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透过玻璃,可以眺望窗外的庭园,透过打光,树丛间蜿蜒的流水闪闪发亮。看 着这幅景象,不禁会忘记这里是饭店的五楼。 与夕纪隔着餐桌斜对的西园频频看表。好像约的是七点,还有一点时间。他们 从医院离开得太早,但夕纪能够理解西园急着走的心情,常常只要晚一步离开,就 得留下来替紧急被送入的患者看诊。 西园的表情变了,他朝着入口处举起手,女服务生正领着身穿灰色套装的百合 惠进来。她的视线在西园和夕纪之间交互移动,一边走往餐桌。夕纪朝她微微点头。 “对不起,让你们等了一阵子吗?”百合惠问西园。 “没有,也没等很久,是我们太早到了,因为还是放不下心。” “很紧张?” “有点。”说着,西园看着夕纪笑。 百合惠在夕纪身旁的椅子坐下。 “道孝呢?” “还没到,刚才来过电话,应该快到了。” “是吗?工作怎么样?没问题吗?”这个问题是向夕纪发问的。 “不能算没问题,但西园教授叫我一定要来。” “今天算特别的。不过上次也是特别的。”西园看看夕纪又看看百合惠。 “请问……道孝的事提了吗?”百合惠问道。 “在计程车上讲了一些,不过,我想详细情况等本人来了再说。” 也对,百合惠说着点点头。夕纪可以感觉到她似乎也有点紧张。 道孝是西园儿子的名字。正如西园所说的,他是在计程车上告诉夕纪的。 “老公,喝点东西吧?” 听到百合惠对西园这么说,夕纪放在膝上的手一下子紧握。老公——“也好。 喝点啤酒好了。”西园看着夕纪。“你也喝啤酒吗?” “不了,我随时都有可能会被call回去,我喝茶就好。” 西园沉思般稍微闭了一下嘴,然后点点头。“也对。那么你呢?”他问百合惠。 “我也喝茶。” “好。” 西园叫来服务生,点了饮料。 看他正在脱上衣,百合惠立刻从旁帮忙,然后接过上衣,招手叫服务生,动作 极其自然。 夕纪心想,他们就像一对真正的夫妻。同时她也感受到,在自己不知情的状况 下,这两人已经逐渐建立起夫妻关系了。 啤酒和日本茶端上桌了。当夕纪拿起茶杯时,西园往入口处看,低声说:“喔, 来了。” 一名身穿深色西装外套、年约三十岁的男子,正大步朝这里走来。一头长发似 乎染过了,那双眼睛和轮廓分明的西园很像,但其他部位略显平板,给夕纪一种中 性的印象。 “您好,对不起我来迟了。”他以清晰的口吻向百合惠道歉。 “没关系,我也才刚到。”百合惠回答。 从这番应答,夕纪得知他们早就认识了。 年轻男子一看到夕纪,表情变得有点严肃。 “先介绍一下吧!冰室,这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我儿子道孝。”西园对夕纪 说道。 她站起来,行了一礼:“你好,我姓冰室。” “啊……,我是道孝,父亲平常多亏照顾。”道孝也起身点头。 “先坐下吧!道孝也是,请坐。” 在百合惠的招呼下,道孝在夕纪对面坐下。 “怎么好像相亲啊。”西园这么说,除了夕纪以外的三个人都笑了。 他们点的是怀石套膳。在动筷子的空挡,西园频频向道孝询问在美国的工作和 生活。夕纪坚守听话者的立场,应该是说,她在用餐时小心翼翼地避免多说一个字。 从他们的对话,听得出道孝似乎准备在电影制作公司旗下的某个特殊摄影公司工作。 “不要再提我的事啦,我倒想听听医院的事。”道孝苦笑着说。 “你想知道这些做什么?” “我不是问老爸,我是问夕纪。” 骤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她不由得抬起头。道孝直直地望着她的眼睛。 “怎么样?西园教授对你来说,是个什么样的上司?” “别闹了。” “老爸不要开口,我是在跟夕纪讲话。”道孝嫌吵地挥了挥手,再次问:“呐, 怎么样?” 夕纪放下筷子,低着头等待救援,但西园和百合惠都没有作声。她这才发现, 他们俩也很想知道她的回答。 夕纪抬起头,但不至于和道孝四目相对。“我认为西园教授身为医师,拥有高 超的技术和知识,经验也很丰富,有很多值得我学习的地方,虽然我没有资格说这 种话。” “这场合真教人坐立难安啊。”西园难为情地说道。 “真是好学生的标准答案。”道孝的语气带着讽刺,接着又问:“那么,是值 得尊敬的医生吗?” 夕纪顿了一下才回答:“是的,当然。” “你刚才犹豫了一下吧?” “没有啊……” “那么,我再问一个问题。”道孝竖起食指。 “喂,够了吧,别为难她了。” “老爸你不要插嘴,这是很重要的问题。” 道孝的话让夕纪抬起头来,与他视线交会。他并没有转移视线。“你认为西园 阳平作为父亲怎么样?” 夕纪的心脏剧烈跳动,她感觉旁边的百合惠屏住了气息。 “别闹了。”西园以手肘撞着儿子的手臂。 “我想了解一下,老爸也是吧?确认这一点,不就是今晚聚餐的目的吗?”道 孝以那张中性面孔难以想象的强硬语气这么说之后,看着夕纪粲然一笑。“别客气, 尽管说。听了你的回答,我才能放心去美国。” 这个单刀直入的问题,让夕纪不知如何是好。从道孝的口吻,听得出他并不反 对他们再婚。不但如此,他还强烈地意识到这个即将成为后母的女性的亲生女儿。 在这之前,夕纪很少想到西园的家人,她一直烦恼的,是能不能把他当作父亲。 但理所当然的,这个婚姻不止是百合惠和西园的问题。这一刻,她对此再度有了深 刻的体认。 “怎么样?”道孝又问。 夕纪吐了一口气。“老实说……,我不知道,对不起!” 夕纪眼角的余光瞥见西园点头,她不知道百合惠是什么表情。 “你赞成他们的婚事吗?”道孝紧追不舍。 “我不反对,也没有反对的理由。” “不反对,但也不积极赞成,是吗?” “喂,你够了吧!”西园似乎已忍无可忍地喝斥道,“她说她不知道,是非常 诚实的回答。她只知道在大学和医院的我,因为我们只有在身为教授和住院医师的 立场上才有接触。在这种状况下,你问那种问题,她当然答不出来。” “可是,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这跟年轻男女结婚是不一样的。” “这种事用不着你说我也知道,所以我不急,我打算让冰室好好想,花多少时 间都没关系。” “你要她怎么想?” “什么?” “我是问你,你要她怎么想。照现在这种情况,不管再过多久,夕纪也只看得 到爸爸身为大学教授或是医师的样子,这样教她怎么判断你适不适合当她父亲?” 道孝的话让西园陷入沉默,于是百合惠开口了。“有什么关系?这种事情,真 的很花时间。夕纪当住院医师的这段期间,也很难去想……” “我——”夕纪说,“认为这是我妈的人生,只要妈觉得好就好了,我没有任 何不满。” “你真的这么认为?”道孝盯着她看。 真的,夕纪说着点点头。“我非常肯定,这不是该由我来想的事。” “既然你这么想,那就好。”道孝转移视线,伸手去拿啤酒。 接下来的谈话有些冷场,尴尬的气氛包围了四个人。道孝或许认为自己应该负 责,便对西园说:“对了,那个恐吓信事件怎么样了?好像有不少传闻。” 西园停下筷子。“传闻?” “我有朋友在出版社工作,他跟我说的,犯人的目的是揪出帝都大学医院的医 疗疏失,这是真的吗?” 西园呵呵地笑了。“发生这类事的时候,不负责任的揣测总是满天飞,若要一 一应付还得了。” “是有人捏造的吗?” “我不知道犯人有什么目的,也没听说医院有什么医疗疏失,也许有人知道些 什么,但那个人不是我。” “可是,如果不是恶作剧,还是得想一想吧?