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看到新闻的时候,阿诚正好在家里吃着有点晚的晚餐。父亲因为公司的应酬而 晚归,母亲也和文化教室的同学聚餐,傍晚就出去了。阿诚吃的晚餐是母亲做的寿 司饭。但是他知道,这只不过是将料理包的食物拌一拌而已,味噌汤也是冲泡式的。 他已经很久没有吃到母亲亲手做的料理了,而她的理由则是“反正没人在家里吃饭, 所以我也不想费心去煮。”不过阿诚却认为,就是因为餐桌上都是偷工减料的料理, 所以才没人想在家里吃饭。不知道老爸是不是也这么觉得,他心想。 平常边吃晚餐边看电视的时候,他完全不会将频道转到新闻节目。然而,某种 预感让他今天晚上格外在意新闻。快儿和敦也是在昨天向他借车的,他们到底借车 去干什么?虽然阿诚有稍加揣测,但是他不敢想得太具体。因为他觉得那会让他不 敢再开那辆车子。 昨晚——其实应该是更接近今天凌晨的时候,阿诚接到了敦也的电话,叫他过 去把车子开回来。敦也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在微微颤抖。 如果从阿诚家走路到敦也的公寓,距离太远了;但若是骑脚踏车去的话,到时 候又不晓得该怎么处理脚踏车。虽然敦也叫他快点过去,不过在电车发车之前,阿 诚也无计可施。 “那我把车子停在公寓前面,你到时候坐头班车过来开走。知道了吗?你敢不 听我的话,我就告诉快儿。”敦也这样说完后,就挂断电话。他的语气中带着明显 的焦虑。 莫可奈何的阿诚只好按照他说的,搭乘最早一班电车前往敦也的公寓。除了想 要快点把车子开回来之外,他也想知道他们到底做了什么。 Gloria就停在路边。阿诚打了手机给敦也。 “你也太慢了吧!”尽管是大清早,但是敦也还是立刻就接听了。阿诚推测他 可能根本没睡。 “我已经尽量赶了啦。” “算了,你待在那里等我。” 过了几分钟后,敦也和快儿一起出现了。两个人的脸色黑紫,眼睛也很浑浊, 两颊瘦削。 “上车!”敦也将车钥匙丢给阿诚。 阿诚一上车子,敦也也跟着坐上副驾驶座,快儿则坐进后座。阿诚心想,他们 大概是要去什么地方吧,于是便准备发动引擎。但是快儿却叫他不要发动。 “不在场证明弄得怎么样了?做好了吗?”快儿用阴沉的声音问道。 “呃,弄好了……” “怎么弄的?” “假装我们三个人一起去了卡拉OK. 是在四号公路沿线一间叫做”海岸“的店。” “什么意思啊?你真的有去吧?” “我有去。对方问我”几位“的时候,我回答”三位“,还告诉对方其他两个 人待会儿就会过来,然后走进包厢,点了三人份的食物和饮料。” 阿诚决定不要告诉他们,一个人吃下三人份的食物和饮料有多痛苦。 敦也咂了咂嘴。 “什么卡拉OK嘛……” “因为我想不到其他的地方。” “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吗?”快儿问。 “嗯。” “为什么?你怎么没有另外找两个人来?让那两个人充当我们不就天衣无缝了 吗?” “没有办法啊,事出突然,而且如果那两个人在外面乱说些什么的话,反而更 不好吧。” “但是一直只有你一个人的话,店员应该会觉得奇怪吧!” “等一下,搞不好阿诚说得没错。”快儿接着说:“那家店没有装摄影机吧?” “没有装,所以我才会选那间店。” 这个快儿应该最清楚。因为没有装摄影机,所以只要将门上的帘子拉起来就看 不见包厢内的情形。快儿曾经利用这一点,把女孩子带来强暴了好几次。 “而且那间店里的客人很多,店员才不会一一清查每间包厢有多少人。”阿诚 说:“只要按照人头数点了食物和饮料,之后就没人管了。” “那你从几点待到几点?”快儿问。 “呃,大概是从九点到十一点左右吧……” “就这么短?”快儿扭曲着脸。 “因为你没告诉我不在场证明是要做到几点的啊,而且卡拉OK又不可以待好几 个小时不走……” “就算是唱个四、五小时,店员也不会怀疑吧。”敦也吐出这句话。 刚刚不是还在担心什么只有一个人待在里面店员会觉得很奇怪吗?现在又变成 待很久也没关系就对了!阿诚很想这么说,不过他还是就此打住。 “卡拉OK之后呢?”快儿又问。 “咦……” “我在问你卡拉OK之后的不在场证明啦!” “没有……就是那个,”汗水从阿诚的脖子后面流了下来,“因为我不知道不 在场证明需要做到几点,所以就想说先做卡拉OK……” 阿诚的背部感到撞击力,因为快儿踹了驾驶座的背后一脚。 “搞什么!就只有这样啊?”敦也龇牙咧嘴,“短短两小时根本没意义嘛!你 知道我们半夜有多辛苦吗?” “敦也!” 快儿一叫,敦也便住口了。看来快儿不想让别人知道他们半夜到底做了什么事。 “没办法,那场卡拉OK之后我们就去餐厅好了,就是我们常去的那间Anny‘s.” 快儿下了决定,“然后再回到敦也的房间,我们三人一整晚都在一起。就这样吧。” “我也是?”阿诚惊讶得转过头去。 他的肩膀被快儿抓住。 “怎么?你有意见啊?” “不,不是的。” “那是怎样?” “会有谁……还是警察会问我们不在场证明吗?有这个可能吗?” 快儿将手从阿诚的肩上拿开,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这是以防万一。照理说应该不会有事,不过那些条子查东查西的,到时候说 不定会找上我们。” “既然这样,那天晚上的不在场证明不是比昨晚更重要吗?就是掳走那个女生 的晚上。” 听到阿诚的话,敦也不悦地撇下嘴角。他们的内心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那天晚上我们都一直待在敦也的房间里。如果有谁问起的话,就这样回答。 