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墓碑的一面沐浴在夕照下,染成一片朱红。 勇作大步走在夕阳余晖下,踩过泥土发出的声音,消逝在沁凉的晚风中。 瓜生晃彦站在瓜生家的坟前,两手插在裤子口袋中,眺望远方的天空。他似乎 听见了脚步声,将睑转向勇作。 “你很慢哪。”他缓和了唇边的线条,说道。 勇作默默朝他走去,在他身前几米处停下脚步,凝视着他的脸。 “因为我来之前先去鉴识了一样东西。”勇作说。 “鉴识?” “嗯。去确认一件重要的事。”勇作慢慢地继续,“就是箭的羽毛。” 晃彦的表情只僵了几秒,马上又恢复原状,眼角甚至还浮现出微笑。“然后呢?” “美佐子还记得,”勇作说,“她看到单独放着的第三支箭时,箭上掉了一根 羽毛。可是,那支箭单独放着并不是出于这个原因。那一支正是毒箭。弘昌拿走的 和澄江小姐交给松村的都不是毒箭。” 晃彦一晤不发,似乎打算先听勇作说完再作反应。 “但松村射中须贝正清的正是毒箭。为什么会这样?原因只有一个——松村将 十字弓和箭藏在这个墓地的围墙外之后,有人将无毒箭换成有毒箭。” 勇作做了一个深呼吸。他看见晃彦微微点头。 “那个人可能知道松村的计划,所以到这里来观察情形。当发现十字弓和箭、 知道箭没毒时,他慌了。因为人若被一般的箭射中,死亡率非常低。于是他拿着那 支箭,急急忙忙赶到瓜生家,偷偷溜进书房,将手上的箭换成毒箭。当他要从后门 离开时,被美佐子看见了。” 晃彦或许是害怕听勇作提到美佐子的名字,只在这一瞬间低下了头。 “换完箭后,他意识到一件事,即他在这段时间内没有不在场证明。于是他打 电话到工作场所附近的套餐店,点了正好在自己回去时会送到的外卖。正因如此, 他才不得不点自己讨厌的蒲烧鳗。” 勇作继续说:“这就是命案的真相。” 勇作说完后,晃彦依旧沉默了好一阵子。他时而看着脚边,时而望向夕阳。 “原来如此啊,”他总算开口了,“原来是蒲烧鳗露出了破绽。不过,你记得 可真清楚。” “那当然,”勇作应道,“只要是你的事,我都记得。” 晃彦舒了一口气。“我该为此感到高兴吗?” “天知道。”勇作耸耸肩。 “关于换箭一事,你有什么证据?” “调查实际使用过的箭就会知道。我刚才亲眼确认过了。三根羽毛当中,有一 根有用接着剂黏合的痕迹。我想。那大概是瞬间接着剂吧。” “哦。再加上美佐子的证言,说不定就能证明这一点了。” 晃彦叹了口气,但勇作说:“不,她什么都没发现,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我一人。” “你不告诉上司?” “告诉也没意义。我想光是这样大概不足以成为证据。重点在于射箭的人是松 村,不是你。”勇作盯着晃彦的眼睛,静静地说,“你赢了。” 晃彦扭开脸庞,眨了眨眼,然后看着勇作说:“听说你见过江岛先生?” 壮介似乎已经告诉晃彦,勇作去找过他。 “不过,我还有很多事情想不通。” “我想是吧。”晃彦从口袋里伸出右手,将刘海拨上去,“你知道上原博士在 诹访疗养院待过吗?” “知道。” “那么,我就从那里说起吧。” 晃彦环顾四周,在瓜生家坟边的石阶上坐下。 “脑医学学者上原博士待在诹访疗养院时,遇见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病例。那名 患者的头部侧面中了枪,但一般生活几乎都没问题。不过,他对特殊的声音和气味 会产生极为敏感的反应,那些反应五花八门,有时是露出恍惚的神情;有时是兀自 发笑- 有时严重发作,还会大吵大闹。博士对他进行许多检查之后,发现他头部侧 面的神经线路有问题,一旦受到某种外来刺激,那个部分就会产生异常电流。于是 博士提出了一个假设,认为那个部分有控制人类情感的神经,可能是因枪伤而产生 的异常电流刺激了那种神经。