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无影灯的光逐渐变弱,不到几秒便完全熄灭了。手术室被黑暗笼罩着,只有几 个显示器发出微弱的光。 在场的所有人瞬间陷入沉默。西园本来正在缝合人工血管,但他现在是什么姿 势,就连他身边的夕纪也看不见。 “元宫,”是西园的声音,“照明现在怎么样了?” 夕纪为他几乎没有起伏的语气感到惊讶,从他的话声完全感觉不出任何焦躁。 “我刚才吩咐护士准备,要我去问问吗?”元宫的声音有些变调。 “不用,现在最好别乱动。外面的人应该也明白这里的状况,现在只有等了。” “知道了。” “西园教授,”佐山说,“病人的体温超过二十九度了。” 西园低沉地嗯了一声。“因为空调停了。再这样下去,要小心截瘫。” 室温正持续上升,在场的人应该都感觉得到。夕纪也是满身大汗。 焦虑的气氛在手术室蔓延,虽然没有人说出口,但每个人都知道,这种状况实 在刻不容缓。患者的体温上升,将会面临死亡。 要冷却身体——一想到此,夕纪的脑海里便想起棺材。为父亲守灵时,她看过 棺材内部,里面铺满了干冰,微微飘起白色雾气。 “教授。”夕纪鼓起勇气开口。 “什么事?” “直接从管线外冷却血液可行吗?” “……怎么冷却?” “用冰块,还有保冷剂之类的,虽然很像外行人的点子……” 在场的所有人都静下来。因为置身于黑暗中,夕纪看不见其他人的表情,深怕 大家会因为这个主意太肤浅而取笑她。 “田村。”西园说。 “是。” “可行吗?” “理论上应该可行,虽然我没做过。” “试试看吧。山本护士,请向外面联络,要他们送冰块和保冷剂过来,也要把 目的讲清楚。” 山本明子回答“好的”,实际上离开却在几十秒之后。因为太暗,无法迅速行 动,万一牵动任何一部机器,都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冰室。” 被西园点名,夕纪全身僵硬。“是!” “好主意,谢谢。” “……哪里。倒是教授,您脸上的汗水不要紧吗?” “是想请你们帮忙擦,但是我现在动弹不得。” “咦……” “我两手都握着血管,要是不小心一动,伤到血管就不得了了。” 夕纪凝目细看,虽然看不见西园的手,但可以看出他的双手在岛原的心脏附近。 他维持这个姿势,不动如山,准备以这个姿势度过这种状况。 手术室的门打开了,进来了几名护士,手里都拿着手电筒。 “大家围住手术台,”其中一人下令,“往手术部位照明。” 护士们移动到夕纪等人身边。手术台上再度出现了光,但亮度远远不及无影灯。 西园的手边仍然是暗的。 “不能再弄亮一点吗?”元宫怒斥。 “已经派其他人去找照明了。”其中一名护士回答。 “不能再拖下去了,动手吧。”西园说。“冰室。” “是。” “把光对准我的手指,视线绝对不能移开,一切就靠你了。” 西园以认真的眼神注视着夕纪。看得出来,他似乎要传达什么——非关医疗的 事情。 她回答了一声“是”,从护士手中接过手电筒,一下子感到口干舌燥。 “元宫,麻烦你辅助。” 西园再度发出指示,门又打开了。 “保冷剂和冰块来了。”进来的护士说道。 墙上挂着好几张最新畅销歌曲的CD,旁边贴着女歌手演唱的海报,还备有试听 的耳机。穰治戴起耳机,他当然没有欣赏乐曲的闲情逸致,只是想制造一个待在原 地也不显得突兀的状态。 穰治的视线朝向隔壁的家电商场,那里正展示着大型液晶电视,画面上正在播 的,可说是已然熟悉的场景。 电视摄影机似乎架在帝都大学医院前面,拍着警察和职员来去的样子。画面不 时切换到摄影棚,由主播说明状况。主播身旁坐着一个挂有犯罪心理学者头衔的来 宾,每当主播有问题丢过来,对方便煞有介事地开始解释。 穰治心想,这跟挟持人质事件一样。不同的是,犯人正在大型家电卖场看电视, 不在医院里。画面拍到一辆卡车。穰治看到卡车货台上搬运的东西,不由得拿下耳 机,离开CD卖场,走近电视。 一名外景女记者出现了。 “刚才,院方紧急调来移动式大型发电机,那是附近的妇产科医院用来作为紧 急电源的装置。只是,现在的问题是要安装在哪里。最好能搬到手术室所在的楼层, 但由于发电机很重,不是人力所能搬动的。而现在,电梯停电,堆高机所能到达的 范围又有限。目前正在讨论是否要将设置于一楼,再以电缆线连接到手术室,但无 法预估需要多少时间才能装设完毕。” 听到外景记者的话,穰治咬着嘴唇,拳头也握紧了。 他早就料到医院会从别处调配发电机,但他推测应该需要更多时间。即使向别 家医院借调,光是搬动也是一大工程。然而,紧急发电机的种类,也有可供设置于 一般诊所庭院者,能够搬动的应该是这种类型。 但是最令他在意的,是以电缆线连接到手术室这句话。换句话说,手术目前仍 在进行。 离他中断自备发电系统已经数十分钟了,想当然耳,手术室里一定问题百出。 无影灯熄灭、电池耗尽的仪器一定停在运作。即使如此,手术仍在进行,这意味着 医生们正以某些方法保住岛原的性命。 究竟用什么方法?穰治无法想象。现代医疗在各个层面上,应该是没有电力便 无法成立。 不过,就算手术持续进行,并不代表岛原能够捡回一命,一定是因为医生们无 论处于多么绝望的状况,也不会放弃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只要还有生命反应,医生 们不到最后都不会放弃吧。 既然调来紧急发电机,可见得不这么做,岛原就有生命危险。以电缆线连接, 也没有口头上说的那么容易。 望曾经跟他说过,“手术室就跟太空船内部一样”。 “不是有部电影叫《阿波罗13》吗?剧情是说太空船发生故障,太空人向NASA 的管制中心下达很多指令,想办法返回地球。手术室就跟这个一样,手术室外面的 人,不能随便出手帮忙,一方面在空间上的确被隔离了,可是更重要的是,不能让 外面的杂菌跑进去,就算要送一些小工具进去,也要经过仔细消毒。” 进手术室必须要多么小心谨慎,这在望带他参观手术室时,便亲身体验过了, 只不过是一台数位相机,她便疾言厉色地责备他。 