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刚踏进学校大门,便意识到了气氛有些非同寻常。 一直空无一车的宾客停车场上,停了两辆警车、两辆陌生的轿车,外加一辆运 货车。 除此之外,我还感受到了一个异常。 纵观周围,有很多学生正把目光对着我。尽管立刻就移向了别处,但毋庸置疑, 他们的确在朝我看。 我刚想加快脚步向教室走去时,猛然发现校舍的入口处贴了一张纸条,上面写 着: “高三三班的学生请去音乐室石部” 怎么一回事——当我在那张纸条前驻足了片刻后,旁边一个女同学说的话传入 我的耳畔。 “听说高三三版的教室发生了杀人案!” “啊?不会吧?” “真的哦,据说被杀的是御崎老师呢!” 我倒吸口气,把脸转向她们,“喂,那是真的吗?” 不料其中一名女生的脸上立刻露出了怯色,她似乎知道我是何人,吓得向后退 了几步,然后转过身迅速向远处快步走去。 等我反映过来,发现身边的同学们都在盯着我看,可能是听到了刚才的对话。 然而他们也没等与我对上目光,就纷纷逃窜进了各自的教室。 我跑上楼梯,向音乐室走去。音乐室的门敞开着,里面的熙攘声听得一清二楚。 不过这熙攘声一瞬间就消失了,就在我进门的刹那。简直就像录音机被按下了 暂停的按钮,学生们保持着各自的姿势静止在那里。他们的共同点是没一个人朝我 看,当然,他们并非是无视我。 “喂,中尾好像被警察叫去了呢!” 一个叫吉田的学生说着,往教室扫视起来,当他意识到站在他身边的是我之后, 急忙闭上了嘴。 我来到小个儿的吉田跟前,“中尾为什么会被叫去呢?” 吉田耸耸肩,嘴里还嘟囔着:“因为是中尾第一个发现的呗。” “发现?发现什么?” “尸体啊,还用问嘛?” “御崎的尸体?” “……嗯”吉田眼珠往上翻,向我瞥了几眼,又低下头。 “她被杀了?”我问他。 “都是这么传的……” “知道为什么会被杀吗?” “不知道,我又没有看见。”吉田向外走去。 我的视线又回到其他学生身上,“其他还有见过尸体的人吗?” 大家都把注意力集中在我这儿,但都没有抬头看我。只有一个女生,抬起脑袋 望了我一眼。她叫江岛,以成绩优秀与胆大著称。我径直走到她的座位旁。 “你看见尸体了?”我俯视着坐在椅子上的她。 江岛稍作踌躇状,但不一会儿就点点头,“瞄了一眼。” “情形如何?” “情形……”江岛不停转着眼珠,最后停在我身上。“恶臭味很浓,一进教室 就能闻到。” “恶臭味?” “就是便便的味道啦!”从背后传来一个男生的声音。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再次俯视着江岛,“是这样么?” 她轻轻点头,“她好像大小便失禁了。” 我不由得皱起脸。由于头脑里加进了与臭味有关的信息,使得教室里发现尸体 一事增添了一份现实感。 “尸体是倒在地上的吗?” “嗯。” “被杀死的?” “多半是。”江岛回答,“应该是被勒住脖子致死的,我曾听说这种死法会导 致死者失禁,再加上……” “再加上?”我问。 江岛吁~ 地吐口气,说道,“御崎老师的脖子上缠着蓝色的丝带,就是我们上 体育课时候用的那种。” “噢,是那玩意儿。”那是长发女生用来把头发扎成马尾辫的东西,犯人是用 那东西进行绞杀的啊! “那人确实是御崎?” “是的,尽管刚看到她的一刹那我还以为是陌生女人。” “人死了之后,相貌应该会差别很大。” “有这个原因,”说着,江岛撸起长发,“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戴金丝边眼镜, 还有穿的衣服也与往常有些不同。” “她穿了什么衣服?” “她以前不是一直穿米色的或者淡茶色那种大妈气息很重的衣服么?但今天她 穿的是橙色和深棕色的格纹西服,对她而言算是相当靓丽的服装了。” “嚯,”看来是施了粉黛的状态下被杀的,“为什么会在我们教室被杀呢?” “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她这句话没有说出口,而是直盯盯地看着我的 眼睛。她的目光仿佛在说:原因应该你最清楚啊! 这时,我总算明白过来为什么刚才大家都会那样看着我。如果要列一个有杀死 御崎藤江动机之人的名单,头一个应该就是我。 “谢谢。”我向江岛道谢之后,找个空位坐了下来。与此同时,其他学生也有 了动静,尽管没人大声喧哗,但交头接耳的声音此起彼伏,却没有人来与我搭话。 此时的我,对于御崎藤江被杀一事还没有什么实感。一方面做梦也不会想到自 己身边会发生杀人案件,另一方面死者是御崎藤江,她在这个时间被杀,时机也过 于恰到好处了。 她于我所在的教室里被杀这一点,着实引起了我的注意。凶手一定是想嫁祸于 我,才选择了这个作案地点。 冥思苦想间,上课铃响了。班主任石部铁青着脸走进了教室,跟在他身后的, 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中尾。他的脸色比起班主任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学号为一号到五号的同学,现在和我一起去三班的教室。十分钟之后,请六 号到十号的学生也过来。然后每隔十分钟来五个人。明白了吧?”石部说完,把起 立的五名学生带出了房间。 我走到中尾身边,这家伙看见我又开始提心吊胆起来。 “刑警问你什么了?” “没什么……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 “究竟是什么事,你倒是说说看啊!” 我感到我身边的这些同学们也吞咽了口水竖起耳朵听着我俩的对话,但现在不 是注意这事儿的时候。 中尾总算开了金口:“比如发现尸体时的情形,之类的问题。我告诉他们,我 看见后很害怕,立刻跑出了教室,所以基本没见到什么。” “然后呢?” “关于这个案件有没有想到什么线索……” “你怎么回答的?” 但中尾把脸冲着斜下方,没有作答,我看着他那雪白的脖子,说道:“你是不 是告诉他,因为宫前的事,西原一直对御崎怀恨在心?” 中尾还是不说话。“是不是!”我抓起他的肩膀。 “放开我!”中尾从位置上站起,仿佛在躲开什么肮脏的东西一样。“可这是 事实,不是吗?”他噘起嘴,斜视着我。 我真想把手伸向中尾的衣领,后来勉强忍住了。我咬紧牙关,为了平息心情, 慢慢点着头。 “是啊,这是事实,我的确恨着御崎。”然后扫视了一圈在场的所有学生, “但这不是我干的。” 我坐了下来,没有一个人作声。 十分钟后,下一个五人组走了出去。而等又一个十分钟过去、另一批人离开的 时候,教室里又噪杂了起来。不过离开的同学没有人再回来过,所以人数不断在减 少。空气渐渐变得凝重,而温度也慢慢低了下来。 不久便轮到了我。由于我们学校的学号是男女混排的,与我一起走出教室的同 学里,男女各两人。 在三班的教室门口,石部和一个从没见过的男人等候着。那男人的脸又大又方, 而体型也有着不输于脸的宽度与厚度。 “进了教室之后,请按照里面警官的指示,把自己的课桌和更衣箱检查一遍。 如果发现异常,哪怕再小也请告诉警官。”四方脸、警察模样的男人用洪亮的声音 说道。 教室里依然残留着恶臭。连同穿制服的警察在内,多名男子似乎时而进行着作 业,时而看看我们交头接耳一番。我们几人根据制服警官的指示,检查了我们所持 的物品。我的课桌里什么也没放,上锁的更衣箱里也只有几双运动鞋,没有发现任 何异常。 “看了教室内部的样子,发现不对劲的请告诉我们。”制服警官说道。我随即 朝室内环视了一番,但由于平时从没像这样盯着看过,所以根本看不出哪些属于异 常,哪些属于寻常。唯一能称得上异常的一点是,在最靠前的窗户下方的地面上画 着一个白色的人形。 “咦……”一个名叫伊藤的男生往教室后方并排放置的更衣箱望了一会儿,嘴 里嘟哝道。 “怎么啦?”警官问。 “这本辞典不是我的,还有这两本书。”伊藤从自己的更衣箱里,拿出一本很 厚的英语辞典和两本参考书。 “等一下!”警官走到教室前方,带进来一个身着西装的男人。他的皮肤同游 泳运动员一样呈小麦色,肌肉也紧绷绷的。 “你最后一次开更衣箱是什么时候?”小麦肤色的刑警问。 “昨天放学后。” “钥匙呢?” “没上锁。” “为什么?” “为什么……”伊藤挠挠脸蛋,“因为太麻烦了,里面几乎是空的。” 这只高度和深度都只有五十厘米的更衣箱,同学们都觉得几乎毫无用处。 “你一直都不锁吗?” “嗯……” “有丢失的东西吗?” “嗯,本来就没东西可丢失的。” “嗯。”刑警抱起胳膊考虑了一会儿,点了下头,对伊藤说:“了解了,你先 写一下你的名字和你的联系方式吧。” 胆小的伊藤听到这句话,脸部有些僵硬。 离开教室先去理科教室待命,石部向我们做出指示。原来如此,所以那些先去 的人才没回到音乐室里,恐怕是为了避免学生们交流信息。 “啊,西原你稍微留一下。”见我正要迈步离开,石部急忙叫住我。 “我们要问你些话。”四方脸的刑警在我身边说道,“没问题吧?” 我不由得看了看石部,此时我们的班主任正低着头,用手捂住嘴。 “没问题。”我回答,反正这也是必须走的形式。 四方脸刑警点点头,打开教室的门叫人进来,接着,刚才那名小麦色刑警走了 出去。 “好,我们走。”四方脸刑警亲昵地把手往我肩上一搭。 我们走进一个小型会议室,里面没有一个人。我们隔着一张小桌子面对面而坐。 “呃,先来自我介绍一下吧,我是县警察本部搜查一课的佐山,这位是当地警 署的沟口巡查部长。” “请多关照。”沟口巡查部长说,四方脸、年龄略长的是佐山,相对较年轻的、 肤色较黑的是沟口。 “我就开门见山了,你应该知道我们要问你些什么问题了吧?”佐山警官露出 一丝微笑,问道。 “大致能够想象。”我回答。 “噢?说说看。” 我猛地皱起眉头,“你们打算让我先说?” 佐山依旧笑盈盈着脸,“想从你嘴里听到。” 我叹了口气,早早地被这些家伙拖入了他们的步调中。无奈我只得把宫前由希 子的事故、还有事故的原因与御崎藤江有关,简明扼要地告诉了他们。我心里同时 想,这么一来,无论校方有何种策略,由希子的事故已经无法向世人瞒住了。那我 们棒球部在地区大会上的出场的概率又会如何? “也就是说,”把来龙去脉解释完后,我总结道:“全校上下都知道我对御崎 老师怀有恨意,所以刑警先生你们一定也会顺着这条线查下去吧?警察一定也会认 为我有杀人动机。” “我们还没考虑到那种程度。”佐山脸上的笑容转变成了苦笑,“毕竟我们完 全不了解你对御崎老师的恨意究竟到了何种程度。” “当然,程度应该是不小的。”沟口一本正经地在一旁插嘴,“不管怎么说, 你认定她是造成你恋人死亡的罪魁祸首。” 关于这点我无法反驳。 “御崎老师确实是被杀的吗?”我发起提问,“绝不可能是事故或者自杀吗?” “我们无法说出‘绝不可能’这句话,不过我们能这么说,多半是错不了的。” 佐山刑警的口气里包含的自信比语言所能表达的更强。 “听说是被勒死的?” “算是吧,颈部上留下了勒痕。” “据说凶器是女子体操用的丝带?” 听到我这句话,两位刑警对视了一眼,然后慢慢回过头再次看着我。“你真了 解啊。”佐山刑警说。 “这是瞥了尸体一眼的同学说的。” “原来如此。”佐山刑警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眼睛,似乎想看透我的心思。但 这句话究竟重点在哪儿,我根本不知道。 “对御崎老师的死,”佐山刑警再次开口说道,“你怀以何种心情呢?”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我回答,“当然,我确实很惊讶,但对于发生了这起 杀人案、以及那个人死亡的这件事本身没有任何感觉。” “你没有觉得她是罪有应得吗?” 我挨个儿看看两位刑警,尽管乍一看他们的表情都很沉稳,但两人的眼里都射 出了如同剃刀一般尖锐的目光。 该如何作答呢,我陷入了沉思。如果作为由希子真正的恋人、从心底里爱她的 话,是该对御崎的死欢呼雀跃呢?还是应该像我现在这般,欲望未得到满足而产生 的不悦和不甘呢? “怎么样?”佐山刑警催促道。 “说不清楚啊,”我回答,“由希子也不会因为她的死而复生。但或许还是带 了些类似的感觉,罪有应得的感觉……”真是令人为难的回答。 “原来如此,”佐山点了好几下头,但看起来似乎未能把握我的本意。刑警少 许探出了身子,“在你的眼里,御崎老师是个怎样的人呢?” “怎样的人呢……” “平时应该是个狠角色吧?”沟口刑警又从一旁插嘴,“完全不考虑学生的感 受之类的?” “怎么说呢,”我歪起脑袋,“可能她确实从自己的角度考虑过,可从结果来 看,还是属于把自己的教育方针强加于学生身上的那种老师,对于违反校规的人更 是格外严厉。我曾经还一度以为这个人哪里不太正常。或许她作为一个教师而言算 是比较优秀的吧。” “和她有仇的学生很多?”佐山刑警问。 我想了一下,看着刑警说:“除了我之外?” 佐山刑警苦笑道:“是啊,除了你之外。” “这怎么说呢,讨厌她的学生似乎很多。”我对两位刑警摇摇头,“但绝没有 到要杀她的程度。”这句是大实话。 刑警们显然用余光互相对望了一眼,这匆匆一瞥有何意义,我无从想象。 佐山刑警摩擦着双掌,身子继续往前探,“我有一个问题,你对御崎老师和对 学校进行抗议,究竟想达到何种效果呢?或许应该问,希望他们做到什么呢?” “没有那么夸张啦,我只希望他们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且承认因此而害死了 由希子,仅此而已。” “但御崎老师和校方都没有承认。” “是的。” “你一定很气愤吧?” 我稍作犹豫,回答“算是吧。”,我只能这么说了。 “然后你又作何打算呢?肯定不会就此作罢吧?” “那是当然,不过……”我摇着头说,“说实话,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没有 资格付诸于舆论之类的,也没那种智商。我知道,如果把这事儿闹得太大,最后一 定会给父母和妹妹添麻烦,还包括以棒球成员为首的其他各种关系。尽管作为一心 想给女友报仇的人来说不能顾忌这么多。” “不,这是非常成熟的考虑。”佐山严肃地说。“不光为自己,还为身边的人 着想,这一点很重要。只不过这样一来,你对御崎老师的憎恨得不到发泄,只能憋 在自己心里了呢。” 在一旁作着记录的沟口刑警放下手中的笔望着我,那目光就像正在观察植物成 长一样。或许这正是所谓职业刑警的眼神。 “我可没干那种事”我尽量保持着语气平稳气说道:“我不是那种傻瓜。” 那一瞬间,佐山刑警停滞了表情凝望着我,但很快就如同冰淇淋融化一般笑逐 颜开了,不断摆着手,像是在对我说‘不用想得那么严重’,“别作出那种恐怖的 表情好么?我们也不单是怀疑你一个人,可你也不是不知道,现在这种局面使我们 不得不做出这种怀疑,其实我们也很为难的,希望你理解一下啊!” “虽然能理解,但滋味也不好受啊。” “彼此彼此。”沟口刑警在旁边爽朗地说道,又咳嗽了几声。我朝这个小麦肤 色的男人瞪了几眼。 “话说回来,”佐山刑警问,“昨天你离开学校是在?” “六点不到一点,棒球部的训练结束后,又在活动室里和伙伴们说了几句话, 就回家了。” “到家时间是几点?” “大概六点半左右吧。”我明白,他们在确认我的不在场证明。 “然后你又出门去过哪儿吗?” “我一直呆在自己房间,这一点你们可以向我家人确认。”说完我挠挠耳朵, “不过家人的话无法成为证据呢。” “但我们会作为参考,以后肯定会去进行确认的。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体育 馆后门的铁丝网上破了一个洞的事情吗?” “你是指够一个人钻过的那个洞么?” “嗯,大多数的学生都知道。” 学校的周围由混凝土围墙和铁丝网所包围。有一面的铁丝网上,破开了一个刚 好能供一人通过的大洞,这就成为了学生绝佳的脱身手段。 “那个洞怎么了?” “不,没什么特别的——那接下来你还有要问的吗?”这句话不是对我,而是 对沟口刑警的发问。 “我从一开始就想问了,”沟口刑警将笔记本合上,指着我的左手问,“那是 怎么回事?包得这么严实。” 他说的是我从左手手腕一直到大拇指上包着的绷带。这是昨天早锻炼的时候接 了一个死球的结果,我对此进行了说明。 “对训练没有影响吗?” “接球应该可以,但击球就不行了。” “谁帮你包扎的?” “古谷老师,保健室的。” “在那之后你拿下来过么?” “昨晚洗澡前拿下过一次,我小心地拆开之后,今天早上又自己缠上了。似乎 粘性还没消失,而且我还打算早锻炼呢。” “嗯……”沟口刑警转向佐山刑警。佐山盯着我的左手腕看了一会儿后,说 “体育运动真是残酷啊,棒球也不例外。” 第四节课开始时,几乎所有的警方人员都撤走了,只留下几名刑警。在警车并 排停放的大门外,早早地聚集起了耳闻到这次案件的媒体记者,他们不断窥视着里 面的情形。而校内的广播里反复播放着:请大家今天尽量不要走出教室,放学时候 遇到记者采访的话,什么都不要回答。 同学们连课间休息的时候,也呆在各自的教室里闭门不出。朝窗外望去,只有 一些教师和几名陌生的男人——多半是警察——在来回踱步。倘若观察那些刑警的 动向,你会发现他们时不时地作出搜寻东西状,可他们究竟想找什么,我完全猜不 到。 午休的时候,我带着小卖部买的面包和果汁,爬上了天台。尽管平时一直在食 堂吃午饭,但今天周围人投来的目光都带着些许阴郁。本来校规规定未经许可是不 准上天台的,但要说能对人们的目光眼不见为净的地方,也只有这里了。 我一边俯瞰着到了午休也空无一人的操场,一边啃着猪排火腿汉堡,真是晴空 万里。要是不发生这种事情,这绝对是个打棒球的好日子。说不定到关键的比赛日, 又会大雨倾盆了。 喝完果汁,当我正想离开而向楼梯的方向走去时,一个女生出现在了那里,是 水村绯絽子。她随即露出的惊讶表情告诉我,她并非事先就知道我在这儿。 “你在干吗呢?”绯絽子右手按着头发,左手捂住裙子问道。这里风很大。 “吃午饭。”说着我把装面包的袋子向她扬了扬。 “真少见,你会到这种地方来。”绯絽子慢慢走过来,背靠在铁丝网上。 “你经常来?” “有时候会来,”绯絽子和我刚才一样俯视了一下操场,然后马上又对着我说 :“发生了那种事,你也够呛吧?” “嗯,”我回答,“还被警察叫去问了话。” 她吃惊地张大了嘴,但立刻点点头,似乎想掩饰刚才的惊慌。“他们怀疑你?” “因为我有动机啊,被怀疑也没法子。” “那你怎么说的呢?” “什么?” “就是”绯絽子舔着嘴唇,同时眨眨眼睛,“和由希子的关系方面。” 我一只手插在口袋里,直摇头:“没说什么,就告诉他们是恋人关系。” 绯絽子长吸了一口气,靠在铁丝网上,把眼珠子转向我,然后慢慢吐了出来。 “你一定也没打算说实话吧?” “实话?” “比如围巾是谁送的之类的事。” 我狠狠地瞪着绯絽子,朝她走去。“我不是跟你说了不要说么?我之前说过, 叫你别对任何人提起围巾的事。” “我没对任何人说啊!” “在我面前也别提!”我用食指指着她的嘴。 绯絽子叹了口气,“你想把它演绎到底吗?”对一脸莫名的我,她又补充了一 句:“由希子恋人的角色。” 我站在绯絽子边上,两手抓着铁丝网。 “我们就是恋人啊!”我说,“由希子确实是我的恋人。无论谁怎么说,这是 无法更改、也是不允许更改的事实。” 绯絽子用略带同情的眼神仔细看着我,“从此以后,你会更受折磨哦!” “我明白,”我也看着她,说:“这是我造成的,应该由我承担。” “或许吧,”绯絽子转过脸去,“我在这里再呆一会儿。” “那回头见”我微微摆手,然后走到了楼梯口。打开门正要往下走时,回头望 了一眼,发现绯絽子摁着自己的长发,还在盯着我看。 这一天几乎没有正式的课,第五节也是自修课。当我坐在音乐室的角落里发呆 时,后面有人叫我的名字。班主任石部正在入口向我招手。 “你现在到教导处去一次,灰藤老师正在等你。” “有什么事吗?” “这个,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你一把年纪了还帮人跑腿?我把这句话憋在肚子里,走出了音乐室。 来到有着不愉快回忆的教导处,灰藤一个人正等着我。不过他的脸上失去了前 几天的从容,看上去仿佛老了十岁。 “听说你接受了警察的侦讯?”带着一贯的震慑力,灰藤开门见山地说。 嗯,我回答。 “他们问你什么了?” “问了很多。” “你这么说我没法知道,具体来说呢?” “比如宫前的事故,还有对于这次案件的看法。” “你怎么回答的?” “就是——”我刚准备回答,立刻又缄默了。然后眼睛瞪着灰藤,“这涉及到 隐私问题,我不想说。” 他眉毛抽动了一下,但并没有像以前一样怒吼。为了克制情绪而深吸一口气后, 低声问,“其他的呢?” “几点离开学校、几点到家,应该是在调查不在场证明。” “这样啊……”灰藤用食指笃笃地敲着办公桌,随即又停下来看着我说:“看 警察的样子是在怀疑你吗?” “这个我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我猜想一定是怀疑的。” “应该是吧。”灰藤一副厌烦的表情,“可你别忘了,这是你自己闯的祸。” 这句话我就当成耳旁风了。 “你要说的就这些?那我回去上课了。” “嗯,你走吧。”灰藤用下颚指指门口。我默默地站起来,然后又默默地走了 出去。顿时不快感从体内倾泻而走。 我快步来到走廊上,一见拐角处的那扇门,立刻飞身躲入了边上的厕所里。转 角处的保健室的门上安了一扇窗,隔着玻璃我看到了之前见到的那两位刑警的身影。 我小心翼翼地从厕所里探出脑袋,正看见两个刑警从保健室里走出来。我又赶 快缩了回去,过了一会儿再窥探着外面的动静,他们已经不在了。 我走出厕所,透过门上的玻璃窗朝保健室里窥望,只见中年的古谷老师面坐在 书桌旁写着什么。 我悄悄打开门,叫了她一声。吓得古谷那圆硕的身子在椅子上倒仰起来。 “啊,吓了我一大跳。”老师说着把脸转了过来,一见进来的是我,惊讶神色 又增添了几分。“西原同学,怎么啦?” “刑警来这里干嘛呢?” “啊……你看到了?” “碰巧见到的,他们来查案吗?” 古谷老师明显有些为难,能看出她正在思考如何作答。看到她的目光朝我左手 匆匆一瞥后,我顿时茅塞顿开。 “与这个有关系吗?”我抬起左手,盯着老师眼睛。 古谷老师依然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最后吁了口气,终于开口说道: “他们来问了我包扎带的事。” “包扎带?为什么?” “这他们没说。他们问我有哪些尺寸的包扎带,还有是不是还记得最近有哪些 学生来包扎过。” “您应该告诉他们棒球部的西原了。” 古谷老师没有回答,而是慢慢闭上眼睛。 这么说,沟口刑警对我手腕的伤表示关注,并非是一时兴起,他们的一举一动 永远是有意义的。 可为什么他们揪着这种事情不放呢? “他们想要一些帮你包扎的带子,碰巧给你包扎的刚好是最后的一段,我就只 交给他们一个空盒子。” “刑警没问别的吗?” “还问了你的伤势如何,手指能活动到什么程度。我就实话实说了,没关系吧?” “那当然了,除此之外呢?” “那些警察问的就只有这些而已啊。” “这样啊……”我的目光再次落到手腕上的绷带。这与本次案件究竟有着什么 联系,我无法判断。 “喂,西原同学。”古谷老师用教诲似的语气说:“你没必要太放在心上吧, 警察们也说了,这只是作为一种参考而已啊。” “刑警可不会告诉你真话。”我苦笑道:“但我不会介意,他们会调查我也无 可厚非。” 古谷老师如同被困倦感侵袭一般垂下了双眼,我向她道声谢之后,说了句“打 扰您了。”就走出了保健室。 课程暂且上到了第六节,可是我们班级除了两节课有任课教师来之外,其它都 是自修课。 这天完全没有听说与案件有关的信息,尽管传言满天飞,但那只是大家根据江 岛的话随意改编的。唯一一件让人感兴趣的事情,就是御崎藤江担任副班主任的那 个班有很多学生被刑警叫去问了话。如果刑警问他们能否对此事提供线索的话,那 估计全班都会回答,三班的西原比较可疑。 第六节课结束后,班主任石部绷着一张脸走了进来,再次重申了一遍应付媒体 的方法。