知道吗?”快儿说。 “那是没什么问题,可是我中途就回家了唉。那个时候不是得还车子吗?我是 觉得我老爸应该会记得这件事。” “车子开回家后,你做了什么?” “待在房间里……” “那么车子还你老爸之后,你就又回到敦也的房间。总之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 一直在一起,懂了吗?” 一见阿诚没有回答,快儿又抓起了他后脑勺的头发。 “昨天我已经说过了,你也是共犯,休想一个人置身事外。” 阿诚默默地点头。他很想大喊和他无关,但是如果这么做的话,他们两个人不 知道会怎么对付他。 不管怎么说,这两人已经杀死了一个人。 就这么决定,快儿这么说完,便放开阿诚的头发。 “我们就先暂时不要聚在一起吧,被警察看见就麻烦了。”快儿这么说完,和 敦也相互点点头,然后就下车了。 发生这件事之后,今天早上阿诚什么事都没做。很明显的,那两个人杀死了一 个女生,而且用某种方法把尸体藏了起来。他们到底干了什么好事?又用车子做了 什么呢?因为太在意这件事的关系,阿诚才破天荒地看了新闻。 “今天早上,江东区城东分局接到通报,有具尸体漂浮在荒川上,警员赶到后 进行打捞时,发现蓝色塑胶纸里包着一具女尸。” 男主播的声音让阿诚差点噎住,他盯着电视,看着从直升机上拍下的画面。荒 川的堤防边聚集了很多的警察。 “城东分局调查发现,尸体的身分,是崎玉县川口市的上班族长峰重树先生日 前失踪的长女——长峰绘摩。警察厅和城东分局怀疑长峰绘摩是遭人杀害,已经展 开调查。” 阿诚无法动弹。手上的筷子在不知不觉滑落了,他却无心去捡。食欲也已经完 全消失。 这是阿诚本来就知道的事。快儿他们杀死了长峰绘摩,然后为了处理尸体而叫 他把车子开过去。但是这样实际看到新闻之后,却有种说不出的焦虑和紧张,甚至 是恐惧,向阿诚袭来。这种感觉就像是走进了一个无法回头的隧道里一样。 你知道我们半夜又多辛苦吗——他想起敦也说过的话。他们将尸体包在塑胶纸 里,丢进荒川。结果尸体漂流到下游的时候,被人发现了。 他把车子开到敦也的公寓时,正好看到他们手里提着“Home Center ”的纸袋。 那里面可能就装着塑胶纸。 阿诚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拿起手机。他想打电话给敦也,然而在按下通话键前, 他又犹豫了起来——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现在再来确认事实也于事无补,只 会被他们一再提醒“你也是共犯”而已。 但是他真的是共犯吗? 确实,他协助他们掳走长峰绘摩。开车的人是他,把他们载到公寓也是事实。 可是他压根儿没想到快儿他们会杀了那女孩。而且,快儿说是意外。那这样他 还算是共犯吗?是杀人共犯吗? 很可惜,阿诚完全没有法律常识。他只知道未成年人就算犯下稍微严重的罪, 也几乎不需要入狱服刑,而且姓名也不会被公开。 阿诚切换着电视频道。他想要看新闻报导,但就是找不到,于是只好一直开着 NHK 台。现在NHK 台在播着海外天气异常现象的解说。 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情。拉开书桌的抽屉之后,他把放在里面的那支粉红色手 机拿了起来。 那是长峰绘摩的手机。从那天之后,他就没有再开启过电源了。在尸体被发现 之前,她的亲朋好友们应该打了无数通电话给她,可能也有简讯吧。只不过他们的 声音或是讯息,绘摩都没有收到。 忽然间,阿诚觉得自己好像了解人活着的意义了。那不单单只是吃饭呼吸那么 简单,而是和周遭的人之间的联系及互相关怀。就像蜘蛛网上面一格格的网眼一样, 人一旦死了,就会有一个个网眼从蜘蛛网上消失。 “自己闯了大祸”这个念头,又再次冲击着阿诚的心。明明很轻的手机,却让 他觉得沉重异常。 长峰绘摩到底用这支手机和多少人联系过呢?有多少人曾抱着一丝希望,拨打 过这支手机呢? 几乎是无意念的,他打开手机的电源。开机画面是一张猫的相片。那是绘摩养 的猫吗? 他看了来电记录。在长峰绘摩被押进车子里之后,手机曾经响过一次。那是谁 打来的呢?要是那通电话早个五分钟打来的话,说不定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液晶荧幕显示的文字是“爸爸”。来电时间就是那个烟火大会的晚上。 阿诚关掉电源。他快崩溃了。 把手机放回抽屉里之后,他倒卧在床上。 “应该是在这附近吧。”酒贩指着路旁的一处。 旁边的那块空地仍残留着建筑物拆掉的痕迹,附近民宅很少,只有一间不知道 还有没有在营业的小酒店,以及像是仓库的建筑物。车站旁边虽然有便利商店和居 酒屋,但是走个几十步以后,周遭就变成这副德行了。路灯很少,晚上应该看不了 多远吧。年轻女孩独自在这里走夜路,真的太危险了,织部想道。 “那天晚上停在这里的车是Cedric吗?”真野看着自己的笔记做确认。 酒贩没什么自信似的露出一抹浅笑,摇了摇头。 “又好像不是吧。以前我弟弟曾经开过Cedric啦,那辆车和Cedric非常相像, 但是我没有把握跟你说一定是喔。我只瞄了一眼,而且当时又很暗。” “总之是这类型的大车嘛?轿车型的。”真野做确认。 “是的,我那时候还想说这辆车怎么这么旧呢。我弟弟开Cedric也是十几年前 的事了,所以我才说感觉很像。车子好像是黑色的,但也有可能不是。总之,我确 定是深色的车。” “您能问一下您弟弟开的是哪一年的车吗?或是您给我您弟弟的电话,我来跟 他确认。” “没关系,我待会儿再问就好了。