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喝了一口即溶咖啡,元宫叹了一口气。 “最近比较少了,不过这类恶作剧很常见。我认识的一个外科医生,就收过寄 到家里的恐吓信,上面没署名,不过他知道是谁干的,是一个动了癌症切除手术之 后情况恶化死亡的患者的家属。那名患者的癌症已接近末期,不管动不动手术,存 活率都很低,院方明明事先讲清楚了,可是等到人真的死了,家属还是怪起医生。 不过,这也是无可奈何啦。” “那封信,是患者死于这家医院的家属写的吗?”夕纪小声问道,办公室里只 有他们两人,恐吓信的事还没告诉护士。 “不见得是家人,不过一定是关系很密切的人,像是恋人、好友,或是恩人吧! 大概是认为重要的人被这家医院杀了。” 元宫的语气和平常一样冷静,视线正落在他负责的患者病历上,表明比起身亡 的患者,他更在意活着的患者病情。夕纪当然也同意这种想法,她到这里研修之后, 也有好几名患者被殡葬业者送出去,其中有不少人与夕纪多少接触过。但是,夕纪 每次都没有多余的心力难过或沮丧消沉,因为新的病人接二连三地出现。她深切地 体认到,医生的义务就是尽可能救助更多人,正因为有救不了的病人,才更希望全 力治疗有救的病人。 夕纪实在无法把那封恐吓信当做纯粹的恶作剧,或许是因为发现恐吓信的冲击 太大了,但她很在意其中的用词。自称“警告者”的犯人,在文中用了“破坏”这 个字眼。若不公开一切疏失并道歉,就要破坏医院……如果是恶作剧的恐吓信,会 用这样的字眼吗?夕纪忍不住揣测。不仅是医院,在恐吓某些建筑物里的组织时, 常用的字眼是“放火”。我要放火烧你家、要放火烧学校,要放火烧公司……,如 果是这种用词,也许就不会这么在意吧。夕纪这么想。 为什么要用“破坏”这个字?不是放火,不是爆炸,刻意选这种字眼,让她不 得不认为其中别有含意。犯人是不是有什么具体计画?是不是根据那个计画,“破 坏”才是最恰当的动词? 当然,她也明白自己再怎么想都无济于事,只能期待警方克尽职责。院方必须 面对往后如何处理的问题,但住院医师没有插手的余地。 门开了,西园走进来。他刚才应该正与其他教授召开紧急会议。 西园一脸凝重地在椅子上坐下。 “你后来有没有跟谁提过?”他问夕纪,应该是指恐吓信吧。 “没有。” “山内呢?他还在学校那边吗?” “没有,刚才还在这里,现在在加护病房。” “跟他说了吗?” “还没。” “是吗!那好,待会儿我来跟他说。你们以后也不要提起,拜托了。” 夕纪回答知道了,元宫也默默点头。 西园的指尖在桌面敲了几下。“真是的,就是有人乱来。” “会议上怎么说?”元宫问。 “大多数都认为是恶作剧,我也这么认为。最近并没有过世患者的家属来投诉。” “刑警先生的意思是说,不仅要看最近的,也必须考虑以前的例子。”夕纪表 示意见。 “话是没错,但问题来了,为什么到现在才提?不管怎么样,在做这种事之前, 不是应该会先来投诉吗?” “这就不知道了……”夕纪低下头。 有时候就是无能为力啊——其实,她想这么说。即使对医院或医师存疑,没有 证据就无能为力。即使稍有凭据,也没有对抗医院这堵高墙的能力。 就像当时的我一样——夕纪想起父亲的葬礼。 “一定是恶作剧。”元宫说,“如果是认真的,就不会塞在小狗的项圈里。塞 在那里,什么时候会掉也不晓得,就算没掉,饲主也有可能不看内容就丢掉,一般 都是寄到医院。” “也许怕会留下邮戳。”夕纪说道。 元宫微微挥手。“稍微绕点远路,去一个无地缘关系的地方投递就行了。既然 连这点力气都不愿意花,那就表示对方根本不是认真的。” “其他教授也表示了同样的意见。我也认为夹在小狗项圈的这种做法,给人一 种漫无计画、临时起意的印象。不过,就算是恶作剧,确实有人对这家医院怀有恶 意或敌意。而且,这个人也可能时常进出医院,我们必须提高警觉。” “要怎么提高警觉?”元宫问道。 “只能先加强警卫了。” “会议只决定了这些吗?” 西园交抱着双手,低声沉吟。“问题是要不要告知患者。万一这不是恶作剧而 出事的时候,会被质问当初为何要隐瞒。可是另一方面,是否应该告诉患者,实在 很难判断。” “告诉患者,等于是公开。” “一点也没错。不仅是住院患者,也必须告诉来医院的人,否则会被认为不诚 实。但是你们也明白,这种事情很不实际。” “由于我们发现这种内容的恐吓信,所以请各位做好心理准备再来本院?!这 样的确很不实际。”元宫大摇其头。 “在住院患者这方面,即使向他们说明状况,他们应该也不知如何是好吧。不 过,也许有人想出院。” “能立刻出院的人,不必等到这种事发生也早就出院了吧。” “正是。有时候大惊小怪,反而会让患者不安,加重病情,这才可怕。院长和 事务局长认为不应该通知患者。” 元宫苦笑,抓抓后脑勺。 “笠木先生很可能会说‘什么公开!不予考虑!’。他对维护医院的形象很敏 感。” “笠木先生怕的应该是闻风而至的媒体。他说,要是恐吓信的内容被公开,社 会大众便会开始揣测医院是不是真的隐瞒了医疗疏失。我想,这未免太过神经质了, 不过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那么,目前是决定要不要告诉患者了?”夕纪加以确认。这一点很重要,因 为她不太懂得如何在有所隐瞒的情况下与患者接触。 “现阶段,是的。”西园缓缓地面向她。“如果是恶作剧就没有问题,万一不 是恶作剧,犯人也不会立刻采取行动,应该还会再送来同样的恐吓信。” “如果没送来呢?” “一定会送来的。”元宫插嘴。“依照恐吓信的字面上来看,犯人的目的不是 破坏医院,而是要求医院公开一些资讯,如果医院没有任何回应,一定还会再次警 告。到时候,用的手法可就不能当做恶作剧一笑置之了。” “在患者的应对方面,也必须视第二次的恐吓内容调整吧。最重要的是,不能 连累患者。” “我倒觉得不会有第二次恐吓,这一定是恶作剧。”元宫轻轻摇头。“对了, 您要我们别提这件事,目前还有什么层级的人知道?” “所有教授当然都知道了。每一科的人,只有在教授判断有需要时才告知。不 过,医院外部的人就不用说了,连内部的人都要极力保密,这一点是大家一致同意 的。因为这类传闻散播得很快,而且还会被加油添醋,很难处理。” “我们科要怎么做?” “刚才有提到,我想先告诉山内,他也是冰室的指导医师,事件的后续处理和 冰室有关,他不知道恐怕会有所不便。” “说的也是,警察可能还会再来问话。”说着,元宫看向夕纪。“住院医师本 来就已经够忙了,你可要辛苦了。” 夕纪没说话,微微一笑。她内心的确不是没有麻烦上身的想法,但也认为若非 自己发现了恐吓信,恐怕自始自终都不会知道这件事。因为就某种层面而言,医院 并不会把住院医师当成自己人,遇到这种情况,难免会产生一股莫名的疏离感。一 念及此,她便庆幸还好发现的人是自己。 西园站起来。“你们两个我大可放心,不过还是提醒你们,绝对不要泄漏出去。 还有,事务局说若是发现可疑人物,要向他们通报。”说完,西园露出苦笑。“只 不过,什么样的人叫作可疑人物,也是一个难题。” 西园朝门口走去,但似乎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夕纪。“冰室,你可 以来一下吗?” “什么事?” “一点小事,边走边说吧。”西园走向走廊。 夕纪离开办公室,跟在他身后,再连忙追上,走在他身边。 “岛原先生的手术要稍微往后延。” “是吗?” “血糖太高了。那位大老爷,有偷吃过量美食的嫌疑。” “因为来探病的人很多。” “你也替我说说他,虽然他不见得会听住院医师的话。” “术前检验有问题的,只有血糖吗?” “数据上只有这样。不过说实话,事务局也希望手术延期。” “事务局?” 西园迅速扫视一下四周。“好像是担心那封恐吓信。即使是恶作剧,就怕岛原 先生事后会质问,为什么在接到恐吓信的时候还动刀。事务局希望手术最好延到整 件事确定是恶作剧之后。” 夕纪点点头。这的确是事务局的人会有的顾虑。“手术安排在什么时候?” “目前考虑下星期五,这样就延了整整一个星期,只能祈祷在那之前可以确定 这一切是一场恶作剧。” “好的,我知道了,您要交代的就这些吗?” “工作上的事就是这些。”西园站定,再次扫视了四周,表情稍微柔和了一些。 “后来,你和你母亲通过电话了吗?” “后来”指的是那次聚餐之后吧。 夕纪摇摇头。“没有。” “是吗?那天没什么时间,我还以为你们事后详细谈过。” “我没时间,因为医院很忙。” 西园叹了一口气。“也许吧。其实,我也想跟你好好聊聊。不过,短期内显然 抽不出时间,等你的研修期结束再说吧。我想,你也有很多话要跟我说。” 夕纪不作声,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就这样,你可以回去了。” “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是关于那封恐吓信的。” “什么问题?” “那段文字……,关于医疗疏失的话,有没有教授知情?” “没有啊,在刚才的会议里没有人提到。怎么了?” “没有,没什么。失陪了。” 夕纪行个礼,转身离去。一边走,一边在内心质问:你也是吗?当你被问到医 疗疏失时,真能问心无愧地说没有吗?回溯到遥远的过去时,难道不会发现有些事 情让你心虚吗? 或者那不是疏失?不是疏失,而是蓄意? 她的内心再度泛起负面的想象。 约会地点是一家咖啡店,离表参道的十字路口步行约几分钟。望已经占好了窗 边的桌位。 穰治一到,望便看着表。“迟到五分钟。” “抱歉,老板突然要我加班。”他竖起一只手,摆出道歉手势。 望约会几乎从不迟到,穰治不知这算不算是护士的职业病。望因为自己守时, 所以也希望穰治守时,不过,还不到啰嗦的程度。 穰治向服务生点了啤酒之后,燃起一支烟。 “今天怎么样?”他佯装若无其事地问道。 “什么怎么样?老样子啊。”望把茶杯端到嘴边。 “很忙吗?” “嗯,不过,算比平常轻松一点吧。没有手术,也没有患者病情突然恶化。” “平安无事的一天啊。有没有什么有趣的意外之类的?” 望眯起眼苦笑,两颊出现了酒窝。“那可是医院耶,才不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反正不是为了动紧急手术手忙脚乱,就是突然有重伤患者被抬进来。不过,这种事 一天到晚都有,没有什么意外的感觉。” “也就是说,”穰治凝视着她,“今天一整天什么事都没发生,也算是一种意 外了。” “啊,或许可以这么说。”望颇有同感地点点头。 啤酒送了上来,穰治喝了一口,判断望应该没说谎。看来,帝都大学医院今天 并没有发生什么骚动。 当然,仅是因为望这些护士没有得到消息而已,至少医院的高层人士一定聚集 讨论过了。 穰治回顾这天早上,觉得那封恐吓信被女医生发现真是失算。他把那张纸塞在 腊肠狗的项圈,躲在暗处监看。按照计画,应该是由饲主发现。 但实际上取下那张纸的是女医生:就是望带他潜入手术室的那天晚上,在电梯 前遇到的那个年轻女医生。 