要是医院被装了炸弹怎么办?” “那不是我们该想的事。”说完,西园的表情变了,手伸进西装内袋,站了起 来。“失陪一下。” 看来是手机响了。夕纪感到奇怪,如果是医院打来的,怎么不是自己的手机响 呢?难道发生了什么必须请西园到场的事吗? 西园很快就回来了,表情变得更严肃了。“抱歉,我有事得回医院,必须先走。” “发生了什么事?”百合惠的声音有些悲壮。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说到这里,西园语塞。大概是发现夕纪和道孝不安 地望着他吧。 西园环顾四周,身子往餐桌探过来,低下头小声地说:“医院发生了小火灾, 似乎是那个犯人搞的鬼。” 夕纪倒抽一口气。“是炸弹吗?”她会这么说,是因为刚才道孝的话还停留在 脑海里。 西园淡淡一笑,摇摇头。“电话里听起来好像不是,只是消防车也赶到了,事 情好像闹得不小。总之,各科教授都要集合。”他看着百合惠说:“抱歉,因为这 个缘故,之后就拜托你了。” “现在回医院没问题吗?危不危险?” “听说已没有危险。假使真有危险,我更要赶过去,医院里有很多我的患者。” “教授,我也去。”夕纪也站起来。 西园犹豫了片刻,但随即点点头说:“好。” 事务局长笠木的表情僵硬,双眼充血,嘴唇发白。在他旁边的小野川院长则不 时发出沉吟。从两人身上感觉得出一个共同点,就是怯色,置身于危险而恐惧的同 时,想必也深怕失去目前的地位。 特殊犯罪搜查二组的组长本间和义,从档案中抬起头来,凹陷的眼窝射出锐利 的目光,不客气地盯着两名医院负责人。“院方所掌握的医疗疏失,真的只有这六 件吗?还真少啊。” “不,我们刚才也说明过了,那不是医疗疏失,我们举出的那六件案例,只是 有可能引起误会而已,往后可能还会出现几例。”正在说明的笠木,脸上的汗水从 太阳穴滴落。 “事实上,已经出现了。”小野川喃喃地说,“以前在医院接受治疗的患者或 家属,要求说明当时治疗内容的案例,每一科都增加了。” “哦——”本间颇感兴趣地看着院长。 “应该是受到恐吓信的影响。由于其中的内容流出去,造成不实传闻,以前的 患者和家属现在才会找上门,因为对治疗结果不满的患者不在少数。” “那些案例不叫医疗疏失吗?”本间蓄意作弄般扬起嘴角。 小野川不悦地瞪大了眼。“每一件病例我们都尽了全力,没有问题。” “如果是事实,应该就不会出现这样的犯人吧。”本间的视线再度回到档案。 “有没有可能是恶质的恶作剧呢?”笠木以求救的眼神看着本间。 “这也不是不可能,不过现在已经不能仰赖这种不切实际的主观期望吧。” 噢,笠木叹气,垂下肩膀。 看来组长挺实力的,在一旁聆听这段对话的七尾这么想,否则他是不会自行提 问的。 装设在男厕的机关只是一个发烟筒,设计成一开门就会喷烟。 当然,由于当时无法立即判别,所以七尾发现后也马上后退,因为他以为是爆 炸物。发现厕所冒烟的医院员工按下警报器,也不能说是判断错误。 警卫赶到时,七尾已经发现冒烟物体是发烟筒了,过了几分钟,火灾警报器才 停止。 消防车不久就赶到了,一确定没有火灾,随即撤退。但是,将密布的浓烟完全 排出,就花了一个多小时,而引起骚动的医院要回归平静,所需的时间更多。 调查员自中央署赶来,接着,七尾的警视厅同事也来了,本间组长也在其中。 现场由鉴识人员进行调查。在这段期间,七尾在医院的事务局向本间等人描述 事发经过。对警方而言,发现者非一般民众确实省事多了,但这个人偏偏是七尾, 本间倒是有点难以处理。 现场发现了一封恐吓信,内容如下:至今已发送两封警告函,却仍未得到诚恳 的回应。不仅如此,你们更是对媒体隐瞒警告函主旨所在的医疗疏失等叙述,非常 没有诚意。 若是小看警告者的执行力,或认定警告函纯属恶作剧,便大错特错。为此,虽 非本意,我方仍决定进行模拟实验。想必你们现已确认,我方所设置的物品为无害 的发烟筒。然而,若是炸弹将会如何?你们能在爆炸前发现吗?又,如果爆炸,受 害情况会有多严重?你们还要做出不会出现牺牲者这等愚蠢的推测吗? 如何评价我方的执行力是你们的自由,但唯一确定的是,这是最后的警告。下 一次,就不是发烟筒了。 警告者 到了这种地步,警视厅也不能再采取观望的态度。本间会亲自出马,也是因为 有了危机意识,认为这不止是恶作剧。 离开事务局之后,本间便命令部下立刻清查向医院投诉的所有人。 “犯人会刻意做这种事吗?” 本间瞪着唱反调的七尾:“什么意思?” “向医院投诉。我认为他应该不会做出引起警方怀疑的举动。” 本间用手里的档案抵住七尾的胸口。“也有可能是掩饰吧!” “掩饰……是吗?” “警察一出动,一定会针对医疗纠纷进行调查。不管有没有来投诉,凡是可疑 的案例,所有相关人士我们都会清查。犯人可能会对此采取防御措施。”本间以锐 利的目光边扫视部下边说道。 七尾没有再提出异议,跟坂本一同进行调查。然而他仍旧认为这名犯人应该不 会出现在如此单纯的调查中,而他的根据,来自于与发烟筒一起被发现的另一个机 关。 发烟筒放在马桶盖上,旁边有一架小型录音机,录制了一段男性哼歌声及整装 穿衣的声音,而且不断地反复播放,其目的是为了延迟开门的时间。若没有声音, 厕所门却一直呈现关闭状态,在医院这种场所,很快就有人试着开门。事实上,就 连七尾也被录制的哼歌声所骗,差一点就错过了。 如果犯人设置那种机关的目的只是为了确保逃走的时间,的确没什么好追究的。 若目的仅仅为此,那么犯人只要把机关装设在更不醒目的地方,以定时器启动发烟 筒即可,而他为何没有那么做?在技术层面,门被打开的同时,发烟筒便启动,显 然是犯人办得到的。 大胆选择在男厕这种不特定多数人利用的地点装设机关,七尾认为这是不容忽 视的线索。其中的特征,也与先前两封恐吓信相同,犯人不仅针对医院,同时也对 利用医院的民众们突显他的犯罪行为。 七尾不相信纠举医疗疏失是犯人唯一的目的,他强烈感觉到恐吓信及这次的发 烟筒骚动,都是犯人为了即将执行的某种行为所做的准备。 明天起,医院的警戒便会更严密。不,今晚已经开始了,警卫人数增加,还会 派驻警察,甚至像防范恐怖分子的机场一般,连垃圾筒都撤除。如此一来,犯人要 隐藏爆炸物就困难多了。 然而,犯人不可能没有预期到这种情况。七尾认为如果犯人笨得连这一点都想 不到,也不会设计出这些机关。 警方的介入和警卫加强应该都在犯人的计算之内,同时,他也料到医院不会向 恐吓屈服。即使如此,他还是引起了发烟筒骚动。这是为什么? 七尾认为可能性有三个。其一,犯人终究不是认真的,也没有装设炸弹的意思。 其二。他有自信,能够突破重重严密的警备装设炸弹。 最后一个可能是—— 发烟筒骚动除了恐吓之外还有其他目的。 夕纪结束所有工作时,已将近凌晨一点了。不过,这不是因为有患者病情突然 恶化或是有紧急手术,和西园一起返回医院的她,必须处理一大堆繁重的事务性工 作。 这是因为发烟筒骚动让患者惊慌不已,陆续有患者提出希望转院或暂时出院的 要求。平常医院在这个时段并不受理这一类申请,但若予以拒绝,万一真的发生爆 炸事件而有人受害,医院便无法卸责。于是,作为临时应变措施,院方决定在事件 解决之前,二十四小时开放受理。 处理转院时,必须安排能接手的医院。即使是出院,也因为病患几乎还没痊愈, 必须先详细讨论今后的治疗方案。