为了确认这点,博士刻意对他施加电流刺激,观察他 的反应,结果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勇作吞了一口口水,想象不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名患者的样子开始变得怪异。”晃彦说。 “病情恶化了?” “那倒不是。变得怪异的是他的行为,那名患者说他喜欢博士。" “咦?”勇作惊讶不已。 “那名患者话本不多,却在实验进行的过程中变得饶舌,开始说出那种话。甚 至还说,只要是博士说的话,他一定全都遵从。实验结束后,他平静了好一段时间, 说他不太记得实验时发生的事了。反正博士也不用拒绝他的示爱,因为这名患者是 个性取向正常的男人。” “他为什么会说出那种话?” “博士刺激的神经是主管情感的,这点毋庸置疑。另外,博士发现,这名患者 听到某种频率的声音时,也会出现相同的反应。即是说,当博士让他听那种声音时, 他就会一直认为自己爱博士。” 勇作摇摇头,这真是匪夷所思。 “博士将这起病例与实验内容整理成一份报告,并下了一个结论,认为如果运 用这项实验技术,可控制人类的情感。然而,即使这是一项划时代的发现,这份报 告却几乎没有见过光。当时战争刚结束,没有能正式发表的场所。况且,上原博士 也必须将心力投注在自家医院的重整上。就这样过了几年,瓜生工业社长瓜生和晃, 即我祖父,去找博士,说他对博士先前的研究成果非常感兴趣。” “我不懂。为什么制造业的社长会对那种东西感兴趣?”勇作说出了长久以来 的疑问。 “要说明这一点,就必须先说明瓜生工业这家企业的文化。瓜生工业原本是一 家专门从事精细加工的公司,战争期间因为军方的命令,负责制造武器的精细零件。 我祖父因此和政府某相关人士搭上了线。这人似乎是只老狐狸,他不知从哪里弄来 了上原博士的报告,跑来找我祖父商量。他认为如果能将精细零件植入人类脑中, 就能从外部传送电波至脑部,进而控制人类的情感。如果能做到这点,就能让任何 人成为间谍……” 勇作瞠目结舌。居然还有这一招?“战败之后,马上就有人想到那种事情?” “这就是想法的不同了,他们的说法是这样的。无论怎么研究,也不可能立刻 实现这件事。然而,只要立刻开始累积基础研究,将来总有一天会开花结果。到时 候,征战的对象就是全世界了。” “痴人说梦!”勇作啐了一句。 “没错。但我祖父却参与了那项计划。他像是着了魔,幻想用科学的力量操控 人类。于是他接近上原博士,让博士在瓜生工业展开研究,即名为‘电脑式心动操 作方式’的研究。为了这项研究,博士找来七个贫困的年轻人,进行人体实验。应 该说我祖父和上原博士都疯了。” “那么这项研究是在政府的协助之下进行的?” 晃彦皱起眉头,轻闭双眼,摇了摇头:“这我不清楚,没有留下这方面的资料 或证据,表面上看,是一家企业以极机密的方式进行研究。” “嗯……研究后来怎样了?” “就某种程度而言,研究成功了。博士确定可以以电流刺激受验者控制情感的 神经,操控其意志和情感的变化。博士紧接着想制造出一种症状,让实验对象能像 在诹访疗养院里遇到的那名患者一样,对某种声音产生反应。但这项实验进展得并 不顺利,实验对象没有出现预期的反应。就在反复实验的过程中,发生了一件预想 不到的事情。七名实验对象当中,竟然有四人逃跑。” “那我知道。” 那四人中就包括江岛壮介。 “他们原本就是身份不明的人,找起来并不容易。再说,这项实验也不能让世 人知道,于是博士姑且用剩下的三人继续实验。后来终于找到了让他们产生敏感反 应的条件。博士等人欣喜若狂地取得资料后,便将他们的脑部恢复了原样,但这却 是一个陷阱。” “陷阱?” “嗯。博士自以为将实验对象的脑部恢复了原样,但实则不然。三名受验者当 中死了两人。”晃彦面容扭曲地说。 勇作屏住气息问:“为什么?” “不知道,至今仍是个谜。” “三人当中死了两人……那么,剩下的一人呢?” “命是保住了,但智力明显降低,减退到幼儿的程度。” “智力降低、幼儿程度……那个人该不会是……”勇作欲言又止。 “日野早苗小姐。” 晃彦点头,边从外套的内袋里拿出勇作的笔记本,边说。 太阳渐渐西沉,天空中的彩霞似乎也即将消失。 “牺牲了那么多人,我祖父他们好像终于清醒了,于是决定冻结那项研究,将 此前的资料汇整成两本档案夹,一本由上原博士保管,另一本存放在瓜生家的保险 箱中。那项研究从此成了永远的秘密。不过事情并未完全落幕,负责研究的相关人 员不放心逃跑的四个人。你可能听江岛先生说了,他们的脑中就像被人埋了一颗炸 弹,必须设法处理。首先该做的就是找出他们四人。这是一件很困难的工作。不过, 在机缘巧合之下,找到了其中三人。上原博士当时还健在,他负责检查他们。那个 资料夹中也收了记录他们三人身份和当时症状的资料。” “三十年后,有个男人想夺取那个极为机密的资料夹,是吧?” 听到勇作这么一说,晃彦苦笑。 “须贝正清的父亲也参与了研究。研究计划遭到冻结之后,他父亲似乎仍想暗 自重新展开研究,他们父子的怪异程度真是不相上下。只不过当我祖父死后、我父 亲还健在时,他无从下手。那或许正象征着瓜生家和须贝家之间的角力关系。我想, 恐怕是正清的父亲命令他,要由须贝家的人重新展开那项计划。他们对该计划非常 执著,所以看到我父亲倒下,实权又将回到自己手中时,便开始一步步着手准备。” “于是他从瓜生家拿走了档案夹,但遭到了意想不到的抵抗,是吗?” “当我知道档案夹落入须贝手中后,马上和松村先生联系,因为必须从许多方 面拟定善后措施。” “松村站在哪种立场上?”勇作问。 “计划展开时,他刚进公司担任技师,在实验中负责与电流相关的工作。他是 亲眼看到实验情形的少数人之一,听说那简直不是人做的事情。他说每次眼看着受 验者的样子改变,就想逃走。可想而知,当他知道有人因此而死亡的时候,遭受的 打击有多大。后来他罹患神经衰弱,过了很久才恢复。他现在依然对自己参与那项 实验后悔不已。” 勇作想,如果松村当时还是个年轻人,会出现那样的反应是理所当然的。刚才 晃彦也说过,上原和瓜生和晃都疯了。 “是你们中的谁提出要杀害须贝的?”勇作问,但晃彦断然否认。 “没人提出,我们不曾谈到那种事。不过,我们俩心里想的却是同一件事。” “于是你们共谋杀害他?” “共谋的人是松村先生和澄江小姐。澄江小姐也听松村先生说过瓜生家的秘密, 应该理解事情的严重性。如果能够避免,我并不想将她卷入这件事。”晃彦遗憾地 蹙眉。 “你原本打算怎么做?”勇作问,“你果然还是打算杀掉须贝吧?” “当然,”晃彦说,“那份档案夹绝对不能交给那个男人,连让他看也不行。” “为了不让他重复那种疯狂的研究?” “那也是原因之一。不过更重要的,是不能让须贝知道目前还有三名受害者活 着。要是须贝知道了,一定会去找他们。我们有义务保护那三人的生活。” “况且,其中一人是你的岳父。” “不光是因为这样。他们其中一人已经成了政坛上举足轻重的大人物。要是须 贝知道那个人的脑中依旧存在控制情感的线路,不知道会采取怎样的行动。” “政坛?” 勇作听到这两个字,想起了江岛壮介说的话。计划逃亡的带头者好像叫席德, 而目前身为某派系的智囊、闻名全国的人也叫席德。 晃彦察觉勇作发现了什么,低声说:“这件事极为机密。因为是你,我才说。” “我知道。总之,你是因为这个理由,才决定杀他的?” “只有这个方法才能解决问题。” “果然是用十字弓?” 晃彦闻言,忍俊不禁。“怎么可能?我打算用手枪。” “手枪?” “我父亲的遗物之一,但没人知道他有那把枪。我想,这最适合当凶器。于是 我来勘察现场,结果却发现这里藏着十字弓和箭。我想,大概是松村先生藏的。如 果有人替我动手倒也不错。但发现那不是毒箭时,我慌了。剩下的一如你的推理。” “松村知道是你换的箭吗?” “不,他到现在大概也不知道。”晃彦回答,“因为他一心以为三支箭都有毒。” “原来是那样啊……”勇作低喃,然后想到了一件事,“那封密函……是你寄 的?” 晃彦尴尬地搔搔人中。“为了救弘昌,我只好那么做。