小型电池应该要多少有多少,目前正在进行的电视转播,也是因为采访车上配 备了专用电池。考虑到人命关天,应该中断转播,提供给医院。没有这么做,一定 是其中有种种障碍。同样的,把电缆线拉进手术室一样有危险,要让电缆线通过, 表示必须打开其中的所有间隔。 实际执行时,唯一的办法是将电缆线连接到手术室的配电盘。负责电力工程的 工程师一定会如此建议。但是,穰治早在那里设下机关,要立刻着手进行应该是不 可能的。 不可能活得了——穰治宁愿这么相信,因为他再也无法出手干预了。 正当他准备离开电视机前时,主播说:“现在接获最新消息,警视厅要公开呼 吁,请将画面切换至现场。” 穰治再次将视线停留在萤幕上,画面出现了一个全然陌生的人物,年约五十来 岁,一身西装打着领带,场景好像在医院外面。 “我们在此呼吁歹徒:帝都大学医院的爆炸犯,警方已掌握你的姓名等资料, 立刻中止计画,让自备发电系统恢复供电。目前的状况再持续下去,万一出现牺牲 者,警方将以杀人罪或伤害罪将你起诉。不要再加重你的罪行,我们知道你手上握 有恢复供电的方法。再重复一次,立刻让自备发电系统恢复供电。” 穰治茫然伫立,完全没料到警方会以这种方式向他喊话。 呼吁还没结束。“我们知道你是为了危害某特定人物的性命,才做出这次犯行。 但是,这家医院除了该人物之外,还有许多患者,其中有不少人的性命垂危,你要 连累这些人吗?如果你还有良心,立刻停止不法行为。” 穰治离开现场,因为四周的人纷纷聚集过来看电视转播。他感觉他们的视线似 乎投射在自己身上。 你要连累这些人吗? 这句话还留在耳畔。构思这次的计画时,他第一个担心的就是这一点,所以明 知危险,仍再三写恐吓信,甚至不惜设置发烟筒。 他告诉自己,到今天还不离开医院的患者们也有责任。他也知道这是歪理,但 如果不这么想,心情会非常沮丧。 恢复自备发电系统,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只要将身边的电脑连接手机,再执行 某个程式即可,只要一个动作,系统便可恢复正常。 如果你还有良心……。一点也没错,他还有良心,而且良心正折磨着他。 七尾在事务局看完转播。队长的表情略显紧张,但他认为这是一次相当好的呼 吁,没有刺激到直井。 离开事务局时,正好遇到本间,对方大概一直待在队长身边。 “但愿那样可以说服直井。”本间偏着头说道。 “在那之前还播出发电机运进来的画面,希望能让他以为计画失败,就此放弃。” “那组发电机怎么样了?” “好像有不少问题,听说工程师想连接到手术室的配电盘上,但是……” “那边也被装了一个爆裂物吧。”本间撇了撇嘴角。 “只不过还不晓得是真是假。” 这是片冈告诉他的。片冈在打开配电盘时,发现上面装了一个黑盒子,与自备 发电系统上找到的类似,但目前还不知道构造,也有可能是假的。 “防爆小组正在调查。就算是假的,在拆除时也得疏散所有人,所以根本没办 法在手术时进行。” 本间发出沉吟。“只能等直井主动联络吗……” “电机工程师正在调查电源能不能连接到别处。万不得已的情况,只好把电缆 线拉近手术室,但院方表示并不想这么做,因为手术室会受到杂菌污染。” “到时候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本间皱眉时,真濑望正好从他身后经过。她已经换上了护士服,七尾则尾随在 后。 七尾出声叫她,她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到七尾,表情变得僵硬。 “今天早上真抱歉。你可以回来上班啊。” “因为医院人手不够……” 七尾不打算说是自己劝本间让她回来的。“警察问了你很多直井的事吗?” “问了很多……。可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根本不知道他在想这些……” “我了解,警方应该不会再盘问你了,只不过,有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望的眼神出现怯色。 “想请你劝劝他……劝直井。刚才,我们上司已经在电视上喊过话了,也许他 不会把警察的话听进去。可是如果是你,应该会不一样。” 望凝视着七尾,摇摇头。“我不想上电视。” “用其他方法也可以。” “对不起,我很忙。而且,他才不会听我的话。因为……,我又不是他的女朋 友。” 望说了声不好意思,便快步离开。 手术正要迈入最后的高潮,人工血管的替换几乎快完成了。夕纪浑身大汗,因 为紧张与疲劳,连站着都感到吃力。即使如此,她还是集中精神,完成最后的工作。 “好极了。剩下的由我来。”西园说,和元宫对看一眼,彼此点头。 夕纪在口罩下放心地吐了一口气。但是,他们还没度过所有的难关。虽然以电 池点亮的照明器具已送进手术室,亮度方面几乎没问题,但各种仪器的电池寿命即 将耗尽。 “人工心肺的电池快用完了,我要改用手动。”手术室里响起田村的声音。 西园正专注于手上的工作,所以由元宫转头看向田村,轻轻点头。 田村迅速固定几条管子,开始将操作面板上的手动转盘以逆时针方向转动。 “请维持储血槽的血液量。”西园突然开口。虽然手上忙个不停,还是将田村 他们的对话听在耳里。 “知道了。”田村回答。 人工心肺装置的手动转盘其实相当沉重。夕纪以前在预习课程时,也曾经操作 过,才转动三分钟就使不上力了。此刻,必须以一分钟百转的速度不停地转动,因 此田村无法兼顾其他机器,由另一位姓吉冈的临床工程师来支援。但即使人手再多, 没有可使用的机器也是枉然。 室温持续上升,这是因为室内不但没有空调,还使用大量会发热的光源,人数 比平常多也是原因之一。 护士频繁地为西园拭汗,但这样还是赶不上流汗的速度,只见他频频眨眼,脸 上的疲色渐趋明显。要在这种情况下进行难度本来就很高的手术,自然会消耗大量 体力和精神。 “西园教授,不要紧吗?”元宫担心地问道。 “我没事。