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二天我到学校时,发现并没有引起我所想象的那种轩然大波。我立刻就明白 了原因所在,一方面绯絽子身体没有大碍,另一方面这个案件也没有向同学们宣布。 尽管宾客停车场上停了很多辆警车,可大家都以为是调查先前那起案件的。 不过,绯絽子所在的一班情形则略微不同。我偷偷朝里面张望,发现虽然上课 铃声还没响,但大部分学生们都乖乖地坐在了自己位子上。可能由于需要配合警察 工作,他们已经得知了真相。不用说,绯絽子的身影不在其中。 在我们班的课前班会上,班主任石部也没有说什么。来上课的任课老师们也都 对昨晚发生的事只字不提。 不过在课间休息时,我耳闻了一些情况。不用说,是从一班的学生那里透露出 来的。 “昨天晚上好像瓦斯泄漏了啊!”这是最先传出的一句传言,紧接着又添上了 水村绯絽子的名字。不过,也就仅仅停留在她被卷入了这起事故的内容上。 然而,立刻出现了添油加醋的情况。首先那是一场自杀未遂,水村接了一根橡 皮管想死,这个谣言迅速传开。然后在下一个课间休息时,出现了更劲爆的:其实 是一个男生想和她同归于尽,水村得救了,但那个男生死了。虽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传来的,连那个男生的高中名字都煞有介事地传遍了。仔细推敲后发现,原来一班 的学生也没有得到完整的消息,这些都是学生们由于欲望得不到满足而不负责任地 传出的无端猜测。 “究竟哪些是事实,哪些是谣言,根本分不清楚嘛!”在食堂吃完午饭后,川 合一正一边用牙签剔着牙,一边没好气地说。 “都是胡编乱造的。”我说道。 川合有些意外,“咦,你倒是相当有自信嘛。” “因为昨天警察还因为这事儿到我家来过。” 听了我的话,川合瞪大眼睛,并向我探出身子。 “真的吗?” “嗯,不过也没跟我说得很详细。” 我把昨晚和刑警的对话告诉了川合,他交抱着双臂,猛地叫了一声。 “到底是怎么回事?水村晕倒在了瓦斯泄漏的教室里?” “不是瓦斯泄漏噢!”我悄声说,“瓦斯拴是那么容易开的嘛?肯定是某个人 故意干的。” “是谁呢?水村本人?” “问题就在这里,”我朝周围扫了一眼,四周似乎没有隔墙的耳朵。然后继续 说:“如果是水村本人干的话,这就成了一起自杀事件。只不过她或许不知道天然 气造不成中毒死亡。但是呢,刑警向我打听了我的不在场证明,”我又压低了分贝, “那就说明,很有可能现场遗留了昭示是他杀的证据呢。” “他杀……难不成还有人企图向谋害水村?”川合的表情果然郑重起来。我点 点头,“当然警察肯定是认为与杀死御崎的凶手是同一个人,所以才直奔我家而来。” “当得知你回家很晚之后,刑警一定很高兴。” “还好我去了KTV 唱歌,要是我直接回家一个人闷在房间里的话,肯定要招致 不必要的怀疑了,家人的证词做不了呈堂证供。” “这你得感谢近藤哪。话又说回来,”川合作出思考状,“御崎和水村……之 间有什么联系呢?” “这我怎么会知道,所以才想方设法要搜集些情报啊。” 水村绯絽子受到了牵连,似乎让警方也着实大吃了一惊。沟口刑警就她这个人 对我问长问短了一番,比如有没有和她同班过啊,有没有说过话啊,之类的。 “话还是说过几句的,不过算不上很熟。” 刑警似乎相信了我的这句话。 “是个怎样的女孩儿呢?在你的眼里。”他还这么问我。 “这个,该怎么说好呢,”我歪起脑袋,“要用一个词来概括的话,就是一个 大小姐。我感到她身上几乎找不到有违于这一称呼的东西。” “这样啊,也难怪,她是公司董事的独生女嘛。”刑警似乎已经做过调查,立 刻说道。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公司呢。”我补充。 “是东西电机,”刑警点头,“超一流企业。” “水村父亲所负责的,是那里的半导体销售部呢。” “噢?”刑警眼里满是怀疑的目光,可能多嘴了,我心里懊悔。果不其然,刑 警说道,“只说过几句话,你就能了解得这么清楚啊。” “碰巧就和她说了这方面的话,其他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语气明显变得搪 塞,连我自己也着急起来。 刑警又问了关于绯絽子的很多事,我都用‘不太了解’而敷衍过去了。 别说警察,就连我自己,对水村绯絽子也受牵涉一事惊讶不已。尽管很难说换 成别人我就不会惊讶,但至少绯絽子绝对在我意料之外。一方面她亲口说自己与由 希子并非很熟,和御崎藤江的联系也无法找到,所以最合理的猜想就是:这是一起 由她自己策划、并与之前案件毫无关联的自杀,可是却怎么也想不出她的动机何在。 总之,我需要更多的信息。 正当我对这些事进行着种种猜测时,一个适合收集情报的男生出现在了食堂外 的小卖部跟前。是和水村绯絽子同处高三一班的筱田进,就是之前告诉我教导处为 了转移媒体实现而企图让棒球部退出正式赛的那个男生。我叫上川合一起走出了食 堂,从背后对那家伙搭讪。筱田的神情惊讶得有些夸张。 “关于昨天的案件,跟我透露些情况吧!”我说。 筱田看看我,再看看川合,“可以是可以,不过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哦!” “只要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就行。”筱田沉默了一会儿,接着说,“有传闻说, 水村喝了安眠药。” 我不禁心头一凛。 “安眠药……是自杀吗?” “这倒是不好说,不过安眠药的事是我们班主任说的,应该错不了。所以大多 数的同学似乎都认为是自杀未遂。” “难道你不是吗?” “不,我也一样。”筱田脸上的神情仿佛在说,‘不行么’。 “其他呢?”川合一正问。 “我所知道的就这些了,估计其他的人应该也和我一样。大家都在做着肆意猜 测,并乐此不疲。” “你知道水村住的医院名吗?”我灵光乍现,蹦出这个问题。 “在车站前一个叫什么救急医院的,不过听说今天早上已经出院了。” 那去医院也无济于事了,我心想。 “我问你个问题行么?”筱田微微低头,用黑眼珠朝着我看。我点点头,一定 又是关于御崎谋杀案的事。 “棒球部已经不用退出正式比赛了吗?” 这个问题在我预料之外,令我有些猝不及防。 “现在还没听说这方面的消息,”我说,“怎么啦?” “因为之前跟你提过,所以一直记在心上。如果没听说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那就先告辞了,说着,筱田从我们身前离开。看着他的背影,我心里产生了一 个念头,但由于无法用言语表达出来,所以只好作罢。 “如果是自杀,那和御崎的案子就无关啦。”川合发表了显而易见的结论,但 我依然有些疑惑。这两起案件不可能以如此完美的时机相继发生。 “我们去门卫室看看吧。”我提议。 门卫是一个永远穿着灰色类似工作服的寒酸的老头儿,怎么看都不像能起守护 作用的门卫。我回忆起小薰曾经说过,“那个人不就是个勤杂工么?”此时,老头 儿正在狭小的门卫室里看电视。 “昨天您似乎很辛苦啊。”我隔着玻璃叫唤他,老头把头朝我转来,关上了电 视。 “辛苦不辛苦不重要,我要是再晚到一会儿的话,后果可不堪设想啊!” 不堪设想,这几个字他说得特别大声,从这点上可以发现他好像也正想找个人 好好倾诉。 “你怎么会注意到这场事故的?”川合提了个妙问。 “因为我一直在里面巡逻啊,那个教室的灯一直亮着,我觉得很奇怪,于是朝 里面望去。然后发现里面有一个学生睡着了,房间里又传来一股瓦斯的恶臭,我差 点慌了神呢!我赶紧拧上瓦斯拴,打开窗户,使劲拍打那个学生的脸,叫她快醒醒。” 尽管心里在骂他胡来,但我还是一边颔首一边听了下去。 “然后她有了些反应,我总算是放心了,原来她还没死。接下来我就联系了医 院、校长等很多人,有点够呛。” “那个女生是以什么姿势睡着的?”我问。 “姿势的话,就是两肘撑在桌上,然后头搭在上面……就是你们上课时候打瞌 睡的动作啊。” 听他的描述,似乎不是倒在地上的姿势。 “那是几点发生的事?” “八点二十分。” 那正是我从KTV 包房出来,乘在电车上的时候。 “你应该也联系了警察吧?” “当然咯,那些家伙很快就到了,大概是分钟左右吧。随后他们脸色一下子就 变了,立刻勘查起教室来。前一个案件还没解决,又出现了一个受害者,那些人肯 定也特别没面子。”老头事不关己地说着,似乎完全没从一个门卫的立场考虑。 “警察问了你什么?” “就是刚刚你们问的那些,其他还有巡逻的顺序和时间之类的。” “嚯,”说着,我望着老头,“那顺序和时间是什么样的?” “八点和十二点要把所有教室全部巡视一遍,学校是这么规定的。” “那不是很奇怪吗?”一旁的川合开口了。“既然如此,为什么之前那起案件 直到早晨才发现尸体?” “那个时候巡逻只有七点时候一次,为了确认还有没有留下来的学生。校方也 对我说那就行了,这可不是我的错啊。本来只有一个门卫就不正常,因为学校太抠 了,不是我的责任哪。”老头撅起嘴抱怨道。 算啦算啦,我安慰着老头,“那也就是说,发生了之前那个案件,所以才增加 了巡逻的次数吗?” “是啊,作为学校方来说,不采取任何对策的话,脸面上总过不去啊。不过这 次应该会逢凶化吉的。” “那个女学生后来怎么了?”我问。 “没怎么样,就这样被救护车抬走了。不过好像还没完全恢复意识。” “你有没有注意到教室里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除了瓦斯泄漏了之外。” “没怎么注意到,本来我就没完全记住教室的模样,所以根本分不清哪些属于 正常、哪些属于异常。” 很有可能,我点点头。 “硬要说的话,”老头摸摸下巴,“在那个女孩趴着的那张课桌上放着一只咖 啡杯,里面还剩了一些咖啡。喝了咖啡还会打瞌睡,我觉得有些奇怪,究竟是怎么 回事呢。” 我不由得与川合对视了一眼。 离开门卫室后,川合说,“咖啡有些可疑啊。” 嗯,我点点头,“一方面喝下了安眠药,另一方面又喝了咖啡。估计没有这样 怪人吧。” “那是怎么回事呢?” “我觉得,水村并非是自愿喝下安眠药的,肯定是谁把药混在了咖啡里面。” “混在咖啡里面……这能办到吗?” “天文部的人喝的是那种速溶咖啡,混在那些粉末里不就可以了嘛?” “不可能呀,安眠药是白的,一看就看出来了。” “那砂糖呢?” “砂糖?这倒是有可能,不过凶手不知道水村什么时候会喝咖啡啊。” “嗯,这倒也是,不可能每天在暗中监视她呢。” 我打算去问问天文部的人。 第五节的日本史课,任课老师是一班的副班主任。