我试着告诉松村先生, 我想寄那种密函给警方。他认为那么做无妨。他说,如果因此被捕,那也只有认命。” 勇作这才想通,难怪松村会那么干脆地认罪。原来他从一开始就已作好心理准 备。 “你一得知须贝正清遇害,马上就去了须贝家,对吧?是为了夺回档案夹?” “是啊。此外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没收留在须贝家的资料。” 勇作想,所以须贝正清的父亲留给他的那本黑色封面的笔记本才会不翼而飞。 “我弄清须贝正清遇害的始末了,也能理解你们不得不那么做的理由。” 晃彦缓缓地眨眼,将下巴抬到四十五度角。 “不过,你还没说到重点。” “我知道,”晃彦说,“早苗小姐的事,是吧?” “我祖父去世后,接任社长的是须贝正清的父亲忠清。他企图让那个计划在自 己手上复活,却没有研究资料。于是他看上了唯一的生还者早苗。他认为如果聘请 学者调查她的脑部,应该就能掌握各种专业知识。”晃彦再次开口。 “须贝他们那天晚上想抓走她?” “好像是。他们大概认为,要抓走低能的她只是小事一桩,而且想将那个计划 保密的上原博士等人应该也不会张扬,但没想到她抵死不从,结果就……” 晃彦没有说下去。 “原来如此……” 勇作咬紧了牙根。原来早苗是想从来路不明的男人手中逃离,才会纵身从窗户 跳下。勇作还记得她生性胆小。他心中涌起悔恨,他好几年不曾眼眶泛热了。 “这个还你。”晃彦递出笔记本,“多年的疑问解开了吧?” 勇作收下笔记本,看着封面的文字——脑外科医院离奇死亡命案调查记录。他 想,或许不会再翻开这个笔记本了。 “对了,我想告诉你一件关于早苗小姐的事。”晃彦有些正经地说。 “什么?” “我刚才说过,她在动完脑部手术之后智力开始减退。但其实,她的身体在那 之前就有了变化。” “变化?什么变化?该不会是……” “她怀孕了。”晃彦说,“似乎是与其他受验者怀上的小孩。她本人无意堕胎, 所以当时正在待产。从怀孕的第六个月起,她出现了精神异常的情形,到了第八个 月,她的智力明显开始减退。相关人士慌了手脚,因为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小孩子 生下来了也无法养育。不过,他们也束手无策了,迫不得已,只好让她分娩。她产 下的是男婴。” “早苗小姐有小孩……” 勇作想起了一件事。她总是背着一个洋娃娃,是将那当成了自己的小孩。 “那个孩子后来怎样?” 晃彦先是移开视线,隔了一会儿才说:“被人领养了。其他受验者当中,有人 的妻子因为体弱多病无法生小孩,是那个人领养了早苗小姐的孩子。上原博士能够 在出生证明上动手脚,让那个小孩以亲生骨肉的身份入籍。那名受验者的妻子长期 住在疗养院里,只要说是她在那里生的,亲戚们也就不会觉得可疑了。这件事情在 相关人士当中,也只有当事人和当事人的父亲,以及上原博士知道。” “当事人和当事人的父亲?”勇作听到这几个无法理解的字,表情变了,“你 这话什么意思?相关人士当中,就只有你祖父与你父亲这一对父子……” 勇作看着晃彦的脸,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是……你?” “我高二时知道了这一切。” “是吗……” 勇作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眼前的这个男人身体里流着和早苗相同的血液。 想到这里,他的心中萌生了一种类似略感忌妒的微妙情感。 “对了,那个笔记本里写道,你去早苗小姐的坟前祭拜过?” 晃彦指着勇作的手边问。 “只去过一次。” “你记得那座墓在哪里吗?” “不记得了,后来父亲再没带我去,我早就忘了。” 晃彦从石阶上起身,面对瓜生家的墓。 “早苗小姐就在这下面。” “什么?”勇作失声惊呼,“不会吧?不是这种墓。” 晃彦却说:“这里大约五年前重建过。她的确就在这下面。她是我的生身母亲, 所以我父亲将她葬进了这里。” 