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那天的晚饭是“穷人的比萨”加方便面。玩游戏剩下的一点点钱,只够买些方 便面了。 “这样的饮食结构对身体不好,中性脂肪和胆固醇会堆积起来的。”喝干面汤 后,时生说道。 “什么玩意儿?少说听不懂的话。” “没什么难懂的啊。你不知道胆固醇吗?” “听说过,不就是接电话的人付钱的那种吗?” “那是对方付费电话。”[ 注:在日语中,“胆固醇”与“对方付费电话”两 个词发音相似。] “真啰嗦,管他呢!你吃着我的还提什么意见!不爱吃就别吃。” “我也付过四百五十元,这种方便面一桶还不到一百元呢。” “昨天不是吃了饺子?” “那些也不值三百元。” “跑腿费不要吗?”拓实瞪向时生,时生也瞪着他。过了一会儿,拓实先行移 开视线,将手伸向烟盒。 时生笑了起来。“这样也挺有趣啊,以前从未这么吵过。” “跟谁?” “所以说——”时生话到嘴边又晃了晃脑袋,低下了头,“没什么。” “怪人。”拓实打开了电视。一群年轻人在随迪斯科音乐跳舞。他咂了下嘴, 换了个频道。自从约翰·屈伏塔跳过后,谁都像着了魔似的学这种古怪的舞蹈。 “我说,千鹤可真是个好姑娘。”时生忽道。 “怎么突然又提她了?” “今天她还关心我,问我伤势怎样了。” “那是因为她有护士情结。” “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你没和她结婚?” “别用这种古怪腔调说话。不是对你说过,我打算和她结婚吗?当然了,目前 还做不到。”他搔了搔脸。 “能结婚……就好了。” “这件事不用你操心吧?”拓实将视线又转回到电视上。身为职业摔跤手的美 女双人组正在与小丑较量。拓实看得张大了嘴巴,乐不可支。 过了凌晨一点,二人都钻进了被窝,但拓实马上又爬了起来,他总觉得有件事 放心不下。 千鹤! 是她让自己去招警卫的公司面试的,自然应该关心结果,从酒吧下班后,应该 立刻来公寓才对,现在却不见人影。锦系町的酒吧只营业到十二点半,她坐电车到 浅草桥,骑上放在那儿的自行车到拓实的公寓,应该到不了一点钟。 难道她今晚不想过来吗?但她肯定想知道面试结果啊。还是遇上什么事,太累 了? 拓实钻出被窝,穿上衣服。时生也立刻坐了起来,看来他也没有睡着。 “这么晚了,还去哪里?” “嗯,出去一会儿。” “问你去哪里。” 拓实心下不耐,可还是回答了。“还不是她,千鹤呗。” “啊,”时生点点头,“那我就不妨碍你们了。” “想什么呢?我只想告诉她面试的结果罢了。”说到这里,他像是忽然想起了 什么,低头看着时生,“你不一起去吗?” “我?干吗?”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不愿去就算了。” 其实他心里在想:若时生一起去,千鹤责怪起来,自己也便于打岔。他觉得如 果单独与千鹤面谈,没参加面试一事会露馅的。 在拓实穿鞋时,时生开口了:“等一下,我也去。” 担心与千鹤彼此错过,在时生的提议下,他们在一张不知是什么广告的背面写 上“千鹤,我们去你家了,拓实”,搁在厨房里。 千鹤租的房子在藏前桥边,比拓实租的公寓稍新一点,在一楼最里面。千鹤总 是抱怨,夏天也不能开着窗睡。去年夏天,拓实和她在咔嗒咔嗒响个不停的风扇吹 出的风中大汗淋漓了许多回。 “好像还没回来。”看到窗口的灯没亮,时生说道,“也可能是睡了。” “没有的事。她不到三点钟是不会睡的,要吃夜宵,还至少要将当天的内衣洗 掉,不然就睡不着。” “哦,家庭主妇型的。” “是吧?最适合做老婆了。” 他们转到前面,敲了敲门。没人应答。 “可能还没回来,去屋里等吧。”拓实掏出了钥匙。 “随便进去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我不是有她的钥匙吗?” “我知道,可随便进姑娘的房间……总觉得不好,侵犯隐私啊。恐怕她也有些 不愿被人看到的东西。” “什么?” “比如内衣什么的。” 拓实笑了。“她的内裤我早看够了,还有内裤里面。” “你当然无所谓,我进去就不合适了,在外面等着好了。” “别那么在意。” “那可不行。”时生擦了擦人中,道,“你也在外面等为好。” “为什么?” “不是要谈面试的结果吗?要尽量哄她开心才好啊。她看你一直候在外面,说 不定心里会很感动。” 拓实认真一想,觉得这主意的确高明。 “这倒也是,就在这儿等着吧,反正不怎么冷了。”他将钥匙塞回口袋,走过 去,“别以为我怕千鹤。” 在看得见公寓正面的地方,正好有两只塑料桶,桶盖上用记号笔写着人名。他 们在桶上坐下。 “警卫的工作完蛋了,明天起你靠什么填饱肚子呢?”时生问道。这正是拓实 最不愿意听到的问题。 “总有办法。” “什么办法?” “打点零工什么的……我也不是没考虑啊。” “可现在你身无分文,”说着,时生抬起头看着拓实,“你不会想去榨千鹤的 钱吧?” “这是什么话!那样我不就成吃软发的了?” 时生默不作声,似乎在想:事实上,你不就是个吃软饭的吗? “你可别把我看扁了,我自有打算。”拓实虚张声势地说。可他自己也知道, 这话毫无说服力。老实说,他并没认真考虑过什么。不,倒是想过,但想出什么名 堂。 看来还是得大学毕业啊!为自己的将来犯愁时,他总觉得底气不足。 要从养父母身边离开,自己一个人生活下去——当时他脑中净是这样的念头, 所以高中毕业后就工作了,去了一家制造管子的公司,工作内容是非破坏性检验, 就是用超声波或电子仪器来检查管子是否合格。工作很无聊,安排他住进的单身宿 舍里还有个变态的同事。一天晚上,这人提着一升装的大酒瓶,脱下了喝醉酒睡着 了的拓实的内裤,将头伸到他腿间。拓实醒了,用尽全身力气揍他的脸。毫不夸张 地说,那人的鼻梁被打塌了。拓实自以为没什么错,可还是有因大家被狠狠地训了 一顿。他向上司反映情况,可人家根本不听,公司不愿追究员工有没有变态行为。 这让他觉得上班族的地位太可笑了,工作又无聊透顶,于是他当场辞职。那时,他 刚进公司十个月。后来,那个变态者通过整形治好鼻子,依然若无其事地回公司上 班了。 那家制管公司竟成为他连续工作最久的地方。之后,他不停地换工作,很少有 超过半年的。在千鹤所在的酒吧对面的咖啡店,也只待了八个月,离开的原因是与 顾客打架。 就这样,一晃他已经二十三岁了。就算是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一年后再上, 到今年春天也应该大学毕业了。在这五年里,自己到底都干了些什么?一想到这个, 他就心情郁闷。 老老实实地参加警卫面试该多好啊,拓实追悔莫及。 “还不回来啊。”时生嘟囔道。 “是啊。”他竟然也有点担心了,“现在几点了?” “几点呢?”时生东张西望,他也没有手表。 应该已过了两点,说不定快三点了。就拓实所知,千鹤从来没有这么晚回来过。 “她不会在你那里等着把?” “不是留了条吗?” “也许她没看见。” 拓实歪了歪脑袋,她不会看不见的。忽然,他心中焦躁起来。他想起不知什么 时候千鹤曾说过:“有的客人很缠人,跟他说不用了,他偏要送我回家。一上出租 车,却朝别的方向开去了,说是再陪他去下一家酒吧喝酒,其实是想拖我去酒店开 房间,每次我都得想办法糊弄过去,真受不了啊。” 每次听她说这样的话,拓实都想不准她去上班了,可也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强硬 地命令她辞职的资格。过一阵子再说,过一阵子再说……每次他都这么像,一直拖 到今天。 “我进去看一下。”拓实站起身,伸手从口袋里取出钥匙。这次,时生什么也 没说。 打开门,扭亮灯,只见一居室的房间整理得井井有条。水池里没有一只待洗的 碗,起居室的桌子上也干干净净,没一样东西。里面的房间放着床和梳妆台,小书 架上排列着文库本书籍和漫画。 拓实觉得有点异常。千鹤是好洁净,可只有也整理得过头了吧。脱下的衣服一 件也没有,梳妆台上也纹丝不乱。 他打开壁橱。那里一直都挂满了衣服,挂衣架的管子还是拓实安装的,可现在 里面空空如也,只有那根管子依然如故。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突然,他看到了一张便条,便伸手取过。 拓实哥: 和你在一起时,开心的日子也有很多,但我还是决定要结束了。 屋里的东西我已托朋友处理了,麻烦你将钥匙还给物业,估计会退回一些押金, 你就用吧,就算是我对美好回忆的谢意。 保重身体,再见了。 千鹤 看第一遍的时候,读到一半,拓实的脑袋突然变得一片空白,便又从头读起, 大脑仍拒绝文字进入,可意思是理解的,但他不愿相信。他拿着便条,茫然伫立, 看着壁橱里面的木板。 远处有声音传过来。拓实……拓实……有人在叫他。可他无心回答。 “拓实。” 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才朝发出声音的方向转过身去。慢慢地,焦距对上了, 时生正满脸担心地看着他。 “怎么了?”时生在拓实眼前挥了挥手掌。 “没,没什么……” “这是什么?”时生一把抢过便条,看着看着,他的眼睛瞪得浑圆。“这不是 千鹤留下的吗?她已经走了?” “好像是这么回事。” “好像……这可怎么办?” 拓实噗地吐了口气,刹那间,全身的力气都跑光了,他一下子瘫在地板上。 他们彻夜未眠,一直坐在千鹤的房间里等待,但千鹤没有回来。到了早上,时 生在冰箱里找到了两个蛋糕卷,问拓实吃不吃。拓实全无食欲。时生喝着利乐纸盒 包装的牛奶,将两个蛋糕卷吃得精光。 “她不回来了啊。”时生小心翼翼地说道。 拓实没理他。他根本不想开头,只是呆呆地靠床坐着,双手抱着膝盖。 “有什么线索?”时生又问道。 “线索?什么意思?” “就是千鹤人间蒸发的原因呗。” “我要是知道了,还发什么愁!”拓实叹了口气。 “这也太突然了,会不会和你昨天去面试有关?” 拓实无法回。他也想到了这一点。 “拓实,你真去面试了吗?”时生一针见血地刺了他一句。 “去是去了,可没被录用,我有什么办法?这怪我吗?” 时生搔了搔头,似乎觉得也不能这么说。 上午十一点,房门被打开。他们以为是千鹤,可探进头来的是一个三十来岁、 身穿工作服的陌生胖男人。 原来那人是回收废品的,像是千鹤叫来搬东西的。另有三个打零工的年轻人也 跟着进了屋。他们拿出专业搬家这一般的利落劲儿,接二连三地将家具和电器统统 搬了出去,连书架上的书,碗橱里的碗筷盆匙,还有窗上的窗帘,也一样不落地全 数拿走。一小时不到,屋子就成了一个空壳。拓实和时生仍留在空空如也的房间里。 “她叫我将这个放进信箱……”胖男人递来房间的钥匙,拓实伸手接过。 “叫你们来的是早濑千鹤?” “是啊。” “没留什么联系地址?” “留了,说是如果有什么事,找这儿就行。”胖男人掏出一张便条。拓实一看 就大失所望,上面写的正是他的姓名和住址。 回到自己的住处,怅然若失的感觉依然如故。拓实在房间正中央盘腿坐下,心 里想这千鹤出走的理由:她的出走并非无缘无故。她直到现在才突然离开,,应该 说是自己的幸运了,但想不通她为什么走得这么突然。 时生不是和他搭讪几句,他随口应付着。他想抽烟,可烟盒已空了,也没钱再 买。这种景况下,千鹤离他而去也是顺理成章。 傍晚,他又出了家门,时生紧随其后。 “愿意跟你就跟着吧,可得走路啊。” “走到哪里?” “锦系町。” 时生站住了。拓实头也不回地说:“不愿意去就回屋等着。” 过了几秒钟,拓实身后有脚步声追了上来。 在锦系町车站前的一条小巷里,有家叫“紫罗兰”的酒吧,对面就是拓实工作 过的咖啡店。紫罗兰的门上挂着块“营业中”的牌子。 拓实推开房门,见调酒师和妈妈桑正隔着柜台聊得起劲。千鹤说过,这两人有 私情。店里没一个客人。 “欢迎光临。”调酒师抬起了头。这人长着一张螳螂脸。 “不好意思,我们不是顾客。”拓实低头行礼,“千鹤来了吗?” “千鹤?”调酒师皱起眉头看着妈妈桑。 “你是……”浓妆艳抹的妈妈桑问道。 “千鹤的男朋友。” “噢——”她将拓实从头到脚看了个遍,“那位小兄弟呢,是朋友吗?” “是,请多关照。”时生规规矩矩地鞠了一躬。 妈妈桑又将视线移回拓实脸上。“千鹤不干了,就在昨天,挺突然的。你不知 道?” “她为什么突然不干了呢?” “我怎么知道?她走了,我们也有麻烦啊,一下子上哪里找人来替她呢?她说 日薪不要了,许是有什么要紧事,这才放她走的。” “日薪,是到今天为止的部分吗?” “是啊。” 本月已过了一半。这一数额对千鹤来说并非无关紧要,她为何宁可放弃也要急 着离开呢? “说起来,两三天前,千鹤还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呢,说是要叫朋友去招警卫 的公司面试,就是你吧?” “啊。” “嗯,果然是你。”妈妈桑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那里的人事主管是我们这 儿的客人,千鹤拜托他照顾她的朋友。那么,你面试的结果怎样呢?” 拓实无言以对。 妈妈桑与调酒师对视一眼,又笑了。“没通过?那可枉费千鹤的一番苦心了。” 拓实心头火起,可还是强忍着。“千鹤说过要去哪儿吗?” “什么也没说。我们才不关心这种说走就走的人的去向呢。真是,我们以前还 那么照顾她。” 