不过这个中年教师也完全没 提到昨晚的那个案件。平时已经看起来不苟言笑的他,今天显得更加严肃。 不过从学生们当中传出的情报,经过一个午休已经加入了很多具体的细节。由 于绯絽子喝下安眠药的谣言被传开,所以认为她自杀未遂的人占了绝大多数。 我边听着无聊透顶的日本史,边思考着各种绯絽子会遭到凶手暗算的各种可能 性。尽管其动机和与前一起案件间的关联我不得而知,但我认为,盯上她的应该就 是杀死御崎的凶手,这一点是错不了的。根据就是瓦斯拴被打开这一点,而在御崎 被杀害的现场,瓦斯拴也曾被拧开过,无论如何不能忽略这个共同点。警察多半也 不会放过这个线索才对。可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御崎是被勒毙的。 最终我什么谜底也没解开,日本史课就结束了。老师说了类似“这里在考试中 经常出现”的一句话,但我也没有完全听进去。我感觉自己正在渐渐退出这场马拉 松比赛。 第六节是体育课,我换上体操服后,打开了在一楼自己的鞋箱。 鞋箱分两部分,上半部分一般放拖鞋,下半部分放室外穿的鞋。但我上学来穿 的休闲鞋和体育专用的运动鞋有差别,所以上半部分我当成运动鞋专用箱,平时只 使用下半部分。 正当我试图从上面取出运动鞋时,发现里面塞着一只白色信封。我本能地放回 了鞋子,向四周张望了一下,幸好没人看见。 等所有人离开后,我慢慢地打开鞋箱,取出了那只信封。正反面都没有写字, 用浆糊封得死死的。说实话,我的心里有些激动,还以为这是一封老式的情书。 因为离上课还有两三分钟,我走进厕所的单间,打开了信封。里面有一张白纸, 但与我所期望的东西截然不同,上面用打字机写了如下内容: “今天晚上八点 XX 站前到咖啡店ROM 我会告诉你杀死御崎的凶手” 结束棒球部的训练后,我把这件事告诉了川合,两人同行前往“ROM Automation) 的商品陈列室。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ROM 和RAM “啊,我恍然大悟。一个穿 蓝色校服的年轻女孩正在教不知哪儿来的老头文字处理机的使用方法。她的态度虽 然毕恭毕敬,但从她动作的一些细节中能够感受到,她正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俯 视着客人,真是让人厌恶。估计她因为自己从事着与电脑相关的工作就自命不凡了 起来。 我把这话一说,川合一正苦笑起来。 “西原讨厌高科技可是出了名的啊!” “我可没有讨厌,只是不满意生产商只顾赚钱的那种思想。他们还以为在有些 不必要的地方装那种莫名奇妙的IC装置,就能讨好顾客呢!” “并且还产生了公害,对吧?这是高一时候做过的自由研究的课题嘛。” 被川合这么一说,刚要涌上脑子的血立刻又降了下去。我和川合高一在同一个 班级,自由研究也分在了同一个小组。 “嗯,反正这也无所谓。”我喝了口水。 可能因为饮料比一般单纯的咖啡店便宜,几乎所有座位都坐满了刚下班模样的 顾客。从位置上来说,这里刚好处于我和学校的中点。 “不过这里也太吵了一点,无法让人静下心来啊。”川合朝环视了一周后发表 感想,“或许这种地方反而更适合进行密谈。” “我也觉得。”我表示认同,向周围张望,人流的进出相当频繁。 “那家伙真的知道凶手是谁嘛,会不会在玩你?” “可能性很大,”我说着笑了笑,“不管怎么说我现在是全校学生关注的焦点, 有各种戏弄,还会经常打来恶作剧电话。” “恶作剧电话?什么样的?” “太多了。”我给他举了几个例子。 “真有这种讨厌的家伙啊!”川合皱起眉头。 “这如果不是恶作剧,”我喝了口咖啡,“他要真知道凶手真面目,直接告诉 警察就完了。为什么只告诉一个人?” “会不会有什么不能对警察说的难言之隐?” “比如呢?” “比如说,”川合说完这句话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仔细想想,还是恶作剧吧?”我拿出那封信,“如果真是这样,没把它当回 事就好了。” 在文章的最后,写上了日期和‘告密者致上’的字样。不过这个日期并不是今 天,而是昨天。也就是说,这封信昨天就放入了我的鞋箱。但我没检查摆放运动鞋 的上半部分,所以没有注意到。 我尽管承认有恶作剧的可能,但同时也有很懊悔的心情。如果我昨天发现了这 封信,可能事情接下来的发展会完全不同。 还是得暂时关注鞋箱一段时间,我心想,说不定还会有信塞进来。 “有一点很可疑啊,”川合自言自语,“真的是巧合吗……” “什么事?” “这封信和水村那个案件,昨晚的八点,不正是水村那个案件发生的时间吗?” “啊……”有个念头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一开始很模糊,但立刻就清晰了起 来,“原来如此!”我紧咬嘴唇,“这是个陷阱啊……” “哎?”川合颦蹙起来。 “这封信是个陷阱,错不了的!” “什么意思?” “如果我遵从这封信的指示,昨天来到这里,假设对方没有来,而约定时间是 八点整。我等到八点十分,最后准备回家的话,到家应该在八点四十分左右。和昨 天几乎一样。另外一方面学校发生了案件,警察会调查我的不在场证明。我却无法 证明自己来过这家店。” 啊,川合也叫出了声,“为了消除你的不在场证明啊!” “说得对!”我晃着手里的信,“写这封信的家伙非但不会告诉我凶手,还企 图陷害我成为凶手。” “也就是说,这是凶手自己写的?” “多半是。”我说。 “真卑鄙。”川合吼了一声,然后不经意地把目光移向我身后,表情紧张起来, 说道:“来了个不速之客哦!”我回头一看,沟口刑警正向这边走来,我立刻把信 塞进了上衣口袋。 “真巧啊!”刑警未经允许就在我身边坐下。 我故意作了个厌恶的表情,“你别睁眼说瞎话啦,肯定是跟踪我到这儿来的吧?” “跟踪?你吗?为什么?” “那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了喝咖啡啊。”刑警平静地说,“你们又为何在这里?” “为了喝咖啡。”川合一正针锋相对。 “你瞧,所以我说这是巧合嘛!”刑警笑着说,“你们经常来这家店吗?” 川合瞥了我一眼,然后我回答,“嗯,时常会。”打算先不把鞋箱的信告诉他。 “频率是多少?”刑警又问。 “频率?” “一周来一两次呢,还是每周来的日子固定?” “没那么经常啦,很久才来一次,对吧?”川合征求我的同意,我点点头,看 着刑警。 “我们不能出现在这里吗?” “不,当然不是了。只不过我很好奇,这难道是一家值得中途下车而光顾的店 呢?”沟口刑警分别看看我和川合,嘴角带着笑容,但目光异常犀利。 “昨天晚上的案件有什么新情况吗?”我转变了话题。 刑警的表情略微有些僵硬,“这才刚开始查呢。” “我听说,水村好像吃了安眠药呢。”我试图套他的话。 “噢?”刑警两眼放光,“是谁说的?” “谁嘛……反正大家都这么说啊。” “呵,传闻这种东西真是不负责任啊。” “你们侦讯水村了吗?” “算是问过一次话。” “然后呢?” “你指什么?” “她本人怎么说?” 刑警耸耸肩,“不管怎么说这才刚过了一天,她的情绪还很不稳定,所以真正 的侦讯还没进行。” “她说自己准备自杀了?” “这都无所谓吧?不说这个,”刑警掏掏耳孔,两肘撑在桌上。“我希望你回 答我的问题,你们今天为什么会到这家店来?希望你们老实交待。” 一瞬间,我与川合相视一眼后,回答道,“确实是临时想到来的。” 刑警盯着我的脸目不转睛望了一会儿,摩擦起他那双厚实的手掌。 “那你能不能把口袋里的东西给我看看?”他指着我的上衣。 “口袋里?你要看什么?” “我们彼此都很忙,所以就别浪费时间了好吗?我看见你们俩一边看着你装进 口袋的那东西,一边在严肃地聊着什么。” “你果然在跟踪我。” “你喜欢这么想也无所谓,反正我说不是你也不会相信的。总之你给我看一下, 如果实在不愿意的话,我们就要通过极为繁琐的手续,这样会使你更不愉快才对。” 他所谓繁琐的手续,肯定是拿什么搜查令之类的东西来吧。虽然这应该是唬人 的话,但为了省去麻烦,我就把信从口袋里拿了出来。 “非常感谢你的配合。”刑警脸上的表情放松了些,接过信。读完上面的内容 后,表情立刻起了变化。 “这是我今天发现的。”我说。 “你有什么猜想?”刑警问。 “根据刚刚我们讨论下来的结论,这是为了消除我不在场证明的圈套,目的是 把杀害水村的罪名嫁祸于我。” “原来如此,这个先放在我这儿保管吧。”不等我回答,刑警就把信放进自己 口袋。“最后我再确认一遍,你经常来这家店吗?” “不,是第一次。”我回答。 “行了。”沟口刑警带着满足的表情离开了。 等刑警走后,川合略显不解地说,“那个刑警为什么会在这儿呢?” “我不是说了,肯定是在跟踪我啊。”我说道。 “不,我倒不这么认为。从我的位置能够看到店的出口,但却没见到那家伙进 来。而且跟踪不是一般应该派我们不认识的刑警吗?” “你说得也有道理……”这回轮到我不解了,“那你的意思是?” “我也说不好,会不会是我们来之前他就已经在这里了呢?” “怎么可能?为了什么?” 川合摇了摇头。我凝望着刑警离去的门口。 第二天早上,我在挤满了人的电车上发现了天文部的成员。那是一个扎着马尾 辫的小个女生,长相丑陋,还带着一副圆框的眼镜。她正蜷缩在那儿看文库本小说。 尽管只有几米的距离,但她看也没朝我看一眼。 到站后,我慢慢走近她,主动跟她搭了话。她明显露出了怯意。 “我想问问你水村的事,你能不能回答我一些问题,咱们可以边走边聊。” 她紧锁起眉头,怯懦地回答:“如果让朋友看到我们走在一起,会产生不必要 的传闻呢。” 我醒悟过来,随即指定了车站前的一家便利店。可能她认为拒绝我反而麻烦, 便爽快地答应了。 我先走进去,装出看周刊杂志的模样,不一会儿她也跟了进来。 “能和我说说前天的事吗?”我盯着时尚杂志,说道,“水村差点丧命的那件 事。” “具体的事我也不太清楚……”她装模作样拿起一本少女漫画。 “你只要告诉我你知道的就行。”我说。 她轻轻叹口气,然后小声说道:“那天和往常一样,我们六点左右到天台上开 始了观测——” 然后在上面待到了七点半,她说,那时候在场的还有另一个高二部员以及水村 绯絽子。三个人观测完毕后,回到了作为活动室的第二化学实验室,聊了一会儿天 之后,收拾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但绯絽子却说要休息一会儿再走,开始泡起了速溶 咖啡。然后两个高二学生就踏上了归途,只剩了她一个人。 “速溶咖啡,她是怎么泡的?” “怎么泡……就是把咖啡粉放入杯子,然后往里倒热水啊。” “砂糖和牛奶呢?” “前辈没放。” 那么就没有可能往里面掺入安眠药了。 “热水是本来就盛在壶里的吗?” “不是,是当场用电热水壶把自来水烧开的。” 那也不可能事先混在热水里了。果然还是加到咖啡里的吗? 见我陷入了沉思,那名高二女生可能认为我把该问的都问完了,说了句“可以 了吗?”之后,把漫画杂志放回了原处。 “再等一会儿,刑警没来问你话吗?” “昨天晚上到我家来过了。” “他问了什么呢?” “就是前天晚上的事……然后我就说了和刚才一样的话。” “其他还问你什么了吗?” “我们离开时,前辈的状况如何……” “她的状况是?” “很普通,在走廊上告别时,她还精力充沛地跟我们说了声再见。” “在走廊上?”我重新问了一遍,“不是在实验室里分别的吗?” “恩”她下颚微翘,“刚刚忘了说,我们走出教室后,前辈也立刻跟了出来。 她说把圆珠笔忘在天台上了,又跑上了楼梯。” “再次回到天台……”我一怔,“这是真的吗?” 她再次露出胆怯的神色,微微点头,“是真的。” 也就是说,当时教室里没有人。我脑海里浮现一个猜想,并几乎可以断定。 “刑警还有没有问别的?” “我想想,还有就是顾问老师的事。是不是经常在俱乐部露脸,为什么那天没 有跟我们在一块儿,之类的。” “顾问指的是灰藤吧?” “是的。” “那你怎么回答的呢?” “我告诉他,他在俱乐部里经常出现,那天也在六点半左右露过一次脸。” “刑警怎么说?” “没再说什么,就说了句,是么,然后点点头。” “嚯,”我考虑了一下刑警问到灰藤的目的,难道只是形式上提到顾问老师一 下而已? 我向天文部女生道了谢,“多谢,我了解了。” “哦,另外还有一件事。”她犹豫着开口了。 “什么?” “刑警还问了我一件事。” “什么事?” “是不是对水村与西原的关系一无所知……” 我感到脸部僵住了,“你怎么回答?” “我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然后他又问,是不是见过你们俩人走在一块儿。我 就告诉他,曾有一次在学校门口偶遇了西原,随后水村让我们先走,她自己一脸严 肃地和西原谈了话。” 我轻哼一声,可能她注意到了我的表情,小声问道:“请问,这事儿不能说吗?” “不,没关系。”我回答,“没必要刻意隐瞒。” 我们分开走出便利店,向学校走去。 午休时,在食堂我把从天文部女生那里听来的话告诉了川合与小薰,顺便陈述 了自己的推理。 “水村去天台的这段时间,有人把安眠药放入了桌上的咖啡里。除此之外没有 别的方法让她服药了。” “这样一来,凶手就应该在某处一直监视着水村咯?”楢崎薰说。 “确实在监视,”我说,“应该一直等待着水村独处的时机出现吧。” “伺机加入安眠药?” “不,这倒不是。凶手不知道水村会不会喝咖啡,而且也预料不到水村会把咖 啡撂在一边而走上天台。” “那么……” “用安眠药应该是凶手灵机一动想出来的,他一开始肯定打算用其他方法杀害 水村。所以才一直在寻找时机,进行着暗中监视。因为她去了天台,所以就趁机偷 偷溜进了实验室,试图进行伏击。” “然而,因为桌上放着一杯刚泡好的咖啡,就立刻改变了计划,放了安眠药?” 小薰接着我的话说了下去。 “正是如此。” “也就是说,罪犯身上一直带着安眠药?” “应该是,”我看着小薰,点点头,“这样的人可不少见哦,我爸爸口袋里也 一直放着镇静剂。因为压力太大,不知道脑子里这根弦什么时候会断啊。” “那是工作过头了啊。”川合小声嘟哝。 “算吧。”我做了个厌烦的表情,“也没办法啊,我爸爸是个把灵魂都卖给工 作的男人。”突然脑海里出现了春美的面庞,这个成为了牺牲品的女儿。 “呵,”似乎一生都不会用到这种药的小薰,带着一脸对其不可理喻的表情用 鼻孔哼了一下。“就算凶手因为这个原因而带着药,那他往咖啡里放了药之后先离 开了实验室,对吧?” “多半是,”我头脑里浮现出这个场景,“不久后,水村就回来了。” “罪犯不时地观察着实验室里的情形,确认完水村按照预想睡着后,拧开瓦斯 总开关逃走了……吗?如果一切顺利,这个案件就会被当成自杀处理了呢。” “要是瓦斯并非天然气的话,”我补充道,“多亏凶手的愚昧,水村才得救了。” “总之这么一分析,故意投放安眠药成为了可能。”川合说。 “不过,”小薰说道,“自杀的可能性还是很高啊。” “不,并不高。”我否定了她的说法,“刑警明明对水村进行了侦讯,但并未 下确切的结论。晚上还赶到天文部女生的家中问了很多问题。如果水村自己承认是 自杀的话,他不需要做到这种地步。” “说得真有道理……” “而且还有那封信的事,”川合望着我说,“企图陷害西原的信。” 这件事我们也跟小薰说了。 “原来如此,不过为什么下一个受害者是水村呢?她和御崎老师之间究竟有什 么关系?” “不知道,但一定有。” 说完这句话,午休结束的铃声响了,我们都站起身。 放学后,我来到运动部的活动大楼,刚巧遇上两名刑警从田径部的活动室里出 来。之所以知道他们是刑警,因为其中一人就是沟口。沟口一见我,嘴角露出一丝 笑容,与我擦肩而过。 来到田径部的活动是跟前,我明白了刑警来这里的目的所在。上面贴着一块 “火灾负责人御崎”字样的牌子。 往活动室里张望一番,只见队长齐藤和三个部内成员在说话。齐藤高二时候和 我一个班,而且同样身为队长,所以我和他关系非常好。他瘦高个儿,是短距离与 跳跃项目的红人。 他一见到我,还没等我开口,就说了句“你们先出去一会儿”,把其他三个成 员打发了出去。 “刑警出去的时候你看到了吧?”等只剩我们俩人后,齐藤问道,似乎了解了 我来这里的理由。而且从他明快的口气里不难发现,他似乎没有怀疑我的意思。 “是啊。”我在齐藤旁边坐下,“那些家伙来查什么?” “我也不知道,他们说只想看看田径部的器械。” “器械?” “嗯,我拿出了像秒表啊、起跑器啊、接力棒之类的道具给他们看,但他们什 么都没说。” “这是他们一贯的风格。”我点点头说,“然后呢?” “一开始他们对铅球产生了兴趣,后来我把哑铃的事一说,他们立刻又关心起 哑铃来。” “哑铃的事?” “嗯,有一只哑铃丢失了,是前几天重新开始俱乐部活动的时候发现的。” 所谓的哑铃,就是中间的横杠比杠铃短,锻炼两个手臂时候用的训练器具。 “为什么那种东西也会丢失?”我问。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呢,我让晚辈去调查了一下,但还是没找到。总之这算是 一起器械丢失,必须提出申请,真是伤脑筋啊!不过现在顾问也不在了,问题不大。” “御崎是顾问吧?” “嗯,不过只是形式上的,她从没做过一件顾问该做的事。她根本上就没把运 动部放在眼里。” “确实,”忘了是什么时候,我想起自己也曾因为离校时间被指摘过。“即便 如此,为什么刑警会对哑铃感起兴趣来?” “完全一头雾水。”齐藤作了个投降的姿势。“只不过,刑警已经不是第一次 来这儿了。” “之前也来过?” 齐藤点头,“就在御崎老师被杀后不久,但那时我没碰到刑警。据说只是让一 个叫小田的高二学生带他们看了活动室。” “他们要参观活动室?而不是见部内成员?” “是的。” “要是对田径部成员问话还能理解,可会有什么事情需要查看活动室,完全不 明白。” “我们也都这么说。” “那么叫小田的这个高二学生今天来这儿了吗?” “今天是自主训练日,所以没来,以后会让你见见的。” “嗯,拜托你啦。”我走出了田径部的活动室。 田径部是自主训练日,但棒球部今天却要照常进行训练。若再不鼓起干劲投入 训练的话,就来不及参加夏季地方大赛了。不管说什么都要避免第一轮就被淘汰的 局面发生。事实上,虽然成员们嘴上都不说,但他们那副担心的神情,分明在对是 否能这样顺利参加比赛心存怀疑。关于这点,我也无言以对。 训练之后,当我在活动室里更衣时,吉冈走到我身边,他一反常态,表情相当 严肃。 “今天我在电车上遇到中野了,那家伙说了一件很奇怪的事哦。” “中野?”这是谁呢,我一时没想起来。 “你忘了吗?就是把由希子那件事泄露出去的混蛋。”吉冈说,显得有些着急。 “啊”他一说我总算想起来了。就是那个散播了怀孕绯闻的高二学生。“那家 伙说什么了?” “就是呢,”吉冈把他那衣着邋遢的身体贴了过来,“据说警察又开始重新调 查起由希子发生事故的地点了。” 我停下正在扣衬衫纽扣的手,“真的吗?” “中野不是说过,他家就住在那附近嘛。他也是最近知道的,好像是非常正式 的那种侦查。” “哎……” 事到如今他们还打算查什么呢?我思考着,那个案件还会有什么疑问呢? “中野其他还说了什么?” “没了,就这些。但确实非常可疑啊。”吉冈的表情也显得很疑惑。 走出学校后,我与川合一正还有楢崎薰商量了这件事。 “又开始侦查起来?真令人不解呢。”川合说,“由希子的那场事故应该不会 再查出什么来了才对啊。” “但若是什么问题都没有,警察是不会调查的。”小薰说。 我们去现场看看吧,我提议道。去打听一下警察到底侦讯了些什么。 “可以是可以,但你有何打算?难道我们三个人到那附近的人家都去问一遍, 问他们警察问了什么?”川合凝视着我。 “这样也行,我们有内线,对吧?”小薰似乎也和我想到了一块儿,寻求着我 的认同。嗯,我点点头。 在‘步恋人’咖啡店里,六张桌子里只有两张有人坐。我们仨和上次来一样, 也选择了坐在吧台前的座位上。大婶看看我和小薰,似乎还记得我们俩。据说是因 为我们那天穿着校服所以印象比较深刻。我们向她介绍了川合一正,她朝他瞟了一 眼,说“真是个帅小伙”。 当我正考虑着如何启齿时,不料大婶先悄声地向我们发起了提问。 “那个女生的交通事故,后来怎样了?”那表情就像期待着白天播放的‘Wide Show’一样。 “怎么样……”我从她的口吻推测出,她貌似不知道我们学校所发生的杀人案 件,这样的话还是瞒着比较好。“没有什么新进展啊。” “是吗?那干吗要那样问长问短的?”大婶双手托腮,做出沉思状。 “谁来问过你什么了?”小薰装得若无其事地问。 大婶仿佛就在等这句话,她把两肘往柜台上一撑,探出身子。 “你们不知道,最近刑警又来过啦。” 果然如此!我迅速用余光朝川合和小薰扫过一眼,催她说下去,“然后呢?” “他们说了很莫名其妙的话,还给我看了一张男人的照片,问我事发时在现场 附近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男人的照片?”我们三人同时叫出声来。 大婶吓得后仰了一下,“干吗呀,你们这样异口同声的,男人有什么不对吗?” “不,不是这个意思……什么样的男人?”我问。 “让我想想哦,”大婶依然保持着身体探出柜台的姿势,像蛇一样弯曲了起来。 因为黑色T 恤的领口很大,两座巨峰时隐时现。我差点把咖啡笑喷出来。“我不太 记得了,”大婶继续说道,“反正肯定是个上了年纪的人,要是年轻男人我绝对记 得住。” 我们几个面面相觑,仅用眼神进行着瞬间了交流,会是谁? 小薰突然悟到了什么,对大婶说,“那个人是不是满头白发?” 大婶听到这个问题反应很快,啪得一击掌。 “是的是的,我想起来了,似白似灰的头发,梳成了一个大背头。”她用两手 比划着发型。 是那家伙,我心想。 次周星期一的第三节课是地理课。 “我没有说让你们理解爱因斯坦的相对论,”灰藤一边向上撸着自己银灰色的 头发,一边在学生课桌中间来回走动。“我只是让你们牢记我黑板上写的内容,记 忆这种事谁都会,连小学生都会。但你们要是不听我的话,黑板上写的内容也不记, 那就连记忆也做不到。造成这种后果最后吃亏的是谁?还不是你们自己!什么时候 会吃亏?当然是高考的时候。你们可不要以为这事还远在天边。稀里糊涂过暑假的 话,肯定就晚啦!” 我怀着不耐烦的心情听着灰藤那番令人生厌的老生常谈。其实我并不想听,但 这声音自然而然就传到了耳朵里。但今天他的声音听起来没以前那么有精神,或许 说没有张力更为恰当一些。这么说来,他的脸色也不太好。当然,我会产生这种念 头,可能是受了自己先入为主的影响。 今天第二节课结束后的课间休息时,我被小薰叫到了走廊,川合也在。似乎又 听说了新情况。 “那件事我调查过了,就是坂上老师的事。” “坂上?哦,就是物理鼹鼠啊。” 那是川合班级的班主任。 “前些日子,你们不是希望我去调查一下那个老师在咖啡店里和警察谈了些什 么吗?然后今天早上,我刚好和他坐了同一辆电车,就狠下决心问他了。” “哦?你怎么问的?”川合不怀好意地笑言。 “我没有拐弯抹角,而是开门见山问的:老师,前几天您和刑警在咖啡店见面 了吧?他似乎有些惊讶,应该是好些日子没女生主动跟他搭话了,对我开心地笑了 笑。” 川合忍不住笑出了声,“不难想象啊。对鼹鼠来说,这是一个最美好的早晨。” “然后呢,他告诉你了吗?”我问。 “是的,刑警问了科学老师聚会的事。” “那是什么呀?” “我也不太清楚,就是物理、化学、生物老师聚集起来的一个酒宴吧。” “那和案件有什么关系?” “据说那个聚会就是在御崎老师被杀的那天晚上举行的。” “是吗……”这么一来就不能无视了。 “警察还问了那个聚会从几点举行到几点,有哪些人出席之类的话。” 肯定是确认不在场证明,我心想。 “鼹鼠那家伙怎么回答?”川合问。 “时间是从七点到九点左右,全体科学老师都参加了。” “科学老师啊。”我陷入了思考。 川合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立刻说道,“也包括了灰藤呢!” 我默默地点头。 我想起了前几天的那件事。 警察向‘步恋人’咖啡店的大婶所出示的那张照片上的人物,绝对就是灰藤。 自称记忆人物长相很不拿手的大婶听完我们描述的灰藤的每个特征,都“没错,就 是这样。”地一一首肯了。 大婶告诉我们自己对照片上的男人没有印象,她说也是这么回答警察的。但我 们却对警察认为灰藤也出现在了事故现场的这个事实相当感兴趣。警察会这么想, 肯定有他们的道理。 “如果灰藤出现在事故现场,状况又如何呢?”走出‘步恋人’后,我立刻征 询那两人的意见。 “可能性只有一个,监视由希子的是御崎和灰藤两个人。”川合说。 “可为什么后来变成只有御崎老师一个人了?”小薰问。 “他们原来一定准备两人都不承认的,”我说,“可后来瞒不过去了,所以至 少有一个人必须出头,既然是妇产科医院,那肯定是女人更自然一些,就变成只有 御崎一个人了——应该就是这么回事。” “我也这么认为,”小薰表示认同,“另外一个理由就是,灰藤担心会伤害到 自己作为教导主任的尊严。” 这一点也很有可能。 “可问题是,这和杀人案件有何种联系呢?”我说。 过了一会儿,川合慢慢开口了。 “如果灰藤与御崎两个人监视由希子的话,会是哪个人去追由希子呢?” “啊?”我停下脚步,小薰也盯着川合看。 川合依次看看我们俩,“尽管灰藤年龄较长,但我还是觉得是男人去追的可能 性更大。” 小薰两手啪地一拍,“有可能,这绝对有可能。”铿锵有力地说。 “是啊,因为追逐由希子而酿成了事故的,是灰藤。而御崎老师只是一个替死 鬼,绝对没错。” “如果是这样,”川合接着说,“御崎肯定也会想不通了吧?自从西原那次爆 炸性的发言以来,她就饱受学生和周围其他人的谴责。说不定弄到最后,会产生把 一切和盘托出的念头呢!” 我明白川合想表达的意思。 “会不会御崎扬言要揭穿灰藤,他就急忙杀死了御崎呢?” “这个说法也很合理。”川合用冷静的口吻说。 “警察或许也考虑了这种可能性,所以又重新开始在事故现场周围侦查起来了。” 小薰瞪大眼睛说。 “有可能。”我回答道。 灰藤的课还没结束:这里很重要,要记在脑子里;考试经常会考哦!喂,你小 子倒是好好听啊——他一一确认着每个学生的态度。 关于他的事,我又知道些什么?——看着正用粉笔在黑板上写字的背影,我从 头进行了思考。 听别人说,他已经过了五十岁。既然工作马上要满三十年,那肯定要到这岁数 了。而令这个男人引以为豪的是,在这段时间里,他一次都没有请假停过课。交通 部搞罢工的期间,他也用了前一晚在门卫室里忍一宿的办法克服过去了,据说,连 在因台风最后导致学校停课的日子里,他纵然淋得浑身湿透,也在上课开始前赶到 了学校。 而作为教导处主任的灰藤,他的严厉与执拗也是不言而喻的。正如从宫前由希 子一事上表现出的那样,他是一个连学生私生活都要反复干涉的男人。在放学回家 的路上,有学生刚想进游戏机房就被潜伏在路旁的灰藤逮了个正着;擅自外出打工 的女生被他强迫写了一个月的悔过书。 很多学生曾经成为过这个男人的牺牲品,只要进入他视线的学生,就会处于被 彻底监视的状态,而我们称这些学生为“进入了灰藤魔掌”。进入灰藤魔掌的学生 会被同伴所疏远也是常有的事,因为大家都害怕自己受到牵连。 但在优等生行列里边,对灰藤赞扬有嘉的人却不占少数。 “不管怎么说,那位老师真是位了不起的人。他为教育事业倾注了毕生心血呢, 现在那种老师已经绝种了。”我听过有学生这么评价他。家长会的反响很好,连其 他老师也会有自己差他一等的感觉。甚至校长和副校长都无法对他加以指责。 但至少我不信任这个老师,也不认可他。如果他真是个像大家说的那种优秀教 师,起码应该在宫前由希子去世后的守灵仪式上露出些悲伤的神情才对。 我有种强烈的感觉,这个家伙只是在监视着学生而已。 我再次思考起灰藤作为一系列案件凶手的可能性,杀害御崎的动机可以用川合 的理论来解释,可水村绯絽子遭到暗算的那件事呢? 这时,我脑海里浮现出了一个场景:应该是去年秋天,我在楼下目睹了灰藤和 绯絽子两个人在四楼窗户边用天文望远镜观测星星的样子,绯絽子盯着望远镜,而 灰藤则眯起眼睛凝望着她的侧脸。那时候灰藤脸上的表情,已经不像是一个指导学 生的教师了。 那家伙,一定把水村绯絽子当女人看待了——我瞬间产生了这种念头。 从那家伙只对绯絽子一个人放松警惕这一点上,也能充分说明我这种直觉没有 错。比如由希子怀孕的那件事,他也很早就告诉了绯絽子。 这么一来,会不会他把自己也在事故现场的事脱口而出了呢?我打开思路,然 而当杀死御崎后,对灰藤来说最担心的便是绯絽子会将此事外传。为了灭口,便让 她消失—— 不能否认,这些都很合情合理,但同时我也感到,因为如此简单的动机就接二 连三杀人确实难以想象。但又转念一想,不对,没有任何证据能够表明这些家伙属 于正常人的范畴。 想想我们对教师几乎一无所知,老师可以侵害学生隐私到无视人权的地步,而 我们却对他们完全不了解。目前正是这样一种局面。 这种局面就由我来打破吧,我暗下决心。 从这天开始,水村绯絽子来上学了。这事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一早便传遍开 来。然而,有些不可思议却又理所当然的是,案件为自杀未遂的谣言并未继续扩散。 也就是说,应该是她自己否认了这点,我心里揣测道。那么也就只剩下了事故和杀 人未遂两种可能。大家多半也持同样观点,连那些散布谣言的学生,语气也比之前 严肃了几分。据说媒体也对此事有所耳闻,几名学生在上学途中接受了采访。 有趣的是,周遭看我的目光略微产生了一些变化,比起御崎被杀害的时候,怀 疑的神情少了。但局外人应该是不知道我有不在场证明的。不难想象,他们很可能 意识到鉴于迭起的杀人与杀人未遂案件,怀疑平时在同一个课堂上学习的同伴的确 不太现实。 等灰藤的课结束后,我在去洗手间的途中朝一班的教室里张望了一下。水村绯 絽子身边围着多名男女生,而且基本都是周围的人在说话,绯絽子本人时不时还露 出从容不迫的微笑。 她的目光在不经意间移向了我这边,因为出乎意料,我没能及时把脸转开。我 们俩的视线大约交汇了一秒左右,我连忙移开目光,朝前走去。 不过这次我俩目光的交汇也不是件坏事,反倒是起到了使她对我的存在加深印 象的效果。午休时看见我在天台上,她也没显得特别意外。 “你果然在这儿。”与往常一样,她捂着长发向我走来。“我隐约有种预感你 会在这儿。” “我也是,觉得你家伙肯定会来。”说完,我打了下自己脸颊,“哎呀,不能 用‘你家伙’这个称呼。” 绯絽子嘴角笑了笑,“你一定有事想问我吧?” “太多了,”我说,“我都不知道从何问起。” “你知道些什么?” “很少一部分。” 我把从天文部女生那里听到的告诉了她。 “大致就是这样咯,基本没什么需要补充的。”听完我的话,绯絽子说道。 “去天台上拿圆珠笔——”我说,“之后的事,那女生就不知道了啊。” “我拿完圆珠笔当然是立刻回到了房间啊,”绯絽子回答,“然后就喝下了咖 啡。” “那时候教室里没有异常吗?” “没注意,过了没多久我就立刻困得要命,究竟怎么了,我心里还在纳闷,不 一会儿就趴在桌上睡着了。后来我就不知道了,恢复意识的时候自己已经躺在医院 的病床上了,头痛欲裂,还想吐。” “安眠药是放在咖啡里的吧?” “我猜是的。刑警也问我了,那天是不是有人在活动室里喝过粉末状的药物。 似乎咖啡杯边上撒落了一些安眠药粉末。” “原来是这样,”我点点头,这事应该确凿无疑。“果然还是有人想要杀你呢。” 绯絽子透过铁丝网俯视着操场,吁了一口气,“我不知道。” “不知道?这不可能吧?故意在咖啡里下安眠药,还把瓦斯拴都打开了呢!” “我可不清楚那种事!”绯絽子突然大声喊道,右手手指抓起铁丝网,“我只 是在说事实。确实,发生那种事不可能是巧合。