她当场就把那张纸打开了。然后,惊慌失措地转身跑进医院。 既然她是住院医生,大概会去找指导医生之类的人商量吧。而接手这件事的人 会怎么处理呢?通常都会向医院的负责人报告才对。 接下来,他就无法预测了。照理说院方应该会报警,但若是怕传出去有碍名声, 或认定这是一场恶作剧,很可能暂且观望。他很想问问望有没有在医院里看到警察, 却想不出借口。 无论如何,院方目前似乎不打算公开恐吓信。穰治猜想,他们现在一定正在设 法分辨那到底是不是恶作剧。 正当他绕着这些念头打转时,望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来。“对了,上次那 个有用吗?” “上次哪个?” 一听穰治这么问,望便不满地嘟起嘴。“就是手术室呀!人家千辛万苦带你进 去,还让你拍照!” “哦,那件事啊,抱歉。有用啊,很有用,真的很感谢你。” “嗯,那就好。” “你偷偷带我进手术室,有没有被发现?” “倒是还好,没有被念到这件事。” “没有被念到这件事?那被念了其他事吗?” “对啊。那时候不是差点被发现吗?我一急,就骗说在找耳环,这件事后来一 直被那个大婶婆拿来说嘴。” “这样啊,那是我对不起你了。”穰治诚心说道。 “又不是穰治的错。那个大婶就是讨厌我,就算没有这件事,她还是会找别的 借口来刁难我的。护士的世界都是女人,什么花样都有。” 望的话题,最后都会扯到抱怨工作上,穰治默默倾听,当成是自己的差事。 望把玩着茶汤匙,叹了好大一口气。 “啊——啊,这种事得做到什么时候啊?我还以为护士是个更酷、更能帮助别 人的职业呢。” “你是在帮助别人啊,在保护生命。” 望却焦躁地摇摇头。“是在保护生命,但感觉保护医院的面子更多。还有,得 花很多心思来保持人际关系微妙的平衡。我跟你说过菅沼大姐和松田阿姨的事了吧?” “听过好几次了。”耳朵都快起茧了——这句话则吞了下去。“她们的关系很 差,两边都想把别的护士拉过去对不对?然后,因为你没有加入任何一边,她们就 刁难你。” “也不是说刁难,就是得小心翼翼的,很麻烦。不过啊,听说每家医院都是这 样。我听在其他医院工作的朋友讲起来,大家也都遇到同样的情况。” “那就没办法了。要是嫌麻烦,不如选边站好了?” “能那样我就不用这么辛苦了。那样保证会被另一边的人攻击。”望露出厌倦 已极的表情,双手在桌上撑住脸颊。“我觉得自己还是不适合现在的工作,要看患 者的脸色我还能了解,可是竟然还得看其他护士的脸色,实在太可笑了。” 穰治什么也没说,只是喝他的啤酒。若是“不然你想怎么样”之类的回话会让 她继续讲下去,他是打死也不会说的。不过,不用他说,望也会提起那句老话。 “可是,不工作就没办法生活,真的,想到将来就好闷。穰治,你觉得我该怎 么办?” 来了!不能说我哪知道,穰治假装用心思索。 “你还年轻,不必这么急着下结论吧!再忍耐一阵子看看,一定会有好事的。” “什么嘛!说得好像跟你没关系。”望瞪着他。 “我的意思是说,不管在哪里工作,都会有同样的烦恼。”他把啤酒喝完,看 了看时间。“差不多该走了吧,我饿了。” “真是的,穰治一点都不了解我的心情!”望一脸失望地说道,便拿起身边的 包包。 望的心情,穰治再了解不过了,她是籍着抱怨工作来确认他有没有结婚的打算。 “对了,岛原老头还好吗?”他边拿账单边问。“还会用色咪咪的眼神看你吗?” “岛原总一郎?很好啊!不过,手术好像延期了,手术室的护士说的。” 本来朝收银台走去的穰治,这时转身俯视着望。“延期?什么时候?” “下星期四或五……” “星期四?星期五?哪一天?”穰治抓住望的肩膀。 望莫名其妙,皱眉讶异地抬头看他。“穰治,怎么了?” “啊,没事……”穰治放开手,挤出笑容。“我怕他会对望乱来,像这种色老 头,我巴不得他赶快出院。” 这是个很牵强的理由,但望却笑了。“放心吧,他没有对我乱来。不过,我好 高兴哦!没想到穰治这么担心我。手术的日期,下次遇到那个护士,我再问她。” 穰治点点头,便走向收银台,望伸手勾住他的手臂。在柜台付钱时,她也小鸟 依人似地站在他身旁,完全不知他心怀鬼胎,还梦想着幸福的未来,相信他们总有 一天会结婚。 她的梦想幻灭的日子,也延后了一个星期。这件事,只有穰治知道。 夕纪在办公室整理患者术前资料时,菅沼庸子开门走了进来。 “冰室医师,事务局要你过去一趟。”每个字都带刺。这个护士对夕纪的态度 总是有些高高在上。 “事务局?会是什么事……”夕纪低声自语,但听在菅沼庸子耳里显然并非如 此。 “我哪知道,我只负责传话。他们好像把护士当跑腿的,人家到事务局可是有 重要的事。” 看来,她的心情似乎不太好,夕纪默默起身,正准备离开房间时,菅沼庸子叫 了声“冰室医师”,又走过来。 “今天早上你和元宫医师在那里窃窃私语,你们在说什么?” 她一定是指夕纪找元宫商量恐吓信的事吧。那时候,元宫正在和菅沼庸子说话, 夕纪叫住他,把他带到另一个地方看恐吓信。此举肯定让菅沼庸子心里不痛快,全 心脏血管外科的人都知道她对元宫有意思。 夕纪觉得很麻烦,但又不能不解释。当然,她不能说真话。“我找元宫医师商 量这次出院患者的事情,因为我有些细节不明白。” “哦!”菅沼庸子不满地撇了撇嘴角。“这种小事也要找元宫医师,不太好吧! 告诉你,我可是在和医师谈重要的事。” “啊,对不起,以后我会注意的。” “我就说嘛,每次住院医师一来,就一堆麻烦。” 菅沼庸子叹了一大口气,先行离开,夕纪目送她的背影,耸了耸肩。从某方面 来看,住院医师的地位比谁都低,连对护士也得小心翼翼,生怕得罪她们。 话说回来,事务局会有什么事……恐怕是和那封恐吓信有关,但该说她都说了, 除此之外,还会有什么事? 事务室里还有几个人,笠木也在内,他一看到夕纪,便招手叫她到房间角落。 “抱歉,你这么忙还找你过来。其实啊,那个刑警白天又来了,好像姓七尾吧, 警视厅的刑警。”他悄声说道。 “请问找我有什么事?能说的我都说了。” “我也这么讲,但是对方就是要见你,还说少问了一些问题。警察就是这样, 同样的事情要问好几次。”他的口吻俨然以前也和刑警打过交道。“虽然麻烦,不 过,你可以和他见个面吗?如果时间拖太久,我会去敲门。” “知道了。不要紧的,只是回答问题而已。” “嗯,回答问题就好,知道吗?”笠木特别强调,似乎怕夕纪多嘴。无论哪家 医院,总会有一、两件不欲人知的事。但是笠木多虑了,这种极机密的情报,当然 不会传入住院医师的耳里。 夕纪一打开会客的门,坐在沙发上的男子便站起来。她白天也见过这个人,年 约四十岁,脸孔略黑,体型精瘦,感觉很像正在减重的拳击手。 “对不起,百忙中还来打扰。有些事情,无论如何都想跟你确认一下。” “什么事?”夕纪站着问,因为她不想拉长谈话时间。 “请先坐下再说吧?” “不用,我站着就可以了。” “是吗?”不知为何,七尾似乎很遗憾地垂下视线,然后又重新看着夕纪。 “关于今天早上的事情,我想再详细请教,但在那之前,我可以问一个私人问题吗?” “私人问题?什么问题?”夕纪皱起眉头,没来由地怀疑:这与自己身为女性 有关吗? 七尾舔舔嘴唇后说:“不好意思,请问你是不是冰室警部补的千金?” 一时之间,夕纪没听懂他在问什么。“警部补?不是啊。” 七尾有些意外地歪着头。“不是……令尊不是冰室健介先生吗?” “我父亲的确叫健介……” 七尾似乎放了心,表情开朗了起来。“果然没错。你可能不记得冰室先生担任 警部补时期的事了。” “啊……”夕纪总算想起来了,父亲曾经当过警察。不过,她几乎没有印象。 七尾似乎察觉她的想法,朝她笑一笑。“想起来了吗?”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是啊,冰室先生辞掉警察的工作,已经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我也 是个初出茅庐的小毛头。” “您认识家父?” “在我派驻的警察署里,第一位带我的前辈就是冰室先生,我们一起工作虽然 才一年,但这段期间,他教导我身为一个警察应有的工作态度。” “哦……”夕纪凝视着刑警。 在这之前,她从未见过健介早年的旧识,完全不知道父亲是个什么样的警察, 从事什么样的工作,也不曾对这些感兴趣。她只知道父亲因为工作太忙,身体吃不 消才辞职。 “坐吧!”七尾再一次指着沙发。 她在沙发上坐下,因为想多听一些父亲的事情。 “我吓了一跳,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遇见冰室警部补的千金。”七尾似 乎由衷地高兴。 “您怎么知道我是冰室健介的女儿?” 对于夕纪的问题,七尾得意地笑了,好像早就在等她这个问题。 “年过四十以后,开始对自己的记忆力越来越没把握,不过,这下子可以稍微 感到安慰了。其实,我最先想到你。” “我?我们见过吗?”夕纪望着对方那张绝对称不上好面相的脸孔,怎么想都 没有印象。 七尾在面前轻轻挥动手。“也难怪你不记得,那时候你还小,而且我想,你根 本没有看到我的长相吧。我记得那是在葬礼上。” “家父的……” “是的。那天,警察那边也有好几个人列席,因为有不少人受过冰室警部补的 照顾,我也是其中之一。” “原来如此,这方面我完全不知情,家母也没跟我提过。” “令堂没提过啊……,是吗?嗯,也许吧。”七尾一副心知肚明的语气。 “这话是什么意思……” “啊,这个,”七尾一时之间似乎有些迟疑,露出了因抽烟而略微变色的牙齿, “冰室先生当警察是在早年时期,令堂可能认为没有必要特地告诉你吧。更何况, 当时骤然间失去家里的支柱,令堂考虑的多半都是将来的事,没时间回想过去吧。” 他显然在规避什么。夕纪正思忖他在隐瞒什么时,他却发问了。“你为什么想 当医生?” 夕纪笔直地凝视着他。“警察的女儿以医生为目标很奇怪吗?” “哪里的话,”七尾连忙摇摇头。“只是,你在心脏外科,让我有点好奇。” 他的话令夕纪不由得有所提防。“有什么不对吗?” “不是的,可能是我想太多了,因为我想起了令尊的病。” “您知道家父的病?” “当然了,我记得是大动脉瘤吧?” 夕纪呼地吐了一口气。“是的,您记得真清楚。” “这是当然的,恩人过世了,毕竟会想知道病名,而且那和癌症不一样,当时 我对那种病没有任何知识,还去查了不少资料。话是这么说,现在也只记得是血管 上长了瘤而已。” 夕纪垂下视线。很多人都提过父亲的死,但也仅止于一时间的关心,她一直以 为现在一定没有人记得病名,谁知眼前就有一个十几年后仍牢记在心的人,令她感 到无比欣喜。 “我是不是冒犯你了?还是让你想起伤心往事?”七尾不安地问道。 夕纪抬起脸,摇摇头。“您还记得这么久的往事,我很感激。正式的病名是胸 部大动脉瘤,正如您说的,那是一种血管长瘤的病。” “所以你会以心脏外科医师为目标是因为……”七尾露出探问的眼神。 “您猜得没错。因为家父是那样往生的,所以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忘记……” 七尾相当感动地深吸一口气,微微地摇头。