呃……打到您刚才给我的那张名片上的号码 就可以了吗?” “可以,麻烦您了。”真野鞠了好几次躬,“还有,车子上的人是怎么样的人 呢?” “就像我之前在电话里说的一样,是年轻男子。驾驶座和副驾驶座都是,搞不 好后座也有人。我当时就在想,这些家伙不知道要干什么。” “您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吗?” “我只是开着小货车从旁边经过而已啊。而且如果一直盯着他们看,搞不好他 们会来找我麻烦哩!现在的年轻人很容易冲动。” “您有看见他们的脸吗?” “我就说没办法盯着他们看了啊。只有这些情报不行吗?我是不是没帮上什么 忙啊?”酒贩脸上露出了不满的神色。 真野赶紧摇摇手。 “不不不,很有参考价值。配上其他的目击者的指证之后,应该就可以发现很 多事情了。” “那就好。” “那么……可能有点罗唆,不过能不能麻烦您再告诉我一次看见车子的时间呢?” “这个我也在电话里说过了,应该是还不到十点。就是烟火大会结束后,有人 陆续从那边的车站走出来的时候。我没办法再说出更准确的时间了。” “是吗?真是谢谢您。之后我可能还会有问题要请教您,到时再麻烦您了。” 真野道谢后,在一旁的织部也低头致意。 酒贩坐上小货车,从两人眼前离去。他是在送货的途中,专程赶来车站前面和 他们两个人会合的。 酒贩是特地打电话到调查总部提供情报的人。他说长峰绘摩失踪那天晚上,他 在她下车的那个车站看到一辆可疑的车子。 其实同样的目击者有好几人。几个在那一站下车的人,都看见路边停放着一辆 类似黑色的车子。这是目击情报的共通点。据说有几个年轻男性坐在车上。 “会是Cedric……吗?”走在往车站的路上,真野喃喃自语。 “昨天那个上班族说好像是Crown 呢。” “Crown 跟Cedric啊……这两款车说像还真像呢。织部,你对车子有研究吗?” “这个嘛……应该跟一般人差不多吧。” “十几年前的Cedric到底长得什么样子啊?” “要看是多久以前的车喔,因为日本车子改款的速度很快。” “说得也是。” 他们来到了车站前面。在通往车站的楼梯前方竖立着一个长方形看板,上面的 内容写着:征求有关长峰绘摩命案的情报。上面的电话号码,是调查总部设立在城 东分局内的一支号码。好像是久冢提议不要写“请通知离您最近的警察局”这类制 式文句的。其根据是:看见看板的歹徒或是他的同伴,可能会为了搅乱调查而提供 假情报,所以倒不如直接让目击者打电话到调查总部,这样子还比较容易掌握线索。 竖立这个看板以后,几乎每天都有情报涌入。刚才的酒贩也是打电话来的其中 一人。其实调查总部也知道,绝大多数的情报都不会对案情有帮助,值得追踪的情 报只是少数,因为打电话来的人说的话都是一样的。 在月台等电车时,真野突然将手伸进西装口袋,好像是手机响了。 “喂?我是真野……啊,刚才谢谢您……呃,知道了吗?……是……呃,五三 年(注:此处的五三年为昭和五三年,亦即西元一九七八年。)的车吗?没错吗? ……喔,谢谢。你帮了我们一个大忙。”挂掉电话后,真野看了看织部。“是刚才 那个老板打来的。他好像去问过了,说是五三年的车款。真令人吃惊唉,那不是十 年前的车,而是超过二十年前的车唉。” “五三年的Cedric……” “还不一定是那款车呢。但是这种破车还开得动吗?大家都说开车的人是年轻 人,所以八成不是自己的车。可能是老爸的吧?年轻小鬼不可能有那种车的。” “不,这很难说喔。” 就在织部要反驳的时候,电车进站了。两人上车后,发现车内很空,就并肩而 坐。 “有些玩车的人,还会故意开这种老车呢!”织部又再打开话匣子。 “喔?为什么?” “因为他们觉得这样才酷啊。不管在哪个领域,古董都是很受欢迎的。就像牛 仔裤也是,听说有好几十万圆一条的哩。” “牛仔裤吗?真是疯了!” “车子也是一样。有些人会故意买旧车回来,重新修理引擎、烤漆,觉得这样 才帅。我觉得现在会开五三年车的人,应该就是这种人吧。” “哼,我实在搞不懂现在年轻人在想什么。”真野噘出下唇。 “真野警官,你觉得如何?有关那个老板看到的车。” “你是要问那是不是凶手吗?” “是。” “到底是不是呢?不过我是觉得很可疑啦。现在唯一能确定的事,就是明天要 去找一下旧型的Cedric或是Crown 的车主吧。” 这是织部预料中的事。 “这要告诉媒体吗?” “也不能完全不说吧。不过上面的人绝对是很想发表的。每次的记者会都没有 任何收获,这可关系到警察的威信呢。” “会对外发表坐在车上的是年轻男性吗?” “应该会吧。如果是真的,凶手们可能会放弃挣扎然后自首。这应该也是上面 的人所希望的吧。” 织部噤口不语,陷入思考。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真野似乎察觉到似的开口问道。 “凶手如果是少年的话,事情是不是就会变得很棘手啊?”织部索性说道。 真野脸上露出苦笑。 “你还在意我之前说的话吗?不好意思啊,让你想太多了。” “我很在意。” “或许是吧。不过说棘手也是事实喔。对方如果是少年的话,逮捕之后也很难 处理,即使遭到起诉,检调方面也要小心注意,有够麻烦的。但是我之前会那么说, 并不是因为这个缘故。” “那是什么……” 真野的脸上仍带着微笑,然后皱起眉头。 “织部,你应该还记得吧?三年前在江户川区发生的虐杀事件。就是一名高中 生在墓地被杀的案子。当时负责调查的,就是我们这一小组。” “喔。我有听过。凶手也是高中生吧。” “那是一件很凶残的案子。死者除了内脏破裂之外,全身上下都有烧伤的痕迹。 来自首的是四个玩伴。他们被父母带来的时候,还一本正经的样子哩。