他还补充了一条指示,如果接受了警方提出的侦讯要求,事后一定要联系 学校。 “有什么新消息吗?”坐在我前面的男生问。 “没有。”石部摇着头说,“现在还一无所知,调查才开始不久嘛。” 有几名学生瞥了我几眼。 由于宣布了俱乐部活动暂停,等班会结束后我们只得回家。当我走出教室后, 川合一正与楢崎薰正在等着我。这是我今天第一次碰见他俩。 “各方面都够呛吧?”小薰担心地问。 “嗯。” 我说完挠挠鼻梁,这时刚好有几名同班同学从我身边经过。他们无一例外地用 好奇的目光看着川合与小薰。在这种时期还会与我说话的人,应该会被看成是好事 之人吧。 “你们可别和我走得太近了,别人会以为我们是一伙儿的呢。” “别说傻话,快走!”川合用下颚指向走廊另一头。 校门附近,有几名教师正在观察媒体记者的动向。走出大门往车站的路上,也 时不时会见到教师的身影。这些家伙做到这种程度,究竟想瞒住什么呢?被学生说 了学校的闲话,有那么可耻吗?如果能回到发生这种事之前那样,不管被说了什么 闲话都问心无愧的那种状态,那该多好! “简直就像开首脑会议一样啊,”川合自言自语道,“只有各国领导人的通道 两边才会设这么多警官吧?” “公务员考虑的问题还是毫无起色啊,不管是警察还是教师。”小薰咒骂道。 尽管坐上了电车,但我们却不想立即回家,所以又在中途的车站下车了。车站 前的商业街有一家我们经常光顾的咖啡店。 在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坐下后,我把今天发生的事简明扼要地告诉了他们。他们 两人腔也不搭,只是默默地听着。 “怎么说呢,真不像现实中发生的事呢!”听完我的话后,川合用调羹搅拌着 咖啡,嘟囔道,“像不在场证明啊,杀人动机之类的。” “其实我也这么觉得,完全没有实感。” “这也没办法啊,”楢崎薰说,“可这究竟是谁干的呢?” “应该还是学校的人吧。”川合说,“例如教师、学生、办公人员等。” “依我看,学校发生的杀人案,未必就是学校内部人员犯下的。也有可能凶手 为了让大家都这么想才故意把作案地点选择了学校啊。” “那倒是,这么一来说不定就和御崎老太的私生活有关联了。” “是啊……” 私生活吗,那个女教师应该也有吧,尽管从来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门房间会不会看见什么?”小薰停下用勺子翻弄着巧克力甜糕的手,说道: “晚上有人进出学校,而门房间完全没注意到的话,那就是玩忽职守啊。” 所谓门房间,就是学校的门卫。进学校大门的左手边有一个传达室,里面尽是 些无精打采的老大爷。 “说不定就没看见呢,别说凶手,很可能连御崎也没走大门。” 我这么一说,小薰撅起了嘴。“这你怎么知道?要说犯人不可能从传达室跟前 通过,我还能理解。” “如果门卫看见御崎进去,而迟迟不见她出来的话,那他一定会产生疑心,去 里面看个究竟吧?” “嗯,有道理!” “会不会御崎放学后就一直留在学校没走呢?”川合提出了另一种可能性, “这样的话,门卫肯定看不见啊。” “不,不可能,御崎是先回了趟家,然后又来学校的。”我斩钉截铁的说。 “你好像自信满满嘛,根据呢?”川合发问。 “因为她换了衣服。” “换了衣服?” “很漂亮的衣服呢。” 我把从江岛那里听来的,御崎的服装与往常不同的事告诉了他们。 “橙色和深棕色格纹啊?”楢崎薰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就像面前被摆了 一道英语的填空题一样。英语是她的强项。“确实,和那个女人平时来学校时候穿 得不一样呢。” “那御崎到底是如何逃过门卫之眼而进入学校的呢?” 我对满脸写着问号的川合说道:“多半是从那个逃生洞进来的吧。” “逃生洞?是指体育馆后面的那个吗?” “是啊,”我点头,“警察曾问过我是否知道那个洞,当时我还纳闷他们为什 么要问这个,现在总算明白了。警察一定也认为御崎和凶手从那个洞里进出的可能 性很大。” “这么一来,凶手还是学校内部的人咯?否则不会知道那个洞的存在啊。” 川合握紧拳头说道,但小薰表示否定,“那可不一定哦。” “虽说御崎老太有些勉强,可但凡身体轻盈一点的人,翻越那道围墙还不是小 菜一碟?只是在逃课的时候因为爬上爬下太显眼,所以大家才都走逃生洞。” “我有同感。”我认同道,“要是晚上,就不用担心爬上铁丝网会被别人看见 了。” “是么?”川合皱着眉头挠起了后脑勺,等他手停下时,他扑嗤笑了出来: “还好我们讨论了一下,现在总算慢慢弄明白御崎和凶手的动向了啊。” 我苦笑着说,“只知道了进入的手法呢!” “倒也是。” “接下来,就是两人如何会面了。”楢崎薰说,“应该是某一方把另一方约出 来的。” “那绝对是凶手约御崎的,为了杀她嘛。”川合即刻回答。 “按照常理来考虑确实如此,”但小薰脸上写满了疑惑,稍作思考后,抬起头 望着我说:“据说凶器是女生跳操用的丝带,是真的?” 真的,我回答,现在这根丝带的主人也找到了。她姓楠本,是个不怎么显眼的 女生。平时表现得有些懒散,连更衣箱也经常不锁好。正因为如此,她的丝带才被 凶手盗出来,成为了绞杀的凶器。而当得知那是自己的丝带时,她似乎异常震惊, 还像孩子般哇哇地哭了起来。 “那种场合下使用了丝带,就说明凶手并没有准备凶器对吧?”楢崎薰用食指 轻敲自己的脸颊,“可这样不就说明凶手一开始不打算杀人了么?” 我与川合一正相视一眼,然后把目光移向楢崎薰,点点头,“的确。” “没错吧。” “那就是冲动杀人了咯?”我用两手托着脑袋,仰头望着被烟油熏成茶色的天 花板。“他们见面谈话的过程中萌生了杀意,然后趁御崎不备就从更衣箱里拿出丝 带,勒住她的脖子……” “总觉得有些牵强,”川合说,“说是趁御崎不备,时间未免也太长了,而且 凶手应该也不知道哪只更衣箱里有丝带啊!” “说的就是啊,”啪嗒一下,我的双手落到腿上,“弄不明白。” “现场没有其他奇怪的地方了么?” “很臭,因为御崎小便失禁了。” 川合与小薰都不约而同地扭曲了脸。 “我是问你有没有线索一类的东西!” “线索……”真把自己当侦探团了啊,我心里暗想,不料一下子回忆起了什么。 “这么说来,有一个家伙说他的更衣箱里有几本字典和书不是自己的,好像叫伊藤。” “伊藤啊,”川合点着头说道,“我知道,是个一直犯迷糊的家伙。” “那些字典和书是谁的呢?” “也是我们班上一个同学放在自己更衣箱里的,他和伊藤的更衣箱都没锁。” “你等等!也就是说,凶手从一个更衣箱里取出字典和参考书,又放入了另一 个更衣箱?” “嗯,是啊。”我望着川合回答。 “目的何在?” “我怎么会知道?”然后看看小薰,“你想出什么没?” “没有。”她说,“什么都想不出来。” 这回答在意料之中。我张嘴喝了口杯子里的水,已经凉了不少。 “今年夏天说不定又要落空了,”我叹了口气说道,“一方面得不到正规训练, 而且成员们也都无法静下心思。估计到时候我就该辞去队长的职务了。” 那两人的脸色明显有所变化。 “你在开玩笑吧?”川合的声音带着些怒气。 “不,我是认真的。有我在,对整个部真的不太好。” “发生这种案件又不是西原君的错!”楢崎薰盯着斜下方,“由希子的死也不 是你造成的,这些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啊!” “我的意思是,我不想给大家添麻烦。不是说笑,照这样发展下去,能不能参 加地区大会也会成为问题。” “到时候再说吧。” “就是啊!” “况且,”川合歪起嘴,“你现在退出棒球部也已经晚了,就算是前成员引起 的问题,高野那帮人也不会 熟视无睹啊。“ “嗯,你这话也对。”我挠挠头,“好了,我们该回去了。要是被谁看见发生 杀人案件当天我们还在这儿搞小团体聚会可就麻烦了。” 不料小薰从鼻子里吁了口气,小声说,“已经被发现了哦。” “啊?”我和川合一惊,正想东张西望时,“别这样!”小薰低着头警告道。 “坐在门口边上的那个穿蓝色西服的大叔是跟在我们后面进来的,从刚刚开始 就一直在朝这儿看呢!” 我向她说的方向望去,原来如此,确实有这么一个男人。装作看报的样子,在 和我四目对上的瞬间,又连忙移开了视线。 “糟糕了!”我对川合与小薰说,“你们这几天别再靠近我了。” “不用介意嘛,就当成是保镖好了。”小薰抽出一张纸巾,擦去了嘴边沾上的 巧克力。 回到家,发现玄关处的有些异样。脱鞋的时候才发现,是因为放着两双从未见 过的皮鞋。都已经穿得非常旧了。 母亲从客厅里探出脑袋,满脸是担忧的神情,“来了几位警方的人。” “呵,”尽管我内心颇为起伏,但没有太出乎意料。在那些家伙眼里我的嫌疑 最大,估计他们打算把我彻底调查一番吧。而作为我而言,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 对此也是求之不得。 “今天学校发现了尸体。” 听了我的话,母亲也微微点头,“听说了,是御崎老师吧?” “听说被勒了脖子导致窒息而死。” “噢……”母亲颦蹙眉头,不停地揉搓着手臂,可能听到这话起了鸡皮疙瘩。 白天见过的佐山与沟口两位刑警,就座在双人沙发上。而春美异常喜爱的史努 比玩偶被他们挤在中间,就像柔道里被按住一样压瘪了。 “回来得真晚啊。”佐山刑警笑盈盈地说。 “因为要和一些同学聚会。”我回答。相信那名负责监视的刑警已经转告他们 了我和川合与小薰他们俩下课后去了别处。 “你的伙伴们如何看待这次的案件呢?” “这个嘛,怎么说呢,本来和大家没有太大的关系。我的那些朋友只是比较担 心我的处境,因为被你们当作了嫌疑犯看待。” 佐山刑警的表情就像是被刺到了痛处一样,“我不记得把你当成嫌疑犯的事啊, 不过你对我们来说算是个重要的信息提供者,这一点倒是真的。” “其实你用不着这样冠冕堂皇的。不说这个,你们这次来有何贵干?” “嗯,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佐山用小指挠挠眉毛上方,“你知道教室里瓦斯 栓的位置吗?” “什么?”我又问了一遍,完全不知道他在问什么。 “就是瓦斯的总开关。冬天使用暖炉的时候,需要接上一根橡胶软管的吧?那 个总开关位于教室的什么地方,你知道吗?” “我只知道在教室的前面,那东西怎么了?和这次案件有关联吗?” “有没有关联现在还不得而知,”沟口刑警面无表情地说,“所以才需要调查。” “为什么连瓦斯栓的位置都……” 但佐山盖过了我的声音问道:“我们也知道在教室的前方,具体位置想不起来 吗?” “你一下子这么问我也说不出来啊,”我在桌上托起腮,为什么警方这么在意 暖气总开关的位置呢?“我上高三了之后就没用过暖炉,所以没什么自信。会不会 在靠近窗户的地方呢?因为我们总是习惯在窗户旁用暖炉。” “说对了,就是窗户边。”佐山刑警说。“在黑板斜下方的位置,有一个金属 的盖子,打开后就是暖气栓。使用的时候将其拉出,就露到外面来了。” “嗯,是啊,的确如此。” “你到这个班级里来之后就没有用过吗?” “还用说嘛,连暖炉都没有,怎么用?” “也是。”佐山刑警敲了两下膝盖,看着我说:“其实呢,在案件的现场,也 就是你的教室里,暖气栓被拉出来了。” 我皱起眉头,盯着刑警的眼睛看,“目的何在?” “不知道,所以我们正在调查。” “难不成罪犯企图用瓦斯干什么吗?” “你指干什么?” “比如一开始他打算用瓦斯杀人之类的。” “原来如此,”佐山刑警点点头,“那为什么他又换成了绞杀呢?” “这么嘛,会不会是他觉得勒脖子来得更可靠呢?” 我本来只是想随便给个回答,不料沟口刑警在边上说道,“肯定是这样!真是 了不起的推理,就好像知道案件真相一样。” “你在说笑吧?”我瞪了他一眼,但这对调查杀人案的刑警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话说回来,你的伤怎么样了?”佐山刑警指着我的左手腕问道。尽管口气听 起来若无其事,但我却整个人警惕起来。我早就料到这两个人会继续拘泥于包扎带 的事。还行吧,我回答。 “你是昨天早上受伤的吧?” “是的。” “那直到你昨晚洗澡摘下来之前,一直绑着的么?” “是啊,那又怎么了?”尽管我也对他们提问,可刑警们似乎完全没有回答的 意思。 “在此期间,没有别人问起过你的伤势吗?” “有好几个人问了,不过都只是问句‘你怎么啦’就完事了,就象打招呼一样。 所以我也就随口回答了他们。” “没有人说想仔细看看你的绷带吗?” “这个?”我抬起左手,“不,没有。” “这样啊,”佐山刑警闪过一丝严肃的表情,与沟口刑警对视后点了点头,满 脸堆笑着站了起来。“突然造访真是不好意思,因为以后可能还会有想要问你的事, 到时候也请多多包含了。” “那倒是没关系,不过希望你们还是选在我上学的时候来吧。” “当然,我们会尽量的。”佐山刑警掷地有声地说。 刑警走后,母亲详细询问了他们问了我什么。尽管很麻烦,但考虑到天下没有 在儿子受了警方侦讯之后还无动于衷的父母,我便一五一十地如实回答了。 “警察在怀疑你吗?”听完我的话之后,母亲铁青着脸问。 “多半是。” “多半……” “这也没办法啊,既然发生了这种事。”我胡乱躺在刑警们坐过的沙发上,没 好气地回答。 “警察们问了我你昨天晚上在哪里。”母亲显眼地站在那儿,低着头说。 我竖起脑袋,“然后呢?” “我就如实回答了啊,和我们一起吃完晚饭后就一直呆在自己房间。” “那就没事儿了嘛。”我把史努比玩偶垫在脑袋底下。这时,面朝院子的玻璃 门打开了,春美走了进来。我赶紧抽出玩偶。 “警察好像回去了啊。”春美说。 “春美,你没乖乖呆在房间里吗?” “我一直在浇花呢。” “自说自话跑出去可不行啊!快去漱口,然后洗洗手。” “我知道啦,别把我当成病人!”春美气愤地走向了厨房,中途又回过头来对 我说:“警察检查了哥哥你的自行车噢。” 这次我完全直起了身子,“真的吗?” “嗯,把罩子翻开,还检查了轮胎里的气是否充足。他们好像没注意到我,因 为我在花丛后面。” “嚯……”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过来。刑警应该是考虑了我骑自行车往返的可能性。从我 家到修文馆高中大约二十公里,骑车的话一小时就能到。为什么是自行车,我也立 刻就有了答案。很可能因为推测的死亡时间是没有电车的午夜。 “被杀的就是那个老师吧?”春美问,似乎我这个妹妹也听说了御崎藤江的所 作所为。是的,我回答。 “这样的话,被杀了也不足惜嘛。她竟然对由希子做了那种过分的事。” “春美!”母亲用并不尖锐的口气指责道。 “我觉得一定是某个人替哥哥报了仇。”说完,春美转身走进了厨房。我想不 出回答之词,匆匆一瞥母亲的表情后,慢吞吞起身走出了客厅。 到了晚上,电话铃响了多次。有两通是看了新闻而得知案件的亲戚打来的。因 为知道我在修文馆高中上学,所以打开问问,可他们做梦都不会想到我是主要嫌疑 人。 接下来还是往常的那种恶作剧电话,其中一个说了句“你是犯人吧?快自首吧!” 之后就挂上了电话。与其说是恶作剧电话,或许认为是替当事者鸣不平的电话更为 妥当。而另一通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谢谢你替我杀死了那个老太。”倒是这个 电话让我更加感到心里发毛。 父亲到很晚才回到家里。尽管是家电生产商的外包公司,但作为经营者,就算 家里来了警察,也必须与往常一样去上班。 我在房间里,等着父亲来敲门,同时已经做好了被他问长问短的心理准备。可 无论怎么等,父亲一直没有来。 第二天早上,我也没能和父亲打上照面。等我换好衣服下楼时,他已经出门了。 餐厅的桌子上放着一只曾装过火腿汉堡的盘子。 “爸爸说什么了?”我问在厨房使用着煎锅的母亲,“你跟他提了案件的事吧?” 母亲一边把我和春美的火腿煎蛋盛入盘,一边轻描淡写地说:“你爸爸知道那 件事。” “爸爸吗?他的消息真灵通啊,在新闻里看到的吗?” “据说警察去了他们公司。” “爸爸的公司?去干嘛?” “好像是打听你的事:”案发当天夜里您儿子在家里干嘛,希望跟我们详细说 明一下‘之类的。“ “哎……” 那些家伙的粘乎劲儿超乎了我的想象。当向家人询问凶手的不在场证明时,他 们有可能会因为庇护自己家人而撒谎。但若在同一时间分别对不同的人进行讯问, 由于无法统一口径,所以很可能会露馅。估计他们目的就在于此。 “那爸爸怎么回答的?” “他叫我别担心。”母亲把煎蛋放在我和春美面前,说道“他说,相信庄一应 该错不了的。” 我皱起脸,搔搔耳垂,“呃,这么老土的话。” “哥哥,不许你这么说哦。”春美用肘部戳了一下我肚子。 我拿起叉子,扎进鸡蛋的蛋黄。 吃完早饭,我翻开了报纸的社会版,发现昨天那个案件被当作第二头条报道了。 “著名的县立高中里的一位女教师被杀”——这几个醒目的大字。可与标题文字的 大小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报道几乎没有什么实质内容。校方的封口令似乎卓有成效, 报道对于宫前由希子的事故只字未提。校长的谈话——都是一些令人难以置信的话 :御崎老师是一位对教育事业呕心沥血的教师,经常在学校里留到了很晚。昨天晚 上,当她加班时遭到了歹徒袭击。作案者绝非学校内部人员,大家也线索全无—— 真能吹啊。 我将报道读了两遍,有两个地方引起了我的注意。 对实体的描述,上面只写了:“脖子上有类似于绳子一类物体的勒痕”,而完 全没有提到蓝色丝带。 真是蹊跷,我回想着。 这篇报道应该是根据警方提供的证词为蓝本的,如果警方提到了尸体脖子上缠 着蓝色丝带这一内容的话,报社写成报道时不写是不可能的。也就是说,警察隐瞒 了凶器为蓝色丝带这个事实。这究竟是为什么呢?只是单纯搜查上的秘密吗? 因为再考虑下去也无济于事,我将报纸的这篇报道剪下来,塞进了口袋。 学校里依然弥漫着从昨天起的那种异样氛围,而且我们今天也必须在音乐室里 上课。当我在音乐室里露面时,教室里沙的一下立刻恢复了安静。西原庄一是凶手 这一说法,似乎比昨天得到了更多学生的支持。 因为离上课还有一段时间,我便打算去我们原来的教室——高三三班——去看 看。 教室的门上贴着一张写有“未经许可禁止入内”字样的纸,但我不予理睬,走 了进去。因为我很清楚,这张纸上的字出自班主任石部之手。 教室里依然残留着恶臭,仿佛御崎藤江临终前的痛苦换了种形态飘荡在空气中, 我不禁有些背脊发寒。 我走近御崎尸体所在的位置,那是在第一扇窗户跟前。本以为警察用白色线条 圈出的人形还留着,不料地上已经被擦得干干净净了。 黑板边的墙壁上,如昨天刑警所言的那样,有一只隐蔽式瓦斯栓,现在盖子关 闭着。我打开了盖子,并小心着不留下指纹,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总开关没有打 开,出气口也没连着橡胶软管。 为什么这个会被拉出来呢? 我思考了一番,却只能作出和昨天对刑警说的那样,犯人一开始企图用瓦斯杀 人,这个唯一的结论。可转念一想,这里流出的是天然气,是不可能导致一氧化碳 中毒的,难道凶手不知道这一点? 我站立在尸体所在位置,朝四周张望,正想寻找有无异常地方的时候,窗户旁 的一处引起了我的注意。 窗户现在还用铝制窗框封闭着,但横杆上却有一道伤痕。似乎被巨大的力气击 打过一般,凹陷深达几厘米。仔细一看,距离三十厘米左右的地方也有一个同样的 伤痕。 这是什么呀?——这是否为之前留下的伤痕,我无从知晓。既然连瓦斯栓的位 置都会忘记,绝不会记得窗框上的伤痕。 我回到自己原来的座位,拉了把椅子坐下。开始试着想象御崎藤江的死相。 那个女教师会遭到杀害,回想起来是有点难以解释的。大约在一个月之前,她 只是受同学讨厌的教师之一,并不引人注目,也从未引起过学生们的热议。而把这 个人物一下子推向话题中心的,不是别人,正是我自己。由于我开创了先河,便不 断有学生向学校和御崎藤江找麻烦。但要问作为祸首的我自己究竟对御崎藤江憎恨 到了何种程度,说实话我自己也不太清楚。就连我最初提出抗议的时候,心里针对 的也并非是御崎藤江,而是我自己。为了将宫前由希子的恋人一役演绎到底,我简 直到了忘我的地步。 在那样的背景下,这个被推向风口浪尖的人物——御崎藤江,刚巧在这节骨眼 上被杀了。这又该如何考虑?莫非是从很久以前就对她怀恨在心的人,借这股势力 为自己铲除了心头之恨? 正当我进行着这番思考时,突然门哗啦一声开了。 “喂,你在这里干嘛?”班主任对我叫唤道。那口气与其说是生气,倒不如说 夹杂了几分怯意。“这里不允许进入,你、你到这里来,有何企图?” 有何企图——他既然会脱口而出这么说,估计还是在怀疑我。 “没什么,”我站起身,“只是来这里看看。” “你没碰什么吧?”石部朝着尸体所在处望了几眼。 “什么都没碰,只是坐一会儿而已。”我从石部边经过,来到了走廊。可能是 听到了石部的叫声,有些凑热闹的人从旁边教室里探出脑袋。 回音乐室的途中,上课的预备铃响了。石部也跟在我后头进了教室。 短班会上,石部也只交待了一些日常事务。像体检的日程、毕业后的去向等等。 绝大部分的学生都感到无所谓,可每个班上必然会有一两个克制不了八卦本质的家 伙。不出所料,石部的话刚一停,有人立刻就提了这种问题。 “关于案件有什么新情况吗?”中尾问。可能他仗着自己是第一发现人,不了 解搜查的进展就誓不罢休。 石部明显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但又意识到自己不能置若罔闻,便若无其事地说 : “你们读报了吧?目前只了解上面写的那些内容。” “可报纸上——”中尾的话到这里嘎然而止,微微歪起脑袋,隔了好几人看着 我。可报纸上不是没提到宫前的事故么?估计他想这么说。 “报纸上不会刊登猜测的内容。”石部似乎料到了中尾想说的话,斩钉截铁地 说。“报纸上登的,都是确凿无疑的事。而没登载的就都不是。明白了吧?” “嗯……”中尾带着完全无法接受的表情勉强点头。 等石部离开后,教室里一下子炸开了锅,但大家似乎又都想起了我的存在,再 次恢复了安静。 我在课桌上托腮而坐,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就在这时,脑海里猛地想起了什 么。是刚才石部说过的话——报纸上登的,都是确凿无疑的事。而没登载的就都不 是—— 我从口袋里取出今晨剪下的报道。 上面哪儿都没提到凶器为女生跳操用的丝带,这难道不是因为对此无法断言么? 我看过两小时的电视剧档,在绞杀的情况下,能够通过脖子上的勒痕来大致锁 定凶器。而御崎脖子的勒痕,会不会与跳操用的丝带不匹配呢? 我看看自己的左手,虽然现在没包着,但警察曾对我的包扎带追问不休。 绞杀的勒痕,会不会与包扎带相一致? 可我觉得,天下绝不会发生这种巧合。难道凶手偶然间选择了与我手上包扎着 的完全相同的带子当作了凶器? 不,不对!凶手是故意的,而目的当然是为了嫁祸于我。 我一边听着无聊的授课,脑子里一边考虑起包扎带的事来。 如果这种不祥的猜想应验,凶器真的是这带子的话—— 正如我告诉刑警的那样,我左手受伤是在晨练的击球训练时候发生的事。击球 的是一个部内的高二成员。因为他刚从外场选手改过来,所以轻重的确很难掌握。 其中有一个球画了一个抛物线直接向我的左手腕飞来,我疼得当场蹲下了身子。 我对一个劲儿向我道歉的高二投手说了句‘别放在心上’后,走向了保健室。 虽然反复说了没必要,但楢崎薰还是执意陪我一块儿去。 刚到办公室的古谷老师替我察看了伤势情况。诊断下来骨骼未见异常,只是单 纯的磕碰而已。但由于手腕一活动还是有点痛,她又帮我冷敷了之后用包扎带固定。 然后我又再次回到操场,重新开始了训练。只不过无法进行击打练习,只能做些防 守训练。 从那之后,我的手腕上就一直包着绷带,上课时也不例外。在运动部内的成员 里,这种程度的受伤司空见惯,所以应该没有人对此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 但凶手却并非如此。 只有凶手把注意力集中在了我绑绷带的手腕上,并想出了用其当作凶器的主意。 