可你说会是谁出于什么目的要杀我 呢?” “你猜不到吗?” “猜不到。”她回答,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觉得,和杀死御崎藤江的是同一人,警察肯定也这么认为。” “这个嘛,”绯絽子把头略转向我,“难道这次的事西原你也遭到怀疑了?” “一开始被怀疑过。” “一开始?” “来调查过我的不在场证明,但我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明,在你遭遇险情时,我 和川合几人正在KTV 里唱歌。” “KTV ?”一刹那间,她的眉头锁起并闪过一丝怀疑,但立刻就微微点头, “哦,是这样,你去了KTV 啊。” “算是得救了,差点就中了凶手的圈套。” “什么圈套?” “没什么。”我决定先不告诉她鞋箱里发现信的事。“话说回来,我还想问你, 那天晚上据说灰藤曾露过一次脸,然后就立刻回去了?” “灰藤老师?嗯,是啊……老师怎么了?” “警察似乎在怀疑那家伙呢!” 听到警察两个字,她的脸色稍微起了些变化。 “为什么警察会怀疑老师?” “这个嘛,谁知道呢。”我不怀好意地笑笑。 “灰藤老师可不是凶手哦。” “嚯,你倒是相当有自信嘛。” “因为老师有不在场证明,我险遭毒手的那天晚上,老师去了牙医诊所。” “牙医诊所?这种事你怎么会知道?” “他到医院来看望我的时候告诉我的,所以才很晚得到这个消息。” 绝对可疑,我心想,时机也太好了。 “那牙医诊所在哪儿?” “我可没知道得这么清楚。”绯絽子摇头。 正值此时,从楼梯口又走上来一对男女。那两个人一见到我们,神情略显失望。 把这儿作为幽会场所似乎不光我们两个。 “你要问的就这些?”绯絽子问。 “最后一个问题,由希子发生事故的时候,现场只有御崎一个人吗?你有没有 听灰藤说还有别人?” 听到这个问题,绯絽子的眼睛睁得比之前更大了。 “谁说还有其他人的?” “这可是我先问的。” “我不知道。”她把脸转向一边。 “那好吧。”我先背对绯絽子准备离开,但立刻又回过头,“身体已经无恙了 吗?” 她稍显犹豫,眨眨眼睛说,“算是吧。” “是吗,那太好了。” “谢啦。”她望着我的眼睛说了一句。 我向楼梯口走去。 因为还有点时间,我来到了保健室,幸好里面只有古谷老师一个人。她正一边 喝着纸杯里的果汁,一边看着报纸。看到我进来后,动了动嘴,好像在说‘是你啊 ’。 “怎么啦,手腕还痛吗?” “不是,我有些事情想问问您。” “什么事?” “我们学校的老师里,去哪个牙医诊所的人比较多?” “这问题真奇怪,”古谷老师目光透出一丝警惕,“你干吗要知道这个?” “一定要说理由吗?” “你问这种问题,不告诉我理由总说不过去吧?” 我长叹口气,不能告诉她为了调查灰藤的不在场证明。 迫不得已,我说道:“为了捍卫我的名誉。” 古谷老师瞪圆了双眼,“名誉?这事儿可搞得真大啊。” “您也应该知道,我因为这次的案件受到大家很多怀疑。我想尽我所能干些事 来证明自己。” 老师一脸正经地摇摇头,“谁都没怀疑你啊。” “多谢您这么说,但这在我听来只是一种安慰罢了。如果无论如何您都不愿意 说的话,我只好放弃了,打扰你了。”我鞠了躬,准备离开房间。 “你等等!”当我握起门把时,古谷老师叫住了我,我回过头。 老师颦蹙眉头,用指甲挠挠右眼下方,“你没打什么歪主意吧?” “绝对没有。”我斩钉截铁。 老师交抱起双臂,叹了口气,“去的人多的是车站前的二村牙科,因为学校下 班顺路。不过那里需要提前两周预约,所以忙一点的老师不去那里。如果某天临时 想起要去的话,那就是小林牙科,虽然有点远。” 应该是那边,我的直觉告诉我。不可能是需要提前两周预约的医院,因为无法 那么早就预见到将来发生的事,用来制造不在场证明非常困难。 我向古谷老师打听了小林牙科诊所的地址,从车站下来似乎需要走将近二十分 钟。 “这个会有用吗?” “很可能。”我回答。 “哦?”老师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但没有说出口。 “非常感谢,您真是帮了大忙。”我再次毕恭毕敬鞠了一躬,走出了保健室。 这天,等俱乐部训练结束后,我立刻赶往了小林牙科诊所。考虑到人多目标大, 我就没叫上川合和小薰。而且我也不想再给他们添麻烦了。 小林牙科诊所建在一块有很多古老建筑的居民区内,相对这个大众化的诊所名, 楼房显得小巧玲珑。 走进里面后,发现有三名客人等候在狭小的休息室里。一位老人、一个中年男 子,还有一个貌似上小学的孩子。我把脸凑到问讯窗口跟前,那里坐着一个妆化得 像陪酒女一样的瘦个儿女人。 “我想跟您打听个事。” “哈?”问讯处的女人张大了嘴。 “最近这里有没有一个叫灰藤的人来过?” “灰藤?” “汉字是这么写的。”我在学生用笔记本上写下灰藤两个字后,递给了那个女 人。 那女人不耐烦地看了一眼,脸上的神情霎那间就变了。 “你是谁?”眼神也警惕起来。 我心头一凛,警方已经来问过同样的问题了。 “不,我不是什么可疑的人。我只是想打听一下,如果这位灰藤来过这里的话,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呢?” “患者的情况只能向家属透露。你不是他家人吧?你到底是谁,请告诉我你的 名字。” “不,呃,我是谁不值一提。” “你是修文馆高中的学生吧?我可要联系你们学校了。” 那女人声音尖锐了起来,于是另外几名患者便朝这边看过来。心想再呆下去事 情只会弄得更糟,我道了声谢便匆匆离开了。 果然事情没有想象的那么顺利——我漫步走在去车站的路上,心里想着。然后 又考虑起了对于确定灰藤是否是凶手一事能否另辟蹊径。但最后什么都没想出来就 走到了车站。 我拿出交通卡,正要通过检票口时,后面突然有人抓住了我的肩。我回头一看, 沟口刑警目光狰狞地站在那儿。 “能不能和我聊一会儿?”声音也很可怕。 我微微颔首。刑警立刻来个180 度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我跟在他后面。 刑警碰巧选择了我与由希子第一次来的那家咖啡店。回想起来,那天正是这一 系列噩梦的开始。如果当时只是和由希子在这里喝喝咖啡的话,或许也不会发展成 现在这种局面。 点完单,把女侍打发走后,沟口刑警用犀利的目光盯着我,“你为什么要多管 闲事?” “管闲事?” “你去打听灰藤老师的事了吧?向牙医诊所。” 我不禁身体哆嗦了一下,脑海里浮现出那个问讯处的女人,她一定在我离开后 立刻联系了警察。 “回答我,为什么要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 “这可不是没有意义的事。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因为我认为凶手可能是灰藤, 所以想去确认,我究竟哪里做错了?” 刑警一副难以理解的表情不停摇头:“调查的事就交给我们好了。” “我倒是想交给你们来着,可调查目前到底进行到何种程度,我们完全不知道 啊!” “因为没有那种必要。” “你的意思是让我在一无所知的状态下傻傻地等下去?视周遭人的那种异样眼 光于不顾?” “那个嘛,你就视而不见好了。” “请你不要置身事外地说些不负责任的话好不好?”我盘起腿,侧对刑警。女 侍端上了两杯咖啡,使我们的对话一度中断。 刑警用鼻孔吐了口气,“你为什么会认为灰藤老师是凶手?” 我浅浅一笑,“是警察告诉我的哦。” “我们?” “你们又去由希子事故现场侦查了吧?” 我把怀疑灰藤的经过概括地说明了一番,沟口刑警多少有些吃惊,在听的过程 中嘴角还时不时地露出一丝苦笑。 “原来如此,”刑警用手搓搓泛起油光的脸,“你可查的真清楚,看来高中生 也不容小觑嘛。” “为什么警察会认为灰藤也在事故现场呢?” “这个嘛,是调查机密。” “又来了。”我呼地用鼻子哼出声,“你就挑说你能说的吧,至少给我透露点 信息啊。” “我之前也说过,我们不可能透露未经证实的事。况且灰藤还是你的老师,如 果因为我们一句轻率的话破坏了学校的正常运营可就闹大了。” “实话告诉你,现在已经破坏了,弄得一团糟。”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先这样跟你说好了。”刑警喝了一口咖啡,看着我说: “灰藤老师不是凶手。” “啊?”他的口气过于肯定,以至于我有些不知所措。“为什么你能如此确定?” “因为他有不在场证明,”刑警靠在椅背上,双腿交叉,看起来从容不迫。 “根据尸体解剖的结果,推断出御崎老师的死亡时间在晚上八点到十点之间,但那 天晚上灰藤老师参加了科学教师聚会,一直到九点才结束。” “这我知道,不过要是他结束后立刻就——” “不可能,”刑警摇头,“他后来又去另一个小吃店参加了第二次聚会,我们 已经进行过确认,供述也没有矛盾,老师没有犯案的可能。” “推断的死亡时间,可靠吗?” “当然会有误差,可即便他进行完第二个聚会立刻赶往学校,最早也要十二点 到,有两小时的出入。产生这么大的误差这在我们看来是不可能的。” “那水村险遭毒手的那个案件呢……” “哦,那个啊。”刑警不知何故带着浅笑,挠了挠耳朵,“那个案件灰藤老师 也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哦,就是你刚刚在小林牙科诊所问讯处见到的那个女人提供 的证词,案发时间灰藤老师正在治疗牙齿。” 我不知该说什么是好,把手伸向了咖啡杯。 “明白了吗?”刑警问,“灰藤老师不是凶手,所以也请你别再做那些无聊的 事了,会给搜查添乱的。” “那么,”我说道,“现在又是谁?谁最有嫌疑?不会还是我吧?” “这我不能说,当然,肯定不是你。还有,我可以告诉你,我们已经相当接近 案件真相了,还差最后一步。” “那什么时候到达真相呢?” “这还不知道。” “什么啊?”我故意长吐口气,“怎么像国会答辩一样?” “耽误我们时间的是,”刑警说,“某个不肯说实话的人。 “咦,有这样的人?” “当然有,”刑警点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我意识到自己脸部绷紧了,“你是说我在撒谎?” “你能对天发誓吗——如果是基督教徒,应该会这么说吧。” “请你说清楚,我撒什么谎了?”我有些生气。 见刑警把手插进西服口袋,原以为他要拿出记录本,没想到拿出的是一包Caster Mild烟。用一次性打火机点上火,深深吸了一口后,刑警用观察的眼神看起我来。 