拓实想说,千鹤可说过你总是费尽心机克扣工资,可还是忍住了。 “那么,告辞了。”拓实低了下头,准备出去。 “如果得知千鹤在哪里,能告诉我们一下吗?”时生问道。 拓实在心里骂道,这死老太婆有这么好心吗? 妈妈桑略一迟疑,竟不太情愿地点了点头。“好吧,那就留个电话。” 拓实拿过旁边的一张纸杯垫,用圆珠笔写下住址和电话号码。妈妈桑看了,撇 撇嘴道:“是公用电话?” “马上就要自己装了。” “那也得先干活才能买啊。”说着,她将纸杯垫扔到柜台上。 拓实与时生出了酒吧,迎面走来两个男人,都穿着黑西装。他们与拓实擦肩而 过,进了紫罗兰。 “这种客人也来啊。”拓实小声嘀咕道。 “什么客人?” “不是正经人,一看就知道。” 他回想起在做推销的公司里也见过有着同样眼神的人。 “黑道?” “差不多。世上也有些人既不是流氓,也不是正经人。” 这是他从不断的跳槽经历中学到的知识之一。 他们没钱,只要步行回家。两人无精打采地并肩走着,回浅草的路还很长。 “面试的事,你说是有人走了后门,对吧?” “是啊,我说过。” “可刚才听妈妈桑说,千鹤已经跟人家说好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一个酒吧小姐的话能有多管用?” “拓实,你真去面试了?” “怎么,你是说我撒谎了?” “也不是。可如果你没去面试,说不定千鹤已经知道了。她可能问过那个人事 主管。” “我去了,我当然去了。”拓实加快了脚步。 其实,他也正考虑此事。千鹤肯定会这么做,而且她若得知自己在那家公司的 态度,也许会觉得再一起过下去已毫无意义。但也不至于要从公寓里搬走啊。 “是了,这下我明白了。”时生喃喃道。 “明白什么了?” “与千鹤分手的情形啊。我曾想,她真不错,即便与你结婚也挺自然的。” “喂,别老用这种过去时说话好不好?分不分手,不是还没最终决定吗?” “已经结束了,这时命中注定——” 拓实一把揪住时生的领口,紧握右拳,胳膊猛地后摆。时生抽搐着脸,闭上眼 睛。见状,拓实不知为何竟无法出手,一种近似怜爱的奇妙感情涌了上来。 拓实松手,推开了时生。时生伸手叉住喉咙,不停地咳嗽。 “你根本不懂我的情。”说完,拓实径自往前走去。 下吾妻桥时,两腿已疲惫不堪。走过神谷吧[ 注:位于东京台东区浅草的酒吧, 于1880年4 月开业,据说是日本最早的酒吧] ,拓实停下了脚步。 “啊,丝毫未变啊,应该是明治十三年开业的。哦,电器白兰[ 注:神谷吧创 始人神谷传兵卫独创的一种以白兰地为主的鸡尾酒。明治时代电气尚未普及,很有 吸引力,故得此名] 的招牌也依然如故,”时生异常兴奋,“虽说已过了二十年。” “二十年?喂,你在说什么时候的事情?” “啊,我是在想,再过二十年也不会有变化。” “谁知道?再过二十年肯定要倒闭了。”拓实走了进去。 “哪有这事!”时生应了一声,也跟了进去。 店里摆着几张旧桌子,结束了一天工作的上班族正围桌而坐。拓实环顾一周, 盯上了靠里的一张桌子。 身穿灰色工作服的佐藤宽二正在那儿和同伴一起喝啤酒,下酒菜是毛豆和炸小 鱼。拓实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喂。” 剃着平头的佐藤抬头望了他一眼,脸上现出露骨的厌恶。“是你啊!” “别这么看着我好不好?我们不是一起送过寿司的伙伴吗?” “亏你还好意思说!你卷了钱开溜,害得我也丢了饭碗。” “陈年旧账还提它干嘛?久别重逢,我们还不喝上一杯?” “你要喝尽管喝,只是请另找桌子。” “怎么说话呢,这么无情无义?坐在你边上喝又不碍你事。” “恕不奉陪。你的把戏瞒不了我,想让我们结账时把你那份也算进去,没门儿。” 佐藤扭过了脸。 拓实搔了搔鼻尖:想法被道破了。 “好了,好了,说正经的,我现在害了缺金病,借一千元给我吧,马上就还, 就算我欠你的情了。”他柔声细语地说着,双手合十。 佐藤咂了咂嘴,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走开!我哪有钱借给你!” “别这么绝情,拜托了。”拓实低三下四地点着头。 “行啊,借你一千元可以,但你得还了去年夏天祭神时借的那三千元。那个还 没还吧?” 一点也没错。看来无计可施了,拓实死心了。他正要离开桌子时,突然从佐藤 面前的盘子里抢了一条炸小鱼。 “啊,浑蛋!” 拓实听着背后佐藤的怒骂声,撒腿跑出店去。 一直跑到雷门,他才停下脚步,嚼着炸小鱼,回头看向身后。他以为时生没跟 上来,但时生正站在不远处,直直地盯着他。 “又怎么了?干吗用这种眼神看我?” 时生长长地叹了口气。“太丢人了!” “什么?” “老想这敲别人竹杠,丢不丢人?连我也觉得丢人。我还以为你会像样些呢。” “那就对不住了,我就是这么个人。”拓实继续嚼着炸鱼。 “偷吃别人的东西,这不跟野狗一样了吗?” “是的,我就是野狗,和猫呀狗的一样。”拓实将手里的鱼骨头扔向时生, “想生就生,生完了嫌麻烦就扔掉,这样的孩子还能混出个人模样吗?” 时生面露悲戚之色,慢慢地摇了摇头。“出生到世上,单单因为这个,就该心 存感激。” “哼,别唱什么陈词滥调,生孩子谁不会?”他转身就走。 然而,他立刻感觉背后有人,肩膀也被抓住了。他一回头,见时生正要揍他。 身体的反应比头脑更快,他一个后仰避开了拳头,随即挥出一记直拳。 在刹那间,他已减轻力道,可这一拳仍然揍瘪了时生的脸颊,令他飞出两米多 远,跌坐在地。 “好疼……”时生用手捂着脸。 “你胡闹什么?” 街上的行人以为他们在打架,纷纷围拢过来,见打人的却又将被打的拉了起来, 打架似乎又放心了。 “拓实,跟我一起去吧。”时生仍捂着脸,说道。 “去哪里?” “爱知县呗,去东条女士那儿。不然,事情无法解决。” 一听“东条”,拓实的心就冷了。他站起来,不理睬时生的呼唤,径直离去。 走到公寓前,他才转过头。时生踉踉跄跄地跟上来了。拓实叹了口气:这家伙 到底是什么来历依然不得而知,可他和他一起总觉得很开心,真奇怪。 时生跟上来后,拓实上了楼梯,开了门锁,走进房中。屋里漆黑如墨。突然, 有人勒紧了他的脖子。 “宫本拓实?”黑暗中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拓实争着这像甩开对方的手,可那人力气之大超乎想象,手纹丝不动。 “干什么?是谁?”他又开始晃动身体。 “别大吵大闹。”面前又传来那个声音,接着听到打开日光灯的声音。房间亮 了,拓实眨了眨眼睛。 面前有一个男人,正皮笑肉不笑地坐在厨房角落里的一对杂志上,四十五六岁 的样子。那张脸拓实见过,就是出了紫罗兰,在路上擦肩而过的两人之一。 “是你?