现在血液温度多少?” “二十九度。”佐山立刻回答。 直到刚才,还持续以保冷剂和冰块冷却血液循环装置的管子。在使用人工心肺 装置时,必须以低压让血液流向头部,氧气的供给量自然会减少。为了将耗氧量降 到最低,才将体温降低。然而,现在已经不再冷却了。 “田村,加温器不能用吧?” 对于西园的这个问题,田村回答“不能”,语气听起来很遗憾。 人工血管的替换完成了。接下来是分段减少体外循环的血液量。只不过,之前 为了保护脑部而降低了血液温度,现在却必须提高到接近体温。然而即使将冷却的 血液直接送回心脏,心脏也不会跳动,因此才会有血液加温器这样的仪器,但在没 有电力的情况下,机器完全无法使用。 “刚才为了冷却用了冰块和保冷剂,”西园说,“现在得加温了,所以……” “来问问团队的新星吧。”元宫看着夕纪。“好了,这次该怎么办?” “让人送暖暖包进来吧。”夕纪说,“用暖暖包从外面提高加温器的温度如何?” “暖暖包吗?这样温度会上升吗?”元宫喃喃说道。 “不知道。但是,照现在这样子不是什么都不能做吗?现在应该考虑的,是不 需要用电即可以派上用场的方法。” “我请外面的人准备暖暖包。”一名护士不等西园指示便走出了手术室。 七尾在加护病房的大门前停步。 “请不要占用太多时间,因为我们今天特别忙。”名叫菅沼庸子的护士皱眉说 道。 “我知道。不好意思。” “还有,请不要触碰任何地方。现在没空调、不通风,空气已经脏得不得了了。” “我会小心的。”七尾依照菅沼庸子的指示,在入口处消毒双手。他消毒时, 她以手打开门。那扇门平常应该是自动门。 一走进去,七尾意外地感到一股闷热。在没有空调的密闭空间,或许这是理所 当然的情况。 集中治疗用的病床排成一列,现在只有其中一床在使用,就是最靠里面的那张。 医师和好几名护士围住了那张床。七尾当然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但从他们身上散 发出的紧张气氛,便能判断情况并不乐观。真濑望的身影也在其中。 七尾已得知患者是一位名叫中塚芳惠的女生,昨晚由于病情恶化,动过紧急手 术后被送进这里,现在仍高烧不退,没有意识。 菅沼庸子走近真濑望,小声地向她耳语。望一看到七尾,便毫不掩饰地皱眉, 朝他走来。 “不好意思,可以再听我解释吗?” “很抱歉,我没有时间,我得照顾这位患者……。因为,人工呼吸器和显示器 都停摆了。” “就是因为这样,才要拜托你。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 “电源怎么样了?” “很多专家正在讨论各种方法,可是看样子没办法立刻解决。让他中止计画是 最快的方法。” “他”指的是谁,望应该也明白。 “你跟我说这些也没用啊……”望低下头。 “你也不希望他变成重刑犯吧。现在停手,不会构成杀人罪或伤害罪。当然, 一定是有罪的,但会是轻罪,而且他的动机也值得同情。可是,如果出现牺牲者, 就没有这么简单了。如果你有心救他,请协助我们,同时也是救你的患者,拜托。” 七尾鞠躬请求。 “请不要这样,请把头抬起来。” 听到她泫然欲泣的声音,七尾抬起头来。她的眼眶泛红了。“我刚才不是也说 过吗?我对他根本不重要。他只是为了让这次行动成功才接近我的。只要是这家医 院的护士,谁都可以。我说的话,他怎么可能会听!请不要让我觉得自己更可悲了。” “直井对你是有感情的。” “请不要安慰我了。” “这不是安慰。” “那不是很奇怪吗?他做出这种事,是为了替死去的女友报仇吧?那不就表示 他到现在还忘不了那个女友?既然这样,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我,不是吗?” 说话时,她破嗓了好几次,语气激动,像是一直压抑的心情爆发了出来。围在 患者身边的医师和护士纷纷往这里看。 望朝他们回头,小声地说对不起。 “反正,我办不到。那么做根本没有意义。” 七尾摇摇头。“直井是为你着想,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上,我们已经对他的 住处进行搜索,但是完全没找到任何一件与你有关或暗示你们关系的物品。你知道 这代表了什么吗?” 望讶异地看着七尾。“所以就是他的心里完全没有我啊?” “交往了好几个月,要完全不露痕迹是不可能的。你没去过他住处吗?” “是去过几次……” “他屋里还留着和前女友有关的物品吗?” 望厌烦地摇摇头。“我没注意。” “对吧!但是,他现在的住处,却摆满了显示他和前女友关系的东西,例如一 起拍的照片,刻意强调他没有任何交往中的女友。你明白吗?他很害怕这次的行动 造成你的困扰,极力想隐瞒你们的关系。如果是毫不在意的对象,他不会这么用心。” “就算这样……” “他觉得对不起你。当然,当初会接近你,大概是认为在这次的行动可以利用 你,一开始可能真的只是这样。但我想,在你们的交往过程中,他还是对你产生了 特别的感情。所以,我才来拜托你,请你说服他。我说过好几次了,这件事只有你 办得到。” “要我上电视吗?” “不,没那个必要。我们不能造成你这么大的负担,只要写信就可以了。” “写信?” “我们会叫其他人念出来,你只要写信就可以了。” “既然这样,刑警先生自己随便写不就好了?不一定要我写。” “不,非你不可。直井不是笨蛋,光读信八成打动不了他。可是,如果看到你 亲笔写的字,他的心一定会动摇。” “拜托你。”说着,七尾又再次鞠躬。 真濑望沉默了一会儿。这让七尾抱着一丝希望。 “对不起。”然而,听到的却不是他所期待的回答。他望着她。“我还是不想 跟他扯上关系,他一定也不想再想起我了。我的信,只会让他觉得厌烦。所以很抱 歉,我拒绝。” “真濑小姐……” “我还有很多事要做。”说着,望朝其他人所在的病床走去。 七尾摇摇头,离开加护病房。全身因无力感而沉重不堪。 直井穰治迟早会被捕的。一旦通缉,只是时间问题。但是,如果不在这一刻逮 捕他就没有意义了。 