“因为那是夺走令尊性命的病,所 以你不想再让其他人死于这种病吗?” 夕纪低着头喃喃地说:“没有您说的那么了不起……” 她总不能说,是因为怀疑父亲死于医疗疏失或遭谋杀。 “真令人佩服。看到现在的你,冰室警部补在天上也会很高兴吧。你已经成为 一位心脏外科医生了。” “不,很遗憾,并不是,我只是住院医师,还在各科实习的阶段,现在只是刚 好在心脏血管外科实习,不久又要转到别科。” 但是她的说明,并没有改变七尾佩服的表情。 “这样啊!请你好好加油,我也会支持你的。从葬礼以后,一直对冰室夫人未 尽道义,令堂还好吗?” “很好,现在在工作。”夕纪说母亲在饭店工作。 “真是太好了。女儿这么优秀,令堂一定也很放心吧!我想找时间问候一下, 麻烦代我向令堂转达。” “好的,您是七尾先生吧。”事实上,夕纪也不知道下次和百合惠联络是什么 时候,但依然这么回答。 “不好意思,聊私事占用了时间。不过,我没想到事情会和冰室警部补的千金 有关。”七尾从上衣口袋里拿出记事本,准备开始原定的工作。 “请问,七尾先生。”听到夕纪叫他,打开记事本的七尾抬起头来。夕纪注视 着他的眼睛问:“家父为什么要辞掉警察的工作?” 七尾好像倒抽一口气,可能没料到夕纪会这么问吧,他先是脸色一沉,然后又 恢复笑容。“你是怎么听说的?” “我只听说是因为工作很忙。不过,还有其他原因吗?” “哦,那的确是一份很辛苦的工作,在体力上的负担也很大……”七尾吞吞吐 吐地说道。 “还有别的原因对不对?您可以告诉我吗?在您开始谈公事之前。”夕纪望着 他的记事本说道。 七尾抓抓头。“伤脑筋……” “有这么难以启齿吗?” “不,”七尾以认真的眼神摇摇头,“绝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只是,当时 大概不想让你知道吧。再怎么说,这都事关一条人命。” “有人去世了?” 七尾点点头,似乎决心告诉她。“那时候,我和冰室先生一起值外勤,开着警 车在街上巡逻。当时,管区内有买卖强力胶的问题。我们不时接获线报,表示有目 击者看到疑似买方或药头活动的迹象。当时,我们盯上某个少年帮派。” 刑警仿佛回想起当时情景,眼神偶尔飘向远方,继续说:“几个人蹲在小巷里, 鬼鬼祟祟的。我和冰室先生对看一眼,冰室先生默默点头,以眼神示意我停车。我 一停好,冰室先生立刻下车。可是,那群少年好像察觉到声响,开始逃窜。他们的 机车就停在附近,当下骑了车逃逸。” 夕纪能够想象当时的情状。同样的情景,现在也经常在电视上看到。 原来这二十几年都没变,她想。 “我们追赶其中一辆机车。因为天色很暗,看不清楚,不过对方看起来像是高 中生。他以高速飙车,为了逃逸警车追捕,拼命往前冲。我们警告他很多次,要他 停车,但他并没有减速。” 情况如何发展,夕纪也听出来了,她有不好的预感。 “然后呢?”她请七尾说下去。 “他连红绿灯都不看,直接冲过马路,却和一旁开出来的卡车相撞……”七尾 叹了一口气。“我们马上送他到医院,但他不久就断气了。后来得知他才念初中, 而且刚升上二年级。那群少年在巷子里并没有吸食强力胶,而是在分赃,他们从超 市偷东西,连机车也是偷来的。” 一如预料中的情节,夕纪不由得皱起眉头。“家父必须为此负责?” “当时的确有些问题。因为警察追捕未成年嫌犯时,必须非常小心。虽然不至 于受到处分,但冰室先生不久就被调职了,他随即辞去了警察的工作。” “是为了负责吗?” “不,我想不是。”七尾很肯定地说,“我曾经问过冰室先生,问他是不是认 为当时判断有误。” “家父怎么说?” “他明白地否认了。”七尾说。“他说,自己的使命就是保护市民安全,如果 对于那些看到警车就逃的人置之不理,等于背弃了使命,而背弃使命,便失去了生 存的意义。” “使命……” “人生而负有使命,这是冰室警部补的口头禅。”说着,七尾落寞地笑了。 这句话好像在哪里听过——夕纪心想。 七尾看看表,似乎很在意时间。“可以开始了吗?虽然和你聊冰室警部补开心 得多……” “不好意思。不过,谢谢您告诉我这些。” “我想令堂之所以没告诉你,是因为怕你只记得有人因父亲而死,怕你内心因 此受伤。” “我也这么认为。所以对于家母至今从未提起,并不会生气。” “那就好。”七尾的视线再度落在记事本上。“其实,今天本来应该由另一位 坂本刑警来的,可是我发现是你,硬是要来。所以,要是不好好做点事,就很难交 代了。” 夕纪微微一笑。对她来说,与其被陌生刑警问话,不如由多少与自己有些关系 的人来问,心情也轻松一些。 “关于那只腊肠狗,你是今天早上第一次看到的吧?” “是的。” “不过,好像常有人会把狗绑在那里。” “我想应该是患者,因为宠物不能带进医院。” “你平常看到狗被绑在那里,都会像今天早上这样摸它吗?” 夕纪摇摇头,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那时候刚好看到有纸条卡在狗的项圈上, 觉得那只狗很可怜,才走过去的,平常只是站在远处看。” 七尾一边对她的回答点点头,双手交抱胸前。“果然,这么一来,究竟该怎么 解释?” “请问,有什么不对吗?” 七尾听到她发问,先是有点犹豫,然后才开口。“我怎么想都想不通。先别管 是不是恶作剧,我看不出犯人为什么要以这种方式留下恐吓信,塞在小狗项圈里, 这对犯人来说,是一种非常不可靠的方法,可能出点小错那封信就掉了。” “这一点,我们医师也提过。不过,他推测犯人不是认真的,才会选择这种方 式。” 七尾不以为然。“我认为,如果不是认真的,更应该会选择安全而确实的方法。 这次的做法非常危险,因为狗会叫,要是狗在犯人塞恐吓信时吠叫,马上会引起周 遭人的注意。没人能保证狗乖乖听话,犯人却选择这种方式,为什么?这对他有什 么好处?” 夕纪也用心思考刑警这席话,而且认为他说的很对。即使是腊肠狗也会叫,那 只狗虽乖,但纯属巧合。 “最安全的方法是邮寄,因为邮戳几乎无法成为线索。特地来到医院,对犯人 就是一种冒险,假使他有什么理由无法投递,也只要偷偷放进g α就行了,或是夹 在医院员工车上的雨刷也行,方法多的是。所以,我第一个想到的是小狗的饲主。 如果你没先发现,那么发现恐吓信的应该是饲主。于是我想,犯人是不是基于什么 原因,希望那个饲主发现恐吓信?” 夕纪点点头,刑警的想法符合逻辑。 “我们打电话给附近的兽医院,以地毯式搜索腊肠狗的饲主,虽然花了一点工 夫,不过还是找到了。饲主是一名六十三岁的女性,花了三十分钟走到医院,顺便 带狗散步,并不是定期看诊。我们瞒着恐吓信的事,问了她不少问题。但无论怎么 想,都不太可能与这名妇女有关,她是昨天晚上才兴起到医院的念头,所以犯人不 可能预先知道。” “您的意思是,犯人是那名妇女身边的人……” 听到夕纪这么说,七尾似乎颇为意外地张大了眼,然后笑了。“很犀利,不愧 是冰室警部补的千金。不过呢,应该不是。那名妇女独居,而且并未向任何人提起 今天要来医院。” 自己想得到的,刑警自然都考虑到了,夕纪这么想。 “接下来就是你了。”七尾说,“实际上发现的人是你,或许这正是犯人的目 的。也就是说,犯人知道你会去摸摸绑在那里的狗,才把恐吓信塞在那只腊肠狗的 项圈。虽然不知道犯人的理由是什么,但或许他的目的就是让你发现——因为这么 想,所以才问了刚才那个问题。” 夕纪心想,这个刑警的头脑真灵光,如果是一般人,一定会把夕纪发现恐吓信 当成纯粹的偶然吧,然而连这种事,他也不会视为必然。 “可是,我发现真的是巧合,应该没有人会推算得准。” “似乎是。所以这么一来,这个问题该怎么解释呢?”七尾抬头望着天花板, 又看着夕纪苦笑。“不好意思,我决定回去之后再烦恼。” “七尾先生,您不考虑恶作剧这个可能性吗?” “很难说。现阶段还无法确定,是恶作剧的可能性依然很大。在还没找到确切 证据之前,不要有先入为主的观点——这是你父亲教我的铁则。”七尾看看表,站 了起来。“谢谢你百忙中还抽出时间。” 他往门口走去,但在开门前回过头来。“关于这家医院的医疗疏失,你曾经有 耳闻吗?” 夕纪感到很意外,看着刑警。“即使有,您认为我会说吗?” 七尾笑了。点点头,擦擦人中。“我只是问问,不问这个问题,之后可能会被 上司唠叨。” “难为您了。不过请放心,如果听到什么,我会通知七尾先生的。” “真的吗?” “我也不想在隐瞒医疗疏失的医院里研修呀。” 七尾以了解的表情点点头,说声那么告辞了,便离开了房间。 夕纪晚他一步走出会客室,笠木快步靠过来,追根究底地询问刑警问了她什么, 她又如何回答。她说没什么大问题,只是再确认而已,之后便离开了事务室。 今天没什么剩下的工作要做。她想,偶尔也早点回去吧。 第二天早上七点多,夕纪醒了。这是暌违已久的熟睡,她自我分析,可能是昨 晚上床以后想起父亲的关系。 七尾刑警的话,从各个方面来说都很新鲜。她至今从未听过健介在担任警察时 期的事,也不关心。 值勤时害死一名少年,这个事实的确让她震撼不已,但按照七尾的说法,她觉 得那不能算是健介的错。 人生而负有使命—— 夕纪想起什么时候听过这句话了,那是健介动手术的前一天,在病房里对她说 的。 “你可不能活得浑浑噩噩哦!只要好好用功,替别人着想,很多事情你自然而 然就会懂了。每个人都有自己才能完成的使命,每个人都是怀抱着这使命出生的, 爸爸是这么认为。” 夕纪相信父亲是有信念的,在追捕骑车逃逸的少年时,也是因为怀着信念才没 有迟疑,虽然最后造成了无可挽回的结果,但父亲一定不后悔吧。 她想起父亲的背影,没有废话,以行动让妻小安心,这便是来自于警察时代的 信念。 夕纪准备完毕,徒步走向医院,一来到医院前面,就看到很多上门就诊的患者, 夕纪看了看那座脚踏车停车场,今天早上没有小狗被绑在那里,她不由得松了一口 气,走过玄关。 正当她在加护病房检查患者胸部X 光片和验血资料时,听到有人叫了声“冰室”。 夕纪一抬头,西园就站在她面前,已经换上白袍了。 “巡房了没?” “等一下才要去。” “那好,在那之前,你先跟我来。” “去哪里?” “你来了就知道。” 西园走进电梯,按下六楼按钮,于是夕纪知道目的地了。一般住院患者的病房 只到五楼。 在六楼一出电梯,整个气氛都变了。整体空间非常宽敞舒适,地板颜色也不一 样。 西园走到走廊最深处,在边间的某间房敲了敲门。 门开了,出现了一名年约三十五岁的男子,穿着深灰色西装,系着咖啡色领带, 体型瘦削,感觉不出肌肉,肤色白皙,尖削的下巴留着青绿色胡渣。 夕纪还知道他姓冈部,有时候会在这间病房碰面,但彼此从未交谈过。 继西园之后,夕纪也走进病房。在这个比普通单人房大两倍有余的房间里,靠 窗处摆了一张尺寸特别大的病床,岛原总一郎身穿黑色运动衫,正盘腿坐在床上。 “真难得,西园医师这么早就来。”体型有如不倒翁的岛原,以洪亮的声音说 道。他的外型与冈部形成对比,红润的脸上泛着油光。那张脸转向夕纪说:“住院 医师也一起啊!” 从夕纪被引见的那时候起,岛原便从未以正式姓名称呼过她。这号人物恐怕对 所有年轻人,尤其是女性都采取这种态度吧。 “感觉如何?”西园问道。 “就像你看到的,生龙活虎,完全看不出哪里不对劲。” “真是太好了。” “可是,其实我是抱着一颗炸弹吧?真奇怪。不过,身上有这种东西,总是教 人不放心,医生,赶快帮我拿下来吧!” “关于这件事,岛原先生,我想稍微更改一下手术日期。” “更改?提早吗?” “不,要稍微往后延,因为验血的结果不太理想。简单来说,就是血糖有问题。” 岛原的眼神变得冷峻起来。“延多久?” “一个星期左右。” 岛原总一郎听到西园这么说,脸变得更红了。西园仿佛没注意到他的变化,以 平淡的语气仔细说明验血结果。这段期间,岛原也板着一张脸,一副不想理会这种 细节的模样。 “只要配合饮食与用药,应该在几天后就会恢复正常数值,之后便可以进行手 术。” 西园做了个结论,但岛原锐利的眼神并没有朝着主治医师,而是转向部下冈部。 “汽车展是下个月的哪一天?” “从二十日起一连三天,安排社长在第一天致辞。” “只剩下一个多月啊。”岛原啧了一声,看着西园说:“如果下周末动手术,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西园摇摇头。“这没有定论,要看术后的状况。有些人可以很早出院,有些人 要住院一个多月。” “这样我很麻烦。”岛原皱起脸。“我希望在下个月二十日之前可以自由活动。 其实,我现在就想到处跑了。医生,能不能想办法在这个星期内搞定?” “没办法。在术前检查结果不符的条件下,没办法开刀。我们在决定动刀之前, 必须把病人最差的状况也考虑在内。” “你说的那些术前检查,不是听说没有明确的标准,每家医院都不一样吗?你 们医院的标准会不会太高了点?” 岛原的这番话显然是去打听来的,也许是叫部下调查。现在回想起来,夕纪来 抽血时,他总是抱怨着“有必要检查得这么详细吗”。 “在手术方面,我们认为必须在病人同意下才能进行。如果病人无法遵照我们 的方针,我们也可以代为介绍其他医院。”西园以平静的语气说道。 “不是啦,我没有反对的意思。”岛原着急了,露出讨好的笑容。“如果是西 园医师的指示,我当然会照做啊。我就是因为佩服医生的医术,才来这家医院的, 只是我的情况也很为难,工作堆积如山啊!所以才请医生想想办法,打个商量。” “我们很明白岛原先生的意思,也想配合您的要求,所以,我们才会提出这样 的建议。” “好,下星期五是吧,那我知道了,可以麻烦西园医师执刀吧?” “当然是由我执刀。目前计画有两位助手,其中一人就是冰室。” 突然被点名,夕纪一时不知如何反应,楞了一下才急忙行了一礼。 “找住院医师?”岛原脸色又是一沉。 医生向患者说明由她担任助手时,有一半以上的患者会出现这样的反应。明知 道这是难免的,但夕纪的自尊心还是会受到伤害。 “虽然是住院医师,但是工作认真,所以才会用她。请相信我。”西园笃定地 说道。 岛原勉为其难地点点头。“既然医生都这么说了,应该没问题吧。住院医师, 那就麻烦你了。”他看着夕纪,然后举起一只手打招呼。 离开病房后,西园露出苦笑。“要是他知道手术延后的原因是恐吓信,一定会 大发雷霆吧。” “刚才还提到车展什么的。” “多半是还有新车发表会。我倒是认为社长没有出席的必要,不过,他大概想 趁机表现一下吧。有马汽车这阵子的风评好像不太好。” 具代表性的日本汽车公司社长,同时也是财经界举足轻重的人物,与政治家过 从甚密,且身为横纲审议委员会的一员——夕纪对于岛原的认识只到这种程度。 “社会地位越高的人越难伺候。” “倒也不见得。在我看来,他还稍微松了一口气,其实心里很害怕。我说他会 大发雷霆,意思是他会假装那么做。” 夕纪不明白西园的用意,没有作声。于是他继续说:“没有人不怕动手术。岛 原先生故意表现得不耐烦,是想展现自己是个大人物吧,因为部下也在场。我想他 现在一定在埋怨干嘛不快点动手术,真是急死人了之类的话,就是希望部下把这些 情况转述给公司的人。” “真是无谓的举动。” “成功的人不会做无谓的事。他有他的心机,就连手术也能作为建立形象的工 具,所以才能当上一流企业的领导人。” “我会记住的。” “你大概还需要一段时间,才会接触到这种等级的大人物吧。” 他们搭电梯抵达办公室那个楼层,西园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教授。”夕纪叫住他。 他转身,像是在问她什么事。 “刚才,您说不符术前检查的标准,就不能动手术……” “有什么问题吗?” 夕纪咽了一口唾沫才开口:“我想,以前的术前检查没办法做得像现在这么详 尽,像是立体影像等等,十几年前还没有。” “所以?”西园的眼神变得有些严厉。 “我想也会有这种情况,把检查不出来的部分假设为最糟糕的情况,然后认定 手术的危险性极高,遇到这种情况,教授总是回避吗?” 这是针对健介的手术所提的问题。这一点,西园应该也听得出来。夕纪感觉心 跳加快,体温似乎也稍微上升,但她仍然继续注视着西园的眼睛。 “每一次,我都尽了全力。”西园平静地说,“不动刀也是选择之一,当然, 有时候并没有这么做。” “结果呢?您从不认为自己做了错误的选择吗?” 西园直视着夕纪。“我动过的手术不计其数。有多少次,便代表我做了多少次 选择,结果通常都在预期范围内。如果预期这种说法不容易懂的话,你可以换成有 所心理准备。” 意思是说患者死亡也在预期范围内吗?夕纪正想开口确认时,背后传来一阵脚 步声。 “西园老师。”是元宫。 夕纪一回头,看到元宫一脸严肃地向西园跑来。“老师,院方请您尽快与教授 会联络。” “发生什么事?” “就是……”元宫向夕纪瞄了一眼,视线又回到西园身上。“恐吓信,听说又 发现新的。” 日前已发出警告,却不见任何诚意的回应。若你们认为我方的要求仅是恶作剧, 那就大错特错了。 在此再次提出要求:透过媒体公开过去的医疗疏失并向社会大众道歉。 给你们两天的时间考虑,在下个星期日之前依照指示行动,否则我方将会破坏 医院。这不是威胁。 警告者 第二封恐吓信是在一般门诊的候诊室发现的,发现者是一名前来治疗腰痛的五 十五岁女性。 患者到帝都大学医院看病时,若是初诊,必须先填写诊疗申请书,并在挂号时 提交。申请书放在候诊室角落的柜台,患者在上面填写自己的症状等等资料。 根据发现的妇女表示,恐吓信就放在诊疗申请书的盒子里。 “一开始,我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盒子上明明写着诊疗申请书,里面却没看 到我要的申请书,原来是那叠申请书最上面放了一张完全无关的纸。我正想不知道 这是什么,仔细一看,上面不是有字吗?我还以为是什么注意事项,一看,竟然是 那种内容……,真是吓死了,我就拿给柜台的人。” 在候诊室一旁的咖啡店进行侦讯的七尾,听着这名腰痛的发现者比手划脚、兴 高采烈地叙述。看她的模样,一点都不像深受腰痛所苦,点的冰红茶也几乎没减少。 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刑警问话,似乎让她异常亢奋。 “排在你前面写申请书的,是什么样的人?” “咦?在我之前?呃,是什么人?好像是个老年人吧?啊,不是喔,应该是年 轻人吧?好像是个长发的女人……,啊啊,我没把握啦!你不能当真。” 放一百二十个心吧,我才不会——七尾把这句话忍住了。 “你发现那张纸的时候,四周有没有可疑人物呢?像是一直盯着你看,或是在 你旁边走来走去等等。” 这个问题也让她想了许久。“我没那个心情想这些呀!你看那种内容,吓都吓 死了,那时候我只想赶快通知医院的人。” 七尾点点头,心想这倒是。看来,从这名女士身上得不到有用的情报。 “真对不起,你明明来看病,却耽误你的时间。往后可能还会向你请教,到时 候还请你多多帮忙。” 然而,她似乎还不想结束与刑警之间的对话。“喏,那是什么意思呀?这家医 院发生过生命医疗疏失吗?”她悄声问七尾。一脸看热闹、聊八卦的模样,眼神闪 现好奇的光芒。 “这个我们就不清楚了。”七尾站起来。 “可是,那样写不是很奇怪吗?一定是出过什么事,有人很不满,才会写那种 东西吧?”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医院的事,麻烦去问医院的人。” “那,那个呢》之前的警告是什么意思?” “那是……” “看上面写的,意思好像是说之前也寄过同样的东西给医院,不是吗?那是真 的吗?”她的声音越来越大,店内还有不知情的患者。 “太太,”七尾压低音量,“这是一个很敏感的问题,我们警方认为处理时要 非常谨慎,所以必须严守调查机密。换句话说,那封恐吓信是太太您发现的,这一 点我们也绝不能泄漏,否则不知道会给您带来多大的危险。” “咦!我吗?”她按住自己的胸口,不安现于脸色。 “所以,关于这件事,麻烦您不要随便告诉别人。您也不想被一些莫名其妙的 人纠缠吧?” “是啊,那当然了。” “那么,就麻烦您了。”七尾拿起桌上的传票,快步离开咖啡店。 坂本在店外等候。 “接下来要去事务局一趟。” “指纹弄好了吗?”他指的是诊疗申请书柜台上的指纹。 “刚才弄好了,虽然医院的事务局不太愿意配合。” “他们怕事情闹大吧。不过,我想已经太迟了,我跟你保证,那个大婶一定会 到处宣传。” 七尾把他和恐吓信发现者的谈话内容讲给坂本听,坂本苦笑。 一到事务局,笠木正在与一个白发老人讨论什么。老人是一个姓小野川的外科 教授,好像也是医院院长。 “我们主管很快就会赶来,”坂本说,“和几位谈谈接下来的方针,我想主要 是关于如何应付媒体。” “本院的态度已经决定了。”小野川以强硬的语气说道。 “请问是什么样的态度?” 笠木回答了坂本的问题。“可以公开恐吓信一事,但还不到召开记者会的程度 吧。可以的话,想请警方通知各媒体。” “我想这一点我们可以处理。”坂本回答。 “决定得好干脆啊。”七尾说,话里带着讽刺。 “没办法啊!既然恐吓信是被第三者发现的,隐瞒反而更麻烦,媒体可能会胡 乱探问。” “的确。”七尾一边点头一边想,也许这就是犯人的目的。 中塚芳惠的状况很稳定,已从加护病房移至普通病房。虽然发烧还没全退,但 血压和脉搏都没问题,当然,意识也很清醒,她本人表示身体有些酸软无力,应该 是发烧的关系,没有其他自觉症状。前几天的手术以导管将胆汁排出体外,胆汁的 颜色也不差。 她直接面临的威胁是胆管癌,本来不是夕纪负责的,但夕纪还是每天过来看她, 因为中塚芳惠以为自己是为了切除动脉瘤住院,而进行胆管手术纯粹是为了治疗胆 管炎。负责的医师对她如此说明,夕纪等人也配合这种说法,因此中塚芳惠相信这 次的毛病很快就会治愈,待体力恢复后,便能着手治疗动脉瘤。 接下来,夕纪必须对她说明委实相当复杂的病情。然而,肩负这种麻烦工作的 不止是夕纪,现在几乎所有医师都为同样的事情头痛。 夕纪在闲聊的空挡确认时间。芳惠的女儿会过来,夕纪正在等她,但她还没出 现。夕纪犹豫不决,不知该怎么办,因为不能把时间通通花在这位患者身上。 “中塚女士,其实……” 夕纪正开口时,芳惠的视线望向夕纪背后。一回头,芳惠的女儿正往这里走近。 