如果用包扎带勒住御崎藤江的脖子,那无论是谁都会怀疑到我身上。 可凶手究竟是如何获得绷带的呢?根据古谷老师所言,用来给我包扎的这种尺 寸的带子,保健室已经用完了。这么看来,只能是凶手自己去买的。但凡大一点的 药方都有包扎带销售,所以这件事本身没有问题。 关键是包扎带的种类,别说不同的生产商,就连同一家厂商生产的商品也会存 在有无伸缩性之分。凶手若是企图将罪名嫁祸于我,用不同种类的带子是没有任何 意义的。 想到这儿,我回忆起昨天晚上刑警问我的其中一个问题:“没有人说想仔细看 看你的绷带吗?”或许那些家伙也在为考虑凶手是如何得知我使用的绷带种类而绞 尽了脑汁。话说回来,盯着带子反复观察之后也很难在药店里找到一模一样的东西。 有没有一种能得知带子种类的捷径呢? 顿时我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古谷老师说,她把装袋子的空盒子交给了警方。这 件事本身没有问题,关键在于,保健室里保留了空盒子。凶手只要看到那个,不就 能知道绷带的种类了吗? 很有可能,我得出结论。因为凶手为了尽快拿到带子,一定会偷偷潜入保健室 里。古谷老师也有离开保健室的时候,这点间隙足够了。就算被看见也没有关系, 保健室大家都能进去。 凶手没能偷到绷带,却发现了装绷带的空盒子。然后他确认了品牌和种类,等 放学后就去了药店—— 我从头又审视了一遍自己的这番推理,似乎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没有破绽。好! 我在心中默念。这样凶手就能得到绷带了,接下来的问题就是,他是如何杀死御崎 的呢? 凶手先把带子藏匿起来,和御崎在高三三班的教师碰了面。既然门卫没看见他 们俩,说明他们都是从体育馆后方的逃生洞里进来的。 凶手趁御崎不备勒死了她,不用说,这绝非冲动杀人。正因为他一开始就有蓄 谋,所以才准备了凶器。 杀人了之后,凶手如何行动呢?立刻逃走?不,不对,在此之前他还回收了带 子。 凶手为何不把带子留在现场呢?如果为了嫁祸我,他就必须这么做。 不,不是这么回事。 回收是必不可少的。如果不这么做,那么尸体脖子上和我的手腕上同时出现了 绷带,就无法陷害我了。 凶手回收了绷带后,把跳操用的丝带绕在尸体的脖子上。理由很简单,凶手预 料到警察立刻就能查明凶器并非丝带。而警察在侦讯我的时候,我手上缠着的绷带 会引起他们的关注,也在凶手的意料之中—— 真是太完美了!我对自己的推理瞠目结舌。不,完美的是犯人的目的。如果这 个推理准确,那我就顺利地落入了这个圈套。 凶手究竟为了什么而要做到这种程度来加罪于我呢? 仅仅是为了混淆警方的视听? 还是在对御崎怀恨的同时,也对我有着憎意呢? 一想到后一种可能性,我不禁郁闷起来,双手托腮,陷入了沉思。可能在旁人 的眼中像在解一道数学的难题吧。 第四节课开始前,班长在黑板的一角写上了关于御崎老师守灵仪式的通知。尽 管我对其视而不见,可令人惊讶的是,有很多学生认真地记录了下来。还有人早早 地就彼此约定好了集合地点,都是些在由希子守灵时一副事不关己样子的家伙。 “咦,这种事儿你也去?”一个学生对集中在黑板跟前的伙伴说道。 “你不去也不行啊,不知道会被别人怎么说呢。”作此回答的是中尾。他本来 还想继续说下去,但似乎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嘴巴就如同吸铁石一样闭拢起来。然 后转过身去,小声和同学窃窃私语了一番。 原来如此,我总算明白过来。那些家伙这么做也有自己的道理,老师多半会对 出席守灵仪式的同学进行清点。说得确切点,是把缺席的同学列一个清单。这张清 单他们以后打算作何用途,我也不知道。但站在学生的角度出发,一定不想留在这 种名单上而莫名其妙地引起老师注意。 “再说,那个老师也不是什么坏人嘛。”这是集中在黑板前的学生们说的话。 我把这件事在食堂里对楢崎薰和川合一正一说,小薰立刻拍着桌子说道,“的 确是啊!” “我们班也一样,前几天还在为由希子一事参加抗议活动的女孩,立刻就说了 很多同情御崎老太的话。你信么?竟然做出这种一百八十度转弯,真是令人难以置 信!难道‘死了之后大家都成了善者’吗?真是气死我了。” “可现实里就会有那种人啊,”与小薰形成鲜明对比,川合的口气显得非常冷 静,“说是抗议活动,但真正从心底里感到气愤能有几个人呢?事情变复杂化之后, 一个个都逃之夭夭了,生怕自己受到牵连。” “我清楚这些人里几乎都是乌合之众,但我感到她们是真心对御崎的所作所为 感到气愤的。” “你太天真啦!”川合果断地说,“这个学校里真正为由希子事件感到气愤的 人,除了我和你,就只有——”他对着我说,“西原君,我们这三个人了。连棒球 部里的成员到底当真到什么程度也都不好说。” “怎么会……”小薰的表情有些难过,“我是信任同伴的。” “我并不是说那些家伙撒谎或者演戏之类的,他们一定也以自己的方式动了真 怒。但那种感觉还是与我们三个略微不同。”川合喝干了塑料杯中装的淡茶后,接 着说:“要做到真心真意很辛苦的啊!我是指发自内心地动怒,有的时候还必须放 弃自我。从这个意义上说,说不定我和小薰你都达不到西原的境界呢。” “没这回事!”我赶忙否定了他。 “不,我感觉有。”川合满脸严肃地说。 正是因为料到他是出于真心,所以这句话才一针一针扎进我的胸口,我真想挖 个洞钻下去。 “求你了,请别再这么说了。”我几乎呻吟地说出这句话。 不知他想起了什么,川合隔了一会儿说道,“真是抱歉。” “当然我也尽量让自己的生气程度不输给你。” 他似乎认为是他弄糟了我的情绪。 “总之,你是想说别对别人抱太大希望,是吧?”小薰总结性地说道,“话说 回来,今天刑警没来吗?” “不,来过了。”川合压低了声音,“第三节课结束后,我被叫到了会议室, 有两个刑警。我去的时候刚好碰到吉冈从房间里出来。” 似乎是在调查棒球部成员。 “他们问了什么呢?” “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关于御崎被杀一案有什么线索提供、还有和由希子那件 事的关系之类的问题。我回答他们我没什么线索,而且也不知道和由希子的案件是 否有关。哦,对了,他们还问了我什么时候知道你和由希子在交往的。” “然后呢?” “我就实话实说了啊,知道你们关系是最近的事,但很早就听说由希子喜欢西 原了。”然后川合看看我的表情,“有关系吗?” “不,完全没关系。”我急忙摇摇头。 “刑警还是一如既往地怀疑着西原吗?”小薰问。 “多半是,”我告诉了他们两人包扎带作为凶器犯案的可能性,不出所料,他 们都瞪大眼睛。 “凶手想要嫁祸于你?” “这种可能性很高。”我对川合点头。 因为午休结束的铃声响起,我们站起了身子。当三人并肩走在通往教学楼的走 廊上时,从前方向我们走来了一名女生。我们便停下了脚步。 那个女生走到小薰身边,一边对我保持着警惕,一边在小薰的耳畔低语起来。 “现在马上去?”小薰问她,那名女生点点头。 小薰向我望了一眼,然后作个鬼脸,耸耸肩膀。“这次轮到我被叫去问话了, 说是刑警有事找我。” 与昨天一样,几乎没有上什么主课,一天就这么过去了。俱乐部活动依然还是 暂停,由于全体教师都要参加御崎藤江的守灵,可能这也是无奈之举。 放学后,当我拎起书包准备走出教室时,有人在边上叫了我的名字。是棒球部 的长冈教练。 “今天的守灵仪式,你去的吧?”当我俩走到走廊尽头后,他悄声问我。 “守灵?”我看了看教练的表情,“不,我不打算去。” 不料教练微皱起眉头,张望了一番周围,把脸凑了过来。 “别这么说,你就去吧。还是去一趟为好。” “为什么?” “没为什么……你不去的话,不会招来更多不必要的误解吗?” “因为是凶手,所以不来,是吗?” 正是,教练并没有这么回答,而是陷入了沉默。我挤出笑脸: “他们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我无所谓。而且我即便是去了,他们肯定也会说些 什么,这是一样的。” “不,没这回事的。要是你倾注真心烧一炷香,一定会让那些在场的人信服的。” 我反复凝视着他的脸,以为教练在和我开玩笑。然而在他脸上完全看不出任何 开玩笑的神情,我便收起了笑颜。事到如今他还能一脸严肃地说出这种话,我有些 不太理解。可能是因为这个大学刚毕业的菜鸟老师在人际关系方面试图给我一些正 儿八经的建议,才造成了现在这种局面吧。 “难得教练你会这么说,但我却做不到在那个人的守灵仪式上倾注真心烧香。” “别这么说,难道你没有丝毫想吊唁死者的意思吗?” 这是什么意思——我突然回想起小薰说的‘死了之后大家都成了善者’这句话 来。 “请您饶了我吧!”我说。 “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吗?” “是的。” “就形式上做一下也没关系啊,”说到这儿,教练似乎意识到这话又和刚才那 些老套的台词产生了矛盾,皱起眉头说:“其实我受了校长和副校长的吩咐,让你 出席守灵。而你的班主任石部老师临阵脱逃,这个烂摊子就只能由我来收拾了。” “我一猜就是。” “作为校长们而言,总是希望让世人感到这次的案件与宫前一事毫无关联的。 如果你出席了御崎老师的守灵,那么就给人一种印象,那个案件已经解决了。” “还没解决呢!”我说,“什么都没解决。” “是吗……”指导垂下目光,可能是因为自己对由希子一事无能为力而内疚吧。 但我却完全不打算责备他。只因为从学生时代就一直热爱着棒球,所以四月份开始 突然被任命为棒球部顾问,而且还卷入了这等复杂的案件中,他也算是受害者之一 吧。 “如果我不去守灵仪式,你会被校长批评吗?” “不,这倒不会。”长冈教练用尽全力摇头,“再说这也是个人的自由。我明 白了,不勉强你去了。不过呢,可能这么说有些怪,”他环视周围,小声说:“如 果你有任何烦恼或者困惑的话,随时可以找我商量,尽管我不知道能帮你多少。” “嗯。”由于这名菜鸟教师的这些话有些出乎我意料,我有些不知所措地点点 头。 “总之,我是相信你的。”说着,教练拍拍我的肩。 听到这句会让人不好意思的话,我差点笑出来,但感到他挺可怜,费了好大劲 才忍住了。 与教练分别后,当我在一楼的脱鞋处换鞋时,楢崎薰又出现了。一下子每个人 都有事找我,让我不免起了疑心。 “你和小长谈了什么?”小薰有些不安地问,似乎看到了我们俩谈话的她,从 不称长冈为教练。“莫非让你退出棒球部?” “不是啦,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你有什么事?” “噢,我想跟你说说警察审问我的话。” “不是审问,只是问些问题吧,是两名刑警吗?” “只有一个,皮肤黑黑的,有点瘦。” “他们问了什么?” “我们不是因为由希子的事进行了很多抗议活动嘛,他希望我详细跟他说说这 方面内容。还有诸如上次罢课的事、写信和传真攻势之类的事。旁边没有教师,而 且他说绝对替我保密。” “传真攻势?那是什么呀?” “咦,你不知道吗?教师办公室的传真里发来了抗议书呢,而且还是几封几封 来的。” “真厉害啊!”我头一次听说还有这么做的。 “和男生不一样,我们要做就做个彻底。”小薰说这话时露出了少许恐怖的神 情,但立刻又叹了口气。“不过就像川合说的那样,把这事儿当成游戏的女孩也不 占少数。” “听到这些警察又问了什么吗?” “他问我对于这些抗议,御崎老师采取了何种形式的反驳。于是我告诉他,她 坚持自己没有任何过错。毕竟,这是事实嘛。” 我也很清楚这一点,默默点了点头。 “问题就在这里。”小薰伸出粉色的舌头,润了润唇。“根据刑警所言,御崎 老太尽管对我们的这些抗议活动有些不快,但并没怎么放在心上。据说教师办公室 里一直在议论,这种事情肯定立刻就会消退下去。刑警问我是否知道他们这种从容 缘何而来,我只能回答我不知道。” “御崎是这么说的?应该是逞强吧?” “我也这么说了,但刑警看起来还是满脸的疑惑。