一名护士跑上楼,提着一个白色袋子。另一名护士从护理站跑过来。 “暖暖包买回来了?” “买回来了!店里有的我全买了,大概有三十个。” “立刻拿到手术室!” 拿着袋子的护士回了一声“是”,在走廊上奔跑起来。 七尾不明白暖暖包有什么用途,但是,医师们在没有电力的情况下,拼命想保 住岛原的性命,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我帮不上任何忙吗——七尾感到无比焦躁。 正当他准备下楼时,感觉背后有人。真濑望以苦恼的神情站在那里。“请问… …” “是的?”七尾面向她。“什么事?” “一定要写信才可以吗?” “咦?” “劝他,一定要写信才可以吗?” 咖啡杯见底了,穰治看了看手表,从开始喝咖啡才过了十分钟。他叹了一口气, 第一次感觉时间过得这么慢。 他完全不知道帝都大学医院目前的状况。他没靠近有电视的场所,也避开听得 到人群谈话的地方。在确认过四周没人,才走进这家咖啡店。 岛原的手术现在怎么样了…… 在没有电力的情况下,医生们究竟怎么动手术的?人工心肺装置的电池应该早 就没电了,其他仪器也会陆续停摆。在这种状况下,还能做些什么? 警察已经知道犯案者,也就是直井穰治的目的,应该知道他的动机。他们没有 转告医院吗?如果有,医生和护士对这次的事件会怎么想?看着手术台上的岛原, 不会认为他自作自受吗? 想到这里,穰治摇摇头。他们不会有多余的心思去想这些,只是尽力达成自己 的使命。就因为知道他们会这么做,穰治才选择以如此迂回的方式下手。 那位高阶警官透过电视喊话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这家医院除了该人物之外, 还有许多患者,其中有不少人的性命垂危,你要连累这些人吗?” 这是真的吗?还是警察为了说服穰治编出来的谎言?经过一连串的恐吓骚动, 大多数患者应该离开了。他不相信重病患者现在还留在医院里。 穰治从身旁的包包拿出手机。本想打开电源,却又停下动作。这支手机不是为 了这次犯行准备的,而是他平常用的手机。 反正警察一定会在这支电话留下同样的留言,也会发送简讯吧。他倒是有些好 奇是什么内容,也许会有一些在电视上无法公开的资讯。 犹豫的结果,他打开了电源,而且准备随时关机,以防发生什么不利的状况。 令人意外的是,并没有任何简讯,反倒有一通留言。他咽了一口唾沫,听取留 言。 电话里传来的,是他很熟悉、而且现在听起来最让他难过的声音。 (那个……是我,望。对不起,打电话给你。警察说这次的事情是你做的,我 很不想相信,可是如果是真的,那我想拜托你一件事。那个……我现在在医院,有 一个情况很危急的患者,因为人工呼吸器不能用,真的有生命危险。那个人不是岛 原先生,是一个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的老太太,请你救救她。求求你,让医院恢复 电力。对不起,也许穰治不是真心喜欢我的,可是我喜欢穰治,所以,我不希望穰 治的温柔也是假的。求求你答应我,求求你……)这就是全部的留言。穰治听完之 后,关掉手机的电源。 早知道不该听的。 果然,一如他所担心的,医院里还有重病患者。望提到人工呼吸器,恐怕是病 患在加护病房里接受治疗。 而且,由望来通知的事实,也让穰治心头一紧。 从警方那里得知实情,她有什么感觉?他实在无法想象她会有多震惊。即使如 此,她还是在医院,不顾自己伤了心,设法拯救患者。 她打电话给穰治,势必需要相当程度的决心。她一定先把自己被骗的事实摆在 一边,抛开自尊,强忍怒气,才能打这通电话。她不惜这么做,可见到患者的病情 有多严重。 望的面孔在眼前浮现,那是一张泪湿的脸,在穰治的脑海里,想抹也抹不掉。 他站起来,走出咖啡店。提着装有电脑的包包,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望的留 言不断地在他脑海中重播。 (我不希望穰治的温柔也是假的……)心好痛。他早就料到这次的事件一定会 遭到望的怨恨,但在他的内心深处,的确还是存着一丝侥幸,认为她应该会了解自 己的心情。 然而,望负责照料的患者有生命危险,那就另当别论了。如果那名患者因此而 死,从那一刻起,她绝对不会原谅穰治。因为这么一来,穰治在她心目中不仅是一 个玩弄感情的恶棍,更是夺走患者宝贵性命的重刑犯。 一辆警察停在路口。穰治一惊,于是走到马路的另一侧,这时,他注意到一件 事。 那段留言未必出自于望本身的意愿,也有可能在警方的请托下,打了那通电话。 因为穰治没有回应电视的呼吁,警察便利用望,这是极有可能的。 这么一来,望所说的就不一定是真的。也许没有病危的患者,就连她在医院里 也是假的。 没错,一定是陷阱——穰治决定这么想。否则,望怎么可能会打电话给他,他 应该是她现在最不想理会的人。 “我可不会上当。”他喃喃地说道。 从那扇窗户可以将帝都大学医院一览无遗,被炸坏的受电设施也一清二楚,若 使用望远镜看清出入份子的面孔也不是问题。 房间还没打扫过,因为住在这里的房客还没退房。这个人预约了从昨晚起两个 晚上,但他恐怕不会再回到这里了,他预付了五万元的住宿费,比实际费用还多, 但他大概不打算要回多余的差额吧。 七尾再一次环顾室内,并没有发现任何线索。鉴识人员正在采集指纹,但事到 如今,那已经派不上用场。饭店的人看了照片,已经证实住这个房间的人就是直井 穰治。 这个房间是在三十分钟前找到的。尽管七尾猜想不会从中得到任何收获,但还 是来了,因为他认为来这里,或许能了解直井穰治是以什么样的心态犯罪。 坂本进来了。“直井昨晚办好手续之后,就一直待在房间里,也没有使用饭店 的电话。” “行李呢?” “只提了一个类似大公事包的袋子,穿着一件深色外套。”说完,坂本摇摇头。 “这不能算是线索。” 七尾点点头,视线再次移向窗外。 他们从直井作为掩护的饭店房间找出几个感应器,透过感应器,刑警进房、翻 动行李、触碰电脑等等行为,直井全都了若指掌。