她名叫森本久美,这是夕纪刚才打电话联络时得知的。久美提着一只大纸袋,里面 大概是芳惠的换洗衣物。 久美向夕纪点点头,然后观察躺在床上的母亲的脸色。“觉得怎么样?” “已经没事了,觉得脑袋清醒多了。” “是吗!太好了。”久美笑着点点头,然后看着夕纪。“医生,你说有事要告 诉我们?” “是的,其实是这样的……”夕纪一边说,一边调整呼吸。 该怎么说明,她已经和元宫等人讨论过,也在脑子里整理过好几次,即使如此, 还是需要决心才能开口,因为话一旦说出去就收不回来,不是一句“开玩笑”就可 以了事的。 母女俩不安地望着夕纪,一脸担忧,害怕她会针对芳惠的病情宣告什么不幸的 消息。 “其实是关于出院日期。” 夕纪的话让久美露出困惑之色。“还是非得早点出院吗?”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夕纪摇摇手,“因为医院遇到一点麻烦,我们认为 中塚女士或许希望早点出院。” 久美与母亲互看了一眼,再度面向夕纪。“怎么回事?” “说麻烦可能不太恰当,其实是……,有人对医院有不太好的企图。” 连她都觉得这种说明很啰嗦,但要提到核心部分,必须采取一些步骤,因为情 况是中塚母女万万想不到的。 夕纪轮流看着这对母女,以低沉的声音说:“医院收到了恐吓信。” 中塚芳惠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可能是因为听到的字眼实在太过突兀,一时之 间无法会意。久美似乎也一样,表情空洞地看着夕纪。 “恐吓信……是吗?”久美确认般地说道。 “我想是恶作剧……不,恶作剧的可能性很高。”夕纪连忙订正。元宫叮咛过, 千万不能把话说死。 “是什么样的恐吓信?”久美的脸色终究沉了下来。芳惠好像也会意过来,惊 讶地睁大了眼。 “详情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听说好像要毁了医院。” “毁了?” “这个嘛,”夕纪歪头故作不解,“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不要用破坏这个词,也是元宫的指示。元宫到事务局学了一套如何向患者说明 的方法。她很清楚事务局的用意,如果医师对患者的说明不统一,将会造成混淆。 “为什么要毁了医院?”久美继续追问。 “不知道。总之,好像是一封莫名其妙的恐吓信,也许只是恶作剧,可是又不 能完全不理会,所以我们才像现在这样,把情况告诉住院患者。” “哦……”久美不知如何是好,看着母亲。芳惠没有作声,眨了眨眼。 “以前,新干线的办事处好像也经常接到恐吓电话,说车上被装了炸弹。那时 候,新干线即使认为是恶作剧,还是采取了必要程序,就是先在某站疏散车上的所 有乘客,彻底检查过车厢,才让乘客上车。实际上,好像也从来没找到过炸弹。” “哦,这我也听过。”芳惠以略带沙哑的声音说,“我有个朋友搭新干线Hikari 号,却在小田原被赶下车。我朋友很生气,说那些脑袋不正常的人想要扰乱社会, 就打那种电话,实在是制造麻烦。” “可能是那一类的恶作剧。” “哎呀!”芳惠皱起眉头。“真伤脑筋。” 看到她的反应,夕纪心想,事务局想出来的方法似乎不坏。举新干线这个例子, 也是元宫教的,据说是事务局为了让医师们对患者说明所想出来的例子。想必是为 了给听者一种印象,让人以为这种恐吓在其他行业也经常遇到,只是医院这次不巧 被盯上而已。 “所以医院也决定要采取相同方式……” “要我们先离开医院?”久美问道。 “不,不是的。”夕纪双手齐挥。“医院和新干线不同,有些人可以马上离开, 有些人却不行。应该是说,几乎都是无法立刻离开的人,每个人都是因为病症才住 院的。” “那我们该怎么做?” 夕纪摇摇头。“站在医院的立场,不会要求患者离开。我们会照常治疗,只是 希望大家理解这个状况。我们会加强警卫,而且警方已经在调查院内有没有可疑物 品,或是有没有可疑人物进出。但是,这样还是不知道恐吓者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事。 站在医院的立场,不能对大家隐瞒这件事,而且在通知大家之后,如果患者另有打 算,院方也会尽力配合。” 好一番迂回的说法。“站在医院的立场”还说了两次,夕纪自己都感到厌恶。 这番话的用意,是万一发生了什么事,可以模糊责任归属。当然,这也是元宫的指 示。 “如果患者另有打算,意思是……” “如果希望提早出院,我们会努力达成这个目标。而中塚女士的情况相较于其 他患者,是比较容易达到的,最快明天就可以出院。现在胆汁的导管还在体外,但 只要稍作处理并不会妨碍日常生活。” 母女以迷惑的神情互看对方。 “妈,怎么办?” “这……”芳惠从枕头上抬起头,看着夕纪。“反正是恶作剧吧?” “这就不知道了,如果不是就麻烦了。” 母女俩静静地思索着。也难怪,在这种状况下出院,患者本人和身边的人都不 轻松。 “两位决定之后请告知我们,跟护士或我讲一声都可以,我们会立刻处理。” 上级特别提醒,话里不能出现“慢慢想没关系、不必立刻答复没关系”之类的 字眼,因为如果给患者时间考虑,却在这段期间内出事,院方就必须负责。 芳惠看着夕纪问:“医生觉得呢?” “我……吗?” “这种事,问这个医生有什么用啊!”久美的声音拔尖。“反正,先跟我家那 口子商量过再说。” 她一定是想到若让母亲出院,会被丈夫责怪。 “那么,事情就是这样。”夕纪点头致意,准备离开病房。 “请问……”久美叫住她。“是要钱吗?” “钱?” “不是收到恐吓信吗?说要毁了医院。对方没有提出勒索吗?” 这个直接的问题,令夕纪招架不住。她也向其他患者做了同样的说明,却没有 人针对这一点提问。 夕纪摇摇头:“我没听说。” “那,歹徒没有提出任何要求,只说要毁了医院?真奇怪。” 久美的语气变得像自言自语,所以夕纪再行了一礼,默默离开病房,在走廊上 边走边叹了一口气。 公开医疗疏失并道歉——这就是犯人的要求。然而,院方指示不得告诉患者, 因为会被曲解为这家医院曾发生过医疗纠纷。 但是,夕纪无法释怀。要说就说清楚,要瞒就瞒到底,并为因此发生的事情负 全责,她认为这样才是正确的做法,医院应该是这样的组织,不是吗? 院方之所以决定向患者说明恐吓信一事,也不是基于以患者安全为优先考量, 而是因为若患者透过媒体得知此事,肯定会质问院方为何隐瞒实情。 夕纪闷闷不乐地搭电梯来到一楼,在零售店买了罐装咖啡,正准备回办公室时, 听到背后有人叫“冰室医生”。 一回头,七尾举起一只手走了过来。 “休息吗?”他问道。 “嗯,休息一下。七尾先生在查那件事?” “是啊。”他的表情转为严肃。“医生也很辛苦吧,已经跟患者说明过了?” “刚刚才说明过。好累,说明好困难。” “是啊,不能一五一十说吧。”七尾别有含意地苦笑,显然很了解夕纪的苦恼。 “警方掌握到线索了吗?” 一听到夕纪的问题,他的表情立刻沉了下来。 “现在正在收集目击情报,但是没有人注意到别人。也难怪,来医院的人烦恼 自己的病都来不及了。” “听说是混在诊疗申请书里?”夕纪确认四下无人之后,小声地问道。 七尾点点头。 “这个人的作风很大胆。据说诊疗申请书每天早上都会补充,现在已经有人证 实今天早上补充时,并没有看到那个东西。也就是说,恐吓信是在那之后才放进去 的。跟上次一样,这种方法对犯人来说风险很高,但他这么做,实在令人不能不在 意。” “您是说这不是恶作剧?” “最好是有这种心理准备。” 夕纪握紧了咖啡罐。“犯人为了表示这不是恶作剧,才故意采用这么危险的方 法吗?” “这也不无可能,还有另一种可能,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 夕纪看着七尾露出了刑警的神情继续说:“不管是上次还是这次,犯人的设计 都想让外来者,而不是院方的工作人员成为第一发现者。从这一点可以察觉犯人的 意图。也就是说,当第三者发现恐吓信时,院方便无法隐瞒。事实摆在眼前,院方 这次毅然决定向媒体公开,也是受到这件事的影响。” “您是说,犯人的目的是要公开恐吓信?” “这么一想,一切都解释得通了。”说着,七尾深深点头。 穰治拿着焊枪的手有点颤抖,好久没焊接了,而且怕引人注意,还把实验室的 照明调到最暗。以现有的零件凑合着用,也增加了作业的难度,因为他用的IC基板 是以前试作洗衣机控制装置所剩下的。 固定了电晶体的三个角之后,穰治先把焊枪放下,觉得双眼好疲倦,他拿下护 目镜,以指尖按摩眼角。 这时,实验室的门开了。 “是你啊,直井。”是研究主任。他比穰治年长五岁,但不是穰治的直属上司, 是邻课的主管。 “加班?” “嗯,是啊。”穰治客气地笑着点头。 “那就把光线弄亮一点啊,不然会把眼睛搞坏的。”主任打开墙上的开关,加 强了室内的照明。“你在干嘛?”说着便朝穰治走来。 穰治连忙合上身边的笔记,那上面画着电路图。“是别人拜托的工作,要我制 作小型马达的控制装置。” “赚外快啊?你们课长在抱怨哦,说你最近怪怪的。” “怎么说?”穰治看着主任。 “他说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常常一个人躲在实验室,午休也不跟大家一起。” “他交代的工作我都做好啦。” “我想也是,不过,上班族不是把工作做好就算了。唉,这不用我说你也知道。” 主任拍拍穰治的肩膀,转身走了。“那我先走了,麻烦你关门。” 穰治朝主任的背影说了声辛苦了,叹了一口气。 同事们也许认为他不太对劲,他现在上班的情形和以前大相径庭,公司采用弹 性上班制,所以像穰治这类研究员的上班时段各自不同。即使如此,这几年他的上 下班时间几乎都是固定的,最近却乱了,以前他从来不会下午才进公司。 与同事之间的交流减少也是事实,不仅是中午和休息时间,连下班后的聚会也 一概不参加。 他对较熟的同事解释是因为和护士女友交往的关系,但不知这种说法有多少说 服力。 只不过,虽然同事察觉他的行径有异,但他到底在做什么、有什么企图,应该 没有人知道。有谁想象得到,有人正在这间实验室为即将发生的某件大事一步步着 手准备呢? 基板焊接完成后,穰治决定先暂告一个段落。他想测试性能,但这必须使用几 部测量仪器才能进行,也得花时间。他想趁明天白天把机器备妥,下班后再来测试。 不必着急,因为岛原总一郎的手术延后了一个星期。 他把亲手做的装置和零件收进箱子,再装进纸袋,离开了实验室。 办公室里还有人,但都是不同课的人。 一名男同事边喝即溶咖啡边看电视新闻。穰治一边准备下班,一边从旁眺望电 视画面。不久,荧幕上出现这样的字幕:恐吓信扬言破坏医院疑为恶作剧穰治朝电 视走近一步,竖起耳朵。 男主播开始说话:“今天,位于东京中央区的帝都大学医院,发现一封写有‘ 破坏医院’等字句的恐吓信。恐吓信夹在给初诊病患填写的诊疗申请书中,被人发 现后,警方已着手调查医院内部,但未发现可疑物品。警方怀疑恶作剧的可能性很 高,但仍继续搜集目击情报。