无论是转院还是出院,从填写病历开始,有种种 流程需要处理,光是填写出院的摘要,如确认诊断病名、并发症、手术名、抄录住 院经历等等,时间便飞也似的过去了。 当夕纪把这些处理完毕,回到办公室时,元宫正一脸疲惫地喝着即溶咖啡。他 抬眼看到夕纪,低声对她说“辛苦了”。 “您辛苦了。”夕纪也用自己的马克杯泡起咖啡。 “弄好了吗?” “告一段落了。元宫医师那边呢?” “算是,不过传票类的工作丢给护士们了。”他按按肩膀,转动脖子。“真要 命,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刚开始收到恐吓信时,患者们好像都以为是一场恶作剧。” “现在出现炸弹啦。”说完,元宫又改口。“不对,是发烟筒。不过,发生这 种事,肯定谁都会害怕,老实说我也是,心都定不下来。” 夕纪默默地往马克杯里倒热水,其实她也有同感。 “我猜错了。” “猜错?” “我之前一直以为是恶作剧。当然,现在还是有那种可能性,不过至少情况已 经跟只收到恐吓信的时候不一样了。我真是小看了犯人。” 夕纪在元宫对面坐下。“就连警方,好像也很多人这么想。” “听说,明天就要撤掉垃圾筒了,也会增设监视录影机。还有,到处都会派警 察站岗,气氛会变得很森严。警方一定也很担心,因为你一发现恐吓信,医院就报 警了,要是真的出了什么事,警方也脱不了责任。” 夕纪想起七尾。打从一开始,他便表示不认为这是单纯的恶作剧,现在他又怎 么想呢? 夕纪喝着咖啡,看到沙发上的包包。那是西园的东西。“教授还在吗?” “正在跟警察和事务局的人开会,好像是明天起施行的方针还搞不定。” “这是指……” “简单来说,就是讨论诊疗业务该怎么办。警方会希望医院暂停业务,这当然 行不通,住院患者还是很多,医院必须正常运作,而且已预约的患者,一定也有人 明天照常上门吧。可是,要接收多少名额就很难决定了。” “比如拒收初诊的患者?” “我想这么做很恰当,因为我们无法预测犯人会怎么混进来。总不能像东京巨 蛋那样,派人检查民众的随身物品吧。” 原来还能这么做啊,夕纪心里再度产生危机感。仔细想想,不止这一次,之前 收到恐吓信的时候,犯人一定也乔装成患者接近医院。 夕纪心想,若照平常的做法,毫无限制地开放,那么从明天起,就连经过候诊 室也难免会以怀疑的眼光审视患者。 “你今晚本来是跟教授吃饭吧。”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夕纪吃惊地看着指导医师。他微微一笑:“教授已经把 他和你母亲的事告诉我了。别担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您之前就知道了吗?” “从知道你要来这里的时候。要装作不知道是有点麻烦,不过我能理解教授的 说法,他不想招致不必要的误会。” “那么,为什么现在还……” “你的研修快结束了。结束之前,还有一场大手术吧,岛原先生的手术。你应 该会以助手的身份参加。在那之前,我有话想跟你说。” “什么话?” “以后,如果要和你共事,就算你是教授的女儿,我对你的态度也不会改变。 你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医师,连半吊子都还算不上。该盯你的地方我会盯,该夸奖的 时候我不会吝啬。” “当然,请您务必这么做。” “西园教授也表示会以同样的态度对待你。就我所见,教授的话不假。但是, 问题在于你。” 夕纪抬起头,眼前就是元宫认真的目光。“母亲再婚,这种经验我没有,所以 这么讲可能很不负责任,但是,你已经是成年人了,是不是该给他们一点空间呢?” “您的意思是?” “我是说,你应该分清楚你是你,你母亲是你母亲。” “我分得很清楚啊。” “是吗?看你这个样子,我实在不这么认为。你看教授的眼神,还是有点不自 然,有点勉强。你这样是当不了助手的。” 夕纪垂下视线,咽下转凉的咖啡。 “你反对他们结婚吗?” “没有啊,我不反对……”夕纪摇摇头。“只是有点……介意。” “就这样吗?”元宫仔细观察她的表情。 “您认为还有其他原因吗?” “这样就好。我只是觉得,如果你心里有什么疙瘩,希望在手术前除掉。手术 中的团队合作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对不起,让您担心了。”夕纪低头行了一礼。 她心里有疙瘩是事实,但原因是元宫想象不到的。她不能在这时候讲出来。 元宫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一直看着夕纪,但是叹了一口气,放下咖啡杯。 “你见过教授的儿子道孝了吧?” “是的。”夕纪点点头。西园竟然连这种事都说了,她感到很意外。 “教授说他是个浪荡子,其实他头脑相当好,而且很懂事,应该可以跟你处得 很好吧。” “您见过他吗?” “见过几次。他一定很高兴自己有妹妹。” “他是独子吧。” “是啊,不过不是一般的独子,如果你以为他是被宠大的,那就大错特错了。 因为一直以来,他都没有母亲,而且他本来还有个哥哥。” “哥哥?”这倒是第一次听说。“怎么说?” “很久以前死于意外。那时候道孝年纪还小,但我想他一定受到相当大的打击。” 夕纪看向沙发上的包包。“我没听过这件事。” “教授大概不想提吧。” “是什么样的意外?” “是——”元宫本来要说,却摇摇头。“算了,这件事就别再说了。我不知道 确切经过,这件事也不该由第三者来说。总有一天,教授会告诉你吧。” 元宫的这番话说得很含糊。 他拿着空杯站起来时,门开了,进来的是西园。“怎么,你们还在啊。”他看 着夕纪和元宫。 “因为要处理患者的手续……”夕纪解释。 “好像突然多了不少想转院、出院的患者啊。辛苦你们了。”西园倒下般地往 沙发上一坐。 “明天的业务要怎么决定?”元宫问道。 “照常举行。总不能把上门求助的患者赶回去。不过,发烟筒骚动上了新闻, 要不是有什么特殊理由,一般人应该会敬而远之吧。” “明天安排好的手术也没有变更,是吗?” “没错。” “那么,我想早点回去,稍微休息一下。教授,您辛苦了。” “噢,辛苦了。” 元宫一走,室内的气氛便令人窒息。夕纪走到流理台洗马克杯。 她听见西园呼地一声叹了好大一口气。“好累的一天,你也累了吧。” “我没事。” “平常住院医师的负担就很重了,又发生这种事,实在很难熬。刚刚,其他教 授也讨论过了,在事件告一段落之前,住院医师可以暂停研修。” 夕纪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身。“您是说……” “在事件解决之前,住院医师在家待命。依目前的状况,很难让研修机制正常 运作。若是发生什么问题危及住院医师,该怎么赔偿也是问题。说得实际一点,住 院医师并不在医院的正式编制里。” “这是强制的吗?” “不,是依照本人的意愿。” “既然如此,那我……”夕纪面对西园,“我要继续研修,请让我继续。” 西园以意外的表情望着她,然后微微点头。“好吧。只是这样就得在事务局的 文件上签字,就是同意书,以防万一。” “我知道了。” “那么,我也要回去了。”西园夹着包包站起来。“我送你吧?” “不了,我还有些事要做。” “是吗?