这是什么样的架构,七尾毫无头 绪,但直井的决心是无庸质疑的。 如此坚定的男子,会不会在此刻回心转意? 真濑望不想透过电视写信,却表示愿意打电话给直井穰治。但他的手机不通, 最后只好在语音信箱留言。 今天一整天,望的手机都由警方保管,一方面是直井穰治可能会打来,再者她 上班时也无法使用手机。当然,即使她的手机响了,警方也不能在未经她同意的情 况下接听。 七尾派人取回她的手机,请她打给直井。一如预期,对方关机,于是她在语音 信箱留言。留言内容是她自己构思的,一旁的七尾听了,也感到她内心的酸楚,不 由得为她心痛。 直井会听她的留言吗?就一般情况而论,七尾不认为他会开机。然而,凡事都 有万一,现在也只能仰赖这个万一了。 “我要回医院,这里拜托你了。”七尾说完,便离开了饭店房间。 正当他奔向医院时,后面驶来的一辆计程车超越他之后便停了下来,后车门开 了,一名中年女子探出头来。“七尾先生。” 一时之间,七尾没认出对方,但记忆很快就苏醒了。“夫人……,好久不见。” 女子是冰室百合惠。她是七尾的恩师的妻子;冰室夕纪的母亲。 “如果你要赶去医院的话,请上车。” “啊,不好意思,谢谢。”他坐进计程车。“夫人也要到医院?” “是的,因为我知道我女儿现在人在手术室里。”她指的是冰室夕纪。 “夕纪小姐是吗?从我负责这个案子起,就见过令嫒好几次。” 百合惠吃惊地望着他。“是吗?” “她真了不起,现在也在手术室里努力。” “我好担心。怎么会偏偏选在今天这个大日子……” “您是指?” 百合惠没有作声,似乎有所迟疑。但不久便开口说:“今天的手术对那孩子有 很重要的意义,她从小一直放在心里的疑问能不能找到解答,就看今天的手术了。” “那个疑问,是不是和冰室警部补去世有关?” 听到七尾这么问,百合惠缓缓地点点头。 七尾推测一定和西园医生有关。连接在西园和夕纪之间的线,果然复杂地纠结 在一起。 他认为这不是外人随便介入的问题,因此闭上嘴巴,看向前方。 他们在医院前下车,正准备走进院区时,年轻的制服警员朝他们走来。“里面 很危险,一般民众请……” 七尾不等他说完便打断:“这位女士没关系,她是里面动手术医生的家人,由 我负责。” 他向百合惠说了声走吧,便迈开脚步。 “手术结束前,请在候诊室等,那里比较安全。” 真是麻烦你了,说着,百合惠低头致意。 走过医院大门时,七尾放在上衣内袋的手机响了,但铃声不是他熟悉的,他不 用特别的来电铃声,响的是真濑望的手机。“有电话哦。”百合惠说道。 是啊,七尾回答。他看着液晶荧幕,吞了一口口水。 是他——虽然没有显示号码,但七尾确信是他。七尾一边跑上楼,一边按下通 话键。 电话接通了,彼端传来的“喂”是一个男声,虽然一如所料,但穰治还是问了。 “真濑望小姐呢?” “她正在工作。”电话里的男子回答之后,立刻问:“你是直井穰治吧。”可 能是边说边走动,呼吸很急促。 穰治不作声,准备挂断。他打给望,是认为这样至少可以表示对望的请求有所 回应。 “不要挂。”对方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这不是陷阱,没有电话追踪。” “手机经常会被追踪,在基地台留下记录。” “所以我没有要去找那些记录。真濑小姐会打给你,是出于自愿。她把手机寄 放在我这里,是因为正在忙。” “你是谁?” “我是警视厅的七尾,没人在监听,相信我。” 这种事实在令人难以相信,但不知为何,穰治却无法挂断。 “手术怎么样了?”穰治问道。 “医生们正在努力中。” “都停电了……” “照理说应该是束手无策,其他医生都很惊讶,不知道他们是如何进行手术的。 本来岛原先生应该已经死了吧,就像你计算的一样,但在医师团队的努力下,或许 可以撑过来。” 穰治忘了呼吸。岛原或许会得救——听到这个消息,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虑 席卷而来。 “直井,够了吧?”七尾说,“你还想要什么?” “我的目的还没达成。” “会吗?假如你的目的是报仇,不是已经够了吗?我倒认为再继续下去,反而 没有意义。” “岛原不是还活着吗?” “正因为他活着,你现在停手才有意义。如果岛原先生真的死了,会有什么改 变?你心满意足了吗?死去的女友就会复活吗?而且岛原先生当然也不会知道这次 的事情。你希望这样吗?你没有话要跟岛原先生说吗?你不是有事要让他明白吗?” “跟那种人说什么都是白费唇舌。” “会吗?万一岛原先生熬过来了,一定会有人把这次事件告诉他吧?你认为他 还会毫无知觉吗?” “当然会有知觉,就是恨我。” “不,我不这么认为。的确,一开始可能会有那种反应,但是,越是了解内情, 就越不该痛恨你。在保障人们生命安全的意义上,不管是汽车公司的领导者还是医 生,人们都要求他们负起同等的责任。岛原先生当然也会思考自己是否回应了这样 的要求。当他知道自己的性命受威胁的原因,知道医生们是基于什么样的使命感保 住他的性命,只要他不是笨蛋,一定会反省。你难道不想听听他怎么说吗?” 穰治不知不觉握紧了手机。 这个七尾刑警的话具有强烈的说服力,更何况穰治本身对于在那种状况下依然 不放弃手术的医生们,也开始产生敬意。你应该以他们为模范——他很想对岛原这 么说。 但是,那个人一定不懂得反省。如果他懂,就不会眼看着有人牺牲,还大剌剌 地霸占领导人的宝座。 “很抱歉,我不打算中止计画。”穰治说道。 “直井!” “你的话很有道理,但是这些话应该跟岛原说,在他进手术室之前。” “等等!” 穰治的手指往手机的按键移动。当他的指尖正要施力时,电话里传来一声“穰 治”。 是望的声音。 “穰治,听得见吗?穰治,是我。” 那拼命挽留的呼唤动摇了他的心,他无法不回答。“望……是我。”他说, “对不起。” 望没有回答,所以他想再开口,这时候她说话了。“我没关系。” “望……” “我不恨穰治,也不觉得你骗了我。因为我很快乐啊!我们之间这样就好,我 不会怪你的。” 