刚才……” “刚才在路上遇见过,对吧?你还记得我,很细心啊。”那人将目光转向勒住 拓实脖子的人,“这人不傻,无意中便能抓住要领,这是天生的本事。他很聪明。” 拓实感觉到背后那人在点头。 “夸我自然高兴,可现在诸葛样子让人吃不消啊。” “抱歉,怕你不识相、大吵大闹,才这样做。” 那人稍稍动了动下颚,勒住拓实的胳膊便松开了。拓实转了转肩膀,扭过头, 看见一个留着髭须的男人,正是路上见过的另外那个。 门开了,又出现一个年轻男子,戴着金丝边眼镜。时生被那人拖了进来。 “你朋友是和你一起的吧?”坐在杂志上的男人乐呵呵地说道。 “怎么回事?”时生看着拓实。 拓实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 “别都挤在那儿,进来吧。我虽这么说,这里可是这位小兄弟的屋子。” 拓实闻言脱了鞋子。“你是什么来头?”他问那个男人。 “先坐下再说。” 拓实盘腿坐下,时生坐到他身边。留髭须的男人和年轻人站在他们身后。 “这房间可真脏,偶尔也该打扫一下啊。”坐在杂志上的男人环顾室内。 拓实想说“别多管闲事”,可还是忍住了。 那人尽管态度和蔼,但看得出他内心冷酷。这种人可不能惹,这是拓实在迄今 为止的人生中学到的经验。 “呃,刚才问什么来着?”那人拍了一下脑门,“对了,问我是什么人。抱歉, 我的名字不能告诉你,你一定要问,我也只能告诉你假名字,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 呢?” “假的也行啊,不然没法称呼。”拓实说。 那人张大嘴巴,无声地笑起来。“用不着你称呼我,但你既然说到了这份儿上, 就告诉你吧。姓石原,名字嘛,就叫裕次郎。” “哦……”拓实叹了口气。 “东京都知事的弟弟。[ 注:石原慎太郎于1999年当选东京都知事。其弟裕次 郎为演艺界明星,于20世纪70年代后期风靡日本。] ”身旁的时生突然冒出了这么 一句。那个自称为石原的人瞪了他一眼,又将视线移回拓实身上。 “我们正在找一个人,一个你非常熟悉的人。一提早濑千鹤这个名字,你马上 就知道了吧?哦,你脸色都变了。” 确实,听到这个名字,拓实内心动摇了。“你们为什么要找她?” “哦,语气一下子就软了,到底是牵挂女朋友的事呀,不错,不错。呃,也没 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只是要她归还一些对我们非常重要的东西。” “什么?” “这个我不好回答,总之很重要。刚才我们去了她的公寓,可只剩下个空壳, 后来又去了她干活儿的地方,叫紫罗兰吧,这才打听到你。” “既然这样,你们也该听说了,我也是为找千鹤才去了紫罗兰,你们追到这里 也无济于事。” “嗯,这也很难说。” “你以为我在撒谎?” “那倒不是。有些事恐怕你没留意,不是常说什么旁观者清吗?” “要是我漏掉了什么,请告诉我,我现在真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嗯,别那么着急。”石原从西装口袋中取出烟盒,是藏青色的。他抽出一支 烟叼在嘴上,又用一只玳瑁色的长打火机点燃。在拓实眼里,就连那人吐出的烟雾 都相当高级。 吸了一会儿烟,那人看了看脚边,发现有个可乐罐,就将烟头塞了进去,接着 再度将手伸进西装口袋,这回拿出一个白色信封,鼓鼓的,很厚。他将信封扔到拓 实面前。 “二十万,先给你这么多吧。” “什么意思?” “就当是情报费和活动经费好了。看样子,你吃饭都有些问题,所以想帮帮你。 但你找到了女朋友,必须立刻通知我们。不用担心,我们不会伤害她,只要她把那 重要的东西归还就行。” “可千鹤到底去了哪儿了,我真是毫无头绪,给钱也没法找啊。” “好吧,我将我们找到的线索先提供给你。她在关西,大概在大阪。” “大阪?” “你看,想起些什么了吧。” “不是。我生在大阪,所以听着亲切。” “哈哈,你是大阪人?那不正好?” “我没在大阪长大,刚生下来就被带到这里,之后再没回去过。” “行了,行了,你的身世我不管。反正对我们来说,只要你找到女朋友就好。 你莫非嫌二十万太少?” 拓实的目光从那人脸上落下,停在信封上。“能保证不伤害千鹤?” “噢,你是我说话不算数?”石原稍稍瞪了瞪眼。他眼睛深处藏着一种可怕的 光芒。拓实闭口不言。石原又笑着点了点头 .“算了。你不是也想尽快找到女朋友 吗?就要是为她担心,就该抢在别人前面找到她。” 拓实仍默不作声,石原站起身来。“我们走吧。”他对手下说道。 “等等。那个重要的东西,是被千鹤偷了吗?”拓实冲着石原的背影问道。 石原一边穿鞋,一边怪笑道:“不清楚,那要问她了。” “那么——” 拓实还想追问,却被留髭须的男人制止了。紧接着那个年轻人也走过来,抓住 拓实的手腕,往他手里塞了什么。拓实摊开手,是一张便条,上面写着一串数字, 像是电话号码。 “我们等你的消息,也会不时来看看情况。”说着,石原除了房间,两个手下 紧随其后。 拓实赤脚来到玄关,锁上门。这时他才想起自己离开时门本事锁着的。石原他 们是怎么进来的呢?他愈发觉得可怕了。 时生在厨房正中数着信封内的钱。 “干什么呢?”拓实一把抢过。 “分文不差啊,正好二十万。” “那又怎样?” “拓实,就照他们说的做吧。” “那怎么行?只为这点钱就将千鹤卖了?” “那个姓石原的说不会伤害千鹤,这话不能信吧?” 拓实点点头。正像石原所说,要尽快找到千鹤。“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呢?”他 喃喃道。 “你一点头绪也没有?” “是啊,也没听千鹤说起过什么。”拓实就地坐下,“那重要的东西到底是什 么?千鹤怎会有呢?” 他回想着和千鹤在一起时的种种情形,可能的线索一点也没记起来,想见她的 心情倒更强烈了。 “先把这钱还了吧。”时生道。 “是啊,我不想欠他们的钱。” 拓实虽这么说,可看着信封,内心却很复杂。没了这笔经费,可怎么找千鹤呢? “不是说大阪什么的吗?你没想起什么?” “啊,倒是有一件。” 千鹤曾说过有个朋友在大阪的酒吧里工作。如果千鹤去了大阪,很可能去找那 个朋友。 “不管怎么说,要先去大阪才行。” “嗯。” 拓实又看了看信封。去大阪需要钱,可现在身上这点钱,别说新干线了,连公 交车也坐不起。 “我说,先借用一下,怎样?”时生提议道。 “以后挣了再还?找到了千鹤的藏身地也不告诉他们?开什么玩笑,肯定要被 他们揍个半死。” “不,我们拿这笔钱当本金,用它来生钱。这样,不就很快可以还他们了?我 们再去找千鹤就和他们没瓜葛了。” 拓实频频打量着时生的脸,可怎么看他也不像在开玩笑。 “你是说用这边钱去赌博?” “嗯,也可以这么说。” 拓实慢慢地摇头,笑了起来。“我是浑,你也差不多啊,不,是比我还浑。干 这种事,万一血本无归怎么办?又欠人钱,又没了经费,还有脸混吗?” 然而,时生也对他摇了摇头,露出一本正经的眼神。“今天是什么日子。” “今天?嗯……”拓实看了眼墙上贴的日历,“二十六号。” “明天就是二十七号。” “那又怎么样?” “报纸上说,明天好像有日本德比大赛。” “赛马呀,”拓实仰天朝后倒去,恢复了坐姿后,飞快地摆了摆手。“这是抽 头最多的赌博。要玩就玩弹子房好了,见势不妙还可以立刻停手,还能少亏些。再 说,前一阵我老输,估计手气也该转了。” 拓实做了个弹弹子的手势,但他的手很快被时生拨开了。 “现在哪是玩这些无聊东西的时候!那才是浪费时间又糟蹋钱呢。” “那你说,赛马又……” 拓实刚说到这儿,时生就站起身,到房间角落里拿过一份折好的报纸,在拓实 面前摊开。 “知道海赛克(Haiseiko)吗?” “别小看人啊。我虽不玩赛马,海赛克还是知道的,不就是那匹名马吗?还有 首歌叫《再见吧,海赛克》呢。” “海赛克的儿子明天要出场。”时生拍了拍报纸,“卡兹拉·海赛克(katsrano Haiseiko),就押这匹。” “押、押多少?” “二十万全押。” 拓实大惊失色。“你疯了!海赛克是很厉害,可它儿子未必也厉害啊。谁也不 敢说肯定能赢。” “我能肯定,卡兹拉·海赛克一定赢。可它的人气最旺,所以赔率不高。要想 赚得多,就只能将所有的钱都押上。” “你怎么能肯定?你给操纵赛马的人跑腿?” “没有假赛,这是事实啊。赛马的事我也不太懂,但以前学过一点,正好知道 这事。一个儿子实现了伟大的父亲未能实现的梦想的典型事例……”时生搔了搔头, “我这么说,你肯定不明白。” “不明白,反正我不干这种傻事,这等于把钱往水沟里扔,还是打弹子好。” “那才是把钱往水沟里扔呢。” “赛马?你说的那个才悬呢。” “拓实,拜托了。”时生突然正襟危坐,深深地低下了头,“明天你就闭着眼 赌马吧,相信我。” “……怎么了?” “说不清,但我真的知道。明天,海赛克的儿子一定赢,押它一定赚钱。” “你再怎么说,还是没根据啊。” “如果输了,我不论做什么也肯定还你二十万,哪怕乘渔船去捕捞金枪鱼。” “你清醒点吧。” 时生不停地低头恳求。 拓实叹了口气。“好了,这样吧,就押五万,怎么样?” “宫本拓实!”时生猛地抬起头来。 拓实被他吓了一跳。“又怎么了?别吓人,好不好?” “请相信儿子。只有儿子能实现父亲的梦想。” “儿子、儿子,你……为何这么帮海赛克的儿子说话?” 然而,不知为什么,拓实说不下去了。他在时生的目光中看到了咄咄逼人的气 势。时生似乎要将体内的某种东西传递给拓实,拓实正是被此慑服,特别是“儿子” 这两个字的发音使他心旌摇曳,不能自持。 “十万怎么样?”拓实说道。“可以成交了吧?我可是下了拼死一搏的决心。” 时生垂了一会儿脑袋,随即点了点头。“没办法,我没法让你相信,但绝不会 让你后悔。” “真要是那样就好喽。”拓实看了看手里的信封,他已经开始后悔了。 第二天是个适合赛马的好天气。下午,拓实和时生去了位于浅草国际大道的岔 道里的场外马券销售处。不愧是日本德比大赛,下注的人比往常拥挤得多。 “试试运气吧。”拓实正要迈步上前,忽听“等等”,时生拉了拉他的袖子。 “怎么,开始心虚了?” “才不是呢。有件事你要答应我。”拓实皱起眉头。 “都到这里了,你还要唠叨什么?饶了我吧。” “昨天我也说过,如果赔了,我拼命也会还你。” “你有这份心就行,我倒没真想把你赶上船去捉金枪鱼。” “我是当真的。”时生很难得地瞪起了眼睛,“所以你也要答应我。如果卡兹 拉·海赛克赢了,你就得听我的。” “分账,是吧?我懂,一人一半呗。” 时生不耐烦地摇了摇头。“钱无所谓。如果赢了,你要去东条女士那里!” “你又提这事。”拓实扭过脸去。 “不是要去大阪吗?爱知县正好顺路,去露一下面,怎么就不行呢?” “你懂什么!我们必须比昨天那伙人先找到千鹤,哪有空去看一个老太婆?” 时生用诚挚的目光望着拓实。“东条女士可没多少时间了。” 拓实沉默了。他不关心东条须美子的寿命,但不知为何,时生的目光让他无法 抗拒。 “没时间了,我去买马券。”说完,拓实便走了过去。 来到销售处,拿出十万元时,他的心距离地跳动起来。听到旁边打短工模样的 人发出感叹,他却又感到几分得意。 拓实和时生一起进了附近的咖啡店。角落里放着一台电视机,自然在播赛马实 况。两人周围都是怀着同样目的的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 拓实喝了一口咖啡,用指尖敲打着桌面。 “真有些紧张,毕竟是十万元啊。”他的掌心里渗出了汗水。 “不用紧张,海赛克的儿子肯定赢。” “你这种沉着劲让人讨厌。”拓实隔着桌子将脸凑近时生,“说,这消息可靠 吗?哪儿来的?” “我早说过了,没什么假赛,但肯定赢。” “搞不懂,但事到如今只有靠你的自信赌一把了。”拓实将目光转向电视。比 赛马上就要开始,解说员略显兴奋地说着,咖啡店里的气氛也热烈起来。 “拓实,刚才我提的那事——” “说什么呢?笨蛋,现在哪有工夫说那些!” “赢了就去,对吧?去东条女士那里。” “好了,好了,知道了。到哪儿都跟你去,行了吧?”拓实紧盯着电视答道。 “这就好。”时生小声嘀咕道。 电视画面上,二十六匹马排成一排。栅栏在紧张的气氛中打开了。解说员说出 了老一套的解说词:“所有的马屁一齐冲出。” 咖啡店里的客人也都探着身子,有几个还喊出了声。拓实身旁的一个家伙喊道 :“林顿,冲啊!”估计他押了那匹名叫林顿·波勒邦的马。 拓实平时几乎不看赛马,所以对马匹的位置、奔跑状态等一窍不通。他只盯着 扎着白色遮眼带的黑色的卡兹拉·海赛克,它身上的编号是七。 所有的马都进入了最后的直线赛道。卡兹拉·海赛克在内侧偏移,像是受到外 侧马的挤压。编号为四的马从后面猛追上来,好像就是林顿·波勒邦。身旁的客人 在拼命地叫喊。 两匹马纠缠在一起,冲过了终点,根本看不清到底孰先孰后。店里失望的呼喊 声响成一片。 “七号,七号赢了!” “不,是四号,四号赢了!” 大家七嘴八舌地嚷着。拓实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只有时生笃定地喝着咖啡。 不一会儿,电视播放了照片裁判的结果。一幅黑白的静止画面现实,卡兹拉· 海赛克以一个鼻尖的优势胜出。 拓实高声欢呼,旁边的客人则一脚踢翻了桌子。 三十分钟后,拓实和时生已来到知名的牛肉火锅店里吃起涮牛肉了。 “啊,我真服你了,猜得真准。我看你那么自信,以为你有什么依据才押的。 