虽然他们哭 了,不过那并不是因为对被害人感到抱歉,而是害怕自己会被警察逮捕,觉得自己 可怜自己。我侦讯他们之后大吃一惊。你觉得他们为了什么而杀人的呢?因为对方 不借他们电动。是电动唉!那种打的时候会发出哔哔声的电视游乐器。高中生因为 争夺玩具而打架,最后就把人给杀死了。听说四个人对被害人又踢又踹,等他失去 意识后,还点火烧他。” “火?” “就是用打火机的火靠近他,烧伤就是这样造成的。” “那些家伙也太夸张了。”织部咂舌。 “被害人如果醒过来,他们就再对他施暴,因为反反覆覆好几次之后,被害人 就不再动弹了,所以他们最后好像还烧了他的耳朵。结果被害人还是一动也不动, 他们才发现他已经死了。” 织部默默地摇摇头,光是听就觉得很恐怖了。 真野长叹一口气。 “被害人的父母我也见过,可是我觉得他们太可怜了,所以根本没办法直视他 们。虽然他们对我们说”辛苦了“,但是说实话,我真的感到很无力。我们完全不 能为他们做什么。” “那凶手有真诚地道歉吗?” 真野叹了口气,摇着头。 “他们就是一直哭个没完,连句话都说不出来。而且主嫌那个混蛋居然还胡扯 自己会变成这样,都是父母及环境让他的心理受到创伤。我真想扁他一顿。” “是真野警官你做的侦讯吗?” “不,我是后来听组长说的,真是一肚子火。” 织部心想,真野应该是说真的吧。看他现在的样子,搞不好真的会出手揍人。 “那些家伙明明干了这么过分的事,但是别说判他们死刑了,我们连把他们丢 进拘留所都不行。” “就因为他们是少年犯吗?”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另外还有案发当时,那些家伙喝了酒,而且喝了许多。 明知他们未成年却卖酒给他们的店家,是否也有责任?在案子审理的过程中,这种 可笑的争议还在半路杀了进来。”当时的不愉快仿佛又苏醒过来似的,真野搔了搔 头。 但是真野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停下他的手,喃喃自语道: “但是最不甘心的应该是组长吧。因为他有一个和死者差不多年纪的儿子意外 丧生,所以很能体会被害人父母的心情。我们从这个案子抽手以后,他大概还常和 他们见面。他说我们能做的,也只是提供他们一些情报而已。” “原来是这样。” 所以这次的案子,久冢才抵死不说凶手可能是少年,织部这么解读。 “被害人被施打了兴奋剂,这就代表凶手本身施打的可能性也很高。” 真野好像不太想讨论这个话题,他没有回答,挖了挖耳朵。 “请判他们死刑。”然后他突然这么说,接着整个人挺起来,“这是三年前那 件案子的被害人父母说的话。” “我可以理解。” “就算逮到凶手,我们可能还是会再听到相同的话吧。”真野长叹了一口气。 距离烟火大会那晚已经六天了。阿诚在自己房间里看着电视。他想要解解闷, 但是却连个说话的对象都没有。他这才知道没有快儿和敦也,自己是多么寂寞。反 过来说,这正是即使他对他们两人不满,也无法和他们断绝往来的原因。 另外一个不能出去的理由,就是他害怕面对外面的人。 其实昨天中午他曾从家里走到最近的车站,因为他想看电影。但是当他站在售 票机前面正准备买票时,丢在一旁的传单,差点让他失声大叫。 那当然就是征求有关长峰绘摩命案目击情报的传单。好像是用文字处理机或是 计算机打印的。阿诚不知道是在哪里发的,不过一定是某个乘客拿到后丢在这个车 站的。 传单最下面写着:“如掌握任何线索的话,请通知最近的警察局,或是打电话 至下列任一号码。”然后下方便写着三个电话号码。其中一个好像是城东分局,另 外两个则是写着人名。 阿诚赶紧将传单放进口袋里,返回家去。看电影的兴致早已消失。他在不知不 觉间越走越快,最后是小跑步回家。 他觉得全世界好像都在找烟火大会那天晚上掳走女孩的凶手。搞不好他已经遭 到怀疑,警察可能马上就会找上他了。 所以阿诚很怕知道调査目前进行到什么程度了。然而即使如此,他还是会下意 识将电视频道切到新闻报导。如果不看到新闻说调査尚无太大的进展的话,他就完 全无法静下心来。 只不过那天晚上十点多播报的新闻,非但无法让他静下心,甚至让他连睡一觉 都办不到。 “根据了解,有人在长峰绘摩当晚下车的车站目击到可疑的车辆,调查总部已 经开始循线追纵。据说可疑的车,就停在车站旁的路边,车内好像坐着两三名年轻 男子。调査总部尚未公布车种为何,不过据说是昭和五十年代初期的车款,很有可 能是轿车型的……” 阿诚听完男主播淡淡叙述的内容,愣了好一会儿。 被人看见了—— 会被看见应该也是理所当然的吧,他想道。那天晚上他们拚命物色年轻女孩, 根本不管别人是怎么看他们的,就连阿诚也一样。但是,他做梦也没想到快儿他们 会把那个女生弄死。 昭和五十年代初期的车款,是轿车型的—— 连这个都知道了,阿诚心想,那警察迟早会发现这是他们家的车子。虽然完全 不知道警察经手的数据库内容,不过他可以想象警察要査出住在哪里的人开什么样 的车,并不会太难。 惨了,他喃喃自语道。 阿诚爸爸的那辆Gloria是五二年的车款,大约是三年前买的。与其说是买的, 或许应该说是接收的比较贴切。阿诚爸爸的表弟说要报废那辆车,所以他们几乎没 给什么钱就拿来开了。阿诚的爸爸并不是玩车的人,所以只要车子还会动,什么车 他都无所谓。当然,负责保养这辆车就是阿诚。他还因为太想开Gloria了,所以一 满十八岁就考取了驾照。 阿诚开着老旧的Gloria四处乱晃,附近的人大多都知道。只要一想到会不会有 哪个人跑去告诉警察,他就烦得要命,躺在床上猛搔着头。 就在这时候,阿诚的手机响了。他弹起来拿手机,来电显示是快儿的号码。 是,他略微紧张地应道。 “是我,阿诚吗?” “唔。” “现在在做什么?”