他告诉我,御崎老太还曾说 过这样的话:虽然现在学生们都把西原视作英雄,但揭下他的假面具只是时间问题, 这样一来那些起哄的家伙应该也就变乖了。” “假面具?”我几乎吼了出来,“这种说法太过分了!” “刑警问我是否知道怎么回事,可这事儿我怎么会清楚?反正我觉得她说这些 话应该也是无凭无据的才对。”小薰眼珠转向我,“你怎么看?” “真可怕啊,”我如实表达了自己的心情,任谁听到这样的话都会有这种感觉 吧。“所谓我的假面具是指什么呢?” 御崎藤江绝不可能知道我与由希子的关系是否为真。 “她要是公开我的成绩,确实名声会下降不少呢。” “谁都没对你的成绩有着太多期许啊,比起这事儿,你不会有什么把柄被御崎 老太捏在手里了呢?” “这怎么可能?” “嗯,那就行了。那应该是她在故弄玄虚了吧。”小薰似乎为了说服自己,连 连点头。 “刑警就问了你这些?” 听到我这个问题的一霎那,小薰屏住了呼吸默不作声,然后说道:“呃,还有 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什么?” “那问题真的很莫名其妙,你可别放在心上哦。” “什么意思嘛,你这么一说我反而要介意了,警察到底说什么了?” “是这样的,嗯……”小薰忸怩一番后,犹豫着开口了,“他问西原君和由希 子的关系如何。” “我们的关系?”我一怔,“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也这么问他,请问您是什么意思。然后那个刑警又说了句很奇怪的话,西 原君是不是真心在交往呢。” “哎……”我的背脊闪过一丝凉意,因为没有任何预兆地被击中了要害。 “真是开玩笑,说什么胡话呢!要是漫不经心地交往着的话,由希子去世的时 候,他装得与己无关不就得了?”小薰怒气冲冲地说,貌似没有意识到我的慌张。 “听我这么一说,那个臭刑警就问,那出于什么原因大多数的人都不知道两人的关 系呢?我有些气急败坏,就回答他我很久之前就知道了。大约在一年前,听由希子 说的。但考虑到会对棒球部管理产生影响,就一直瞒着大家。即便如此那个刑警还 是乐呵呵地没当回事,真是把我气坏了。” “为什么刑警揪着这件事不放呢?”我装出平静的样子问道。 “这个嘛,应该是隐约有这种感觉吧。”小薰随口说道,“警察问我的就这些, 好像是我多嘴了,不好意思啊。”她还向我鞠了一躬。 与小薰分开后,我在回家路上的电车里反复考虑着她说过的话。尽管对‘假面 具’那件事耿耿于怀,但相比之下,还是后面的话更在我心里萦绕不去。 沟口刑警出于什么原因而开始对我与由希子的关系产生疑问的呢?他又想把这 事如何与本次案件进行联系? 尽管这些我都无法回答,但总的来说,这是一个不妙的讯号。警察一旦出现疑 问,一定会进行彻底调查的。在有些情况下,说不定会连我想绝对瞒住的事情也统 统揭晓。 看来不得不进行提防了,但究竟该如何提防呢? 距离发现御崎藤江的尸体,已经过了一星期。整个学校终于恢复了之前的所有 课程。当然谁都知道,这是鉴于日渐平静的态势而做出的决定。据我们所知,关于 案件似乎再也没查到新的情况,也就是说,调查出现了瓶颈。 但每天还是有很多刑警来到学校,装模作样地进行着调查,不知道他们查的是 什么。可能他们意识到出现在学生面前有些尴尬,所以几乎没有在我们眼前露过面。 对学生和老师的侦讯似乎也已经大致结束,我家里也好久没有刑警来过了。而 且现在也没有那种被监视和被跟踪的感觉了。尽管这些不足以说明他们减轻了对我 的嫌疑。 有一天的午休时分,当我正漫不经心地向窗外眺望时,我发现了沟口刑警。这 时我们的临时教室已经从音乐室转移到了视听教室。 沟口刑警正在教学楼反面的水池旁来回踱步,时不时又蹲坐下来。偶尔还会擦 一擦大楼的墙面,摸一摸地面的泥土。 他在干吗呢?我纳闷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当我走出教室,绕到教学楼反面时,只见沟口刑警站在大楼的墙边,径直地抬 头向上望着。他似乎听到了我的脚步声,朝这边望过来。之前的严肃表情立刻像冰 雪融化一般绽开了微笑。 “哈,”刑警对我说,“似乎很久不见了呢。” “您这是在干吗呢?”我问他。 沟口刑警呵呵地笑着,晃晃肩膀,“就是来散散步而已啊,转换心情也很重要, 况且这里还有水池。” “这可不是值得您欣赏的地方啊,”我把目光转向颜色发黑的水池,说道。说 是水池,其实也就是个直径几米的圆形水洼。边上连围栏也没有,晚上在这里散步 是很危险的一件事。曾经有好几个人不小心掉进去过。 “这个池塘里没什么生物吧?” “以前好像养过几条鲤鱼。” 很久前的某一任校长,曾经产生过想把这个校园装扮成由多个料亭组成的日式 庭院的念头。但池塘刚一造好,校长就因为脑溢血去世了,所以计划就这么搁浅了。 学生们都不希望学校变成什么日式庭院。我把这一系列的背景解释后,又加了一句, “说不定里面还有蚊子幼虫栖息呢。” “这我可受不了。”刑警从池塘边往后退了两三步。 我站在教学楼边上,和刚刚刑警一样抬头望上望了望。不料,我立刻就明白了 这个地方究竟有何意义。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望着刑警说道:“这里是我们的教室、也就是御崎 被杀现场的正下方啊。” 但沟口刑警脸部肌肉完全一动也不动,再次仰起头,说,“咦,是这样吗?好 一个巧合啊!”明显是在装傻。 “刚才你好像在观察地面啊?” “地面?”沟口刑警不自然地皱起眉头,“你说的观察地面是什么意思?” 我长吁口气。如果这事放在电视剧里,那警察一定会就找到的线索滔滔不绝跟 你说个不停,可现在我眼前的这个人,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刑警。 我打算换个话题。“这段时间你们似乎也不跟踪我了,难道已经消除对我的怀 疑了吗?”这个问题一半是嘲讽,另一半也为了收集情报。 刑警的右半边脸笑了笑,“并不是说怀疑了就跟踪,不怀疑就不跟踪噢!” “原来是这样!”我也毫不逊色地曲起半边脸,“我还以为,刑警不对我进行 侦讯了就说明对我的怀疑消除了呢!” “正式的侦讯还没开始噢,敬请期待吧!”沟口刑警拍拍我肩膀,“话说回来, 我听到了很多关于你的趣闻哦。” “什么趣闻?”我摆正身姿。 “你对生态学似乎很感兴趣啊。” “生态学?就是要设法善待地球的那门课?”我一笑而过,“这是谁说的?” “是高一时候和你同班的一个学生,以小组为单位进行自由研究的时候,你们 小组的主题貌似叫‘地球的水资源岌岌可危’啊?提出这个建议的是你,而且之后 你也非常积极地进行了钻研。告诉我这事儿的人说,从没有见过你对棒球以外的事 情如此地投入过呢。” “是这样吗?”我背过脸去,“我记不太清了。” “什么都想不起来么?” “是的。”我用余光看着刑警,“你心情真好啊,还有心思讨论这么久远的事 情。” “非常抱歉,可这也是我的工作。”刑警做作地眉毛往下扬,突然又像想起了 什么似的把目光移到我的左手上,“你的手腕没大碍了吧?” 他似乎注意到我没缠绷带。我甩了甩左手说道。 “还有些痛,不过算是好多了吧。你好象特别关心我的伤势嘛,还是说,你在 意的是绷带?”我试探性地问。 “什么意思?”刑警依然在装糊涂,但能看出他目光犀利了一些。 “我也有话想问您哦!”为了气势上占优,我从正面望着他,说道:“有些包 扎带,一面上有粘性,所以凶手有可能把有粘性的这面贴在一起,也就是纵向对折 之后再使用,没错吧?” 沟口刑警的脸上明显起了变化,尽管他自己也很可能意识到了这点,但毕竟刑 警不会轻易吐露实情。 “我不太明白你在说什么。” “凶器是包扎带,而不是跳操用的丝带吧?” 随即刑警把脸偏向一边,用食指搓了搓鼻子下方。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 “为什么?你太小看我了!我可不像刑警想象得那么迟钝。你们那么纠结于包 扎带,我会产生这种想法不是理所当然的嘛?”然后我又举出了每张报纸上都没有 断定凶器就是丝带一事。 “原来是这样,从报道上推断的啊。”刑警依然只用半张脸苦笑,“如你所言, 你并没有我们想象得那么迟钝。” “凶器是包扎带吧?” “这个,怎么说呢。”刑警又不自然地歪起脑袋。 “你总该有义务透露几条情报吧?”我瞪着刑警说道。 “好吧,你别作出这么恐怖的表情啊。这一行干多了,无把握的话就变得不会 说了,尽管有例外的情况。”刑警干咳一声,“反正迟早是要公布的,那就告诉你 些事实好了。确实,那条丝带不是凶器,这在检视阶段已经明了了。呃,检视你知 道吧?” “知道,就是检查尸体嘛。” “不管旁观几次都适应不了那个啊。”刑警满脸的厌烦表情,“在检视的时候 已经查明了勒痕与丝带不匹配。宽度有些许不同,表面纹路也有些相异。虽然有可 能同样为带状物,但至少不是丝带。” “然后你们调查下去发现凶器是包扎带?” “这还无法断言,”沟口刑警摇摇头,“只是与勒痕作了比对之后,没有出现 不一致的情况。勒痕的宽度大约十九毫米,就像你刚才说的那样,和一折为二的包 扎带的宽度相等,但却不能就此下结论。说不定还有其他未料想到的凶器。” “真谨慎啊。” “这是职业病。”刑警笑盈盈地说。 “总之,这确实算是一个对我不利的因素。刑警会怀疑我也不为怪。” “你好像能够体谅我们的立场了啊。” “但真的不是我。”我干脆地说,“有人想要陷害我。” “嚯,”刑警又搓了下鼻子,“我先把你的话作参考吧。还有,你别把凶器的 事传出去哦。” “我不会说的。” 刑警点头时的表情仿佛在说,这么做也是为你自己好,然后迈开了脚步。但立 刻又折了回来。 “有样东西想问你借来看看。”他说完,还颇有意味地笑了笑。 “什么东西?” “照片。”刑警说,“就是你以前和宫前由希子两个人拍的,是叫……大头照 吧?” 由于这话过于出乎我的意料,我一时无言以对。 “照片应该有吧,比如贴在车票夹里那种。” “你干吗要看那种东西?” “不行吗?” “我只是觉得奇怪,一个大男人竟然会想要看高中的大头照……” “那你就先当成是搜查的一个环节好了,现在身上没带着吗?” “没有。” “那你下次一定要带给我看哦。”沟口刑警说完,便转过身去离开了。 望着消失在教学楼大门里的刑警,一种不祥的预感顿时涌上我的心头。果然那 个刑警队我和由希子的关系抱有疑问。他似乎产生了误解,认为这事儿与案件有着 某种形式的联系。虽然不愿意看到这种局面,但我也不可能主动告诉他这与本案无 关。 只剩下我一个人后,我回忆起了在窗户上见到的那一幕,便开始推测沟口刑警 进行调查的对象来。我模仿他的样子蹲下,但并没发现地面上有任何奇妙之处。今 年是个干梅雨,所以地上像石头一样硬。 接着我望向了教学楼:一楼是家事学科(注:中小学学科之一)教室,现在一 个人都没有。我抬头看看我们教室所在的三楼,也没有特别引人注目的地方。 细想起来,真是很蹊跷。御崎藤江被杀明明发生在教室里,有什么必要调查教 学楼外侧呢? 从二楼的窗户里探出了一个脑袋,是个板着脸的女生。与我四目相视后,立刻 把脸缩了回去。那反应就像见到了什么不可看到的东西一样。 当我正想也收回目光的时候,二楼窗户下方的墙上的一处伤痕引起了我的注意。 貌似被钉锤一类的东西敲打过,表面削去了一块。看起来像是最近才出现的,并且 只有那块地方没被太阳晒黑。 这时,我想到了什么,再次检查地面。然后发现地上掉落了一些疑似从大楼的 墙上刨下的混凝土。 应该是最近有什么坚硬的东西撞到了教学楼的墙上而削去了一块混凝土,这么 考虑比较恰当。 沟口刑警或许就在观察这个。但与本案有着什么联系呢?我模仿夏洛克福尔莫 斯,把那些白色碎片放在手掌上仔细观察了一番,但并没有灵光乍现般的念头出现, 只好啪啪掸去。 结束午休的铃声作响了,我便往教室里赶。在此之前我又抬头望了一眼墙上的 擦痕。 就在那时,二楼某一扇窗户里有人在走动,似乎是立刻藏身了起来。紧接着, 那扇窗砰的一声关上了。 我盯着那扇窗看了一会儿,可没有人再次探出脑袋。 这一天,俱乐部活动仍然处于暂停状态。太阳还未落山之时我便来到了住处旁, 突然在身后有人叫我。