抱歉,穰治再次低语。 “可是。我想请你答应我,求求你救救我的患者,她是无辜的,要是她因为穰 治而死,那我实在无法接受,我真的看不下去了。穰治,拜托,为了我,请你答应 我最后一个请求。也许你对我不是真心的,可是我们到昨天都还是恋人啊!” 她哭了。穰治听着她的声音,心口无可遏抑地发烫,翻腾的情感,麻痹了他的 大脑,连脸都僵硬了。 拜托,求求你——望再三说道。听着她的哀求,穰治也湿了眼眶。“好吧。” 他回答。“叫刚才那个刑警来听电话。” “我拜托的事,你肯答应?” “嗯……” “谢谢你。” “嗯……” 经过短暂的间隔,一个男声说“我是七尾”。 “五分钟后启动自备发电装置,只要按钮就可以了。” “五分钟后吗?” “对,我会在五分钟之内解除停止讯号。” “一定哦?” “我不会说谎的。”说完,穰治便挂断电话。不久,手机又再度响起,他索性 关机。 他坐在小公园的长椅上,看着无人使用的游乐器材。 从身旁的包包里拿出电脑,连接另一支手机,开机,启动程式。 春菜——穰治在心中呼唤逝去的恋人。 对不起,我终究只有这点能耐…… 为数可观的暖暖包紧紧裹住加温器,一名护士不断地将氧气瓶的氧气喷往暖暖 包,这么做可以促进暖暖包发热。这也是夕纪的主意,冬天在寒冷的值班室小睡时, 为了让暖暖包快速发热,经常朝暖暖包吹气。这番工夫没有白费,血液温度勉强回 温。 在所有人屏气注视中,血液回流至心脏的程序开始了。使用心脏麻痹保护液使 心脏停止时,心脏本身会变得很脆弱。即使在回流开始后的二十分钟,几乎所有病 例的心脏都无法完全运作。麻醉科医师佐山已着手准备强心剂。 夕纪以祈祷的心情注视着岛原的心脏,然而心脏却动也不动。回流已经开始五 分钟了。 手术室内的空气冻结了。 “不行呐。”西园低声说。“夕纪,准备电击器。” “是。” 夕纪开始准备用具。电击器的电池是内藏式的,她一边将电击器交给西园,一 边反刍他的话。夕纪——他的确这么叫她的。当然,这是第一次。 西园开始实施电击,但心脏仍未恢复跳动。 “血液温度还是太低了。”元宫呻吟般说道。 “不要放弃!”西园的声音插进来。“一切都还有希望!” 夕纪震了一下。她第一次听到他如此激动的声音。 心脏附近有鲜血飞溅,喷到西园右眼下方。夕纪看到了,即使在那一瞬间,他 的眼睛连眨都不眨一下。 夕纪设法止血,但完全不知道错综复杂的血管从哪里出血,而且灯光太暗。结 果西园说:“我知道出血点在哪里,待会再止血。” 夕纪回答是,把手缩回来。 “西园医师,让我来吧!”佐山说道。 “不,我来。这颗心脏是我停的,我要让它动起来。”说着,西园再次操作电 击器。 为什么我会有那种想法呢?——夕纪看着西园自问。 为什么会认为父亲手术失败,是西园故意的呢? 不管有什么原因,这位医生都不可能故意让手术失败。在这种情况下,何时放 弃手术都不会遭到非议,西园却仍想尽办法拯救患者。不慌不忙,在极有限的可能 性中,不断地寻求患者的生还之道。这本来就是一场极度消耗体力、精神的大手术, 西园的疲累现在应该已经到达顶点,但他仍坚持要把事情做完,要以自己的力量救 活患者。 夕纪发现自己虽以医师为目标,而且以住院医师的身分从事这份工作,但其实 什么都不懂。 医师的能力有限,因为医师不是神,无法控制人类的生命。他们唯一能做的, 便是尽情发挥自己的能力。 所谓的医疗疏失,来自于能力不足。 有能力的人,不可能故意不发挥能力,他们办不到。这不是道德问题,因为医 师只有两种选择,不是尽全力,便是什么都不做。 世界上当然有各种不同的医师,将来,夕纪也许还会遇到全然不同的医师。 然而,这位医师——夕纪望着西园认真的侧脸。 这位医师是个笨医师。如果他不想发挥所有力量,或者他不想救那个患者,打 从一开始就不会执起手术刀吧。 当时的西园,是因为想救健介才执起手术刀的——夕纪确信。 “教授,心脏……”佐山看着显示器说道。 岛原的心脏微微颤动了一下,夕纪也确实看到了。不久,心脏便开始微弱地跳 动。 西园呼地吐了好大一口气。“佐山医师,施打强心剂。” “已经开始了。”佐山回答。 “好,冰室,替刚才那个部位止血。” “是。” 就在夕纪强有力地回答之后,昏暗的手术室突然明亮了起来。夕纪惊讶地环视 四周,手持照明的护士们也疑惑地彼此对望。 无影灯的光照亮了手术台上的岛原,他的开刀部位都是鲜血,太过鲜明的颜色, 使夕纪感觉眼睛有些刺痛。 “光……回来了。”西园喃喃说道。 “本来不会动的计测器动了,恢复供电了。”佐山睁大了眼。 “得救了。田村,把血液加温。” “好的!” 西园看着夕纪,她也凝视着他,眨了眨眼。他轻轻点头。 他在电器行前停下脚步。摆在店面的电视机开始播放晚间新闻,萤幕上是主播 的脸,下方出现“帝都大学医院恢复供电”的跑马灯。 男主播做出稍微放心的表情,开始说话:“先前被装设爆裂物,供电系统受阻 的帝都大学医院,自备发电装置已在不久前开始运作。根据警方的消息,是犯人主 动与警方联络,表示要重新设定装在自备发电机的遥控装置,指示警方启动发电机。 由相关人员按下启动钮之后,发电机已顺利运作,目前可正常供给医院所需的电力。 警察并未明确表示是否已掌握犯人的下落,但从目前已开始准备通缉的行动来看, 迟早会公布嫌犯的姓名等等资料。” 穰治离开电视机前。右手提的包包好重,虽然是因为装了重约两公斤的电脑, 但一直到刚才他都没有这种感觉。原来是因为那台电脑已经没有用武之地了。 看来医院的电力已恢复。原本对于遥控是否能顺利进行还有些担心,这下子可 以放心了。 穰治漫无目的地游荡,他不能回自己住处,当然也不能到望那里。 就算逃亡,终究会被捕。刚才主播说警方已经准备通缉了。 他顺路走进附近的一家百货公司,搭电梯直达最高楼层,突然想起一件事,于 是爬楼梯到顶楼。顶楼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他想起这里在夏天会开设露天啤酒 屋。 他走近栏杆,俯瞰马路。心想,帝都大学医院在哪里? 