接下来——” 主播播报下一则新闻,所以穰治慢慢地踱开,离开办公室,走出公司。 他边走边拨手机给真濑望。望很快接起。 “现在过去方便吗?” “可以呀!不过,没有吃的哦。我也才刚到家。” “那,一起到外面吃吧!” “好,我等你。” “我刚才看到你们医院上电视了,说有恐吓信什么的。” “是啊,所以今天累得要命。” “那,等会儿再听你说。” “嗯,好。” 挂了电话,穰治拦了一辆路过的计程车,搭车到望的公寓只要二十分钟。 他在心里反刍新闻报导的内容。在恐吓信的内容方面,主播只提到破坏医院, 并没有说到最重要的公开医疗疏失与道歉部分。这不可能是电视台的主意,也就是 说,医院和警方限制了目前掌握的情报。 这件事该怎么处理,穰治难以抉择。他对于没有提及医疗疏失感到不满,所以, 有一个办法就是再送恐吓信过去。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医院的警卫一定严密得 多,要是送恐吓信被警方发现,那就得不偿失了。 到了望的住处,发现她穿着围裙。“出门太麻烦了,所以我想做点吃的。只是 拿现成的东西随便煮,你就将就一下吧。” “是吗?你不累啊!” “还好。我买了啤酒,穰治,你先喝点酒等一下,我想应该不用等太久。” 望把罐装啤酒和日式煎蛋卷摆在小餐桌上,日式煎蛋卷是穰治最爱吃的,望一 定觉得不能没有下酒菜,所以赶着做出来吧。 他拿起啤酒正往杯里倒,就听到望边说“这是什么?给我的?”边蹲了下来, 她正在翻纸袋,就是他提过来的袋子。 “不要碰!”穰治说道。他以为自己的口气很温和,但声音还是有点凶。 望连忙缩手。“啊,对不起。” “很遗憾,那不是要给你的,那是我试做的机器,没装外壳,可能一碰就会坏 掉。” “原来如此啊,对不起喔。”望往后退,转身面向厨房。 “不会啦,我应该先跟你说的。”穰治喝了啤酒,挟起蛋卷咬下,还是一样好 吃。 望正在调节小烤炉的火候,大概在烤鱼吧。穰治知道她把家里寄来的鱼干放在 冰箱冷冻库,炉上摆着汤锅和平底锅,汤锅里多半是味增汤。 望要是结了婚,一定是个好太太——每次来这里他都这么想,现在看着她的背 影,又在心中喃喃说了一次。她不仅是个好妻子,娶她的男人也会很幸福。 穰治想起神原春菜,他以前也常到她的住处,只不过她几乎没有为他做过菜。 “做菜别找我,抱歉啰!”她说着调皮地耸耸肩,那模样深深烙印在穰治的记 忆中。 不止做菜,春菜对所有家事都不在行。相对的,她把热情奉献在工作上,无论 什么地方她都去,无论采访什么对象她都毫不畏惧。她甚至发下豪语,为了成为一 名自由纪实作家,她可以连女人身分都抛弃。 这股行动力最后却要了她的命。不,事实上那与行动力无关。只是,如果她是 个假日会在家里做菜的女孩,也许就能逃过那场大灾难吧。 手机的来电铃声在耳里复苏。那时候,荧幕上显示的是春菜的号码,穰治不疑 有他,接了起来,但彼端传来的,却是陌生男子的声音。 “喂,不好意思,请问你是神原春菜小姐的朋友吗?”对方劈头就这么问。穰 治回答之后,对方顿了一下,才缓缓说出那个事实。乍闻那件事的冲击,至今仍残 留在穰治心中。 那只能以恶梦来形容。穰治失去了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不久,他便更换了来 电铃声。 “怎么了?”听到望叫他,穰治才回过神来,手上还拿着空杯。 “啊,在想事情。”他倒了啤酒。“对了,刚才那件事,医院怎么处理?” “就是为了那个在忙啊!医院要我们跟所有住院病人说明,所以医生和我们跑 遍了每一间病房。可是,突然说恐吓信什么的,一般人也只是吓一跳吧?问人家要 怎么办,人家一下子哪答得出来呀!” “什么怎么办?” “就是要不要继续住院呀。情况变得这么危险,可能有人想先离开医院吧。” “这种人很多吗?” “今天好像没有,几乎都说考虑一下,也有不少人觉得一定是恶作剧。” 光靠恐吓信的吓阻力果然不大,穰治感到失望,他不期望患者会一窝蜂离开, 但以为多少会有些人因此出院。 望开始把菜搬上桌,红烧莲藕、烤金眼鲷鱼干、凉拌菠菜,道道都是家常菜。 “对不起,只有这些。” “够多了。” “还有一些卤的,卤肉。要不要?”本来已经准备坐下的望又起身。 穰治摇摇手。“不用啦,这样就够了。倒是医院那边,没问题吗?既然是恐吓 信,犯人应该会提出什么要求吧?” 望歪着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因为我们又没看到恐吓信的内容,只是照上级 的吩咐做事而已。” 看来,医院连对护士都没有告知详情。但是,穰治认为这只是时间问题,恐吓 信的详细内容迟早会散步开来,他之所以甘冒危险让第三者发现恐吓信,目的就在 这里。 “医院明天还是照常营业吗?” “应该是吧,因为什么都没讲。”望往自己的玻璃杯倒酒。 穰治也举起杯子,做出干杯动作。这是他们俩用餐时的仪式。 “手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明天也照常进行吗?” “那当然了。总不能因为发现恐吓信,就不治疗、不动手术。患者是为了治病、 治伤才上门的啊。” “说的……也是。”穰治点点头,伸出筷子挟莲藕。 医院的反应大致如他所预期,只要有患者在,就不能不治疗,必要时,也会进 行手术。 “那叫什么?加护病房是不是?那里还有人吗?” “有呀。嗯……七个人吧?怎么了?” “没有啊,想说那里的病人一定没办法马上出院。” “对呀。尤其是心脏血管外科,手术后一定要在加护病房观察。”说完,望一 边把菠菜往嘴里送,一边低声自语:“啊,对了,明天也要开刀,要记得准备。” “开刀?心脏血管外科的?” “对呀。是个七十五岁的老先生,所以有点担心。不过,我想我们医生一定没 问题。” 穰治点点头,开始用筷子挟碎鱼干,脑子里想着今天刚做好的装置。 夕纪照常早上八点上班,浑身懒洋洋的,确实感到疲劳的累积,但又不能休息。 以身体不舒服为由,也许可以请假,但她觉得别人会因此认定女人终究没体力。 这天,她必须先到一般门诊,因为住院患者要接受冠状动脉造影检查,她要去 见习。 患者是一名六十三岁的男子,接受了冠状动脉绕道手术。 在历时三十分钟的检查之后,夕纪和那名患者并排坐在候诊室的椅子上。他的 表情很开朗,从心电图和血压等数据来看,他的心脏显然较住院前好很多,他本身 也感觉到其中的差异。 “活动的时候胸口不会不舒服,这种感觉真好。这几年,稍微运动一下就喘气, 我还以为是年纪大了。看样子,生了病不治是不行的。”男性患者变得很多话。 夕纪刚到心脏血管外科时,这名患者还待在加护病房。她记得当时的术后情况 不理想,执刀的元宫一脸严肃地与西园交谈。但是,在努力不懈地持续治疗之后, 患者已经复原了大半,应该不久就能出院了。 住院医生的生活虽然辛苦,但若有什么事能让人忘却这份辛劳,就是患者痊愈 后的笑容。那种欣慰无与伦比。 男性患者述说出院后的种种计划,他想做的事很多。夕纪一边听,一边不经意 地望着四周,然后注意到一名男子。这个人有点眼熟,年近三十,身材瘦削。 夕纪的视线随着他移动,看着他走向通往地下室的楼梯。一般门诊的人是不会 去那层楼的。 “那……呢?” 夕纪发现身边的患者正在问她问题。“咦?啊,对不起,您是说?” “医生在这家医院要待到什么时候?”患者问。 “我想,还有一个多月。” “这样啊。等研修结束后,就要调到其他医院吧?” “目前还不知道,您怎么会这么问呢?” “因为啊,”患者环顾四周之后才小声说:“现在不是有很多传闻吗?那是真 的吗?” “传闻?”夕纪转身面对他。“什么传闻?” 他的表情活像恶作剧被逮到的小孩。“我好像不该说喔。” 夕纪装出笑容。“如果有什么顾虑,别客气,请告诉我,不然我也会很在意呀!” “也对啦。”男子以试探的眼神看着夕纪说:“就是恐吓信的事啊!听说原因 是这家医院的医疗疏失,是这样吗?” 夕纪感觉自己的脸部僵硬。“这件事,您是听谁说的?” “没有啦,也不是谁啦,是到处听来的……”患者越说越含糊。 看来,已经在患者之间传开了。夕纪不禁担忧了起来,回诊时,患者一定会问 个不停。 “那个传闻是真的吗?”他盯着夕纪问道。 她摇摇头。“详情我们也不清楚,也没听说有医疗疏失。” 夕纪的“我们”指的是所有医师,但患者的解读似乎不同。 “啊啊,对喔,冰室医生还不是这家医院的正式医生嘛,那他们就不会告诉你 详情了。”他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夕纪想反驳“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是又没这么做。她不希望别人认为她因自 尊受损而动气。 “患者都在谈恐吓信的事吗?”夕纪问道。 “那当然了。医生们不是特地来跟我们说明吗?还问说要是有意愿,可以协助 提早出院或转院,连这种话都说了,事情一定不寻常嘛!” 夕纪点点头。院方认为即使恶作剧的可能性很高,对患者有所隐瞒反而会造成 混乱,但就患者而言,这么做却强化了事情的严重性。 “我还好啦,很快就能出院了,不过还得留下来的病人一定很不安。冰室医生 也一样,但愿你在这家医院的这段期间不会出事。” 他可能是基于好意才这么说,但夕纪不知该不该点头。看她的表情暧昧,患者 可能误会了,在她耳边说了这种话:“不然,我去跟上面的人拜托一下,让医生换 到别家医院吧?我有一点门路。” 夕纪吃惊地看着他,连忙摇摇头。“没关系,我不想换医院。” “是吗?不过,要是出了什么事就尽管开口,这也算是报恩吧。” 患者笑着站起来,以稳定有力的脚步离开。夕纪目送着他的背影,心想,住院 医师到底算什么,做的事情和正规医生一样,患者大多也这么想。然而一旦病情恢 复,心情从容了起来,便立刻把她当成初出社会的菜鸟。 但是,身为菜鸟是事实。她也不知道这家医院是不是把她当成一个成年人来看 待。也许正如那名患者所说的,恐吓信一事的确有内幕,只是不让住院医师知道而 已。 她怀着忧郁的心情回到办公室。今天十点有一场手术,要为一名主动脉瓣闭锁 不全的老年人开刀。 手术由元宫执刀。夕纪到了办公室,却看到他正悠哉地喝咖啡,并没有手术前 的紧张感。 “差不多该为手术做准备了吧?”夕纪发言确认。 “是啊,不过现在还不太清楚。” “怎么了?” “CE叫我们等一下。” “田村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这里所说的田村,是任职于这家医院的临床工程师,不仅平时要维护医疗机器, 每当心脏血管外科手术进行时,都由他负责操作人工心肺装置。 “他说人工心肺的状况怪怪的,应该是说,他发现有个地方不太对劲。” “那就……不得了了。” 这的确是大事。若人工心肺装置无法运作,心脏血管的相关手术可以说几乎无 法进行。 “田村先生说不是故障,只是要确认一下,不然就糟了。虽然有后备机器,可 是那台很旧了,医院也别那么小气,如果肯买新的就好了。” “那台机器要多少钱啊?” “这个嘛,”元宫双手在胸前交抱,“可以在东京都内买一栋房子吧。” 