不要太勉强自己了。”西园走向门边,又停下脚步,转头说,“我为 道孝的无礼向你道歉,你心里一定很不愉快吧。” “不会……” “他并不反对婚事,只是从一开始就很在意你。” “我?” “他吵着要见你一面,说有话想当面跟你说,没想到他竟然会那样为难你。” “我一点都不在意,请不用担心。” “那就好。” 西园背过身子要走,这次换夕纪叫住他。“教授……” “什么事?” 夕纪咽了一口唾沫才开口。“听说您还有另一个儿子,是真的吗?” 一瞬间,西园显得很狼狈,但他立刻以沉着的表情点点头。“元宫告诉你的吗? 是真的。已经二十年了吧,死于意外。” “我母亲知道这件事吗?” “知道,我本来打算将来再告诉你的。” “是车祸吗?” “嗯,上学途中,被卡车撞到,那时候他才十四岁。”西园以局外人的平淡语 气回答。“怎么了?” “没有……”刚才元宫的说法让她很在意,那种口吻,像是有更复杂的内情。 “是作父亲的疏忽。明知那里的交通流量大,还让他骑脚踏车上学。所以我绝 对不准道孝骑脚踏车。”西园的眼神好似看着远方,然后视线又转向夕纪。“你想 知道详情是吗?” “不用了。我……,对不起,让您想起了伤心事。” “二十年了,已经没事了。倒是……”西园以食指指向夕纪的胸口继续说, “听说岛原先生不出院也不转院。照预定,星期五动手术,麻烦你做好准备。” 西园脸上出现了心脏外科医师的神情。 了解——夕纪以住院医师的正式口吻回答。 上午十一点刚过不久,身穿迷你裙的望从建筑物的角落转弯现身,手上提着便 利商店的袋子。即使远看,也看得出她的脚步并不轻松。 她走到离公寓十公尺便打开包包翻找,大概是在找钥匙吧。拿出钥匙后,打了 一个呵欠。 穰治小跑步地跑向她,她没注意,他对她说了声嘿。 望两眼无神地看过来,随即睁大了眼。“穰治,你怎么在这里?不用上班吗?” “我去客户那里开会,本来要回公司的,想说顺道过来看看,看你好像还没到 家,就在那边的书店杀时间。要是没等到你,我就要回公司了。” “原来是这样啊,对不起喔。所以我说要打一把钥匙给你啊。” “不用啦,我不喜欢那样。”穰治摇摇手。 拿了钥匙,总有一天得归还,那是贵重物品,用寄的不放心,而且他不想让望 怀有太大的期望,如果拿了她的钥匙,她一定也会想要他的钥匙吧,也许最后会提 出同居的要求。 “你今天好晚啊,绕去哪里吗?” “我只是去便利商店买东西,这么晚是因为跟日班的交接花了很多时间。” 一进门,望便提着便利商店的袋子走进厨房。“我来煮咖啡吧。” “你累了吧?我喝冰箱里的东西就好了。” “那,啤酒?” “傻瓜,我还要回去上班耶!” “啊,对喔。”望从冰箱里拿出宝特瓶装的日本茶。 “昨天事情很多喔?”穰治边往玻璃杯里倒茶边问。 “对呀,你好清楚哦。”望脱下身上的迷你裙,换上运动裤。赤裸裸的肌肤多 少勾起了欲望,但穰治摒除了杂念。“因为新闻播了好几次啊。” “果然。好像来了好几辆警车,也有电视台的人来采访,一开始是消防车先冲 进来。” “可是,没发生火灾吧?” “听说是被装上了发烟筒。真的好险,要是炸弹的话,不晓得会变成什么样子。” 谈话内容应该是很严肃的,望却说得事不关己。 穰治有些不安,担心对医院相关人士的威吓效果不如预期。“医院的人怎么样? 有没有吓坏了?” “那当然啰,一开始大家都吓了一跳。火灾警报器响的时候,我正好在病房里, 吊点滴的患者想逃跑结果跌倒,人人大呼小叫的。我搞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就回 到护理站问,前辈们也只是惊慌失措。” “竟然没有人受伤啊。”穰治说出了暗自担心的事。 “好像有人跌倒受伤,不过没有人受重伤,因为医院很快就用广播说明不是火 灾。” “那真是太好了。”穰治由衷地说,“没有急诊吗?” “还好没有,因为一般门诊的时间早就过了,医院里人不多。从医院窗口看出 去,人倒是很多,不过好像都是来看热闹的。” 望从袋子里拿出三明治和瓶装矿泉水,似乎准备吃饭。“要不要吃一点?” “不用了。我看今天早上的报纸,说是上次那个恐吓犯搞的鬼,是吗?” “听说是。我们知道的,就跟新闻报导差不多。” 穰治推测,一定是医院严防她们把消息泄露给媒体,也有可能是警方的指示, 但医院肯定是怕传闻失控。 “可是患者呢?他们不知道详细情况,压力不会很大吗?” “这最麻烦了。”望一边撕开三明治上的包装纸一边皱眉。“他们会跑来问到 底怎么回事,可是我们也不清楚,就骂我们不负责任。警察和事务局的人都没想过 我们的立场。遇到这种事,患者当然会想知道详情啊!人家明明为了治病才住院, 要是遇到什么炸弹事件,真的很倒霉。就是不跟人家好好说清楚,人家才会吓得跑 掉。” “跑掉?”穰治扬起眉毛。“怎么说?” “从昨晚就一直有人说想出院,有的想转院。之前就跟患者讲过,想出院或转 院可以提出来,那时候几乎没人有反应。可是昨天那场骚动,应该说是发烟筒事件 吧,患者开始觉得这不是恶作剧,连病情不好的病人都想出院。” “这样的人很多吗?” “对呀。一开始还好,可是昨天有几个人说要走之后,每个人都急着离开了。 因为这样,医院就说二十四小时都可以办理出院或转院。结果换我们累坏了,医师 们忙着写病历,做最后一次检查,我们也有很多手续要办。我跟朋友说,既然这样, 干脆把患者全部都转到别家医院好了。” 穰治内心窃笑,暗想等她回来果然没有白等。“真是辛苦你了,你们还剩下多 少患者啊?” 望啃着三明治,倾头思考。“走了不少人,剩下的都是没办法走动的,不然就 是加护病房的重症病人。正确人数我就不清楚了。” 还有人留下来啊——穰治暗自叹气。但是,这也在他的预料之中,他并不指望 患者会走得一干二净。 他心里盘算,不能再示威了。那个发烟筒机关已经是极限,接下来就要玩真的 了。 “对了,”他若无其事地问,“岛原总一郎呢?” “啊,那个唯我独尊的太上皇还在。” 望的这句话,比任何名言都让穰治感动。“他不出院啊?” “他就要动手术了啊,就在这个星期五,再怎么样也要撑下去吧。我看他打算 等手术完成后就走人。” “他不想转到其他医院动手术吗?” “不想吧。他就是看好我们医生的技术,才特地来这里动手术的。” “也不延期?” “我想不会再延了,因为之前延过一次了。他好像有什么事情不能再拖的样子。” 一定是汽车展,穰治想。有马汽车把公司的运势全都寄托在这次展览,岛原不 可能不露面。 “就算把手术往后延,案件要是没解决也没意义啊,所以不如赶快解决吧。” 望吃三明治的动作停了下来,看着穰治感到不解。“你真的很喜欢听名人的八卦耶, 这么想知道啊?” “没有啊,纯八卦而已,我不会跟别人讲的,你放心吧。” “拜托千万别说哦。” “安啦,我该走了。”穰治起身。“能见面真是太好了。” “下次什么时候可以约会?” “我再跟你联络,不会太久的。” 离开房间后,他右手握拳。一切都在预期之中…… 敲了门,一个低沉的声音回应:“请进。” 七尾开了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白衣背影,对方缓缓地将椅子转过来。 “我是西园。”对方说道。 这位是心脏血管外科教授。七尾推测他的年龄应该接近六十,但也可能是因为 顶上烦恼丝残量颇丰,所以显得年轻。 “我是警视厅的七尾。对不起,百忙中前来打扰。” 