医院笼罩着一种忙乱的气氛,或许以恢复生气来形容比较恰当。医生和护士们 正忙着巡视住院患者和各种仪器的状况。 七尾在一楼的候诊室。候诊室里有一排排座椅,现在除了他以外,还坐着一对 看似夫妻的中年男女。他感到奇怪,他们在等什么?医院虽已恢复供电,但今天应 该不收病人吧。 危机已经解除,警力也减半了。爆裂物的拆除工作安排在明天一早进行,目前 暂时疏散所有人员。 七尾回想起刚才与直井穰治的互动。最后,对方虽被真濑望的哀求打动,但根 据七尾推测,穰治本就心生迷惘,否则不会打给真濑。 在接获七尾的报告后,鉴识课的片冈等人立刻赶往地下室,启动自备发电系统。 但是,本间对于七尾的行动似乎有所不满,因为他没有设法拖延与直井穰治通话的 时间。 “只要查出手机的发讯地区,就可以动员附近的警察,搞不好能逮到直井。” 撇着嘴的本间话里带刺。 七尾没有心思反驳,老实地向他道歉。那通电话以说服直井穰治为优先,必须 尽快说服他放弃犯行,拖延时间等于延长医院停电的状况,本间当然不会不明白, 他只是因为破案的功劳被七尾抢走而吃味罢了。 七尾听到有人呼叫森本先生、森本太太,因为那是真濑望的声音,他便抬起头 来。坐在不远处的那对中年男女站起来,他们似乎是中塚芳惠的家属。 真濑望快步走向那两人。“中塚女士的病情已经稳定,再过一会儿,两位就可 以进去看她。只是,今晚还要让她继续睡,所以她还不能讲话。” “没关系。”应该是女子丈夫的男子回答。“我们只想看看妈没事的样子,是 吧!” 被问到的女子也点点头。 “那么,请到楼上的休息室稍等,待会儿我会过来叫两位。” 两人回答好的,便走向电梯间。 真濑望有些犹豫地看向七尾,他也站起来。“刚才谢谢你,多亏有你帮忙。” 他低头道谢。 “请不用道谢,身为一个护士,我只是想帮点忙。” “中塚女士……,我没记错吧,脱离险境了吗?” 真濑望吐了一口气,点点头。“一时之间还以为会怎么样,后来人工呼吸器可 以使用,总算度过难关了。” “真是太好了。” 她的嘴角露出一丝微笑,然后抬头看着七尾。“刑警先生,请问……” “请说。” “要是他被捕了,罪名还是……” 说到这里的时候,真濑望盯着七尾的后方,一双眼睛睁得斗大,胸口好像吸了 一大口气似地隆起,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七尾怀着某种预感,缓缓回头。 一个瘦长的黑影正从大门走进来,日光灯照亮了他的脸。那是一张七尾知之甚 稔的脸,因为他已经在照片上看过不下数十次了。 对方笔直地朝七尾他们走来,视线似乎只对着真濑望一个人。 然后在几公尺的地方停下脚步。那双阴郁的眼睛,只向七尾一瞥,立刻又回到 真濑望身上。 七尾正准备走过去时,又改变主意,回头看着望。“去吧!” “可以吗?”她红了眼眶。 “一下子没关系。”七尾说道。 真濑望生硬地踏出脚步,瞬间便加快了速度。 七尾的眼角余光捕捉到直井穰治接住她,紧紧地拥抱她的那一幕。 人工心肺装置停止了,当然是在田村的操作下停止的。岛原的心脏收缩力已经 恢复,在逐渐减少人工心肺输送的血液后,最后所有的血液循环都交由心脏负责。 下令田村停止人工心肺装置的,正是西园。 使用人工心肺装置期间,注入肝素以避免血液在管子里凝固,但在停止人工心 肺之后,反而成为妨碍,因为这将使手术部位难以止血。为此,要以硫酸鱼精蛋白 中和肝素以利止血。确认止血之后才能进行缝合,即使如此,心脏附近还是有积血, 所以缝合胸部时,会插上两根导管,同时在心脏接上电线,使电线露出体外。这是 为了预防稍后若心脏发生异状,可藉此以电流刺激心脏。这个步骤不光是大动脉瘤 手术,几乎在所有心脏手术中都是必须的。此时,整个手术室充满了一种好不容易 度过难关的安心感。 锯开的胸骨以钢丝固定,最后再缝合皮肤。元宫说要接手,西园却摇摇头。夕 纪感受得到他要亲自完成这场手术的决心。 西园抬起头,视线在所有人脸上环视一周。“缝合完毕,大家辛苦了。” 所有人一同行礼,齐声说大家辛苦了。 手术室的门大大敞开,在医师与护士合力下,岛原被移上推床,佐山在一旁继 续操作人工呼吸器。 推车以护士为主力,开始移动。接下来必须移往加护病房,观察术后情况。 元宫往更衣室走去,夕纪也跟在他身后,西园却没有跟着过来。夕纪觉得奇怪, 一回头,看到他蹲在地上。 “教授……”夕纪赶到他身边。“您还好吗?” 元宫好像也注意到了,停下脚步看着两人。 “教授,怎么了?”他担心地发问。 西园摇摇手,露出苦笑。“没什么大不了,只是有点累。毕竟是第一次在停电 时进行手术啊。” 但实际情况却与他的话背道而驰,他无法马上站起来,肩膀起伏着,用力喘气, 脸色也很差。显然,极度的紧张使他身体的循环系统发生异状。 “您最好别动。”夕纪说道。 “我没事。你们去加护病房吧,我随后就到。” “可是……” “冰室,”元宫对夕纪说,“加护病房那边由我来,你先陪着教授,我去联络 山内医师,请他立刻过来。” “麻烦了。”夕纪回答。 元宫离开后,西园还是蹲着,闭上眼睛,一次又一次缓缓地呼吸。 “还好吗?”夕纪再次问道。 “不用担心,已经好一点了。”他自嘲地微微一笑。“心脏血管外科的医生, 怎么能在手术之后倒下呢。” 夕纪想起之前曾听说他有先天性心脏病。 “您还是躺一下吧?” “躺手术台?”说完,西园靠着墙在地板上坐下,叹了长长的一口气,摇摇头。 “没想到这样就累坏了,我也老了。” “没这回事。刚才的手术只有西园教授才办得到。”夕纪说。“太精彩了,我 好感动。” “是吗?”西园定定地凝视着她。“你真的这么想?” “是的。”夕纪点点头。 “是吗?那就好。”西园先垂下视线,然后又抬起头。“主动脉弓真性动脉瘤 ……,这个病名对你而言,应该有很重要的意义。” “是的,和家父的病名相同。” “执刀医师也一样。”西园说。“所以,我才想让你看看。而且,既然要让你 看,手术无论如何都要成功。” “所以才要我当助手……” 西园点点头。“我早就知道你会怀疑,尤其是我跟你妈变成现在这样的关系, 我想你的怀疑一定更深。