明知道这是他为了让我焦急的作战策略,我还是有些心神不宁。 “那我问你,”刑警总算开口了,“水村绯絽子是你的恋人吧?” 曾有那么一瞬我没能理解他这话的意思,只是眨巴着眼睛呆在那儿。 曾有那么几秒钟我没能理解他这话的意思,只是眨巴着眼睛呆在那儿。然后这 问题才在我脑海回荡起来,顿时,我身体中的血液开始倒流。 “你在说什么呢?”我费尽全力不让自己说话结巴,“为什么这么说……明明 没有任何证据,胡编乱造,荒谬至极!” “我都跟你说过好多次了,没根据的话我是不会说的。”刑警在烟灰缸里掐灭 香烟,“在对御崎老师被杀一案的搜查过程中,我们对你进行了调查。恋人发生了 事故,而起因则由御崎老师一手酿成,那你对宫前的感情有没有到会杀害御崎老师 的地步呢?这是关键的一点。坦白地说,结论是否定的。你与宫前的关系没有那么 深厚,你们根本就不是恋人。” “请你说出根据来。”我抑制住心脏的狂跳,说道。 “根据之一呢,”刑警喝了口水,“是我的直觉。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我们第 一次见面时的场景。你把宫前的事故背景告诉了我们,听着听着,我产生了一种奇 妙的感想。明明在描述自己恋人的死亡,但你的表情完全没有变化,根本看不出正 忍受着多大的悲痛。在你脸上的表情,更像是一个把事实原封不动传达出来的播音 员。” “就因为这一丁点儿的事……” “你可别小看了警察的眼睛,”刑警两眼射出光芒,“在陈述御崎老师的时候, 你也非常冷静,给人一种事不关己的感觉。我又开始以为,你生来就是这种冷漠的 性格。可从你因为宫前的事而在学校里进行的一连串抗议活动来分析,这种想法怎 么看都是错误的。在众人面前坦白这种事,如果不是相当容易激动的人是做不出来 的。于是,我便向以棒球部为主、你的一些周遭的人询问了你与宫前的关系。令我 惊讶的是,一个人也不知道你们的关系。唯一一个回答从一年前就知道了的人,是 棒球部的部长楢崎,可她的话听起来也像是生拼硬凑的。接着我们又去宫前家里查 看了一下她所持有的照片,表明你们俩正在交往的,一张也没有。非但如此,你连 一张贺年卡都没寄过。然后我问了她母亲,据说你一次都没打过电话到她家去。这 对于最近谈恋爱的高中生而言,是无法想象的。最后我得出一个结论:你和宫前之 间或许是有一些关系,但绝没有你所说得那么亲密,所以说,那些抗议活动全都是 在作秀。” 我陷入了沉默,本想找些反驳的言语,但意识到对这个刑警应该没用。 “为什么非要进行那种作秀,我不得而知。估计是想引起谁的主意吧,总之这 与搜查无关。最重要的是,这么一来你就没有了杀害御崎老师的动机。当然,就算 没这个因素你给我的印象也是清白的。” 我紧咬嘴唇,竟然这么轻易就被看穿了,看来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都是已经老 掉牙的了。 “然后呢?”我勉强吐出几个字,“先不说你说得对不对,你为什么会从这件 事上突然萌生我与水村是恋人的念头呢?” “如果不这么考虑,在水村绯絽子险遭谋害的那个案件里有些事就解释不通了。” “什么事解释不通?” “这我还不能说,”或许刑警想卖弄自己的从容,又开始抽起烟,然后狠狠吐 了两口。“我问了水村绯絽子的母亲:您女儿现在有没有交往的人,或者过去有没 有交往过的人。” “她的回答是?”我紧张地问。 “她说没有。” 我松了口气,“那你还是不相信?” “之后我又问了她,有没有从你女儿嘴里听到说过一个叫西原的男学生。她母 亲的回答依然是否定的,但表情明显产生了波动。于是我便产生了一种直觉:不光 是本人,连父母都在试图隐瞒你们俩的关系,虽然我不清楚这其中的缘由。” “真是无凭无据的臆想。” “是吗,我倒感觉并非如此呢。尤其是在把目光转向你们父母的时候,会让人 情不自禁地浮想联翩呢。” 我感到自己的脸唰地红了。目光敏锐的刑警察觉到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东西电机是你父亲公司的大主顾吧?” “真是无聊透顶。”我不屑地说,“这事和父母没关系。” “哦?”刑警缓缓吐出烟雾,“我就不追究了。我们说说围巾的事如何?就是 你号称从宫前由希子那里得到的那条围巾。” “那围巾怎么了?” “那其实是水村送你的,没错吧?” 我避开警察犀利的目光,喝了口水。不知不觉中,嘴里变得干巴巴的。 “你有什么证据这么说……” “我有间接证据。”刑警立刻回答,“水村绯絽子初中时期的朋友里,有一个 叫前田香织的女孩。据说她曾在去年圣诞前夕陪水村去买过围巾。我问了一下她具 体情况,发现那条围巾和宫前送给你的是同一条。然后经过其他一系列调查我又发 现,在水村赞助的那个圣诞派对上,的确有一个修文馆高中叫西原的男生来过。” 腋下的汗水已经流成了一串。 “怎么样?跟我说说实话吧?你和水村确实是恋人吧?”刑警说这话时,脸上 写满了胜利后的得意。与此同时,我也感到自己的表情正悲惨地扭曲着。我做梦也 没想到,那个我不希望任何人知道的秘密,竟然会以这种形式曝光。 “确切地说,”我几乎在呻吟,“曾经是恋人——在今年三月份以前。” “三月……嚯,”刑警的目光有些困惑,“为什么分手了呢?” 我皱起眉头,“这个非说不可吗?” “不,不说也没关系,这是题外话。”刑警挥挥手,“不过这么一来我们又前 进了一步,真相近在咫尺。” “我真是弄不明白,我与绯絽子的关系究竟与这次案件有何联系?” “以后会告诉你的。”刑警吐了几口白烟,这次用水浇灭了烟蒂。然后拿起付 款单站起身子,“总而言之,搜查的事就交给我们好了,明白了吧?” 我沉默不语。 “哦,对了,再告诉你件事吧。”刑警屈着腰,又把脸凑了过来。“我不知道 你这边这么样,反正水村绯絽子还是把你当作恋人的,百分之百没错。” 我抬头吃惊地看着沟口刑警,他朝我眨眨眼,随后向付款柜台的方向走去。 伴随着电车的摇晃,与沟口刑警的对话也在我脑海里回荡起来。他一番出乎我 意料的问题,导致我最终说了实话,可我与绯絽子的关系与案件有着何种联系,我 却完全一头雾水。沟口刑警用了“不这么考虑就解释不通”这种表达方式,但究竟 什么解释不通呢? 我闭上眼,任凭身体随车身摇晃。我不得不承认,坦白绯絽子的事情后,我着 实轻松了不少。长时间以来,我一直苦于找不到人倾诉。 我在高一时就认识了绯絽子,说得更具体一点,是入学仪式的时候。她在我的 邻班,坐在我的斜前方。与现在不同,她的头发当初只留到肩膀处。那乌黑亮丽的 秀发在透过窗户射进的阳光下闪闪发亮。 在校长进行着他那无聊又冗长的发言期间,她一直面朝前方。从那流线型的眼 睛上看,与其说她是在认真听,更像是在浮想遥远国度的风景一样,但那紧闭的双 唇又给人一种有什么迫在眉梢的心事的印象。在刚入学的新生里,她全身都散发着 一种与众不同的灵气。 仪式结束后,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意外。她不经意间把头转向我,与我的视线不 偏不倚地对上了,我不由得垂下目光。 打那次以来,她在我的心里就从未消失过。上学路上、午休时、放学后,我都 在无意识中寻找她的身影。而当我顺利发现她时,仿佛全身的每一根神经都集中在 了她身上。不可思议的是,一见到我她也几乎会转向这边来。曾有多次,我在训练 中因为和她四目相对而慌了手脚,最终造成失误。 我不久后就知道了她名叫水村绯絽子,也知道她加入了天文部。一听说此事后, 我甚至产生了也加入进去的这种愚蠢念头。 绯絽子很快成为人们议论的焦点,关注她的人应该以男生为主。可关于她的传 闻,几乎都是一些不好的事。 “她似乎不怎么和穷人说话,”有的人这么说:“尽管父母主张她上这个学校, 可好像她本人的意愿是上那种私立的贵族学校。”也有这种传言。傲慢、自尊心强、 一定需要别人奉承——大致就是这样的评价。可要举出一些她具体的实例来,大多 数人都办不到。肯定是她从举止言行里透出的那种优越感,让周围的人们产生了这 种印象。不过,传闻的也并非全是负面的。她的成绩优秀、钢琴也弹得超棒,这些 我也曾有耳闻。 高一的时候,能与绯絽子亲近一些的机会迟迟没有降临。我们第一次对话,发 生在高二那年的秋天,而且是她主动搭讪的。 那一天,棒球部的训练暂停。当我正走在去车站的路上时,听见后面有人叫我。 回头一看,绯絽子走了过来,只有她一个人。我四下张望,还以为她叫的不是自己。 “这周日有空吗?”她直直看着我的眼睛问道,使我六神无主起来。她似乎很 期待我这种反应,噗嗤笑出声来。“别误会,我可不是要跟你约会哦!”说完,她 递给我两张纸片。那是日本棒球职业联赛的门票,而且还是内场贵宾席。 “我留着没用,方便的话你去看吧。” “这个,给我?” 绯絽子没有点头,而是略微抬起下颚。 “是啊,是别人送给我老爸的,正愁没人看呢。” “为什么给我呢?” “没什么,大概因为你刚刚正好走在我前边吧。而且我觉得给喜欢棒球的人去 看比较好一点。” “嗯……”我一时说不出话来,比起免费票子,还是她的主动搭话更让我兴奋。 “如果你不想去就扔了吧。”绯絽子看起来似乎解决了一桩棘手的事,再见也 不说一句就快步走开了。 那场日本职业联赛我邀请了川合一正,那家伙还对我怎么拿到票子的问个不休。 我没对他说实话。 过了几天,我瞅准绯絽子独处的时机主动叫了她,在楼梯的休息台上。而且我 鼓起勇气说,“我想答谢你。” “这就不用啦。” “但我心里过意不去啊,要是你有想要的东西……” “我没有想要的东西,”她即刻回答,“我什么都有了。” “哦,是吗……”确实如此呢,我心想。然后咽了口唾液,壮起胆子问,“那 一起去看电影如何?” 不料绯絽子一脸疑惑,仔细端详着我的表情。“你这算是约我?” “不,当然不是。”脸上火辣辣的。 “哦,这样啊。”她用手摸着轮廓很漂亮的下巴,“或许行,但电影太无聊了, 去听音乐会怎么样?” “音乐会?” “下周日有一场,票子我会想办法去弄的,可以吧?” “恩,可以。” “具体的事情到时候再约吧。”说完,她走上了楼梯。 我还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呆呆地在那儿站了一会儿。尽管知道自己将和仰 慕已久的绯絽子约会,却丝毫没有实感。即便如此,一股感激之情还是从心底慢慢 涌起,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没傻笑出来。而且现在也不是光在那儿傻笑的时候。 这周日,我赶紧为自己买了一套衣服。 当天,我如同一个机器人一般坐在观众席上,姿势比第一次参加正式赛都僵硬。 