他低头行礼,西园笑着摆手。“你是在帮忙,我们提供协助是应该的。” “不敢当。” “请坐。” 在西园的招呼下,七尾在空椅上坐下,照例环视室内。西园面对的书桌前方, 并列着几张X 光片。 “我在电话里也提过,本科关于患者死亡或遗留重度后遗症的病例,都向事务 局报告过了,至少过去五年的资料应该都没有短少。” “是的。我们目前针对这些病例正在调查,也拜访过投诉治疗内容的人了。” 西园露出不甚愉快的表情。“我实在不认为有患者或家属会做出这种事,至少 与本科有关的人不会这么做。每当遇到令人遗憾的结果,我们都会特别详细说明, 也不曾因此闹上法庭。” “这一点我知道,所以,今天可否请您稍微换个角度来想?” “换个角度……你的意思是?” “您也知道,这次的恐吓犯再三提到帝都大学医院的医疗疏失,然而却完全没 有提及医疗疏失的内容。因此,有部分意见认为犯人或许别有目的。” “别有目的……是吗?你是指……” “例如,损害医院的权威与信用。”七尾紧接着说,“关于这一点,应该不需 要说明吧。听说经过这场骚动,已经有大批患者离开医院。而调查过贵院过往的周 刊等报章媒体,则拿出一些微不足道的过失大作文章。” “的确听说传出一些不好的风评。” “所以,我们才会怀疑犯人是否打从一开始便是以此为目的。关于这方面,不 知您是否有印象?” 西园露出苦笑,想了想。“我倒想不出有什么人会因为我们医院风评不佳而得 到好处。” “即使没有好处,也能泄恨吧。请不要局限于医疗疏失,您知道过去有什么人 对贵院怀恨在心吗?” “好偏激的想法啊。” “没办法,因为发生了偏激的事件。” 西园的笑容消失,嘴唇紧闭,眉宇间出现皱纹,而且越皱越深。 事实上,七尾的上司本间仍然认为犯人是医疗疏失受害者的可能性最高,而且 本间对于事件后续发展的推论与七尾完全不同。 “犯人真的以炸弹攻击医院的可能性很低。犯人的目的应该是钱,迟早会对医 院提出交易的。”这是本间的想法。犯人之所以没有写明医疗疏失的内容,则推论 为犯人害怕因此留下供警方查缉的线索。 七尾不是不了解本间的想法。威胁企业或组织的人,绝大多数最后都会勒索金 钱,没有任何根据可以将这次视为例外。 然而,依照犯人的恐吓方式,七尾实在不认为是以金钱为目的。为了让第三者 发现恐吓信,犯人显然煞费苦心。若只是为了金钱,通常会认为私下与医院交涉的 成功率较高。 西园仍在沉思。七尾从他的表情,看不出他是想不出符合的案例,还是已经想 到了却不愿开口。 正当他注视着沉思中的西园,突然有一种奇妙的似曾相识,大脑内一个全然无 关的部位受到了刺激。 西园——他曾经看过这个姓氏,在哪里看到的? “我想,”西园平静地开口,“如果对医院怀恨在心,应该还是治疗不顺利的 患者、家属或是关系密切的人吧。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来。” “例如,医院的相关人员中,有没有这样的人?” 七尾的问题让西园睁大了眼。“你是说,犯人是医院内部的人?” “无法判断现在是否还在医院里服务,但我想,过去曾在这家医院工作,基于 某些原因不得不辞职的例子也不无可能。” 内贼,这种看法在调查小组也获得许多支持。假使犯人真想检举帝都大学医院 的医疗疏失,那么第一个问题便是犯人如何知道这些内幕。由于医院刻意隐瞒,患 者应该不得而知。这么一来,最可疑的便是医院内部的人,而且是直接或间接与隐 瞒医疗疏失有关的人。 只是,若真是如此,便会产生另一个问题——犯人为何要采取这种迂回的方式。 若想告发的话,只要匿名向媒体投书即可。 西园缓缓地摇头。“我了解你们怀疑内部人员的心情,或许真的是如此。但不 管是不是,这一类问题我都没办法回答,恕我不能奉告。” “我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是医生说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告密不符合我的个性。况且,我在医院对医疗以 外的事都漠不关心,你们感兴趣的内情我一概不知,你来问我,是白跑一趟了。” 七尾苦笑。“我问其他教授同样的问题,大多得到相同的回答。” “我想也是。”西园点点头。 “非常抱歉,在百忙中占用您的时间。”七尾准备站起来。“对了,听说教授 这一科在这个星期安排了手术?” “排在星期五。” “听说很多手术因为这次的骚动延期了,这位患者没有要求延期吗?” 听到这个问题,西园似乎有些为难,把手放在脖子上。“延期是可行的,但患 者本人的意愿很强。” “希望快点动手术?” “说是术后还有重要工作,所以希望在那之前赶快治疗,好回到工作岗位。” 七尾耸耸肩。“好热爱工作啊,还是担心被裁员?” 西园以意外的表情看着七尾。“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西园面露犹豫之色,然后说:“就是岛原社长,有马汽车的。” 七尾张嘴,就这么点点头。“听您这么一提,我记得他是在贵院住院,调查会 议也提过这件事。原来如此,岛原社长是教授的患者啊。” “是这里。”西园指着自己胸口。“前不久在晚报还是哪里报导过,所以应该 不用瞒了吧,是胸部大动脉瘤。” “要在星期五动手术?” “预定如此。这场手术有点难度,不过应该没问题。患者本人已经满脑子都在 想出院以后的事了。” “的确,如果是他,可能会把公司业绩看得比自己的心脏还重要吧。”七尾这 么说,但他和岛原总一郎并没有私交,只是从媒体资料对岛原产生了这种印象。 “岛原社长也很关心这次的事件,不但手术因而延期,还有长期化的趋势,他 认为实在可恶。” “所以才想赶快动完手术,尽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吗?”七尾遮住嘴说,“抱 歉,我不该说这里是是非之地,恕我失言。” 西园笑了。“岛原社长倒是说得很明白,希望在手术结束之前,犯人都不要采 取任何行动,而且是笑着这么说的。” “不少企业首脑都是这种类型。” “医师也一样,祈祷自己在动手术的时候,什么事都不要发生。” 七尾点点头,他能理解西园的心情。 在此同时,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想到一种可能性。但是,这只是一时触机, 因此他没有说出口,只是再次向西园道谢,便离开了办公室。 搭电梯来到一楼,走向正面玄关,正想打开手机电源,便听到前面有人喊“七 尾先生”。坂本正朝他跑来,脸上写着不满。“你果然在这里。” “怎么了?” “你还问,今天不是预定要到大学那边吗?” 七尾哼了一声。“走后门入学跟这次的事件根本八竿子打不着边。” 他们得到情报,几年前帝都大学医学院入学考试曾经发生舞弊事件,最后虽然 未得逞,事件在渎职员工被捕之后落幕。会议中有人提出意见,表示或许与本次事 件有关。在场没有人——甚至连提出的本人,都认为这是一条不可能的线索,但还 是决定调查一下。所以本间便指派七尾和坂本执行这项工作。 “也许无关,但好歹是上面交代的工作,要是不做,以后就麻烦了。” “坂本,你也真倒霉,跟我搭档是捞不到什么好工作的。” “既然这么想,就请你不要扯我后腿。” “好好好,陪你去总行了吧。” 