快儿用低沉的声音问。 “看电视。” “你看新闻了吗?” “看了。” “是吗?”然后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快儿说道。“你该不会因为害怕而想些莫 名其妙的事吧?” “咦……” “像是自首之类的事。怎么样,有吗?” “我还没想到那种事啦,只是……” “只是什么?” 阿诚不知该说什么,他确实很害怕。 “你听好,满街都是老旧轿车,而且就算车子被看到了,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 事,又没有证据显示是我们做的。” “但是,搞不好警察已经掌握很多情报了,只是还没公布而已。而且说不定我 们在抓那个女生的时候,刚好被谁看到了啊。” “你是白痴啊?如果是这样的话,警察老早就来找我们了。怕什么怕啊你!” 快儿显得心浮气躁。虽然嘴里一直说不要怕,但是他也畏惧被逮捕。这更让阿 诚感到不安。 “听好,就算警察来问你车子的事,你也绝对不准泄密喔!” “我只要回答那天晚上一直待在敦也的房间里就好了吧?” “混账东西!你现在就是要消除警察对你的疑心啊!还把我们一起拖下水是怎 样?” “但是之前不是说我把车子开回家后,又再回到敦也的房间吗?” 电话那头快儿发出很大的咂舌声。 “你不知道临机应变这句话啊?你说那天你是一个人开着车,然后因为老爸催 你回家,所以你就把车开回家了。不要扯到我们,懂了吗?” “这样警察会相信吗?” “为什么不相信?警察会去找你,也只是因为那辆Gloria. 他们没事干嘛猛怀 疑你啊!”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你好好表现就不会有事的啦,不要在那边怕东怕西的。而且车子会被看到也 是你自己的错,谁叫你要把车子停在那么显眼的地方!” 阿诚并没有反驳说:还不是你们说要停在那里的!他只是握紧了电话。 “你老爸呢?有没有看到新闻?” “我不知道。他现在在楼下,搞不好已经看到了。” “如果他问起车子的事,你也绝对不准说喔。” “我不会说啦。” “最好是这样。你要是背叛了我们,我可不饶你。” “知道了。” “好吧,那我再打电话给你。”快儿很快地说完后,就挂断电话。 阿诚将手机丢到一边,又再次倒在床上。快儿说的话在他脑海里转来转去。 不管怎么想,他都觉得快儿说得太乐观了,警察的调査应该不会像他说的那么 马虎。阿诚实在不觉得警察会没注意到那天晚上阿诚开着Gloria出去的时段,正好 和长峰绘摩被掳走的时间吻合。 其实打从一开始,快儿的提议就很自私。之前明明叫阿诚当他们的不在场证明 的证人,现在看到阿诚可能会先遭到怀疑,又叫阿诚绝对不能把他们抖出来。 刑警会来找我吗—— 可能会来吧,阿诚心想。现在警察一定正在打印全东京,不,是全日本拥有旧 型轿车的车主名单。搞不好他们已经知道车型了,只要再锁定地域及现场周边,要 捜索就更容易了。 刑警来了之后,会问他什么问题呢?阿诚思索着。首先是问他那天晚上的事吧。 快儿说,那天晚上是阿诚自己一个人开车。可是在这之前,他几乎没有一个人开过 车出去闲晃过,大部分的时候都是和快儿还有敦也同行。 假设当天刑警就先回去好了,他们或许还会接着调查阿诚的交友状况。这样一 来,那两个人的名字也会立刻就被查出来吧。快儿和敦也的素行不良在附近是出了 名的。 阿诚从床上起来,坐立难安。但是到底该怎么办呢?只能一直等着刑警上门吗? 他完全没有自信可以挡得住刑警缠人的质询。 最好的做法还是自首吧?如果自省的话,只有协助掳走女孩的他,犯下的罪行 应该不至于太重—— 阿诚摇摇头。如果这么做的话,后果更恐怖。快儿和敦也虽然会被逮捕,可是 未成年的他们并不会被关在监狱里面多久。等到他们出来之后,一定会想要报复吧, 说不定他们真的会杀了自己。 就算阿诚是因为刑警的逼供才抖出了真相,下场应该也一样。快儿他们不会放 过阿诚的。然而即使他没有招供,一旦刑警们怀疑到快儿他们头上,他们可能还是 会认为都是阿诚害的。总之不管怎么样,只要事态不如他们预期,他们就会责怪阿 诚。 就在阿诚正在发愁时,玄关的门铃响了。阿诚吓了一跳,很少人会在深夜里来 拜访的,难道警察这么快就来了吗? 他偷偷走出房间,站在楼梯上,弯下腰竖起耳朵。 对不起这么晚还来打扰——他听见这个声音之后,松了一口气。那是阿诚很熟 稔的里长的声音。 他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冒出了冷汗。折回房间时,书桌上的那张传单吸引了他 的目光。 他拿了起来,一个念头闪进他的脑海。 自己去提供情报不就好了吗?他思忖着,如果拨打这张传单上的电话,说出快 儿他们很可疑的话,警察就会去调査他们吧。这么一来,在刑警找上自己之前,那 两个人可能就已经先被逮捕了。 两个人当然会说出阿诚的名字,所以到时候也只能被抓了。到了警察局之后, 阿诚就会告诉刑警是自己提供的情报,不过到时候必须拜托刑警不要告诉快儿和敦 也。如果阿诚说是因为害怕他们会报复的话,刑警们应该也可以理解吧。 提供情报就等于自首,所以获得减刑的可能性也很高。 越想越觉得只有这条路可走了,阿诚盯着传甲。问题是要如何跟警察说,还有, 该打到哪里去才好。传单上印有三个电话号码。 一定要用隐藏来电号码的方式打过去,他想道,还有,被问到姓名时也不能回 答。如果一定要回答的话,就用假名好了。电话号码还有地址什么的,全都随便乱 掰就可以了。 不—— 如果乱掰得太过火,对方不就不会相信自己了吗?听说发放这种传单时,都会 接到很多恶作剧电话。如果被当作恶作剧的话,那可就亏大了。 还有一件事令阿诚很在意。