知道真赢了的时候,我激动得直起鸡皮疙瘩。” 拓实大笑着,将扎啤倒进喉咙。啤酒真爽口,他们点的牛肉也是最高级的。虽 说卡兹拉·海赛克最有人气,可仍有四点三赔一的赔率。十万元变成了四十三万元, 稍稍奢侈一点也无妨。 “我不是说过万无一失吗?”时生将牛肉送进嘴里,嚼得津津有味。 “喂,现在可以透个底了吧,你怎么知道它肯定会赢?” “我说了,很难解释清楚,估计说了你也不信。” “你不说别人怎么相信呢?难道你能未卜先知?” 拓实想开个玩笑,不了时生倒沉思起来。 “是啊。这么说比较好理解。” “喂,当真?” “你看,你还是不信。” “也不是。你的确猜中了,不由得我不信。”拓实扫视一圈,确认周围没人偷 听,又小声道:“要真是这样,我们不就发财了?只管押能赢的马不就行了?” 时生苦笑道:“非常抱歉。当代的赛马,我只知道今天这一轮。” “别那么吝啬,再预测一两轮。弄好了就成亿万富翁了!” 时生停下手中的筷子,长叹一声,瞪着拓实。“我这么说可能有些不合时宜, 可我真的无法再预测了,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拓实轻轻咂了咂嘴,将筷子伸到锅里。 “不过,”时生又展颜一笑,“未来的事情,也可以给你预测一二。” “不赚钱的事不说也罢。” “是非常赚钱的。比如,你与某人约好见面,但眼看要迟到,或者去不了了, 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想办法联系呗。” “怎么联系?” “给约好见面的咖啡店之类的地方打电话啊。” “要是约定的地点没有电话呢?” “这个,”他想了一会儿,摇摇头,“只好事后再道歉了。” “是吧?可再过二十年,就不用为这种事发愁了。因为几乎没人都带着电话呢, 很小,可以放在口袋里,在路上也能拨打。” “这是小孩子的科学幻想吧?”拓实嘲笑道,“破坏了你的美梦,我很抱歉, 可这种事还早着呢!你知道吗?再过三年,就要有不投币也能打的公用电话了。只 要有一张月票般的薄卡片,就能打上五百、一千元的电话。这样,公用电话将快速 增多,人们何必要带着电话走路呢?” “电话卡……打公用电话的卡片的确会热一阵子,但随着手机的普及,它就会 慢慢被淘汰,公用电话也会越来越少。人们都将用手机进行交流。手机会增添许多 功能,电话线本身也将高速化、复杂化,形成一个完备的网络社会。这是千真万确 的,希望你好好记着。” “我对科幻没兴趣。”拓实轻轻挥了挥手,又要了一杯扎啤。 出了火锅店,拓实对时生说:“你先回去,我得去几个地方。” “去哪里?” “这里那里的,债欠了不少,我想趁此机会了结一些。” “哦,”时生点点头,“这样好。我回去等你。” 拓实举起一只手。见时生走远,他也动身了。不一会儿,他就开始蹦跳,还用 鼻子哼着歌。 看到一个电话亭,他钻了进去,哼着歌塞入硬币,按下号码。这号码他记得很 清楚。 铃声响过几下后,“喂?”电话里传来一个女人慵懒的声音。 “由加利吗?是我,拓实。” “啊,什么事?” “别爱理不理的,今天你陪我有好处啊。” “别逗了。想叫我出去,先还钱。” “还呀,不就那么一点吗?再把别的妞也叫上。好久没去‘周末狂热’了。” “神经病!今天是周日啊。” “管他呢,总有一家迪厅开着吧?今天我请客,大家热闹热闹。” “你怎么了?” “来了你就知道,不来后悔一辈子。要感谢今天日本德比赛上的幸运之神—— 卡兹拉·海赛克啊。” “押对了?” “闭着眼押了十万,中了!” 电话那头传来了欢呼声。 三个小时后,拓实开始尽情狂舞。他们硬让一家歇业的酒吧开门迎客,叫来一 伙只要能白喝酒就不要命的狐朋狗友,即兴大跳迪斯科。廉价的音响放着英国比吉 斯乐队的歌曲,威士忌和啤酒的瓶塞纷纷被拔出。这些家伙卖力地给拓实打着拍子, 他更飘飘然了。有人为了让气氛更加热烈,竟脱光了衣服。 时生打开店门走进来时,场内正值最高潮。拓实站在桌子上,正装模作样地模 仿着约翰·屈伏塔。 “喂,时生,亏你找得到这里。”拓实从桌子上跳下,“各位,他就是我刚才 提到的小弟。” 场内响起一片欢呼声。 “好棒哦,也给我预测下嘛。”一个女孩媚声道。 “那怎么行?他是我专用的。”拓实搂住时生的肩膀,又对他笑道:“对吧?” 时生却没笑,面无表情地看着拓实。“你在干什么?” “没、没什么呀,稍稍庆祝一下——” 时生甩开了拓实的胳膊。 “眼下是干这种事的时候吗?我可不是为了你这个菜告诉你哪匹马会赢。” “话是不错,可赚了那么多,稍稍花掉点又何必大惊小怪呢!” 时生板起脸,挥起右拳砸向拓实的脸。尽管拓实喝醉了,拳的速度也并非快到 躲闪不及的程度。然而,拓实却没躲,拳头命中了他的鼻子。 他的一个朋友站起身,一把揪住时生的衣领。 “小子,你要干吗。” “别动,不关你们的事。”拓实捂着脸站起来,与时生四目相对。时生露出悲 哀的神情,看着他。 拓实环视一周,说:“不好意思,今天就到此为止了,大家回去吧。” 这伙人的表情都像中了邪一样,疑惑不解地看着拓实和时生,出了店门。其中 有一人嘀咕道:“拓实被人打,还真稀罕哪。” 拓实看了一眼捂着脸的手,手上有血。可不知为什么,他并不生气,甚至还有 些惭愧。 “对不起。”时生说。 “没什么。”拓实摇了摇头,“不知怎的没躲开,好像觉得不应该躲开似的。” 他用身旁的餐巾纸擦了擦鼻子。纸立刻被染红了。 “走吧,拓实。”时生说道,“不是要去找女朋友吗?然后,还要去生下你的 人。” 拓实攥着沾血的餐巾纸,点了点头。“是啊,上路吧。” 时生微微一笑,露出一点虎牙。 第二天晚上,拓实决定和时生一起去锦系町的紫罗兰。拓实提议,如今有钱了, 可以坐出租车过去,但被时生否决了。 “有什么不行?比两个人的电车费也多不了多少。” “这种做派不好,虽说有了些资金,可也不一定够啊,根本不知道找到千鹤要 费多大功夫。” “知道了。真麻烦!”拓实倒也不好反驳。 两人乘电车到浅草桥,换乘总武线。时生上车后也不坐下,专心望着窗外。 “看什么呢?这么一本正经。” “没什么,看看街景。” “没什么特别的景色吧?” 电车一过隅田川,就见各种大大小小的建筑物鳞次栉比,空隙间则填着许多民 居,毫无统一感,给人杂乱的印象。 “你为什么住在浅草呢?”时生问道。 “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换了很多工作,逛了很多地方,最后就来到了浅草。” “你挺喜欢那儿?” “是啊,觉得不错。”拓实擦了一下人中,“那里的人都很有意思。” “人情敦厚?”时生笑了。 “你也太单纯了,以为平民区就人情敦厚?