两人离开医院,坐上计程车。坂本要司机开往帝都大学。 “有马汽车的岛原社长现在就住在里面。” “好像是,上头对这件事也表示关注。组长说,其实很想请他转院。” “听说在星期五动手术。” “这样啊。”坂本点点头,然后沉着脸面向七尾。“请节制一点,不要依自己 的判断到处调查。我可不要因你扰乱分配好的工作,被原本负责的刑警抱怨。” “我只是替他们省点事罢了。倒是有马汽车,不久之前好像出过问题。” “你是说隐瞒瑕疵车那件事吗?” “就是那个,那是什么内容来着?” “详情我也不太记得,好像是一款新车控制引擎的IC有瑕疵吧,可是他们迟迟 不处理,结果害死了人。” “是工厂的厂长还是制造部部长引咎辞职?” “还有一个负责的董事。知情的只到那个董事,比他高阶的人都不知道……” 坂本说到这里先中断,又笑了出来。“表面上是这样。岛原社长在记者会上道歉, 不过看他的样子,并不承认自己有错。” “国土交通省应该也调查过了吧。” “是啊,不过,无法确认他们社长或会长有没有牵涉在内。这种事常有啦!有 什么不对吗?” “哦,只是有点好奇而已,没什么。” 七尾把话题随意带过。在目前这个阶段,连对坂本都不能说,这个联想就是如 此无稽。 然而,这个念头却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中塚芳惠的气色不错。由于病灶位于胆管的患者迟早都会出现黄疸,所以夕纪 认为应该是处方药发挥疗效了。 “那么,没谈到出院的事吗?” 听到夕纪这么问,芳惠靠在枕头上点点头。“我女儿的房子不大,家里又有孩 子。我想,与其躺在一个小地方,不如待在这里比较自在,所以我什么都没提。” “这样啊。不过,现在空床多的是,医院这边也不会催您出院的。”夕纪笑着 说道。 芳惠的女儿夫妇今天早上应该来过,夕纪以为他们一定会谈到出院的事,才过 来问结果。 她想起那对夫妇的模样。看来妻子还是看丈夫的脸色行事,丈夫的想法则不明 确。都已经发生恐吓骚动了,还把丈母娘丢在医院里,夕纪无法理解他们的作为。 依芳惠目前的状况,随时都可以出院。 应该不至于希望医院真的被破坏,芳惠受到波及而丧命吧!脑海里出现这种不 愉快的想象,夕纪赶紧甩开。 一到加护病房,菅沼庸子正在照料其中一名患者,那是最后一位动手术的病患。 夕纪说了声我来帮忙,便走到她身边。 “拜托,这本来就是医师的工作,是我在帮忙好不好。” “啊,对不起。” 看到夕纪开始确认数据,菅沼庸子准备离开,但中途又停下脚步,回头问道: “冰室医师,西园教授的儿子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个出乎意料的问题,让夕纪不知如何是好。“你怎么会这么问……” “元宫医师说,冰室医师可能会问起西园教授去世的儿子,叫我不要乱讲。” 从这句话里听得出庸子与元宫之间的关系亲密。当然,一定是庸子采取主动的 吧。 夕纪默不作声,庸子扬起嘴角,不知将她的反应作何解释。 “我想你大概从哪里听来的,但是我劝你,做人不要太好奇。每个人都有不想 让人知道的事情。” “儿子死于意外的事,教授已经亲口告诉我了。” “噢,是吗?”庸子脸上出现失望之色。 “教授也说,因为这样,他不准小儿子骑脚踏车上学。” “脚踏车?你在说什么啊!是机车啦!” “机车?” “对,机车。骑机车逃走时,被卡车撞到的。” “逃走……,为什么要逃走?不是在上学途中被卡车撞到的吗?” 听她这么说,庸子一脸不解地歪着头,打量着夕纪。“冰室医师,你到底在说 什么?” “就是西园教授的……” 庸子猛挥手。“你完全弄错了吧,才不是在上学路上,他是骑机车逃走,所以 才被卡车撞死的。元宫医师是这样跟我说的。” “元宫医师说的……” 这是怎么回事?夕纪纳闷。的确,之前元宫的口吻听起来似乎知情,但他不至 于编一套谎话告诉菅沼庸子。这么说,是西园说了谎?可是,为了什么……骑机车 逃逸。这句话莫名卡在夕纪心口。在逃走途中遭卡车撞死?这件事她在哪里听过, 而且就在最近。 啊!她倒抽了一口气,突然想起一件事。 夕纪注视着菅沼庸子。“该不是被警察追才逃的吧?” 庸子脸色大变。“我不知道。” “拜托,请告诉我,我不会说是菅沼小姐说的。”夕纪抓住庸子的手臂。 “放开我啦!” “请你告诉我,拜托!” 夕纪深深地低头行礼,菅沼庸子一脸为难。“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这很重要,请你告诉我。” 庸子转移视线,叹了一口气。“对啦,是被警察追才跑的。听说不知做什么坏 事时被发现了。” 夕纪松开了庸子的手,只想就地蹲下来。 七尾回到位于门前仲町的公寓时,时钟的指针已经过了半夜十二点了。开了门, 摸索墙上的开关并打开,老旧的日光灯闪了两、三次才点亮。 一房一厅说来好听,但一进门的客餐厅顶多只有两坪大,摆了邮购型录里最小 的餐桌和椅子就塞满了。 那张餐桌上还放着今早吃过的泡面碗,没喝完的乌龙茶宝特瓶也直接摆着。七 尾一把抓起那个宝特瓶,就着瓶口灌下室温的乌龙茶。 烟灰缸里满是烟蒂。他把烟灰烟蒂倒进泡面碗,拿着空烟灰缸走进后面房间, 地板上有些地方黏黏的,上次是什么时候打扫的,这个问题他最近连想都懒得想了。 脱下衣服,穿着内衣裤就直接往床上躺。那是邮购买来的加大单人床,床垫很 硬,偏偏只有睡的位置是凹陷的。 他就这么躺着点烟。本想看电视,但因为手抠不到遥控器就作罢。 这种生活再继续下去,总有一天会搞坏身体。但是,他没办法也没机会改善, 最近也没有人劝他结婚了。 七尾抽着烟,回顾今天一整天。一如预期,帝都大学走后门入学事件找不出任 何线索,只是去看看学生课的职员毫不客气摆出来的晚娘面孔。这种事本间组长也 早该料到了,但这是把七尾调离重大调查工作的绝佳理由。 本间现在正准备彻底调查帝都大学医院内部。他认为这次的恐吓事件,算是一 种内部告发。 基本上,七尾也认为这是一个极有可能的方向。但是,听了心脏血管外科医生 西园的话之后,他想到一个截然不同的可能性,也就是恐吓者的目标不见得是院方 或医院的员工。 患者才是真正的目标,这种可能性存在吗? 七尾认为有可能。当医院遭到攻击,患者自然也会受害,眼前便有不少患者害 怕这一点,正纷纷离开医院。 只是,若真是如此,恐吓信的意义何在?如果目标患者逃走了,一切工夫就白 费了。或者,让患者离开帝都大学医院才是他的目的? 无论如何,七尾认为有必要针对这个方向循线调查,其中最令人在意的是岛原 总一郎,对方似乎完全没有离开医院的意思,近日即将举行手术一事也引起了七尾 的注意。 问题是要不要告诉本间。七尾目前并没有这个打算。告诉本间,要不是被轰回 来,就是把任务转派给其他刑警,尤其是与岛原这种大人物扯上关系时,更是如此。 只好独立行事了——七尾打定主意。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七尾一边点起第二根烟,一边强行按捺内心的焦虑。他相 信找出事实真相才是他的使命,但为了实践使命,只能在暗地里偷偷进行,而且没 有人协助。 他所尊敬的那位前辈的话,再次在耳畔响起。人生而赋有使命——那一瞬间, 一直悬在七尾心头的某个东西悄然落地,就像一直短少的记忆碎片,骤然间汇集起 来一样。 