这些电话号码会不会都装了反侦测的装置呢?如果 是这样的话,用隐蔵来电号码的方式打过去也没意义了。 阿诚决定使用公共电话。而且为了以防万一,他想尽量找一个远一点的电话亭。 绝对不能让别人听到他通话的内容。 他一边看着传单,一边思忖着会不会出问题呢?他总觉得里面似乎藏着一个意 想不到的陷阱。不过如果要提供情报的话,也只能打这上面的电话号码。 阿诚抬起头,突然想到一件事。 他拉开书桌的抽屉,拿出长峰绘摩的手机。 传单上没有写长峰绘摩家的电话号码,但是她的手机里有。那通显示“爸爸” 的来电,一定就是从她家打来的。 阿诚一面看着粉红色手机,一面开始思考该如何对被害人的父亲提供情报。 电车门打开后,长峰被身后的乘客推挤到月台上,就在他急急忙忙地想挤回到 电车上时,才发现这一站就是自己要下车的车站,于是他停下了脚歩. 如果刚才不 是有人推他下来,他就要坐过站了。 他跟在上班族和学生们的后面走下楼梯。 下楼梯时,一个走在他前面的国中女生吓了他一跳。他记得那女学生身上的制 服,那是绘摩去年还穿过的夏季水手服。 那女学生走下楼梯后,踩着轻盈的脚步往出口走去。长峰看见她的侧面了。和 绘摩一点也不像。 长峰低下头,踏着沉重脚歩走下楼梯,就好像鞋子里放了铅块似的。夹在腋下 的包包里也没放什么东西,却让他觉得很沉重。 绘摩死了以后,这是他第一天去上班。虽然他的主管跟他说可以再多休息一阵 子,但是待在家里只会让他更消沉。 然而去公司上班其实也没有什么帮助。他没办法好好工作,即使和别人说话, 也会不知不觉发起呆来。无意间想起绘摩的时候,他还会难过到数度离开座位。周 围的人似乎也会特别体谅他。可是正因为如此,他反而会怀疑大家是不是用好奇的 眼光在看他。我现在这样只会给周围的人添麻烦吧——他陷入了自我嫌恶当中。 长峰走出车站时,看见了一个直立的广告牌,就是那个在征求绘摩相关情报的 东西。透过那个广告牌可以收粱到多少情报?良峰并不知道。但是从警方什么都没 通知他这点来看,应该是没有收集到什么重要的信息吧。 除了这个直立广告牌以外,好像还有人在几个重要车站发放征求情报的传单。 负责发放传单的不是警察,而是以绘摩同班同学为主的义工。这张传单上印了三个 电话号码,一个是警察局,另外两个是绘摩同学的电话。基于不想让长峰烦心的考 虑,她们并没有在上面印长峰的电话号码。 他心想这样也好,如果把他的电话号码印在上面的话,他一定会死守着电话, 等着人家提供情报的。 发放传单的义工们至今都没有任何报告。换言之,这也没有太大的效果。 长峰拖着脚步,进行着从车站到家里那段约莫十分钟的路程。因为是夏天,所 以天仍是亮着的,但是只要太阳稍微西下,路上就会变得很暗。而且行人很少,用 途不明的建筑物比民宅还多。 自己为什么会让绘摩走这种路通勤呢? 他买下这间房子是在泡沫经济过后没多久。一看见不动产的价格往下降,他就 觉得现在可以买,于是急急忙忙地签了约。当时他完全没有想到再多等一下子,价 钱会更便宜。 距离车站步行十分钟—— 当初买的时候,他还和老婆讨论过,这到底算是近还是远?不过那是站在长峰 上班通勤的立场,当时他并没有意识到将来女儿也要走这条路。并不是完全没有讨 论,只是没把重心放在这件事情上面。他那时候乐观地认为,女儿一个人坐电车是 很久以后的事,到时候说不定这条街就变热闹了。然而,他万万没想到日本经济的 黑暗期居然这么长。 绘摩是在这条路的哪里被掳走的呢?只要一想到这里,愤怒与悲伤就会无法抑 制地涌上他的心头。长峰边走边环顾着四周,同时用锐利的目光盯着碰巧停在路边 的轿车。 回到自己家门前时,他没有立刻钻进门内,而是站在那里仰望着自己的家。 就只是因为想要这种东西。 他那个时候一定发神经了。他以为没有自己的房子就不是一个成功的男人,一 心想要早点买房子。结果呢?老婆、女儿都死了,对一个男人来说,这不过是个过 大的箱子而已。 长峰现在还记得那个脸上堆满亲切笑容,强力说服他“现在买最划算”那个房 屋中介员的脸。直到前阵子为止,他都一直忘了那个男人的存在。可是现在——尽 管明白是迁怒——他却无法不恨那个销售员。他觉得那个销售员强迫推销了一间非 常不吉利的房子给他。 他打开玄关的门。屋内一片漆黑,因为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他没有事先开灯。 今后得先打开客厅的灯再出门了,他想道,再也不会有人会替他开好灯,等他回家 了。 一走进客厅后,他就看见电话录音机的灯在闪烁。按下开关后,他坐在沙发上 脱下外套,解开领带。 他听见电话的扩音器传来女性的声音。 (喂,我是上野。我要和您讨论奠仪回礼的事,我会再打电话来。) 那是在绘摩的葬礼上帮忙整理奠仪的女性亲戚。葬礼的场景在脑海中苏醒,长 峰的心又痛了。 他打开电视。虽然电视节目无法让他转移注意力,但是总比没有任何声音好。 电话又开始播放下一通留言。过度含糊不清的声音让人听不太清楚。 (……电话。我再说一次,杀死绘摩小姐的凶手是名叫菅野快儿和伴崎敦也的 男生。伴崎的住址是足立区——) 一时之间,长峰的意识还停留在电祝上,所以反应稍微慢了点。当他看向电话 时,留言已经快要播放完了。 (这不是恶作剧,全都是真的,请通知警察。) 随着留言播放完毕时的哔哔声,长峰也跟着站了起来。他跑去电话旁边,将录 音带倒带,然后重新播放第二通留言。 (喂,长峰先生吗?绘摩小姐是被菅野快儿和伴崎敦也两人杀害的。这不是恶 作剧电话。我再说一次,杀死绘摩小姐的凶手是名叫菅野快儿和伴崎敦也的男生— —) 好像是因为对方用手帕之类的东西捣住嘴说话,所以声音才会听不清楚。是男 人的声音,不过很难推测出他的年纪。 