夕纪说不出话来。看到她这样,元宫笑了笑又说:“每次手术CE不是会组人工 心肺的电路吗?你猜一次要多少钱?” 夕纪完全没有头绪,只是默默地摇头。元宫竖起一根手指。“可不是一万、十 万哦,是一百万,跑不掉的。” “这么贵……” “那可是拿来代替心脏和肺的,再贵也得花。” 元宫的视线转往夕纪背后。她一回头,看到CE田村板着一张脸走进来,一张大 脸冒着汗。 “情况怎么样?”元宫问。 田村歪着他那粗短的脖子。“我检查过一遍,没有异状。怪了,怎么回事啊?” 他自言自语地咕哝。 “到底怎么了?” “唉,就是不知道怎么了,机器不知什么时候重新开机了。我又没去碰,电源 也没有异状。” “重新开机?”夕纪问。 “简单地说,就是开关重新开启过。” “机器自动开启吗?” “那是不可能的。”田村冷笑。“如果曾经停电那就另当别论。” “那里不会停电吧。”元宫噘起嘴。“因为有不断电装置。” “对,要是电源有问题,现在早就乱成一团了。” “怪了。”元宫蹙起眉头。“不过,机器本身没问题吧?” “没问题,我保证。” “好!”元宫往膝盖一拍,站起身来。“准备开刀。” 前往手术室途中,夕纪边走边把刚才从患者那里听来的告诉元宫,恐吓信与医 疗疏失的相关传闻已经传开了。 “所以呢?我们又能怎么样?”元宫望着前方反问。 “不是,我是想,该怎么办比较好……” “不怎么办。那件事已经交给警方处理,你也这样回答患者就好。” “可是,再这样下去,患者会越来越不安……” “没办法,既然不相信这家医院,可以去别家,患者有这个权利。我们能做的, 只有救眼前的病患。”元宫停下来,指向夕纪的胸口。“我以指导医师的身分命令 你,除了接下来的手术之外,什么都不准想,知道吗?” 夕纪一惊,点点头。 在手术室前,护士们正准备将患者推进去。元宫赶过去,对患者说话。真濑望 也在里面。 看着望,夕纪突然想起来了,刚才在一般门诊楼层看到的那名男子,她曾经在 某天深夜看过他,那时候,望和他在一起。 夕纪开始揣想对方到底是谁,但随即甩了甩头。不可以想手术以外的事,刚刚 才被警告过。 原本微微振动的亮点,突然划出一个大波浪。穰治凝神细看,屏住气,一边注 视手提示波器的液晶画面,一边操作调节钮。 刚才,手术开始了——他很肯定。 他人在车上,从医院的停车场推测手术室里的情况。 他在心脏血管外科手术室所连接的不断电电源线路上,装设了供电监视显示器。 那是他昨天在公司做好的装置,显示器可以发出电波并传送讯号。 人工心肺装置等维生系统一定会连接在不断电电源上。这些装置正在运作,表 示手术已经正式开始。 但是,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知道。 医生、护士在手术室里怎么将患者的身体开膛剖肚,从外面完全无从得知。有 些医院会在外面加装电视萤幕,以便于公开手术室内的情况,不过这家医院没有这 种设备。 示波器画面上振动的亮点,是穰治唯一的线索。 靠这点东西能做什么?他感到不安,光靠这点线索,就要去执行一件绝对无法 重来、不能回头的不可能任务吗? 真是乱来——他再次这么想。但是,这也是他打从一开始便心知肚明,这是他 在了解一切状况所想出来的计画。 关掉示波器的开关,穰治发动引擎。功能确认完毕,效果良好,现在要担心的 是监视显示器会不会被发现,但这只能听天由命。 更重要的是,穰治往医院门口看去。 尽管新闻播报了恐吓信一事,患者的反应依然看不出变化,一般门诊的人数也 没有减少。 他感到焦躁。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非得来这家医院不可?! 傍晚七点了,夕纪正在加护病房,观察白天手术患者的术后情况,目前并没有 变化,患者也睡得很沉。 血压、心电图、肺动脉导管等等,该监看的东西很多,一刻也不能大意。 其实,这段时间对夕纪来说是最痛苦的。紧张的手术总算结束,却还不能喘口 气。紧绷的神经早已疲累不堪,越想集中精神,眼皮反而越沉重。为了保持清醒, 她把冰凉的冰枕垫在脖子上,冷却效果却越来越弱。 元宫正与CE田村小声交谈,谈的好像是人工心肺装置的异常。虽说异常,其实 在手术过程中,正如田村所保证的,并没有发生任何问题。只是身为专业工程师, 还是无法放心吧。田村表示想彻底调查,希望医师这两、三天使用其他装置。 元宫表示会与教授商量,田村好像让步了,向夕纪打声招呼便离开了。 “工程师真顽固。不过,大概要这样才能做那一行吧。”元宫苦笑,打了一个 大呵欠。 “和医师是不同人种吗?” 他对夕纪的问题摇摇头。“我觉得是同一种。我们维护人类的健康、治病,他 们保持医疗器械的正常运作、排除故障。双方都是无法妥协。” 很有说服力的说法。夕纪点点头。 自动门开了,护士菅沼庸子走进来。夕纪感到一阵郁闷,明明只是因为工作才 与元宫独处,但事后可能又会被冷言冷语,甚至想干脆离席算了。 “元宫医师,加藤先生来了。”菅沼庸子说道。 “加藤先生?呃,是哪位?” “这位。”她把备妥的病历递出。“三个月前过世的加藤和夫先生的儿子。” 元宫接过病历,夕纪也稍微探头看了一下。名字是加藤和夫,年龄七十八岁, 依病历上填写的内容,该患者因胸部大动脉瘤接受过三次手术。看来是阶段性手术, 不过第三次是紧急手术,夕纪推测可能是瘤破裂了。 “是他啊。”元宫的表情变了。“那时候没能救活。那,他儿子为什么现在跑 来?” “这个……”菅沼庸子朝夕纪看了一眼,似乎在提防住院医师。 夕纪站起来,假装找资料,离开他们身边。 菅沼庸子靠近元宫,耳语了 . “现在才跑来说这些?”元宫的声调提高。“怎么又……” 听到他这么说,夕纪不得不回头。 “现在人在哪里?”元宫问庸子。 “我请他在会客室等。要怎么做呢?医师如果分不开身,要请他以后再来吗?” 元宫稍微沉默了一下,然后摇摇头。“不用,我去见他。我不想让他以为我在 逃避。” “要联络事务局吗?” “还不用!要是谈不拢,我再去报告。你带加藤先生到咨询室,我马上过去。” “好的。”菅沼庸子点点头便离开了。 元宫拿着刚才的病历,眉头深锁,发出沉吟般的声音。 “冰室,这里你一个人没问题吧?”他说,视线并没有离开病历。 “没问题,患者的状况也很稳定。” “要是有什么状况就叩我。你也听到了,我人会在咨询室。” 夕纪简短地应了一声。她很想知道事情究竟如何,但又怕元宫说住院医师别管 闲事,所以什么都不敢问。 但元宫叹了一口气,说:“看来是怀疑有医疗疏失。” 咦!夕纪吃了一惊。 “听起来,是怀疑他父亲死于医院的过失。” “可是,患者过世的原因是动脉瘤破裂吧?” “对,家属也明白这一点。只是,他们好像怀疑血管最后会破裂,是因为医师 误诊。” “最后?” “这名患者动了三次手术。他的病灶分布范围相当大,年事也高,所以一次全 部摘除很危险。第一次是全主动脉弓置换,第二次是绕道手术。这时候就知道还有 瘤没摘除,可是当时已经是极限了,患者太虚弱,没办法赶着做第三次。我不想找 借口,但这也征求过西园医师的同意。” “结果没有摘除的动脉瘤破裂了?” 元宫对夕纪的问题轻轻点头。“送进来的时候,脊椎动脉已经发生灌流障碍, 也引发重度并发症。即使救回一命,意识也不可能恢复了。” “家属却认为是医疗疏失?” “我们事先已向患者本人和家属说明手术会分好几次进行。在第二次手术进行 之后,也告知患者体内还有动脉瘤。我说,虽然有破裂的危险,但还是以患者恢复 体力为优先。患者去世时,家属们并没有表示不满啊。”元宫咬了咬嘴唇。 “怎么到现在才……” “我也不清楚,但也许跟那件事有关。”元宫冒出这一句话。 “那件事?” “恐吓信。你说犯人的要求,已经在患者之间传开了吧。” 夕纪点点头。“好像有几个患者知情。” “或许这些话也传进加藤先生耳里。收到这种恐吓信,难怪有人会怀疑这家医 院是不是隐瞒了医疗疏失。” “家属的意思是,元宫医师的疏失导致加藤和夫先生过世?” “我想他们还没有这么认定,不过显然开始怀疑了。即使医师再怎么尽力,家 人在医院里过世,家属还是无法打从心里坦然接受。就算过了好几年,还是会质疑 当时是不是有其他抢救方法。他们没有说出来,只是因为没有机会。所以,这次的 恐吓信,对抱持这种潜在怀疑的家属而言,可能是一条导火线。总之,我去向他们 说明,我们并没有做任何亏心事。” 元宫吐了一口气,开了门大步向前。 目送他离去后,夕纪再度回来观察患者的术后状况。眼里虽然盯着数据,元宫 的话却依然停留在脑海里。 即使医师已经尽力,家属还是无法打从心里坦然接受……这正是夕纪本身的写 照。无论听了多么合情合理的解释,要她打从心里相信西园医师已经尽了全力,仍 然不可能。 这家医院是否隐瞒了医疗疏失?被问到这个问题时,她自己会怎么回答?她能 够像元宫一样,斩钉截铁地说无愧于心吗? 元宫过了一个小时才回来,西园也跟在他身后进来,所以夕纪很惊讶。 “患者状况如何?”元宫问夕纪。 “很稳定,血压有点低,但应该没问题。” 元宫望着显示器的数据点点头。西园正在巡视其他患者。现在,包括白天接受 手术的患者在内,加护病房里共有五名病人。 “结果怎么样?”夕纪问。 “我跟他们说明过了,他们肯不肯接受我就不知道了。”元宫的话很含糊。 “也请西园教授过去吗?” “因为教授刚好在,所以我就请教授也出席了。加藤先生看到教授特地过去, 心情似乎稍微好一点。” “加藤先生究竟在怀疑什么?” 元宫板着一张脸,搔搔头。“就像我之前猜的,对第二次手术不满意。” “绕道手术吗?” “他们怀疑那时候留下动脉瘤是我们的疏失,因为最后那些瘤破裂了。他们对 此不满我能了解,但在现实中,遇到那种状况别无他法。这件事当时就已经事先说 明了。” “加藤先生不是接受了医师的说法才回去吗?” 元宫叹了一口气,耸耸肩。“他说要回去找人商量一下,然后再来。谁知道他 会找谁商量……” “要坚持到最后。”西园双手插在口袋里,走近他们。“对家属来说,最重要 的就是认同。医生不仅在治疗患者时竭尽全力,若最后得到的是令人遗憾的结果, 在平复家属心灵创伤时也不能偷懒。家属要求多少次说明,就说明多少次。他们想 知道什么,就告诉他们。要解除他们的怀疑,这是唯一的办法。” 元宫面向教授,点了两、三次头。“我会的。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不必向我道歉,要把这种事当做更上一层楼的磨练。我也有过同样的经验。” 说完,西园看向夕纪,夕纪反射性地别开了视线。 “不过,事情好像比预期中还麻烦。像加藤先生那样,受到那封恐吓信影响而 来医院的家属,可能还会再出现。”元宫说道。 “若是这样,就该想到医师是不是也要负责。家属会产生潜在性的不满,最大 的原因无他,就是医师说明得不够清楚。” “我会谨记在心。” “好了,不必那么悲观。你差不多可以下班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冰室。” “请交给我吧。”