回头一看,是一个在T 恤外面套了件薄夹克衫、像螳螂一样 的男人正冲我微笑。他身后站了一个身着工作服的胖男人。 “你是庄一君吧?”螳螂说。因为想不起这种家伙会知道我名字的理由,我默 不作声,仅用下颚竖着动了几下。 “你来得正好,能不能回答我一些问题呢?一小时就行了。” “你是哪位啊?” “我是记者,”他递出了一张名片,上面印着杂志社的名字。我并没有把名片 接过来。 “我可没话跟你们说。” 我打开大门正要往里走的时候,螳螂抓住了我的手臂。 “只要回答几个问题就可以了,就是那件事,你知道的。” “你在说什么呀?” “就是你女朋友死于由学校过失而导致的那起事故呀,你也肯定有一肚子的话 要倾诉吧?只要跟我们谈谈那个就行。” “我没什么要倾诉的,请你能不能把手放开?” 但螳螂却始终不肯松开他那瘦骨嶙峋的手。 “那就回答一个问题吧,这次被杀的老师就是害死你女朋友的人吧?关于这点 你怎么看?” “真烦人!”我甩开他的手臂,走进了大门内。尽管那些家伙没有跟来,但直 到我进屋前,他们还在叽里呱啦地叫唤个不停。 我拎着包走进客厅,发现春美躺在沙发上。胸口盖着一条毛毯,脸色有些发青。 我便把包往地上一扔。 “你怎么啦?”我跑到他身边,双膝跪地。 春美那发青的脸露出微笑,“没什么啦,不用担心。” “可是……” “她是跑回家来的。”身后传来了母亲的声音。 “跑回来的?”我吃惊地看着春美,“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因为被别人追赶。” “妈妈,不许说!” 我回头看着母亲,“是谁在追赶她?” 母亲的神情稍显犹豫,问我,“屋外面没人么?” “是那些混蛋啊!” 我立刻站起身,迅速夺门而出,但螳螂那几人已经没了踪影。只有附近的一个 中年妇女,一边洒水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 我折回了家里,又来到春美身旁。再次用双膝跪在地上。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我对心脏不好的妹妹深鞠一躬。 “不是哥哥的错啦!”春美笑言道。 “下次那些混蛋要是再来,我一定狠狠揍他们一顿。” “这可不行!”春美撅起小嘴,“你要这么干就不能参加比赛了,绝对不行!” 被还是小学生的妹妹这么一训斥,我无言以对。我也知道自己不能惹事生非, 而刚才又进一步地认识到春美对我们比赛的期待程度,于是变得说不出话来。说实 话,我现在对自己能否参加今年的大会完全没有自信。 “噢,对了,哥哥,我要把那本书还给你。” “书?” “就是那本小猫照片集啊。” “噢!”我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是啊,那本书还要还呢。 电话铃响了,母亲接起电话。“你好,这里是西原家。” 说了几句话后,她的口气变了,我回过头。 “这种采访……嗯,这个,我们无可奉告……是的,不好意思了。”母亲挂上 电话,转过头向我苦笑了一下。“是电视台的人,说要做个采访。” “电视台?” “刚才也打来过吧?”春美说。 “经常会有各种各样的地方打来吗?”我问母亲。 “大概有五六通吧,基本都是匿名的电话。” 我咂了下舌头,为这次的杀人案而追来的各大媒体一定也对由希子的事件有所 耳闻,这么一来,我当然会成为众人的目标。 “要是抓到凶手,他们就能就此收手了吧。”母亲用忧郁不安的声音说道。 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站起身子,“我稍微出去一下,晚饭前回来。” “你去哪儿?”春美问。 “去还照片集啊。”我回答。 这已经是我第三次去由希子家了。但每次不变的是,离她家越近我的心情就越 发沉重。一边心想着‘这条路我还会走几次呢’而拐完最后一个弯时,看清由希子 家门口出现的人物是谁后,我立刻躲了起来。那正是刚才我没揍成的,螳螂与大草 包二人组。一副不愉快的神情,摇晃着肩膀而去,似乎刚吃完一顿闭门羹。估计我 也会受到同样待遇——我做着这种心理准备来到宫前家门前。 由希子的母亲依然带着一张僵硬的表情听完了我来还照片集的描述,估计她的 笑脸我是无法见到了,我猜想。 “我觉得你没必要特地来还,”她母亲一边翻看着照片集一边说。“不过你特 意送过来我就收下了。” “嗯,另外就是,”我咽了口唾液,“这里没有增添很多困扰么?” “困扰?” “刚才好像看到杂志社记者模样的人来过。” “噢,”她母亲点点头,“从昨天晚上就一直打电话来,不知他是从哪里知道 的号码。” “我们家也是,所以我就有些担心这里……” “就算你担心……”蹦出这几个字之后,她母亲缄默了。 这一点我也很清楚,就算我担心也没用,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可就目前的状况 来看,我却不能对这栋房子,也就是死去恋人的家里置之不理。因为我感到不敢面 对是一种很卑劣的行为。 正当我们陷入了尴尬的沉默时,我身后响起了敲门声。 “你好——”正往门里走的中年女人,一见到我便停止了寒暄。“这位是?” 她对着由希子母亲问道。 “由希子的,那个。”她母亲只说了这几个字,中年女人就吊起眼梢。 “你来这里干嘛?”尖锐的声音直冲我面颊扑来。“你可知道,因为你给我们 惹了多少麻烦?明明还是个高中生就对由希子做出那种事,竟然还到学校里大肆宣 扬!” 大肆宣扬?我不由得望着她。 “姐姐,不是这样的,这个人——”由希子的母亲试图为我辩护,但中年女人 面如般若,喋喋不休。 “据说还对学校提抗议了?难道你不明白,做这种事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反 而会让由希子的事情公之于众,遭来众人异样的目光,而且这次案件发生后,还招 致莫名其妙的怀疑,尽是一些晦气事!我说你啊,要承认自己是由希子男朋友也可 以,你就到这里来自首不就完了?在学校里一说,就会让人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了 啊!那些高中生肯定会八卦地到处胡说八道的嘛!哼,你一定觉得主动承认是件很 威风的事吧?你到底脑子里在想什么呢?你倒是说啊!” 我一语不发,并非因为被这个女人如同机关枪一样滔滔不绝的势头所压倒,而 是脑子里想不到任何能够反驳的话语。我低下头,只小声说了一句“真是对不起!” “我说你啊!” “姐姐!”由希子母亲制止了试图继续往下说的中年妇女,“你说这些也够了 吧,要对这个人发的牢骚,全都说完了啊。好了,快进去吧。” “可是……”中年女人似乎依然无法抑制住心中的怒火,但可能意识到再说下 去也于事无补,就走进了房间,穿着拖鞋啪塔啪塔向走廊走去。 “由希子的姨妈很担心,经常会到家里来看看。”她母亲说。 “她说的招致了莫名的怀疑,是真的吗?” “刑警到家里来过,因为若要列举对那位老师怀有恨意的人,我们家也成了其 中之一。他们问了很多,诸如案发当天晚上在哪儿,之类的。” “不是形式上的那种吗?” 本以为她可能会说自己没有回答的义务,可由希子母亲还是如实作答了。 “主要就是问由希子和你的关系,是不是真的对你们二人的关系一无所知。我 就回答真的不知道,完全没有注意到。毕竟事实就是这样。”她口气里包含着焦躁, “就连去年圣诞节那孩子送过你围巾我都不知道,他这么一问,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我想尽量避免围巾的话题,所以沉默了一会儿。 “噢,还有要我给他看照片,你们两个人的。我就把棒球部成员的相册拿出来 了,然后刑警就有些不可思议的问我是否没有两个人单独照的。” 果真是如此,我明白过来,就是因为这个沟口刑警才会那样问我的。 “你还有其他事吗?”她母亲问。 “不,没什么事了。”告辞了,我说着,离开了宫前的家。 顿时我的胃部感到一阵沉重,就像吞入了铅一样。 我再次认识到,每个人都在以不同的形式遭受着折磨啊。我的家人,由希子的 家人,还有一些周围亲近的人们。我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瘟神。 我的头脑中又回放起刚刚由希子姨妈的话来: 你一定觉得主动承认是件很威风的事吧—— 或许真是这样,我不得不履行作为由希子恋人的义务,同时也陶醉在这个自我 强迫的角色中。若是真有悔恨之意,若是希望尽量不伤害到别人,可能就会选择其 他更好的方法了。可最终,我选择的道路却只对自己伤害最少,难道不是吗?诚然, 从表面看我确实陷入困境,但我不敢保证,在我攻击御崎藤江的时候,内心完全没 有享受对自我勇敢态度的沉醉。其实把真相藏匿于心,并不断遭受自责的折磨,或 许才是我对自己犯下罪过应作出的偿还。 然而已经没有退路了,剩下我还能作的选择,就是必须正视有很多人因我而承 受着痛苦这个事实,只有这样,才能通过伤害自己来换取他们脱离目前所承受的苦 痛。 回到家里,父亲也已经到家了。看情形,父母似乎很想问我在宫前家所进行的 谈话,但他们就偏偏不问出口。可能因为害怕吧,我猜想。 这天晚上,恶作剧电话一通也没来。媒体的家伙们晚上也很卖乖,没有打来刨 根问底的电话。 但正当我打算洗澡而在客厅里来回走动时,今天晚上唯一一通电话的铃声响了。 周围没有人,于是我接起了电话。 “喂,你好。”为了防范恶作剧电话,我没有自报家门。 过了一会儿,对方说道,“是西原君吧?”我立刻意识到了来者是谁。 “是你家伙啊,什么事?” “态度真生硬呢。”水村绯絽子说。 “这段时间我心情不好,你家伙也应该知道吧。” “他们还在怀疑你?” “我不清楚,”我回答,“反正没听说我的嫌疑消除了。” “今天我们班上的女生被一个自称是报社记者的男人搭了话,问她那个叫西园 的学生是个怎样的人。” “我知道媒体察觉到了这事儿,到我家也来过了。连春美也追着不放。” “你妹妹啊……身体好些了吗?”她声音听起来有些不安。 “不该由你家伙来担心啦,反正,也是受到了这个混帐哥哥的牵连。” 一段空白时间之后,“也是啊。”绯絽子说。 “你家伙好象没什么特别的事嘛。” “嗯,就想叫你提防些媒体。” “那真是劳你费心了。” “还有,”绯絽子补充道,“不许叫我‘你家伙’。” 我一怔,顿时说不出话来。电话两头就像被挂断一样沉默着。 “我知道了,”我说,“那就晚安咯,大小姐。”然后挂上。感到一丝苦味在 舌头上扩散开来。 次日的第四节课开始前,我被叫到了校长办公室。尽管已经上了两年以上的高 中,但这里我还是第一次来。在晨会时见过的那个矮小瘦弱的老头坐在窗边的书桌 对面,旁边站着一个眼镜大得夸张的副校长。据说他那乌黑的头发是假发。在他身 旁,是三人中脸部表情最可怕的灰藤。 “你接受媒体采访了?”灰藤先提问,口气还是一贯地盛气凌人。 “虽然有很多人到我家来,但我没有接受采访,都拒绝了。” 嗯,灰藤颔首后回头看看校长。矬子校长和眼镜副校长咬着耳朵,然后副校长 又同灰藤讲起了悄悄话。这段时间里,我一直在观察着房间里挂的镜框,里面都放 着奖状,但不知道表彰了什么内容。 “那就好,希望你以后也注意一下,绝对不要到处乱说。”灰藤冷不防地张口 说道,“万一有什么必须得回答的情况,关于宫前的事你就告诉他们都解决了,你 自己也在充分反省中。知道了吗,尽管这并非强制性的要求,但这么做也是为了你 好。” 哼,我的心情开始沉重起来。有教师遭到杀害,但比起查清案件真相,似乎还 是对世人瞒住学校的耻辱比较重要呢。 “明白了吗?”见我不作答,灰藤用不耐烦的口气问。 “我充分贯彻之前的原则不就行了嘛?”我说,“对他们无可奉告,这就没问 题了啊。” “你小子是如何看待的?”校长突然用‘你小子’的称呼叫我,声音嘶哑。 “还在纠结于之前的那场事故吗?” “我怎么看无关紧要吧?” “西原!”灰藤怒斥。 “我的意思是,我既没违反什么校规,也不记得曾被别人说三道四过。” “喂,西原君!”眼镜副校长开口了,一副高高在上说话方式。