他熄了烟,从床上爬起,站在杂物堆得比书本还多的书架前扫视,从中取出一 本旧档案。 他刚当上警察时,会将所有参与过的案件相关资料、新闻影本全部整理成档案。 现在当然不会这么做,所以档案也不再增加。 打开档案,确认与某案件相关的新闻报导,那标题如下:中学生超市行窃遭警 车追捕飞车逃逸中车祸身亡当时,身为警部补的冰室健介后来辞职便肇因于此,七 尾前几天才把这件事亲口告诉冰室的女儿夕纪。 这则报导并没有刊出中学生的姓名,但七尾翻阅其他资料,很快就找到了。 果然…… 中学生名叫西园稔,而他父亲是帝都大学医学系副教授西园阳平。 他自问,为何之前都没有想起?原因很简单,即使曾经数次回顾起这起案子的 内容,却没有留意死亡中学生的姓名。至于他父亲,甚至完全没想过。若不是西园 这个姓氏较为少见,可能至今都不会发现。 当时那个中学生的父亲就是西园阳平。 真是太巧了,七尾心想。现在冰室夕纪就以住院医师的身分在西园底下学习。 而她父亲,当时就坐在那辆直接造成西园稔车祸的警车上。 冰室夕纪知道这件事吗?西园是在知情的状况下指导她的吗? 是否该向两人询问这件事,七尾思考之后摇摇头。这不是一个容许第三者介入 的问题。如果双方都不知情,那么最好是维持现状;其中一方或是两者都知情的话, 想必他或她自有深虑。 七尾合上档案,放回原位。 “啊,你还在啊。” 听到有人搭话,夕纪朝门边看,菅沼庸子就站在那里,显得有些退缩。 “我还有东西要查,所以留晚一点……。加护病房的患者怎么了吗?” “不是,跟那没关系,我忘了拿东西……” 庸子进来之后,便走近元宫的办公桌,她的举动显示很在意夕纪。她打开抽屉, 迅速塞进类似纸条的东西。医院里无法使用手机传简讯,看来他们似乎以这种方式 联络。 “打扰了。”庸子准备离开。 “那个,”夕纪叫住她,“刚才那件事,是不是别说是菅沼小姐说的比较好?” “我无所谓。” “可是,你会被元宫医师骂吧?” 庸子显得有些后悔,说了声“随便你”便离开了。 夕纪叹了一口气,看看时间,凌晨一点。由于住院患者减少,工作也减少了, 没有什么事必须在今晚处理,但她还是坐在办公室的电脑前,因为这台电脑可以上 网,虽然宿舍里也有电脑,但无法搜寻资料。 她大多只有在查阅专业报纸的报导时才会使用这项功能,但今晚的用法和平常 不同。她调查的是一般报纸的报导,关键字是中学生、机车、警车、车祸、逃逸等 等。 搜寻之后,类似事件之多令她大为吃惊。每年都有青少年为了逃避警车而出车 祸,甚至有些在送医之后,还偷偷跑出来自杀,令家长欲哭无泪。 然而,发生车祸当场死亡的案例就不多了。若仅限定东京地区,几乎没有,她 只找到唯一的一件。 报导的内容简要,并没有刊登死亡中学生的姓名,当然更不会有警员的相关资 料。警察署通过发言单位表示“追缉行动依照正常程序,经确认并无过当”,如此 而已。 但是,她看到地点位于涩谷区,确信自己的推测是事实,西园的住家就在涩谷 区。 她关掉电源,从椅子上起身,但立刻又在旁边的沙发坐下。她所受的打击大到 无力行动。 错不了,西园的长男身亡一事,与夕纪的父亲健介有关。不,不仅如此,说得 极端一点,健介甚至可以说是造成那起车祸的人。 西园不知道吗? 夕纪认为他不可能不知道。考虑到车祸当时的状况,作父亲的不想知道警车上 坐的是哪些警员才奇怪。警方也许不会轻易透露,但凭西园的人脉,不至于打听不 到。 况且,西园没有对夕纪说真话。如果对所有人隐瞒,那还能解释,但元宫明明 知道,为什么唯独对她说谎? 西园什么时候知道夕纪的父亲就是警车上的警察? 不必深思就能揣测,一定是两人再度见面时;健介为了治疗大动脉瘤,来到这 家医院时。 医师会尽可能收集患者所有的相关资料,健康状况就不用说了,举凡生活环境、 工作内容、家族成员等等都要全盘掌握,否则无法找出最适当的治疗方式。仔细端 详对方的面孔也是必须的,优秀的医师甚至可以只凭脸色便看出患者的内脏或血液 是否有异状。 另一方面,健介又如何呢?他想起来了吗? 恐怕没发现吧,夕纪猜想。若当时已发现却没有提起,反而很不自然,而且也 无法解释健介为何能放心接受治疗。如果知道了,应该会采取一些应变作法,像是 换医院或更换主治医师。 患者关心的只有自己的病情,这是理所当然的。他们会记得医师的长相、名字, 但不会想了解更多,再加上白袍具有隐蔽医师个人特色的力量。 况且,即使不考虑医师与患者的立场,双方对车祸的看法与感情也南辕北辙。 西园极可能痛恨害死儿子的警察,名字自然不会忘,若看过长相,一定也会牢 记于心。当他第一眼看到冰室健介这个名字,便会立刻唤醒那份记忆。 在这方面,健介又如何?从七尾的话里可以知道,他是怀着信念行动的。对于 追缉少年一事,也不认为自己的判断有错。尽管少年死于车祸令人遗憾,但想必认 定自己没有理由道歉。 因一名少年的死而关系微妙的两名男子,以截然不同的立场再度相见。憎恨的 一方发现了,被憎恨的一方却浑然不觉。更糟的是,忘记的一方不知道自己被怨恨, 还将性命托付给对方。 看到健介不知情的模样,西园心里会有什么感受?一般人应该会希望对方想起 来,然后要求道歉吧。至少,会想知道对方的想法。 然而,就夕纪所知,完全没有这类事情发生的迹象。她还记得健介和百合惠当 时交谈的内容——“这位医生好像在大动脉瘤手术这方面很有名”、“还好能遇到 一个好医生”等等,全都是一般对话。 是西园刻意隐瞒。 问题就在这里,为什么他要为痛恨的人动手术? 他大可请别人执刀,只要向上面的人说明情由,自然就会认为由他执刀反而有 违情理。但是他没有这么做,他没有把复杂的内情告诉任何人,而是为冰室健介执 行大动脉瘤切除手术。 黑色疑云如烟雾般在夕纪内心扩散,而且颜色远较过去浓厚。 七尾吃完早餐的吐司和炒蛋之后,自动门开了,一名年轻男子走了进来,扫视 店内一圈之后,往七尾的桌位靠近。这个人姓小坂,是七尾熟识的报社记者。 “不好意思,约这么早。”七尾道歉。 “这倒是还好。”小坂向女服务生点了咖啡之后坐下。“究竟怎么回事?我以 为帝都大医院那边现在应该忙得不可开交。” “我会按照顺序告诉你。那件事怎么样?你帮我查了吗?” “差不多了。”小坂拿起身边的牛皮纸袋。“花了我好大的工夫。” “少盖了。要查你们报社报导的新闻,能花你多少工夫啊!” 七尾伸手,小坂却没有把东西交给他的意思,而是以窥探的眼神望着七尾。 “为什么这时候才要查这些?跟帝都大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我就说等一下告诉你啊。” “想要的东西一到手就随便应付……,刑警每次都来这套,我才不会上当呢。” 小坂不怀好意地笑道。 七尾扬起嘴角:“相信我。” “有马汽车和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 “现在还不知道,我也还没跟上面的提。” “这么说……”小坂把话打断,因为咖啡送来了,直到女服务生离开,他才再 度开口。“又是个人秀啊?这样好吗?要是再出问题,这次一定会被调走的。” 七尾哼了一声。“管他的!本来就是找不到地方安置,才把我摆在这里。” 小坂什么都没说,只是把咖啡杯端到嘴边。凡是跑警政新闻的记者都知道,七 尾迟早会离开警视厅。 “给我啦。”七尾伸手拿牛皮纸袋。 “岛原社长住院了,在帝都大医院吧。” 