夕纪说,“这里我一个人就够了。” “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西园教授呢?” “我还会在这里,我有话要和冰室说。” “是吗!那么,我先告辞了。” 元宫向西园行了一礼,走向门口。夕纪目送他离去之后,将视线转向患者的显 示器画面。她知道自己全身紧绷,这是她第一次和西园单独待在加护病房。 “向患者的家属再三说明,”西园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也等于是拯救医师本 身。” 夕纪稍稍向后望。“拯救医师本身?” “无法救活患者,从某些方面来说,对医师造成的伤害、消耗更甚于家属。而 要重新振作,需要的就是冷静检讨自己做了什么。如果不这么做,即使想面对下一 名患者,也只会被不安压垮。就算最后的结果令人遗憾,但相信自己已经尽力,将 成为往后医疗行为的支柱。” 夕纪默不作声。西园一定是指健介的事。听起来像是表明他相信自己已尽全力。 但是,凭什么要她全盘接受这番话? “明天晚上你有空吗?” 西园的这句话让她不由自主地回头。“咦?” “我想让你见一个人,希望你晚上抽出空。” “可是,我明天有很多……” “工作方面,我会麻烦元宫他们。很抱歉,突然提出这个要求,因为只有明天 有时间,我想让你见的那个人,下个星期就要离开日本了。” “是什么人?” 西园露出害臊的表情,擦了擦人中。“我儿子。” 夕纪一惊,说不出话来。 “是个不肖子,老大不小了还不结婚,做什么电脑绘图,说要去美国,也不知 道是不是要从事那方面的进修。我要替他办个小小的饯行宴,希望你也能出席。” 她正想说为什么我要出席,但把话吞了下来。 啊啊,对了,她这才想到,西园的儿子将来是她名义上的兄弟。 “家母呢?”她想确认一下。 “当然也会请她同席。”西园明确地回答。 点一根烟足足花了三分多钟,因为风太强了。七尾叼着第一根烟,赶紧将第二 根夹在耳上。他想趁第一根吸完火没熄之前,点起第二根。 他在医院外面;夜间出入口旁。直立式烟灰缸里的烟蒂烟灰随时都会满出来, 可见得不仅是探病的访客,也有不少患者从病房里偷溜出来抽烟吧。 吸到剩下一半时,有两名男子从医院里走出来;一个穿着休闲运动服,另一个 则是在睡衣外面罩着运动夹克,两人看起来年约四十五岁。 “哎呦喂呀,总算有烟可抽了。说到这,我明明是肠胃不好,如果是肺不好就 算了,可是为什么大肠不好也得禁烟啊!你说是不是?”看似患者的男子发起牢骚。 “哦,因为人的内脏都连在一起,所以肠不好的时候,大概也不能抽烟吧。” 看似访客的男人递出了烟盒。 那名患者迫不及待地抽出一根烟,像是闻香似地从鼻子下带过,再叼进嘴里。 访客以ZIPPO 打火机替他点烟,接着也为自己点火。 七尾在一旁看着两人动作,心想以后也要用打火机。 “不过,你住这家医院没问题吗?”访客以烟指着建筑物。 “没问题?什么意思?” “不是引起很多骚动吗?恐吓说什么要炸掉医院的,我从电视上看来的。” “哦,那个喔。医生有来说明啊,还说要是我们担心,可以办转院手续。一下 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后来觉得麻烦,就回说现在这样就好了。反正,那多 半是恶作剧吧?如果什么事都要当真,这年头日子怎么过啊!” “对啊,大概是恶作剧吧。”访客以轻松的口吻表示赞同,又稍微压低声音说 :“不过,那传闻是真的吗?” “传闻?你说那个啊?医疗疏失?”患者也跟着压低声音。 “嗯,我听说好像瞒了不少。” “瞒?你是说医院有这种过失?” 嗯,访客点点头,然后向七尾瞄了一眼,看来还是在意旁人的耳目。七尾转身, 拿出手机假装拨打,他没有偷听的意思,但也不想打断他们谈话。 “你从哪里听来的?”患者问。 “跟你说,我有个同事的妈妈以前也在这里住院,他说他妈妈死得不明不白。” “怎么说?” “细节我没问,不过好像是院内感染。MR……什么来着?好像是一堆英文字母 拼成的病。” 应该是MRSA感染症吧,七尾猜想。这是一种常见的院内感染。 “对啊!本来得的是不相干的病,为了动手术才住院的,可是住进去没两天, 就得了那种病,还没动手术就死了。你不觉得这样很奇怪吗?” “很奇怪啊!是在医院里感染什么奇怪的病菌吧?” “是啊,要是没住院,就不会得那种病了。这样子,家属怎能接受呢。” “结果他怎么处理?跟医院抗议吗?” “他当然去质问医院了,可是照医院的解释,意思是说那不是过失,好像说得 那种病是没办法避免的。” “这算什么?这样他就算了?” “没有,他也不服气,去问认识的律师什么的,结果人家也说这种事没办法处 理,后来就不了了之。” 患者哦了一声。“不能处理啊。” “我也不太清楚,不过医疗疏失不是很难证明吗?我们一般人没办法啦!又没 有医学常识,医院里的事情他们一瞒,我们就没辙了。” “这么一想,还真有点可怕。” “是啊,所以我才问你这家医院要不要紧。” “你问我,我也答不上来啊。像我,只是割个息肉而已,应该不会出什么离谱 的大错吧。” “也只有求老天保佑了。” 两人摁熄了烟,回到医院。七尾等他们离开后,才拿下夹在耳上的烟。在他们 谈话时,他把第一根烟丢进了烟灰缸,又费了一番功夫,才点燃了第二根烟。 关于MRSA感染,七尾也稍有认识。所谓的MRSA,指的是葡萄球菌因某种原因而 产生抗药性,葡萄球菌本身可说是无所不在,但健康的人不会发病。只不过,病菌 有了抗药性就另当别论,经常在幼儿、老人、住院患者身上发病,由于没有特效药, 因此引发肠炎、肺炎甚至败血症而丧命的例子时有所闻。光是听到院内感染这四个 字,的确很容易认定是医院管理不善,但由于无法预测细菌是由谁或是经由何种媒 介感染,所以事实上要做到完全预防几乎不可能,最多也只能将发病的患者隔离、 针对症状予以治疗,只要医院在这方面没有缺失,就不能追究医院的责任。就刚才 那两人的谈话内容,七尾认为帝都大学医院并没有错。只有在判定感染原因明显是 出于预防工作不足,以及发病后的治疗不当时,才能追究医院的责任。 何谓医疗疏失?其实是相当难定义的。医事法将其定义为在医疗行为造成有害 结果时之所有医疗事故。其中,除了不可抗力所造成的案例之外,均视为医疗疏失。 也就是因故意或过失所引起的,但通常不会有故意的情况。 依照这种说法,感觉医疗疏失的定义相当明确,然而现实中,问题在于是否为 不可抗力。官司中所争执的,绝大多数都是这一点。 至于个中原因,在于患者与院方对事故肇因的看法不同。当事故发生时,包含 医师在内的院方会将其原因诉诸于无可避免的外在因素,如疾病的特性或患者的体 质等。相对于此,患者则将问题放在医护人员的能力不足、疏忽等个人因素上,这 么一来自然会产生冲突。那封恐吓信便刺激了这部分的冲突,患者们的心情显然因 此受到震荡,这种动摇是否也是犯人的目的,七尾还不知道。 特殊犯搜查二组还不能说已经将这个案子正式列入调查。七尾和坂本正在帝都 大学医学院和医院收集情报。医院事务局的说法不能当真,因为无法判断他们是否 真的将一切开诚布公。 公开医疗疏失,并为此道歉—— 犯人二度要求的内容究竟是什么,七尾目前还未完全掌握。至少,帝都大学医 院这几年没有发生这类纠纷。大约十年前曾发生过一个案例,一名患者被诊断为胃 癌而接受胃部切除手术,事实上只是胃溃疡,不需要动手术。这个案例已由主治医 师道歉,患者与医院也达成和解。 恐吓信若是单纯的恶作剧当然没问题,如果不是,那么犯人应该有明确而坚定 的动机。这么一来,犯人今后可能会提出引发其动机的事实。七尾如此推测。 也许,关键尚未出现。 然而,这么想之后,他独自苦笑,一种自虐的笑。等到案子真的成立,自己大 概会被调离第一线吧。 两年前,曾经发生一起大型信贷公司遭恐吓的案子。犯人持有公司客户名单, 并说要在网路上公开,恐吓信也是透过网路寄发的。 七尾等人分析电子邮件,查出犯人主要是利用新宿的网咖,最后,埋伏的调查 员成功逮捕了犯人。犯人是该公司的离职员工,离职前带走了顾客名单。 到目前为止,并没有任何问题,直到在犯人持有的名单中有了惊人发现后才趋 于复杂。 那份名单是前科犯的详细资料。不仅有姓名、住址、前科、外貌特征等,人数 多达数千人。 能够搜罗这种资料的组织只有一个,这件事一定有警视厅的人涉足。 然而,接下来的调查工作便没有进展,正确的说法是遭到高层的打压。七尾感 到焦躁,因为警方又要重蹈护短这种遭人批判的覆辙了。 七尾依自己的判断采取了行动。他查出该公司有前任警察,调查与他们接触的 人。结果,查出了某位人物。惊人的是,该人物位居警视厅的要职,而且有收受该 公司高额报酬的嫌疑。 然而,七尾的调查在这里被打断,因为他奉命调查其他案件,一件不足以出动 警视厅的小案子。 不久,便有警视厅的人遭到逮捕,但与七尾所追查的人物完全无关,然而警方 并没有针对此事做更进一步的调查。在野党议员曾在国会里提出形式上的质询,但 国家公安委员会委员长的答复也仅止于形式——“将加强处理,以防类似事件再度 发生”,如此而已。 而,七尾之后也不断地遭到无形的压力。像这次这样,为无法确定是否为恶作 剧的案子做基本调查,便是他的主要工作。若正式展开调查,他的名字便会被排除 在负责名单之外。 警察的使命究竟是什么?他每天质疑。防范犯罪,万一犯罪发生时,尽全力逮 捕犯人,应该是这样的,但他实在不敢说现今的警察组织具备彻底实践的系统。 他想起尊敬的前辈冰室健介的话——人生而赋有使命。每当他细细体会这句话, 焦躁感便油然而生,被一种没有完成使命的念头淹没。 第二根烟快烧到滤嘴了。他把烟丢进烟灰缸,走进医院,进门之后,左侧是警 卫室的窗口。 “有没有什么状况?”他问其中一名警卫。 “没有。”中年警卫摇摇头。 七尾点点头,开始往前走。 一名男子从走廊上的厕所走出来,可能是骨折病患,他的右手臂从肩膀吊了起 来,外面有一名女子在等候。 “好快呀。”女子说。 “里面有人。我们找别的厕所吧,里面那个人还哼歌哼得很高兴喔。” 这对男女离开后,七尾也经过那间厕所。但是,才走了几公尺便折返,打开厕 所的门。 说不上是直觉,原本就不信所谓刑警的直觉。他感觉有异的,是哼歌这个说法。 男厕有两座并排的小便斗,里面有一间大号用的厕所,门是关上的。刚才那名 男子应该是想上大号吧。 七尾自己也顺便小解,竖耳聆听,里面的确传来哼歌声,还有衣物摩擦声,卡 锵卡锵的金属撞击声,可能是皮带之类吧。 七尾离开厕所往前走。这道走廊位于夜间出入口旁,白天很少有人经过,现在 也没有人。 他再度停下脚步,总觉得不太对劲,于是再度走进厕所。 里面还是传来哼歌声以及衣物摩擦声。 既然发出了声音,里面的人应该没有昏倒。但他还是敲了敲门,“请问,你还 好吧?” 果然没有回应,七尾浑身紧张了起来。 他伸手扭动门把,一转就开了,原来没上锁。他直接把门打开。 就在这一瞬间,他听到咔嚓一声。与此同时,七尾确认里面空无一人,马桶盖 是盖上的,上面放了一个东西,像是一个黑盒子。 他立即察觉有危险,下一秒,盒子便猛烈地喷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