“你最好别太 得意忘形了。难道你就不参加明天的考试么?要是因为这种事闻名,可是有百害而 无一益噢。” “我可不指望会被推荐,那就先告辞了。”我鞠了一躬,走出了校长室。关上 门之后,我还听到校长怒吼了一声,那家伙什么意思呀! 从今天开始,俱乐部活动得到了许可。我久违地穿上钉鞋,在操场上追逐起白 色的棒球起来。部员们对我的态度和以前并没有任何改变。有的学弟还会过来跟我 开开玩笑,与他们接触的时候,我也可以暂时忘却自己是杀人嫌疑人这件事。 即便如此,他们并没有刻意回避案件的话题。 “前几天发生的那起命案,不像是真的呢。”结束训练后,当我们在活动室里 更衣时,高三学生近藤说。 “最后什么都没查明就结束了?”一个高二成员说。 “应该不会,”近藤回答,“学校这个世界很小,要是警察连这里面发生的案 件都解决不了的话,也太没面子了吧?” 学弟听了高三学长颇有说服力的一番话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真希望他们尽早将凶手逮捕归案啊。”吉冈一边用脱下的背心擦拭着腋下的 汗水,一边插嘴说道。“不知道凶手真面目总令人有些害怕,如果能逮捕凶手,也 能让西原免于再遭到那些异样的眼光。” 一出现我的名字,活动室里的气氛还是产生了一刹那的尴尬。但当事人吉冈似 乎完全没有意识到氛围的改变,把背心放到鼻子下闻了闻,“虽然有点臭,应该还 能穿吧。”说着,塞进了更衣箱。他这种豪爽的性格又使周围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这种直言不讳的特点其实是这个大个子男生的优点,估计他也在以自己的方式察言 观色着吧。 然而,我却觉得,就算是这些伙伴们,在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里也在怀疑着我 吧。当然并非每个人都不能信任,如果我站在他们的立场上,应该也会这么想,所 以这无可厚非。只不过因为存在这种怀疑,他们心里都会无意识中对我产生一种愧 疚,而这种愧疚以对我用词客套的形式表现了出来。 走出活动室后,近藤突然提出要去KTV 唱歌,应该是为了让我重新振作的用心。 正因为明白他的本意,所以我无法轻易拒绝。最后作了回应,“去转换下心情也好。” 其实我非常不善于K 歌。 “那我也一起去吧。”川合带着无奈的表情说。我有些讶异,因为他是一个那 种地方去得比我还少的男生。 另外我们还叫上了楢崎和吉冈,加在一块儿总共有五人同行。我给家里挂了个 电话,说要晚点回家。尽管我一直不做这种麻烦的事,可在这段时期里,让他们产 生不必要的担心反而更加麻烦。 我们集合后走向了车站。中途川合一正说,“我总觉得警察的行为有些可疑。” “可疑?”我问道,小薰也走了过来。而吉冈和近藤走在稍前的位置。 “我班上有个同学说,他看到我们班主任在咖啡店里和警察谈话。” 川合所在班级的班主任,是一个叫坂上的物理老师。是个身材不高,穿着也很 老土的中年男子,明明不需要做实验,却一直穿着白大褂。 “刑警找鼹鼠会有什么事?”我歪起脑袋,我所说的鼹鼠,是坂上老师的绰号。 “你也感到蹊跷吧?不管怎么说,鼹鼠是在这个学校里最没有存在感的老头呢。 没听说他和教古文的御崎老太很熟,侦讯他应该没什么价值才对。” “警察问了他些什么话,你没从鼹鼠嘴里问出来?”小薰问川合。 “我直接去问总不太好吧,那家伙也知道我和西原是哥们儿。”川合挠了挠太 阳穴,“女生去问或许比较好,那个老头也是个好色之徒。” “看长相就知道。” 我和川合笑出了声。 “对吧,所以说,小薰还是你去问吧。你不愿意的话,托别的女生也行啊。” “真没法子,”小薰说,“我去托人试试。” 不好意思啦,我对她说,她莞尔一笑。 近藤推荐的KTV ,在一幢干净整洁的写字楼里。为什么这种地方也会开KTV , 我有些纳闷,但看到其他人没什么疑问的样子,就只好闭着嘴走了进去。 “这里穿校服也能进来。”近藤说,“而且凭学生证还能打折,不过不能喝酒, 我们就别喝了。” “那还用说嘛,”小薰一脸的严肃,“我丑话说在前面,你们谁买烟的话我可 不接受哦,吉冈,你没带吧?” “没带,我也是会为整个部着想的啊。”吉冈生气的样子很滑稽,所以大家都 忍俊不禁起来。 进入包房后,大家都喝了很多软饮料,然后就专注地一个劲儿的唱歌了。近藤 把一百元硬币像赌场里的筹码一样堆的老高,一个一个投入了机器中。(注:日本 的KTV 有投币式的)因为他先提出的唱歌,所以唱得非常娴熟。有些歌曲不需要看 歌词也能驾轻就熟地演唱。与此形成对比,吉冈唱得非常烂。加上混响后,俨然像 面对一口井的熊在咆哮。但是也正因为有了他的水平作铺垫,我也得以轻松地唱上 了几首。川合水平一般,楢崎薰则是一个实力加偶像派的歌手。 两小时眨眼间过去了,这是睽违已久能够忘却烦恼的两小时。 “哇,太畅快啦!快要上瘾了呢。好像还远没有唱够的感觉。”吉冈握着话筒, 说的话令人毛骨悚然。 “这家店应该不会引起教导处的注意,随时可以来唱。”近藤自信满满地说。 “要是那些有名的连锁店,老师可是偶尔会守在门口监视呢。” “真的吗?”吉冈瞪圆了眼珠。 “嗯,我的一个朋友出店门的时候就看到御崎老太站在那儿。”近藤此言一出, 立刻反应了过来,看着我说:“不好意思,提了不该说的名字。” “没关系,别介意啦。”我对他做了个笑脸,但心里还是有点扫兴。 “那个老太啊,”吉冈深有感触地说,“干吗要做到那种程度呢?严格得让人 怀疑神经不正常。” “她就是这种性格吧?”近藤回答,“肯定有洁癖症,或者是个偏执狂。” “嗯,的确有点像。” 这是个不受欢迎的话题,正当每个人差不多要提出回家之时,川合一正自言自 语地说了一句: “我去参加了守灵仪式。” 一瞬间,我没明白他说了什么,便看着他。大家也都向他投以目光。 “御崎的守灵,”川合说,“我还是瞒着你们去了。” “为什么?”小薰代表大家发问。 “我也说不清,虽然那个女人招人恨,死了之后就什么也没了。然后我就想挥 舞着一驻香,对她的遗体发上几通牢骚。” 听了他的话,我很震惊。原来如此,我还是头一回知道,还有人抱着这种目的 参加守灵。或许正因为他真心喜欢着由希子,才会产生这种想法,我却完全想不到。 我想当然地以为,既然是自己仇人的守灵,不去也是理所当然的。 “那的时候我听说,”川合继续说道,“那个女人年轻的时候也被别人劝说过 去相亲,但她却断然拒绝了。她准备在教育事业上倾注自己毕生精力,但结婚却会 成为绊脚石。据说成为一名出色的教师是她从学生时期就有的梦想。” “唷~ ”吉冈歪起了嘴。 “还有那女人一直独居,她死后,她的家人到她屋子里一看,发现女人房间里 该有的东西她一样都没有。没有梳妆台,化妆品也只有最最基本的几样。取而代之, 书却出人意料得多,其中还有貌似是自己整理的剪报本还有修订的文件。另外比较 有名的就是放在写字台上的那台打字机,打开电源就出现了编写到一半的古文测试 卷的画面,内容是‘方丈记’。估计她本打算回家后继续写下去吧。” “在家工作的教师多得很,”近藤插嘴说,“不过想到被杀前她还在做这些就 有点难过了。” “于是我就想,她是不是有些走入歧途了?专注于工作可以理解,自我牺牲也 能接受,可她总让我感到某些地方不太健全。” “我也说不太好,”小薰说,“在这样的人底下受教育,使人很不舒服,她的 人性已经有点歪曲了。” 对她的意见,我和川合也点头表示认同。 “别说不开心的话啦,心情好不容易才好转了一些。”吉冈忍不住说道。 离开KTV 包房时我看了一眼手表,已经过了八点半。 回到车站,我再一次坐上电车,发现两个很面熟的女生坐在位子上,是天文部 的成员。她们好像没有注意到我的样子,正滔滔不绝地聊着天。她们这么晚才刚回 去,应该今天有补内活动才对。灰藤也说过,只有天文部放学的时刻能够被破例认 可。我四处寻找着水村绯絽子,可哪儿都没有她的身影。 回到家里,在自己房间换了衣服后,我开始吃夜宵。关于晚归的这件事,母亲 没有一句埋怨。当得知我是去转换心情时,她倒显得轻松了一些,反复问我唱了哪 些歌。 吃完夜宵,大门的门铃响了。我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这种时间一般不会有人 来访。 母亲拿起对讲机的听筒,三言两语后,把脸转向我,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是刑警先生,说找你有事。” 预感果然灵验了,我默默感叹道。 登门来访的只有沟口刑警一个人,客厅里请,母亲说了一声,但刑警依然站在 大门口,说,在这里就行了。那张脸上的表情比起之前又增添了一份严肃,我顿时 忐忑不安起来。 “今天你几点回家的?”刑警省略了那些插科打诨,劈头就问。 “为什么要问这个?”我说。 “请你先回答我,你是几点到家的?” “我儿子——”母亲试图作答,我伸手阻止了她。 “妈妈你没必要在这儿说个不停,快进去吧。” “可是……” “嗯,这样也好。”沟口刑警说,“非常抱歉,我们想从您儿子嘴里亲口听到 回答。” 母亲一副泄气的表情,分别看了看我和刑警,走进了通往客厅的门。不过她很 有可能正把耳朵贴在门的内侧偷听。 我望着刑警,“如果我回答你问题,你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刑警立刻点头,“当然。” “不准有所隐瞒哦!”我提出要求后,又说道,“我回到家里是八点四十分。” 刑警的目光仿佛唰地一下放出了光芒,“真晚啊。” “我早回家也好,晚回家也罢,有什么关系么?” “你到哪儿去干什么了?”刑警再次用警察特有的口气提问。 “也许是我多心了,”说着,我看了看沟口刑警那张黝黑的长脸,“我感觉你 好像在问我的不在场证明啊!” 刑警的表情一紧,“我要告诉你你没说错,你就会回答我了吗?” 果然,我感到心脏一阵狂跳,“发生什么事了?” “我去KTV 包房唱歌了。”我回答。 “KTV ?”刑警露出讶异的表情。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我也有想高声歌唱的时候啊。” “当然,这是你的自由。”刑警点着头说道,“能不能跟我具体说说?” 我把在哪家店、和谁一起、以及从几点唱到几点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他。刑警 带着严肃的神情记录了下来。这还不够,他还把谁唱了哪些歌、点了什么饮料、付 了多少钱这些都问了个遍,绝对属于打破沙锅问到了底。 “你们是什么时候决定要去KTV 的?” “俱乐部的训练结束之后,一个叫近藤的部员提出来的,你要是怀疑就去问问 别人好了。” “我会的。”刑警不苟言笑地回答,又在警察手册写下了什么。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估摸他把问题问完了,我问道。 沟口刑警稍显踌躇之色,然后干咳了一声,说道。 “就在刚才,你们学校又出事了。一个教室的瓦斯拴被谁拧开了。” “瓦斯拴?目的何在?” “这我也不知道,只不过呢,”刑警说到一半,舔舔嘴唇,“教室里还有一个 失去知觉的学生。” “失去知觉……” “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正准备问问本人呢,现在还在医院,不过幸运的是没有 生命危险。” “毕竟是天然气啊,所以不会中毒的。” “你知道得真清楚,确实不会产生一氧化碳中毒。但会导致缺氧,一样很危险。” “是自杀吗?” “如果瓦斯拴是本人拧开的话,应该就算是。可目前的阶段什么都不好说。” “是谁呢,那个学生。”问出这句话的同时,我回想起了在电车上见到的那两 个天文部成员的一幕,有种不吉的预感。 刑警回答,“那个学生叫水村绯絽子,高三,天文部的成员。在第二化学实验 室里失去知觉,被门卫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