音乐会的内容完全映不入脑里,只是一味地凭绯絽子身上散发的香味关注着她的每 一个细微的动作。但走出音乐厅后,我们也没去咖啡店坐上一会儿,而是在电车里 聊上几句就告别了。就约会而言,是属于比较草率的。到头来,值得欢呼雀跃的事 一件都没发生,剩下的只有些许失望。 不过在那之后,我确实与绯絽子之间建立起了某种情结。见了面一定会聊上几 句,而她也很享受这种谈天,并且这种感受并非出于我的自恋。幸运的是,我们俩 坐的是一条电车,所以我为了提高两人碰面的可能性、与她同坐一班车,还对自己 的作息时间进行了调整。 就这样进入了十二月一天,当我们像往常一样在拥挤的电车上聊天时,绯絽子 主动邀请我去参加圣诞派对。 “我和初中时的朋友商量下来准备办一次,怎么样?来不来?” “这个嘛,”虽然我不太喜欢参加派对,但却无法拒绝绯絽子的邀请,“我去 吧。” “好,那就这么定啦,过几天我会把邀请函给你的。” “必须要准备礼物吗?” “不需要那种东西。”绯絽子若无其事地回答。 圣诞夜那天,我对照附送的地图搜寻着会场。来回走了一圈后,我终于在距离 繁华街附近的一幢小型商厦的地下室里找到了那个地方。外面是一扇如同防火门一 般的大门,看起来不像是能举办派对的地方,可从门上写着的店名来看,应该没有 错。 打开门走进一步后,昏暗中站着一个人,他对我说:“有入场券吗?” 我把邀请函递给了他,音乐和人们的喊叫声近在咫尺。 男人检查完邀请函后,不耐烦地说,“那么,交一万元。” “一万?”我重新问道,“还要收钱?” 那男人张嘴露出了牙床,我在昏暗中也能看清。“废话!你傻瓜啊?!” 这句话让我的血液一下子涌到了脑袋里,但毕竟在这种地方不能打架,于是默 默地克制住了。然后打量着该不该交这钱,一万元我身边还是能拿出来。 “没钱的话就滚回去,这里男人已经够多了。” 男人刚说完,刚刚我还以为是墙壁的部分裂开一条缝,射出了白色的光芒。随 即,又出现了黑色的遮帘,一个女人从遮帘缝隙里探出脑袋,那是个妆化得很浓的 陌生女人。 “在吵什么?” “这人说自己没钱,我正要把他赶出去呢。” “嗯?”女人从男人手中接过邀请函,看了看我的名字。表情立刻起了些变化。 “啊,你是西原君?” “你认识?”男人问。 “是绯絽子请来的选手,他的会费就免了。” “啊?”男人把我上下打量一番,然后立刻失去了兴趣,转向别处。 穿过遮帘,里面有几十个年轻男女。有围坐在桌旁的,还有在中间的空地上跳 舞的。在往里有个舞台,一个从未见过的乐队正在演奏。 我迅速地移走视线,寻找绯絽子。只见她坐在最边上的桌子旁,被伙伴围着。 我盯她看了一会儿后,她也对我匆匆扫过一眼,但目光并未就此停留。 “我叫香织,请多关照。”带我进来的女生说,她穿着一套紧贴身体的超短连 衣裙。 “不付会费真的没事吗?” 香织用力一缩肩膀,“没关系的,我们也不付啊。” “那所谓的一万元是指?” “仅限于参加的男生,这也天经地义啊,他们本来就是来钓女孩子的。” “那些钱就当作派对的运营费用吗?” 听我这么说,香织向后仰起了她矮小的身体。 “你开玩笑吧?这些哪够啊?都是绯絽子出的。” “水村?剩下的全部都是吗?” “是啊,那女孩有钱嘛。” 我被她满不在乎的一句话说得无言以对。 不久后,不知哪儿冒出了一个瘦个男子把香织约走了,我便盛了些料理,端着 走到了饮料柜台。除了酒精之外,就只剩果汁和乌龙茶了。我无奈拿了杯乌龙茶, 坐到一边的桌旁。 吃着并不美味的料理,我观察起周围的人来。大概有十几个女人,但一个也不 认识,都画着可怕的浓妆。男人比女人几乎多一倍,基本上都是大学生模样的人。 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像喝水一样往喉咙里灌酒。其中也不乏早已酩酊大醉的人。 桌子上放着一只装有卡片的盒子,我抽了一张。上面印着“资料卡”,供人填 写电话号码和地址。 “这上面是写自己联系方式的哦。”头上传来一个声音。抬头一看,身着朴素 黑色西服的绯絽子刚要面对我坐下,她的五官比之前更显成熟。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问。 “为了交给你看上的女孩啊。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做的,可香织硬要这么干,我 就同意了。那些女孩们还在为收集了几张卡片而竞争呢。”她说话方式无精打采的, 令我怀疑她是否有些低烧。因为不知道如何该回答是好,我只是暧昧地点了点头。 “也许是我多心,”她说,“你好象不怎么感兴趣嘛。” “是啊。”我回答,“没想到是这种形式的。” “你以为是那种家庭式的聚会吗?” 正如她所言,可要是这么回答,估计会被她嘲笑才对。 “这些人都是你的熟人吗?”我环视了一圈,转移话题。 “女生都是,可男人基本上都不认识。我只叫了两三个,没想到一转眼就来了 这么多人。” “听说你是赞助商。” “这又没什么。”绯絽子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说。 “目的何在呢?” “这个嘛,”她歪着脑袋,飘逸的长发散落到胸口。“没什么目的,既然能让 大家都很享受,何乐而不为呢?” 这时,她的背后走来一个如同橱窗模特体型的瘦高个男人。 “喂,跳支舞吧?”男人对我熟视无睹,邀请绯絽子,带着很奇怪的鼻音。 绯絽子依然面对着我,不耐烦地用手在耳边摆了两下。可能那男人做梦都想不 到会被拒绝,表情显得异常出乎意料,瞥了我一眼之后,又走向别处。 我把乌龙茶一口喝干,站起身子。“我回去了。” 绯絽子没有阻拦,而是说道:“那我送你出去吧。” 这个要求令我稍感意外。 走出会场,绯絽子说了句,“这个你拿回去吧。”就递给我一个纸袋。我朝里 望了眼,里面装了一个扎着红丝带的长方形盒子。 “这是圣诞礼物。”她说。 “给我的?”刚要道谢,我突然又想到了别的,问她:“你所有人都给了吗?” 刹那间,我仿佛看到绯絽子眼睛猛地眨巴了一下,问道:“你这么认为?” “没有……”我抱着纸袋呆立在那儿。 “再见,学校里见哦。”她说完,然后转过身去,再次消失在会场里。 回到家,我打开包装,发现里面装着一条围巾外加一张卡片,上面写着:“致 我的同学圣诞快乐!” 我把围巾绕在脖子上,站到镜子跟前。那条围巾比看上去保暖得多。 从这天起,我和绯絽子的关系亲近了不少,甚至可以说正朝着恋人的方向发展。 可那同时也是一个落入深远的入口。 当我们的关系大约持续了三个月后,有一天突然消失了。 第二天早上,当我正要出门而无意中瞥了一眼自己的自行车时,猛然意识到沟 口刑警说得有些话难以理解。 春美曾经跟我说过,刑警察看了我的自行车。可当时,我以为警方推测御崎藤 江的死亡时间是在电车停运的午夜。 然而昨天沟口刑警说,推测的死亡时间在八点到十点之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么一来,警察又是出于什么理由察看了我的自行车呢? 不明白的事,还有另外一件,那就是警察为调查灰藤采取的行动。沟口刑警断 言,由于有着不在场证明,灰藤绝不可能是凶手。既然如此,那么警方还拿着灰藤 的照片在宫前由希子发生事故的现场到处侦讯,并就水村绯絽子险遭暗算一案调查 了灰藤的不在场证明,这个矛盾又该如何解释? 来到学校后,我趁上课前的这段时间在走廊上把这些疑问向川合与小薰提了出 来,他们也开始陷入沉思。 “真是意外,灰藤竟然有不在场证明!”川合满脸的失望。 “可警察还在怀疑灰藤,那不就说明他那个不在场证明并不完美嘛?”小薰企 图反驳,但表情完全没有自信。 “怎么说呢,从刑警的口气听来,不像是这么回事。” “刑警还说了什么?”川合发问。 “不,其他没什么了。” “这样啊。”川合似乎失去了兴趣。 我对他们俩产生了一丝内疚,因为我无法把刑警看穿了我与水村绯絽子的事情 说出口。要是告诉了他们,那至今还对我爱着宫前由希子深信不疑的两人一定会气 得烈火中烧吧。 不知不觉我们的对话没了气氛,上课铃又响起,于是三人就此散会。 这天的第三节课是文言文课,由于御崎藤江遭到杀害,一个银行职员模样的青 年男教师接过了她的教鞭。事实上,我连这个老师的名字也不太记得,是冢本,还 是胜本?记不清了。 青年文言文老师正在讲解“源氏物语”,可有半数以上的内容我完全无法理解。 我不禁反省起最近完全把学习抛到脑后的事来。再这样下去,明天我的升学考试可 就真的危险了。 从高三开始,文言文难多了啊,我心想。像高二第三学期的“方丈记”这种程 度对我而言还很简单,一到了高三,语法我就完全理解不了了—— “方丈记”? 我脑海里闪过了一个念头。 而在下一瞬间,这个念头变成了一个清晰的问号。 出现在我脑子里的,是川合说的那通关于御崎守灵之夜的话,他是在我们一块 儿去KTV 包房时候说的。川合是这么说的:放在她家写字台上的那台打字机,打开 电源就出现了编写到一半的古文测试卷的画面,内容是‘方丈记’。 真是蹊跷,高二学生第三学期就学完了的“方丈记”,为什么到现在才来出题? 摸底测试用的?不对,师范专业的才会考那个。 她为什么出了明明没必要出的考试题? 不,等等。 并不一定是出题,说不定是把高二第三学期出过的试题重新输入到打字机里。 目的何在? 突然,一个念头在我头脑里浮现,使我的心脏禁不住狂跳不止。 但这个想法过于突发奇想,静下心来考虑一番,发现漏洞百出。 绝不可能,我自我否认,同时试图把这个近乎愚蠢的想法从脑子里驱逐出去。 午休时,当我正走在去食堂的过道上时,有人拍了我一下后背。是田径部的齐 藤,他正对我爽朗地笑着。 “要不要见见之前跟你说过的那个家伙?”齐藤问。 “嗯?你说的是……” “就是刑警来田径部活动室的时候,给他们带路的那个高二学生呀!” “哦,对”我总算想了起来,点点头,“那个叫小田的高二学生啊。” “他今天午休应该会在活动室里。” “那我吃完饭过去吧。” “嗯,我等你。”齐藤举起一只手,小碎步跑向食堂。 吃着食堂里难吃的套餐,我与往常一样跟川合与小薰聊起了天。说是聊天,其 实我只是一味充当着两人的听众。“你怎么啦?好像情绪很低落嘛。”话说到一半, 小薰主动问我。 “不是情绪低落,”我说,“只是有种想法一直在我心头挥之不去。” “什么想法?”吃着咖喱套餐的川合抬起头问。 我把从“方丈记”产生的突发奇想告诉了他们。两个人听了之后都是一副难以 置信的表情。 “不可能的吧?如果是这样,就有很多事不能解释了。” “我也这么想。” “没有其他根据吗?”小薰问。 “嗯,没有。