勇作走近坟墓,环顾四周。当时看到的情景是这副模样吗?觉得应该更大,肯 定是因为自己当时还小。 勇作回过神来,发现晃彦正盯着自己,于是向后退了一步。 “你不觉得这是不可思议的缘分吗?”晃彦问他。 “缘分?” “你和我啊,你不觉得?” “当然觉得,”勇作回答,“不过,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或许也就不觉 得那么不可思议了。你的身世如此,而我又一直对早苗小姐的死心存疑问。我们两 个人会扯在一起也是理所当然。” “不,真的是那样吗?撇开我的事情不谈,为什么你会对早苗小姐的死那么执 著呢?” “那是因为……她对我而言是一个重要的人。再说,这也是我父亲生前很在意 的一起命案。” “可是,为什么早苗小姐会那么吸引你?另外,为什么令尊只对那起命案感到 遗憾?” 晃彦连珠炮似的发问。 勇作懒得回答,用力摇头。 “你想说什么?” “你到她坟前祭拜,”晃彦说,“那本笔记里写道你们到她坟前祭拜的事。很 奇怪。我听我父亲说,应该只有领养她小孩的人,才知道早苗小姐埋在瓜生家的墓 里。” “……什么意思?” “能到她坟前祭拜的,只有领养她小孩的人家。" “你是想说,只有你们能去祭拜她吗?” “不是。除了我们,就算还有人去祭拜她也不奇怪。毕竟……”晃彦做了一个 深呼吸,然后继续说,“毕竟,早苗小姐生下的是一对双胞胎。 勇作无法立即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不,他能理解,但应该说事情太过突然,他无法相信。 “你说什么?”勇作发出呻吟。 “早苗小姐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其中一人由瓜生直明收养,另一人则是由妻子 患有不孕症的夫妇收养。这对夫妇也是在上原博士的协助之下,让孩子以亲生骨肉 的身份入籍。这两个小孩是异卵双胞胎,所以不像一般的双胞胎那样长得一模一样。” 晃彦的声音钻进勇作耳中,勇作感觉脚底下仿佛裂开了一个大洞。 “你说什么?”勇作又问了一次。 晃彦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沉默持续了良久,风从脚边拂过。 勇作想,一切都说得通了。那么热衷寻求早苗命案真相的兴司,居然会在和瓜 生直明谈过话后放弃调查。这是因为当时瓜生直明告诉他,早苗是勇作的亲生母亲。 恐怕当时瓜生直明是拜托他,什么都别问,停止调查就是了。 勇作看着晃彦的脸,晃彦也看着勇作。 原来是这样啊! 难怪…… 勇作第一次遇见晃彦,就知道自己为什么无法喜欢这个人、为什么莫名地讨厌 他了。 因为,他们太像了。 勇作自己也觉得两人很像。但他不愿承认。他无法忍受自己像谁,或谁像自己。 朋友当中也有人说他们两人长得很像。然而,每当这时勇作都会大发雷霆,久 而久之,再没有人这么说了。 “高二的时候,我得知自己有个兄弟,但并不知道是谁。没想到居然是你。” 晃彦叹息着,感触良多地说。 “让你的想象幻灭了?” “不,你很适合。”晃彦语带玄机地说,“事实上,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有种 特殊的感觉。不过,大部分是忌妒。你的年纪和我相仿,拥有的却截然不同。你有 自由,能够随性而活,还有一种让人喜欢的气质。” “你不是比我富有吗?” 晃彦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低下头,然后又笑着抬起。“被富裕的家庭收养 更好吗?” “我是那么认为。”勇作想起自己生长的环境,说道,虽然他对自己从小在那 个家庭长大并没有任何怨言。 “你知道我们的父亲是谁吗?”勇作试探着问。 “知道是知道,但他下落不明。他是最后一个逃亡的人。”晃彦回答。 “他是个怎样的人?” 