七尾忍住想啧舌的冲动。“是啊。” 小坂果然知道。仔细想想,这也是当然的,因为率先报导岛原住院的便是小坂 的报社。 “难不成,你认为……犯人的目标是岛原社长?”小坂紧盯着七尾问道。 “怎么可能,那恐吓医院有什么意义?” “那么,七尾先生为什么对有马汽车感兴趣?一定是认为其中有什么关系吧?” 七尾叹了一口气,点起一根烟。“我刚才也说了,我没跟组长讲过这件事。” “也是啦,因为没听说本间先生的同事提起。目前是以医院员工的内部告发可 能性最大吧?” “我也这么认为。” “可是,你不是认为还有其他可能性?” 七尾转向一旁,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再缓缓地吐出来,他感觉到小坂的视线。 “岛原总一郎的手术好像安排在星期五举行。听医生说,要是一切正常,那个手术 不会有什么问题。” “所以?” “如果犯人的真正目的是阻挠那场手术……的话呢?” 小坂撇嘴笑了。“真有意思,但是,其中有疑问。” “我知道。即使真的阻挠了那场手术,岛原也不一定会死。如果真要岛原的命, 不必搞得这么麻烦。他现在住院,机会多的很,也没有理由恐吓医院。” “不过,七尾先生还是无法抛开这个想法?” “我没什么根据,或许是因为没被派到像样的工作,所以胡思乱想罢了。” 小坂点点头,抽出纸袋里的文件。文件角落以订书针装订,一共有两份,他把 一份递给七尾。“七尾先生,你不擅长看一大堆文字吧,我把大概的情况讲一下。” “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好心?” “因为我觉得很有意思啊,虽然还有很多疑问,但如果真的是事实,那就太有 趣了,会让所有人跌破眼镜。” “现在还不要写。” “不会啦,应该说没办法写,现在写只会被骂。不过,要是看出一点儿端倪就 让我写,这样总可以吧?本间先生一定会β话,不过我不会招出七尾先生的。” “没差,反正都一样。”七尾翻翻文件。“和有马汽车有关的车祸就是这些而 已吗?” “总共六件。确认那个瑕疵造成的有四件,剩下两件还在调查。不过,应该错 不了。” “是什么样的瑕疵?” “电脑故障,他们所使用的IC有问题,原因不是出在设计本身,而是生产线的 品管。简单地说,没发现不良品就出货了。” “所以出了什么差错?” “有马最近推出的车种,全部都是电脑化,驾驶和制动器什么的,几乎没有直 接相连。” “完全听不懂,什么意思?” “比如说开车,不是得踩油门、踩刹车、转方向盘吗?这类动作不是直接传导 到各个系统,而是先以电子讯号输入电脑后,再由电脑向各系统传达命令。就算驾 驶的技术很差,电脑也会修正成最适当的动作。这么一来,开车就变得很简单,乘 车也变得舒适愉快。厂商在这方面,也具有降低成本和轻量化的好处。” “而这个电脑短路了?” “这次出问题的,是把油门的动作传导到引擎的线路系统。因为毛病出在这里, 所以电脑就乱了。说得简单一点,驾驶明明没有用力踩油门,引擎的转速却飚高, 也就是发生车速加快的现象。听说还有相反的例子。” “原来如此,所以,”七尾的视线落在手上的资料,“暴冲事故很多?” “有的是发不动,停在路上,因为停在狭窄的单行道上,造成了严重的交通阻 塞。” “有人死伤吗?” “坐在暴冲车的乘客几乎每一个都受伤,不过幸好没闹出人命。可怜的是被这 些车撞击的受害者。虽然没有直接撞击人体,可是有些车子被侧面冲撞,还撞到翻 车,坐在前座的女子死了,死者只有这一个。” “有这个受害者的详细资料吗?” “在文件的最后。” 七尾翻开文件,上面写着姓名和住址,是一名二十五岁的女性,住在高圆寺。 “赔偿金呢?” “当然付了。有马也认了错。” “但是社长没有下台。” “因为后来判定瑕疵车的原因在于生产工厂。在品管制度方面,国土交通省调 查过了,制作流程没有问题。发现不良品之后,有马的处理也算妥当。至少没有发 现公司刻意隐瞒失误的迹象。” “可是,被害者家属能够接受吗?” “也不是社长下台就能接受吧。我记得死者的父亲召开过记者会,一边掉眼泪, 一边呼吁不要再发生同样的悲剧。” 这场记者会七尾也有印象。 “发生重大车祸的只有这个案子吗?有没有留下严重的后遗症?”他又翻了翻 文件。 “还没有掌握到这方面的消息,不过,车祸总是车祸,也许有人会出现颈部甩 鞭效应之类的后遗症,但那要过一段时间才看得出来。” “甩鞭效应啊……”七尾喃喃地说着,收起文件。“谢谢你,帮了我大忙。” “不嫌弃的话,请用这个。”小坂把纸袋放在桌上。“七尾先生,你打算一个 人干吗?” “你要帮忙?” “如果我能力可及。坂本先生在做些什么?” “我不想把他扯进来,一个人做才叫个人秀。” 七尾把文件收进纸袋里,说了声那我先走了,然后站起来。 望灵巧地使用细长汤匙,把圣代上的水果送进嘴里。一边吃,一边诉说朋友的 糗事,露出笑容的唇角,沾上了白色鲜奶油,穰治伸手用指尖替她揩掉。我好糟哦! 说着,她又笑了。 两人正在一家露天咖啡店。天气很好,由于是平常日的白天,店里并不拥挤。 “那,接下来要干嘛?”穰治露出笑容问道。 “都可以呀,看是逛街还是看电影。” “那,逛街好了,你不是想买新包包吗?我买给你。” “咦!真的吗?”望的脸亮了起来。 “买不起太贵的就是了。” “没关系啊,我又不想要什么名牌,只要是穰治买的都好,我会当成宝贝珍惜!” 望的双手在胸前交握。 看到她这副模样,穰治的心情便蒙上一层阴影。他放下冰咖啡,皱起眉头。 “抱歉,今天还是算了。” 咦!望惊讶地叫出声,双眼圆睁。 “我完全忘了要去看一部电影,下次一定买包包给你,今天可不可以陪我去看 电影?” “好啊,我都可以。不过,下次要买给我哦,说好了哦!” “好。”穰治点点头,拿起玻璃杯。 他想,还是不要买什么包包送她,不能在她身边留下自己的形迹,或是与自己 有关的纪念品,这些迟早会让她痛苦。即使计画一切顺利,穰治也不打算再出现在 她面前。 “不过,我蛮惊讶的,因为没想到今天可以约会。” “因为有人突然跟我换班。抱歉,临时约你出来。” “不会呀!我还在想今天要怎么过呢,真是太棒了!”望天真无邪地笑了。 换班当然是假的。他知道望今天休假,而且没有任何计画,才特地请假的。星 期五也非请假不可,上司一定会啰嗦,但他今天想陪陪她。 自从失去神原春菜,穰治便失去了与谁一起共度快乐时光的感觉。但是,和望 在一起,与那种感受极为贴近。明知只是短暂的替代品,却因此拥有一种心安的错 觉。他想为此感谢望,同时也想对不久将带给她的伤心表示歉意。 离开咖啡店,他们俩并肩走在人行道上。望勾着穰治的手臂。 那天也是……。穰治想起已成为往事的那个重要日子。 那天,穰治也像这样和春菜走在一起。他刚向她求婚,而她的答复让他乐不可 支,他们处于幸福的顶端。 两人一起待到很晚。春菜平常都会在穰治那里过夜,那晚她没有留下来,因为 第二天早上她还要采访。 “你要小心车子哦。” 离别之际,他这么说,并没有什么深意,也没有任何预感。等她结束工作就可 以见面了,他对此深信不疑。 会的,谢啰——说着,春菜挥挥手。她也是满脸幸福。 大约二十个小时以后,穰治接到了那通将他推入地狱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