只是我的直觉。” “你想多啦。”川合没精打采地说了一句后,噗哧笑出声来,“若不幸被西原 言中的话,那可真是杰作啊。我们之前的那些所作所为都成什么了?” “真是这样呢。”小薰也笑了。 尽管我也跟着绽开笑容,但心底却没觉得很好笑。 走出食堂后,我与两人告了别,向运动部活动楼走去。来到田径部活动室,发 现齐藤和一个戴眼镜的小个部员在里面。他就是小田,齐藤向我介绍道。小田护理 着钉鞋,同时向我点头示意。 “刑警为什么想要查看活动室呢?”我往椅子上坐下,问道。 小田摇摇头。“这我也不太清楚,他只是说想看看。” “他们看了哪些地方?” “很多呢,不像有什么目的性。” “你没和刑警交流过?” “呃,就说了几句。” “什么话?”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是问御崎老师最近有没有来过。” “她来过吗?” “这个嘛,我回答了我不知道。” 我看了看齐藤,“御崎来过这儿吗?” “偶尔会,”齐藤抖动着交叉的双腿,回答,“毕竟她是火烛负责人,身边有 备用钥匙,随时可以进来。” 我点着头,把脸转回小田。“他其他还问什么了吗?” “还问了什么呢……”小田摘下眼镜,用指尖揉起眼角,不知这么做是否能唤 起记忆。 不料齐藤先开口了,“你不是说,他们曾经让你打开过某处的柜子嘛?” “哦,对,想起来了。”小田用右拳击了左掌,“他问过我,有没有那个。” “哪个?” “绷带,包扎用的那种。” “啊……”我不由得叫出声来,“然后呢?” “我回答他有的。” “有?!”我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在哪儿?” “那里。”见到我这么激动,小田有些害怕,指着身后的柜子。 我来到周围散乱放置着很多器械的木柜旁,用尽力气打开门。一个熟悉的四方 盒子连同很多护腕和橡皮膏映入我的眼帘,我伸手拿了起来。 “这个从什么开始有的?”我对着田径部的两人问道。 “很早就有了,从保健室里顺手牵羊拿来的。”齐藤回答,“其实外行人不会 包扎,但去保健室太麻烦,遇到只需要一圈圈包上的情况我们就能自己动手了。” 我浑身都提不起劲儿来,可却无能为力。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如此疏忽? 拿在我手中的盒子,与古谷老师替我包扎的是同一种绷带。 放学后,在活动室换上衣服,然后拿上手套和一只棒球向外走的时候,我看到 沟口刑警正在校园里慢慢地踱步。刑警同往常一样,又绕到了教学楼反面。我便跟 在他身后。 与之前如出一辙,刑警抬头望着教学楼,神情如同陷入了沉思。 “您好像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放心不下啊,”我主动跟他搭话。原以为他会吓一 跳,可他的动作看上去却相当迟钝。 “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穿棒球服的样子。”口气也不紧不慢,“很适合你啊。” “多谢夸奖。”我走了过去,“你似乎一直局限于这片区域呢。” 心里猜想他又该装傻了,没想到今天却没有。 “你能看出来?”他问。 “当然能。” “那把钥匙应该就藏在这里,解开案件谜底的钥匙。” “莫非,”我指着前几天发现的墙上的伤痕说,“和那边那个伤痕有关?” 沟口刑警嘴巴微微张开,然后苦笑着说:“真是服了你,竟然连那个也能发现。” “墙上那个伤痕非同寻常吗?” “算是吧。”刑警两手插进裤兜,倚靠在墙壁上。“那道伤痕告诉了我很多事, 不过我却苦于找不到方法来证明这一点。” “伤痕告诉你很多事?”听完他的话,我对刑警笑了笑,“我还是不问了,反 正刑警也不会告诉我的。” “你总算弄明白了啊。” “我还有其它事要问你。”我把球抛入手套里。 “哦?什么事?” “御崎被杀的时候,你们立刻去查看了田径部的活动室吧?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我先说在前头,我可不会接受诸如御崎是田径部顾问之类的理由哦。” “嚯,”沟口刑警摩挲着下颚,“你去田径部也打听过了啊。你的行动能力可 真强,连我都自叹不如啊!” “我对自己的脚下功夫还是有自信的。” “原来如此呢。”刑警转向别处,动着嘴,“口袋里有钥匙。” “啊?” “田径部活动室的钥匙,装在了死去的御崎老师上衣的口袋里,所以我们才去 查看活动室的。你不觉得奇怪吗?老师那时候穿的套装,应该是回家之后再换上的。 就算是顾问,也不该把钥匙放在便装的口袋里啊。” “是这么回事……”如果倒退几天或许我会觉得不可思议,可事到如今,关于 御崎握有活动室钥匙这件事,我已经没有疑问了。倒不如说,这恰恰是印证我推理 的证据。 “你只有这些问题?”刑警问。 “嗯,就只有这些。可重要的事情我还没说呢。”说完,我猛地把棒球向刑警 投去。刑警没能接住,球落在了他脚边。我对他嗤之以鼻,“真迟钝啊!” “你别欺负上了年纪的人。你所谓的重要事情是什么?” “我在田径部的活动室里发现了包扎带,和我当时手上缠的是同一种。” “哦?然后呢?”刑警漫不经心地望着斜下方说。 “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凶手是在药店之类的地方买到绷带的,可事实并非如此 啊。原来绷带是从田径部的活动室里拿出来的——” 沟口刑警看起来有些不对劲,不像是在听我话的样子。 “您怎么了?”我边问边追寻着刑警的视线。刚才落在地上的那只棒球慢慢地 向水池滚去。 “啊呀,糟糕了。”我在眼看就要落入水池的那一刻捡起了球。可当我回过头 时,却吓了一大跳。沟口刑警的脸色大变,并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我走来,然 后一脸严肃地望着水池。 “扫帚!”刑警说。 “啊?” “拿扫帚来,没有的话球棒也行,快去拿!” 他的口气有些不容分说,我只得快步离开。 我从附近的教室里拿来扫帚,递给了沟口刑警。刑警将其插入水池,反复捣腾 着。扫帚的上半部分已经浸入了池里。 “嗯?”用如同盲人一般的姿势戳着池底的沟口刑警脸上,露出了似乎触碰到 什么的表情。然后对我说:“第二会议室里有刑警,快帮我去叫一下!” 为什么让我去,我一边心里犯嘀咕,再次奔跑着离开。一种好戏就要上演的预 感使我的胸口产生了狂跳。 沟口刑警先是和我带来的刑警商量了一会儿,然后那名刑警跑开了,两三分钟 后再次跑回来,手里拿着两把伞。 两名刑警将闭合的雨伞倒握,随即蹲坐在水池边缘,把伞柄慢慢伸入水中。 这个时候,周围已经开始聚集了人群。正在进行俱乐部活动的人们注意到了刑 警奇妙的样子,都纷纷凑了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我耳畔响起了声音,是川合一正。 “不知道。”我回答,“正跟我说着话呢,突然就变得那样了。” “水池里有什么吗?” “貌似是。” 在凑热闹的人群中飞奔出一个男人。 “住手!你们在干吗?还不赶快住手!”脚步踉跄地向沟口刑警走去的,正是 灰藤。他抓着沟口刑警的手臂,“请你们住手,请你们快住手!” “为什么?”刑警用镇定的口气问,“这下面好像沉着什么东西。我只是想把 它拉上来,有什么不对呢?” “不行,不行,你们不能……”灰藤满脸通红,鬓角处暴起很粗的血管,即使 在远处也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在干什么呢,那个老头?”川合迅速蹿了出来,从后面倒剪住灰藤的双臂, 把他从刑警身边拽开。 “哇!放开我!你们快住手!求你了,求你们了,别多管闲事!” 披头散发的灰藤依然在伸长着脖子哇哇地不停叫唤。由于这声音,周围又聚集 了更多了人。谁也无法想象这个男人会露出这种丑态,都看得目瞪口呆。 沟口和另一名刑警仿佛听不见灰藤那撕心裂肺的叫声,依然冷静地进行着打捞 工作。不久后,先是沟口刑警说了一句,“好,我这里勾住了。”紧接着,另一名 刑警回答“我这边也OK了。” “好,慢慢往上拉吧。” 两人小心地把伞向上拉着。另一端似乎勾住了什么重物,他们都费劲了全力。 灰藤则哭泣着,没过多久从他嘴里发出的声音转变成了啊啊的惨叫。 在刑警拽出雨伞的另一头似乎勾着什么,我赶紧跑了过去。 由于布满了浑浊池底堆积的泥巴,乍一眼看去不知道那是什么。可当它完全浮 出水面时,我立即从形状看出了其真面目。 两名刑警缓缓地将其放置到地面上,咕咚的一声,泥巴飞溅了开来。 那是一只哑铃。顿时我回想起田径部的齐藤提过,他们丢失了一只哑铃。可为 什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沟口刑警戴上白色手套,仔细观察着哑铃。尽管布满泥巴有些难以辨认,不过 还是能看出在横杠部分拴着类似绳子一样的东西。 沟口刑警走到摆出了同神社门口的石狮子一样姿势的灰藤身边。 “灰藤先生,”刑警说,“你能向我们说明一下吗?” “不知道,不知道,我、我……”灰藤颤抖着身体,脸色由红转青,最后变得 煞白。“我什么都……什么都……”忽然翻出了白眼。然后又如同断了线的人偶, 绵软无力地滩倒在地上。 “啊,怎么啦,这家伙。”川合摇晃起他的身体。 “别动!”沟口刑警厉声喝斥,“把他轻轻放躺下来,”然后看看周围,“谁 去联系下医院。” 感觉身边有人飞奔了出去。 这时候,其他老师的身影也纷纷出现了。其中还包括副校长。 “请让一下,快让让!”副校长用跳舞一般的姿势拨开了人群,来到我们跟前。 “怎么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面无人色地问,当他见到躺倒在那儿的男人时, 表情凝固了,“啊,灰藤老师!” “好像是中风了。”沟口刑警依然镇定自若,问副校长:“灰藤老师以前患有 高血压吗?” “这个,我没听说过……”副校长歪着头。 灰藤发出呼噜呼噜的鼾声睡在那儿,那副表情竟然看起来还心情不错。 “那么,”沟口刑警把脸转向我,“你刚刚的话还说到一半吧?等救护车的这 段时间里,你继续说下去好了。呃,刚说到哪儿了?” “关于御崎之死的真相。”我说,“我想说,那应该是一起自杀。” “什么啊,就是这个啊。”刑警浅浅一笑,然后又立刻板起脸,“这事儿就免 了,我早就知道了。那个已经证明了一切。”他指着从水池里捞起来的哑铃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