晃彦不知该如何回答,隔了一会儿才说:“他是中国人的孤儿。” “中国人……” 勇作看着自己的手掌。 原来自己的身体里流着外国人的血。他这才想起早苗总是唱着外国歌曲。 “我父亲告诉我所有的事情之后,说:”瓜生家的人必须在各方面赎罪。虽然 觉得对你过意不去,但希望在我身后,你能接下我肩上的重担。正因如此,我才会 从小对你施行各种英才教育。‘于是我说:“既然如此,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去做。 我要念脑医学,将受害者恢复原样给你看。’最后我想去中国寻找生身父亲,亲手 治好他。” “所以你才会去学医……” 又解开了一个谜。眼前的男人之所以想当医生,果然不是闹着玩的。 “很奇怪,你是受害者这边的人吧?为什么你得赎罪?” 晃彦仿佛看到了什么炫目的东西般,眯起了眼睛。 “这和身上流着何种血液无关。重要的是,自己身上背负着何种宿命。” “宿命。” 这两个字在勇作的脑海中回响,他开始对刚才忌妒晃彦被瓜生家收养而感到羞 耻。因为这一宿命,晃彦失去了天真,必须牺牲掉人生的大半。为什么自己会羡慕 处于这种境地的他呢? “我全懂了,”勇作低喃道,“看来是我输了。我是赢不了你的。” 晃彦笑着挥挥手。“没那回事,你还有美佐子。关于她,我是一败涂地。” “她啊……” 勇作眼前浮现出美佐子的脸——十多年前的她。 “你和她结婚,也是赎罪的一部分吗?” 勇作突然想到这件事,他开口问晃彦。晃彦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 “遇见她的契机的确是那样。就像我父亲长期以来做的一样,我是基于补偿受 害者的想法和她见面的。但是……”晃彦摇头,“我并不是因为赎罪和同情才和她 结婚,我没有那种扭曲她的人生的权利。” “但她很苦恼,”勇作说,“她想了解你,你却拒绝让她了解。你不愿对她敞 开胸怀,连房门也上了锁。" “我完全没有不让她了解我的意思。” 说完,晃彦微微笑了。他眼中有着无限的落寞。 “坦白说,我本来相信我们会相处得更融洽。我不想让她发现瓜生家的任何秘 密,希望带给她幸福。” “原来也有你办不到的事情啊。” 听到勇作这么一说,晃彦的笑容中浮现出一抹苦涩。 “我自己也衷心期盼,能够和美佐子心灵相通。和她在一起的时间越久,这个 念头就越强。可是,在这种心情之下,我没有自信能继续保守秘密。我害怕自己可 能对她说出一切,以得到解脱。我把房门上锁,并非为了不让她进去,而是为了防 止自己逃到她身边。” “心门上的锁啊……” “但生性敏感的她似乎轻易就发现了我的不自然之处。对她,我举双手投降, 我是进退两难啊。”说完,晃彦真的徽微举起双手。 “那你打算怎么办?”勇作问,“不是前进,就是后退,你总得选一个。” 晃彦霎时低下头,然后再度抬头,直直地盯着勇作,说:“照目前的情况看来, 已经瞒不下去了吧?” 勇作点头。他有同感。 “我打算慢慢向她解释。”晃彦继续说道。 “这样很好。” 勇作想起了刚才见到的美佐子。她会回到瓜生家,肯定是因为感受到了晃彦的 决心。她看起来耀眼动人,也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勇作想,她的心再也不会向着自己了。 “一败涂地。”勇作低喃道。 “什么?”晃彦问。 “没什么。”勇作摇摇头。 勇作望向远方。 “太阳完全下山了。” 四周渐渐笼罩在暮色之下。 勇作高举双臂,说:“那么,我们差不多该走了。” 晃彦点头。 勇作走了几步,然后停下脚步,回头问:“最后,我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 “先出生的人是谁?” 晃彦在黑暗中微微笑了。 勇作听到耳边传来晃彦略带戏谑的回答。 “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