知道你以医师为目标时,猜测就变成确信。” 夕纪垂下头。他说的是事实,所以她无力反驳。 “也难怪你会怀疑。”西园说,“我对你父亲的手术很有自信,以为一定会成 功,没想到却以那样的结果收场,被责怪也是当然的。因为发生了预料不到的意外, 最后才会失败。但当时要你了解是不可能的。其实,除了手术以外,我也有几件事 想跟你说。” “手术以外的事?” 西园点点头。“你父亲第一次来看诊时,我吃了一惊,因为对我而言,他是一 个难忘的人。” 夕纪立刻明白他指的是什么。“是西园教授儿子的事吧。”她轻声说道。 “对。追捕我那死于车祸的儿子,就是你父亲。但是,冰室先生似乎没发现。 我很烦恼,不知自己是否该担任他的主治医师。” “您果然恨家父……” 听夕纪这么说,西园大大摇头。“我不恨冰室先生。我儿子会死,是他自作自 受,或者该怪把他养成那样的父母,冰室先生只是做一个警察该做的事而已。只是, 我不知道冰室先生会怎么想,如果他知道主治医师就是那个死于车祸的不良少年的 父亲,也许他会不放心把身体托付给我。基于这个想法,我认为不该由我来当他的 主治医师。事实上,我一度下定决心,便对冰室先生说了,当然,也说明了其中的 理由。” 咦!夕纪忍不住惊呼一声。“您向家父说了?” “说了。令人惊讶的是,原来冰室先生也认出了我,正在考虑该什么时候开口。 于是我们谈了很多,不光是手术的事,从一开始……,从我儿子身亡的那场车祸开 始谈。冰室先生表示虽然不认为自己有错,但如果我恨他,也是人之常情。所以, 万一我心里有任何排斥,不想担任他的主治医师也没关系。于是我反过来问他,对 于由我来执刀,他没有任何排斥吗?” “家父怎么说?” “他说,其实他一直觉得一颗心悬在半空中,不知道西园这个主治医师对他有 什么看法,是否真的该由西园来动手术,也曾经感到不安。不过,他表示和我谈过 之后,这些想法已经消失了。” “消失了?” “他说,一切都交给我。我记得他是这么说的。”西园的眼神望向远方,继续 说:“我相信西园医生是一个尽力达成使命的人。这样的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 都不会放弃他的使命……”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夕纪心中吹过一阵风,这阵风将所有曾经为她带来阴影 的乌云一扫而空。 “使命,是家父喜欢的字眼。” 西园点点头。“应该是吧。听到冰室先生这么说,我很高兴。只是,就算我们 之间达成共识,旁人也未必能接受。于是,我决定把事情告诉他太太……,也就是 你母亲。你还记得吗?就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那天。” 经西园提起,一幕场景在她脑海里鲜明地重现。在车站前的咖啡厅里,百合惠 和西园碰面。她还记得百合惠看到她走进咖啡店,脸上露出狼狈的表情。 “原来那时候,你们在谈这件事?” “你母亲说一切都交给我。既然她先生同意了,她也没意见。” “原来如此……” 西园微微一笑。“还有一件事希望你能相信。的确,现在我很爱你母亲,但是, 我是在冰室先生去世之后,过了很久才开始产生这样的感情。那时候,我心里只想 着要如何补偿你们母女,也许我不应该让这份感情发展为男女之情,但至少我能保 证,我为你父亲动手术时,不管是我还是你母亲,心里都没有那种念头。” “即然这样,您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是很想告诉你啊,因为我早就知道你起了疑心。但是,我想不管怎么解释, 你都不会认同的,我也不认为你会完全相信我说的,因为我毕竟是那个让你失去父 亲的人。” 夕纪无法对西园的话表示异议。她的确这么想,即使再怎么用言语说明,即使 当时假装接受,心里也一定不会相信,也不会原谅西园吧。 “我也考虑过和她分手。”西园说,“因为你对她的怀疑也使她痛苦万分。可 是我们讨论的结果,认为这不是根本的解决之道,对你也没有好处。如果我退缩逃 避,你永远都不会发现那是个误会,心里永远都有个伤口,认为父亲遭人杀害,而 母亲背弃了自己。老实说,我非常苦恼。所以,当我听到你要当医生时,便认为这 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机会?” “用言语如何解释都无法让你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医师,而我又是以什么样的 心态执行你父亲的手术。我想,唯有让你看了我的手术,才能让你明白。如果这样 还不行,那就真的束手无策了。今天的手术,对我、对你母亲,还有对你,都是一 场左右命运的手术。” 夕纪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该有所表示,却想不出该说什么。西园在昏暗中拼 命动手术的模样在眼前重现。原来,那同时也是他想传递的讯息。 “……对不起。”好不容易挤出来的是这句话。“对不起,我不该怀疑。” 西园露齿一笑。“误会已经冰释了?” 是的,她回答。“我想成为跟教授一样的医师,我很尊敬教授。” 西园难为情地转移目光,然后拍了一下膝盖。“到加护病房去吧!元宫还在等 呢。” 说着,正要站起来的时候,西园发出呻吟,按住胸口再次蹲下。 “请不要动!” 夕纪穿过更衣室,穿着手术服便跑到了走廊。山内正快步走来,菅沼庸子也跟 在他身后。 “西园教授的狭心症发作了!”夕纪大喊。 山内冲进手术室,菅沼庸子奔向护理站求援。 夕纪也准备返回手术室。就在这时候,眼角扫到一个人影,一看,正是百合惠, 她不安地站在那里。“他……不要紧吧?” 夕纪点点头,凝视着母亲说:“不要担心,我会救他的,我绝对不会让第二个 父亲死去。”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