要我说,没有哪儿比那里更要小心 提防的了,那里的人个个居心叵测,平时都深藏不露,偶尔做些手脚,互相算计着 过日子。就是这种小市民,得过且过,谁上当受骗了只能怨自己,人人都抱着这样 的心态生活。”拓实歪了歪脑袋,“不过,说不定这就是真正的人情。想到即便被 这人耍了也无可奈何,倒反而心里踏实。把别人都想得太好,也算不得人情。” “真是个好地方,”时生又将视线转向窗外,“叫人有些羡慕!” “这有什么可羡慕?我总有一天要住进高档住宅区,世田谷或田园调布,一掷 千金,盖一座豪宅。” “那就是你的梦想吧。” “不止这些,还有更远大的呢,比如,买下土地房屋,然后租出去大把大把赚 钱,你不觉得很爽吗?开着进口高级车到处兜风,再让身材火辣的外国美女陪着。” 时生频频注视着拓实:“你也野心勃勃啊,嗯,也难怪,就是那么个时代。” “你这是什么话?” “啊,没什么。你就不想脚踏实地地挣钱吗?” “如今的世道,脚踏实地就得受穷。虚张声势也好,故弄玄虚也好,押中大冷 门就能赢。” “可人生不仅仅是金钱啊。” “瞎说什么?说到底就是金钱。现在的日本不是从战后的谷底重新站起来了吗? 听说外国佬说咱们日本人是住在兔子窝里的工蜂,那只不过是嘴硬,对那些家伙, 只要用成捆的钱抽他们耳光就行了。” 时生不知为何垂下了头,然后又转向窗口,开口道:“日本的确会凭着这股干 劲赚全世界的钱,至少还有十年经济繁荣的时间,人们开始斗富,铺张浪费。那都 是枉然,能留下些什么呢?” “这不正求之不得吗?” 时生摇摇头。“梦总是突然醒的,就像泡沫一般,越吹越大,最后啪地破灭, 什么也没有,除了空虚。没有脚踏实地建立起来的东西,就无法形成精神和物质上 的支撑。要到那时,日本人才会明白。” “你在胡说什么?” “我们失去的东西呀。从现在起再过十多年,谁都将失去重要的东西,包括你 刚才说的人情。” “别说得像真的一样,哪会有这种事!日本今后将不断地强大起来。能赶上这 潮流的就是赢家。” 拓实紧握拳头在面前晃了晃。时生小声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到达锦系町时,霓虹灯都已亮起,紫罗兰的门上也挂着“营业中”的牌子。他 们推开门走了进去。或许是时间还早,只有一个客人坐在吧台旁。妈妈桑坐在那人 身边。螳螂脸调酒师对拓实他们露出客气的笑脸,可马上又板了起来。 “啊,是你们呀。”妈妈桑也显得无精打采。 “上次多谢了。” “又来干吗?不是说过了吗?千鹤的事情我什么都不知道。” 妈妈桑这么一说,身旁的客人露出意外的表情看着拓实他们,那是个三十出头、 面部轮廓分明的男子。 “这两位是……” “说是千鹤的朋友,正在找她呢。” “哦。”那人露出颇感兴趣的眼神。 “你是谁?”拓实问道。 那人诡笑道:“问别人的名字前,应该先自报家门。” “那就算了吧。”拓实又转向妈妈桑,“你对那些人说我的事了?” “你说谁呀?” “少装蒜!星期六,我们走后来的那两个。他们也是来打听千鹤的吧?然后, 你就把我的情况告诉了他们,不是吗?” 妈妈桑撇了撇嘴,叹了口气。“不行吗?我想你们都在找千鹤,说说也没什么 关系。我这么热心,你该感谢我才是。” 拓实哼了一声,回头对时生说:“你听见了吧?她到翻脸了。” “没别的事就回去吧,要不也像这位客人一样,喝上一杯。来到营业的酒吧问 东问西的,至少也得喝一杯吧。” “有意思。喝就喝,你要是以为我们没钱,就大错特错了。” “喂,拓实,”时生在后面拉了拉想摆阔的拓实,“别上她的当。” “话都说了,还能收回吗?”拓实甩开他的手,瞪了调酒师一眼,“喂,干脆 拿高档的来吧。” “嚄,嚄!”螳螂脸调酒师睁大了眼睛,“高档的也有很多种,你要哪种?” “这个……”拓实一时语塞,紧接着又道:“拿破仑,要拿破仑。” “哦,哪一种?” “拿破仑就是拿破仑呗!莫非这里没有这种高档酒?”拓实话一出口,调酒师 就嘿嘿笑了起来,妈妈桑也忍俊不禁。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 时生从背后对他耳语道:“拿破仑是一种白兰地的牌子,不是酒的名称。” “呃,是吗?” “当然。连酒都不懂的小混混还充什么阔!”调酒师恶毒地说。 拓实觉得热血冲上脑袋,左拳已经举到胸前,只想马上跃过吧台。但是,他的 手被时生拽住了。 “不行,拓实。” “给他轩尼诗。”妈妈桑身边的客人开口了,“我请客。” 调酒师颇觉意外地说了声:“是。” “别多管闲事。”拓实对那人说道。 那人的嘴角浮出一丝笑意,却不是妈妈桑和调酒师那种令人恶心的嘲笑。“我 想听到下文才请你喝酒,不用客气。” 调酒师在拓实面前放下一只酒杯,装模作样地斟上了白兰地。 拓实犹豫一下,将手伸向玻璃杯,刚将杯子端到嘴边,一股甘醇的浓香就钻进 鼻子。他抿了一小口,含在口中。酒的滋味仿佛是那香气的结晶,令人舒心地刺激 着舌头,并迅速扩散开来。 “和电气白兰地不一样吧?”调酒师擦着杯子,饶有兴致地说。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拓实嘴上这么说,手却握着酒杯不肯松开了。 “随时别人请客,我也算是店里的客人了,你得回答我的问题。”他对妈妈桑 说道。 “我说过了,什么都不知道。” “那些家伙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找千鹤?” “他们是什么人我不知道。他们只问我千鹤的去向,不过目标好像不是她。” “这我明白,是千鹤带着的什么东西,对吧?” “东西?我没听说啊。” “那你听说了什么?” “他们说起一个姓冈部的人,问那人是不是真的在千鹤身上花了好多钱。” “冈部?这又是谁?” “我们店里的客人。听上去他们要找的是冈部,好像是为了他才找千鹤的。” “那个冈部是干什么的?” 妈妈桑摇了摇头。“很久了,听说是电话方面的工作,不知道具体干什么。” “电话?” “其实,我也在找冈部,”请客的男人说道,“所以来这里打听,他好像常来 这家酒吧。刚听到一个叫千鹤的人,你们就闯进来了。但这样事情倒清楚了,似乎 是冈部和千鹤一起跑掉了。” “冈部是什么人?顺便也想问问,你是什么人?” “这和你没关系。” “是那伙人的同党?这样倒巧了,我正有东西要还给他们。”拓实从口袋里取 出一个对折的信封,“这是我们保管的钱,转角给他们吧。” 那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目光锐利地轮番看着信封和拓实的脸。“原来如此。 付钱给你,要你去找千鹤。” “这钱我们不需要了。” “等等,我可不是付这笔钱的那伙人的同党。”那人将目光转向妈妈桑和调酒 师,“结账吧。” “我还没说完呢。”