这个男的慢慢说出伴崎敦也的住址后,又接着继续说道。 (伴崎敦也把钥匙藏在门上的信箱内侧。用那把钥匙进入房间后,应该就可以 找到证据,像是录像带之类的。我再重复一次,这不是恶作剧,全都是真的,请通 知警察。) 留言就是这样。 长峰一阵茫然。他盯着电话看,无法动弹。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谁打这通电话来的—— 他试着査了电话里的来电纪录。这通电话好像是用公共电话打来的,时间是下 午五点多。 他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难道是恶作剧电话吗?但是打电话来的人重复说了两 次,这不是恶作剧。当然不能因为这样就盲信,不过难道要刻意放弃这条线索吗? 而且最重要的是,恶作剧电话不可能打到这里来。因为不管是传单或直立广告 牌上,都没有写长峰家的电话号码。 对了,他为什么会打到这里来呢?他为什么会知道长峰家的电话号码呢—— 长峰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绘摩带着手机,但是却下落不明,而那支手机里 有这个家的电话号码。 应该不太可能是凶手自己打来的。然而,会不会是凶手身边的人査过绘摩的手 机纪录,才打到这里来的呢? 长峰觉得他的袜子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于是看了一下自己的脚。是一攞圆形 水迹。仔细一瞧,原来是从他右边腋下滴落地上的汗水。 他拿起便条纸和原子笔,然后重新播放一次留言。 以很快的速度记下菅野快儿和伴崎敦也的姓名及住址之后,他拿着便条纸回到 沙发那里,另一只手握着电话机。 应该要打通电话给警方吧,他心想,虽然不知道这是不是恶作剧,但是还是必 须先通报一下。他们大概会立刻去这个住址,确认是否真的有叫这个名字的人存在 ;如果有的话,他们应该会接着调查其是否和这个案子有关吧。对他们来说,这是 轻而易举的事。 如果不是恶作剧的话,那么案情就会急转,也就可以破案了。凶手应该会被逮 捕吧?告密者的真正身分也一定会揭晓。这正是这个案子发生以来,长蜂日夜企盼 的结果。他的脑袋里只有这件事。 应该通知警方。 长峰掏了掏脱下来的外套的内侧口袋。里面放着皮夹,皮夹里有一张名片,那 是久冢警部的名片。“如果有任何事请打电话给我。”久冢在这么告诉他之后,将 调查总部的电话号码用原子笔写在自己的名片上面。 他照着那个号码按着电话机的数字键,接着只要再按下通话键就可以了。 但是他就是无法按下那个键。他将电话机放在桌上,叹了口气。 电视正在转播足球赛。长峰茫然地看着,目前解说员正在针对一名球员的表现 发牢騒——希望他能放开一点踢球,因为他还很年轻,所以教练会忽略他的一些小 失误——就是说些这类的话。 长峰拿起遥控器,将电视关掉。 几天前他从新闻得知了一些事情。有人目击到可疑的车辆,好像是旧型轿车的 样子,不过听说上面却坐了两、三名年轻人。 这些人并不一定就是掳走绘摩的凶手。可是如果真的是的话,会怎么样呢?要 是那些家伙未成年怎么办?喝了酒?服用了兴奋剂?如果他们的精神状态不正常的 话呢? 过去发生的几件不合理的案子在长峰脑海中苏醒。凶手并非每次都会被判死刑, 不光如此,没有被判死刑的案例反而比较多。如果凶手未成年,甚至连姓名都不会 公布,更不可能判什么死刑了。 少年事件处理法并不是为被害人而订立,也不是用来防止犯罪,而是以少年犯 罪为前提,为了拯救他们而存在的。从这些法条中无法看见被害人的悲伤与不甘, 只有无视现状的虚幻道德观而已。 再说,长蜂对于案子发生以来警察们的处理也有不满。 完全没有人告诉他目前案子处理到什么程度。就拿有人目击到可疑的车辆这件 事来说好了,要是长峰没看新闻的话,他根本不会知道。而且关于这一点,警方也 没告诉他究竟掌握了多少新物证。 这通密告电话是应该通知警察,而警察也会有所行动。但是警察恐怕不会告知 长峰他们会怎么行动吧。就算抓到了凶手,警察八成也不会告诉他详细的经过。长 峰甚至怀疑自己能不能见上凶手一面。接着,凶手会在长峰什么也不知道的情况下 送法庭审理,然后法庭会塞给被害人家属一个难以理解的理由,轻判凶手。 长峰站起来,拿起放在电视柜上的道路地图手册之后回到沙发上,试着寻找刚 才记下来的那个地址。 找到了—— 密告者所说的地址不是虚构的,连巷弄门牌号码都真的存在。当然,这不表示 那里就有密告者所说的公寓,以及住着一个叫做伴崎敦也的人物。 长峰拿起无线电话,液晶屏幕上仍显示着警察局的电话号码。他先将之删除, 再从外套口袋拿出手机。从电话簿里储存的号码当中捜寻到公司主管的电话之后, 他用无线电话拨打这个号码。 对方立刻就接了。在知道打来的人是长峰后,对方似乎有点讶异。 “不好意思,突然打电话来。我身体不太舒服,所以明天想要请假。真是抱歉, 今天才刚销假上班,马上又要请假了。”长峰说。 “是吗?没关系。你看起来很疲倦的样子,身体恢复之前还是好好休息吧。我 来帮你办请假手续,你就放心好好休息。”主管的语气听起来,好像对于长峰请假 一事感到很高兴的样子。或许这是事实。 挂断电话之后,他又再一次对照memo和地图,确认要走哪条路去那里。 他想要亲眼确认——这是他考虑了很久之后的结论。 他的目光投向了电视柜。那里放着绘摩的相片,旁边的盒子里就是她的骨灰。 再稍微抬起目光,长峰看到了曾经让自己非常着迷的猎枪。他盯着猎枪看了一 阵子后,才将目光移开。 接到怪电话的第二天,长峰过了中午仍在家里。他想去伴崎敦也那号人物的公 寓,但是不知道到底什么时间去会比较好。 