眼驾驶座,却吓了一大跳,差点停下脚步。 神林贵弘依然直盯盯地看着我,两手搭在方向盘,而下巴靠在手指甲上。眼睛 一直朝着我,而且眼神像学者在观察某种物体。 我赶紧背过脸,快步离开了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