拓实道。 “我们出去另找个地方慢慢谈。” “哎哟,就在这里谈好了。客人们还不会来,我们又那么守口如瓶。”妈妈桑 热情地说道。她眼中藏着好奇。 “不想给你们添麻烦。”男子站起来,从上衣口袋中取出钱包。 出了酒吧,那人一言不发地朝车站方向走去,看样子不像在找咖啡店。走上大 路后,那人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们。 “不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想必你有些寻找千鹤的线索。告诉我,我替你去找,如果我发现了千鹤的踪 迹,肯定和你联系。” 拓实将双手插进口袋,看了时生一眼,又将视线转移到那人身上。“你以为我 会同意转移的交易?我连你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我是因为工作才找人的,你不用担心。” “理由呢?拿出令人信服的证据来。即便你拿得出,我也不打算委托他人去寻 找千鹤。” “哦。”那人点点头,又摸了摸鼻子,“要你相信我恐怖有点勉为其难。那么, 能听听我的忠告吗?你们现在去找她,对你们不利。暂且忍耐一下,不要去找千鹤, 时机到了我会通知你们,估计那时应该知道千鹤在哪里了。” “这大叔又开始说莫名其妙的话了。”拓实用大拇指指着那人,对身后的时生 说道。他对那男子摇了摇头。“到底有什么蹊跷我不知道,和我也没什么关系。我 要找千鹤,谁也别想拦我。” “你们轻举妄动,千鹤也会有危险。” “既然说到这份儿上了,你就该把事情说清楚。” 那人似乎不想说,紧抿着嘴唇,盯着拓实。 “走吧。”拓实招呼了时生一声,抬腿就走。 “等等,我明白。”那人站在拓实面前,“很遗憾,现在我还不能说。总有能 说的一天,但现在不行。” “行啊,让开道吧。” “我无法阻止你们,但有句话我要说到前面,可不能听给你们的那伙人的话, 不要与他们有什么瓜葛。” “不用你说,也不会和他们有瓜葛的,和你也一样。” 那人从口袋里掏出个本子,飞快地在上面写了些什么,然后撕下那一页,递了 过来。上面写了些数字,好像是电话号码。 “这是什么玩意儿?” “这个号码能找到我,有什么犯难的事就打电话。若知道了千鹤的下落,最好 也立刻通知我。就叫我高仓吧。” “高仓,下面自然是个健喽。”拓实随手将纸条扔到路上,“你要说的就是这 些。” 那人叹了一口气。“如果可能,真想把你们两个关起来。” “有本事就来试试啊。” 拓实对时生说声“走吧”,就迈开了脚步。这次那人没有阻拦。 “喂,有些不妙啊。”时生边走边说。他手里攥着拓实扔掉的纸条。 “你不说我也知道。妈的,千鹤怎么会和那小子一起消失呢?” “我以为你会问那个高仓关于冈部的事呢。” “那人不会说的,看模样就知道。再说,我们的目标是千鹤,我才不管什么冈 部呢。不管怎么说,不论是石原裕太郎还是高仓健,都还没有确凿的线索,我们只 要抢先一步找到千鹤就行。” “明天就动身?” “这还用说?还有什么理由磨蹭?” 其实,拓实眼下恨不得立刻出发。千鹤到底卷入了什么事件,叫人全然摸不着 头脑,只感到火药味越来越浓。拓实只想将她拖回来。 他们在锦系町车站附近吃了晚饭,回到公寓,见楼梯下站着一个高个子男人, 留着髭须,看着还有些印象——是石原的手下。拓实想,来得正好。 “出门去了?”来人问道。 “有什么问题?我们也要吃吃饭、喝喝酒的,你来有什么事?” “两天过去了,不知道有什么进展。” “哈哈,是老板叫你来问的吧,真是个跑腿的大个儿。” 那人的脸颊猛地抽动了一下。拓实马上摆开架势准备反击,可那人并未动手。 “知道那女儿在哪儿了吗?” “关于这事,我有话要说在前头。”拓实取出放钱的信封,递到那人胸前, “钱还给你们。正好二十万,一个字儿也没花。” “什么意思?” “千鹤的事我死心了,不再找她,因此这钱也不需要了。对你们老大也说一声。” “真的?” “嗯,太麻烦了。这下两清了,以后别再跟着我们。” 拓实对时生使了个眼色,就上楼去了。那人抬头看着他,却没有开头阻拦。 “难道这样他们就罢休了?”进了房间,时生担心地问道。 “不罢休又能怎样?我说不去找那女人了,他们也只有好另想办法呗。准备一 下明天的行装吧。” 其实没什么可准备,只是往一个旧运动包里塞了几件替换衣服和毛巾。时生来 的时候就没什么像样的行李。 临睡前,他们又数了数身上的钱,大约还有十三万。两人各拿上一半。 “一人六万五千,这也没多少啊。”拓实望着钱包说道。 “本该是一人十万,都是你胡闹用掉了,才只剩下这么点。” “知道了。我也反省过了,你就别老提这事了。我说,”拓实膝行着靠近时生, “上次我也问过,那样的好像真没有了吗?你还有什么瞒着我的?” “什么?” “像卡兹拉·海赛克那样的,还有吧?” 时生长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你要问多少遍才肯死心啊。那一次也是偶然 知道了才用上了。我对赛马根本不敢兴趣。” “赛马不行,还有赛艇、赛自行车啊。” “那就更不行了。总而言之,那种事就没有第二次,别老指望了。” “唉!一次性的好梦啊。”拓实和衣躺在硬邦邦的被子上。 时生关了灯。过了一会儿,他又嘀咕道:“呃,有句话也许不该问。”他又顿 了顿:“算了,还是不说为妙。” “怎么了?你还像个男人吗?快说!” “噢,千鹤和冈部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拓实坐了起来,扭向时生的方向。“你想说什么?” “两人一起消失了,是吧,那不是私奔吗?要是这样,他们的关系……” “胡扯!”黑暗中,拓实的牙齿白光一闪,“你是说千鹤三心二意?她可不是 那样的人!” “可——” “其中必有什么蹊跷。你也应该知道,来路不明、形迹可疑的人一个个冒出来, 这哪是什么简单的私奔?肯定是冈部这小子干了坏事要溜,把千鹤卷进去了。她本 不愿意消失的。” “是吗?” “难道不是?” “可她不是留了纸条?那是千鹤的笔迹,没错吧?写着‘再见’嗯。所以,不 管有什么蹊跷,千鹤从你面前消失,还是出于自己的意愿。说白了——”时生又停 下了。 “说下去啊。” 黑暗中,拓实感觉到时生在深呼吸。 “说白了,你还是被甩了吧?” 拓实想反驳,随即又沉默不语。他自己最清楚,时生说得一点也没错。尽管如 此,他还是哼了一声。“这件事不见到千鹤怎么搞得清楚!” 时生没有反驳,只是小声说:“哦。” 拓实躺下,用毛毯蒙住了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