那个男的如果是凶手的话,应该没有在上班吧?长峰呆呆地想着。即使有工作, 顶多也只是打打零工,要不然就可能在特种行业上班。 不论怎么样,中午之前他应该都还在家里吧,长峰猜测着。 打奇怪电话来的人,连蔵房间钥匙的地方都告诉他了。也就是说,伴崎敦也是 一个人住,只要算准他不在家的时间,要潜入应该也不是困难的事吧。 下午一点多,长峰开始做出门前的准备。他将笔记用具、手机、地图和老花眼 镜放入包包里,便出门了。他本来打算开车,但是一想到可能会找不到停车的地方 之后,他就决定搭电车去了。 在车站的商店买了一台即可拍相机之后,他想起有人曾说过,有照相功能的手 机普及后,这种相机的销售量便一落千丈。 长峰的手机没有照相功能,不过他有一台高性能的数字相机。他没带那台数字 相机的原因,是因为他认为数码相片不能作为证据。 电车很空。他坐在车厢最旁边的座位,重新在脑袋中整理一次待会儿该采取的 行动。 天一亮之后,他不想立刻告知警察那通怪电话的想法还是没变。他不想放弃会 比警察先找到凶手的可能性,不过这也不代表他试图跳过正常程序。他只是担心一 旦拜托警察后,自己将会永远失去和凶手面对面的机会, 当然,打怪电话来的人说的话不见得是真的,是恶作剧的可能性也很高;即使 不是恶作剧,也搞不好是弄错了什么。 所以首先要做确认。确认完之后,必须留下证据。他准备笔记用具和照相机就 是为了这个原因。 如果自己能找到伴崎敦也他们就是凶手的确实证据,那理所当然要告知警察; 不过,即使没有找到任何东西,他也打算在做完调査之后通知警察。 他转了一班电车,在最接近的车站下车。出口的附近挂着一张周边道路地图, 所以他便把带来的地图拿出来比对,确认大致的位置后就走出车站了。 夏天的太阳洪烤着柏油路,长峰只走了一下子全身就飙出汗来了。他一边用手 帕擦着脸和颈子,一边确认着电线杆上的住址标示。 不久后,长峰来到了怪电话所告知的住址,那是一栋两层楼的旧公寓。 确认附近没人后,长峰就慢慢靠近那间公寓。按照地址来看,应该是在一楼。 他一边瞄着门上的房间号码和门牌,一边慢慢往前走。 找到了—— 那间房间的门上挂着“伴崎”的门牌,但是没有写下面的名字。 他先从门前走过,离开公寓一段距离,然后拐过一个转角停了下来。他的心跳 速度变得很地址不是瞎掰的,里面好像仵着那个叫做伴崎的人。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针对这一点,他之前应该已经想过了,只不过事到临头的时候,他才觉得害怕。 毕竟这是非法入侵民宅,即使自己是被害人的父亲,他知道这也是不被容许的。 如果要回头的话,只有现在。然后打电话给警察,后续情形他们会处理好的。 长峰也不会碰到什么危险的事情。 但是他并不只是希望凶手被逮捕而已。他真正的愿望,是让凶手切身体会到自 己的憎恨与悲伤。他要告诉他们绘摩遭到的不幸是多么令人难以接受、他要让他们 彻底知道自己所犯的罪有多重。 如果交给警察的话,这个愿望能实现吗? 恐怕没办法,他心想。正因为这样,目前不重视被害人家长的这种司法制度才 会问题百出。 只能靠自己了,长蜂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要掌握证据,摆在凶手的面前,然 后质问他们为什么要让无辜的绘摩惨遭毒手。 通知警察就是之后的事情了。 他用力深吸一口气后,又再折回公寓。手心里渗出了汗水。 踏着比刚才快的步伐接近公寓之后,他这次绕到了后面,一边想着房间的位置, 一边找着窗户。 伴崎的房间窗户是关着的,上面挂着有些脏污的窗帘,屋内好像没有开灯,冷 气室外机也没在运作。 可能不在家——长峰吞了一口口水。 然后他又回到前面,决定按电铃。 万一伴崎在家的话,他打算伪装成报纸推销员。反正一定会被拒绝,所以他就 可以先撤退,然后再躲在别的地方监视,等待他外出。 如果伴崎不出门怎么办呢?到时候再说吧,只能再想别的方法了。 但是应该没有那个必要了,因为屋内没有人应声。长蜂又按了一次门铃,结果 还是一样。 他一边环顾四周,一边将手伸进信箱。打怪电话来的人只说钥匙藏在信箱的内 侧,但是不知道是怎样藏的。 他的指尖碰到了某个东西,好像是一个小纸袋。他将手伸进去后,摸到了钥匙。 现在已经不是犹豫不决的时候了。他拿出钥匙后,毫不迟疑地将钥匙插入钥匙 孔。感觉到锁打开的同时,他就转动门把将门拉开。 长峰迅速地将身体闪进门内之后,他考虑是否要上锁。 他不知道伴崎什么时候会回来。要是他发现钥匙不见的话,有可能会引起騒动。 如果伴崎是杀死绘摩的凶手的话还好,不过如果不是的话,就糟糕了。 想到最后,长峰不仅将门锁上,还把钥匙放回信箱中的袋子里。如果听见有人 拿钥匙时,再从窗户逃走就好了——所以他决定先把窗户的锁打开。不过因为被人 从外面看到会造成不少困扰,所以窗帘绝对不能拉开。 他站在拉好的窗帘前,又重新环顾这间屋子。 他实在没办法很虚伪的说:打扫得很整洁。散落一地的杂志、漫画,垃圾桶已 经满到倒了下来,泡面和便利商店的便当盒就丢在房间的角落,小桌子上净是空罐 子和零食袋。 一走进房间应该就可以找到证据,像是录像带之类的东西——长峰想起了怪电 话的声音。 房间里放着一台十四寸的电视和录放机,旁边有一个铁架,上面排列着好几十 卷的录像带,标签上用很丑的字体写着电视节目等等的名称。 长峰看着这些录像带,然后他的目光停了下来——因为排列着好几卷奇怪的标 题的录像带,例如:“五\ 六 小菅之女”、“七\ 二 卡拉OK 高中女生”等等。 他选了其中一卷,想要放进录放机内,但是却放不进去。他发现里面好像已经 有一卷录像带了,于是就按下返出键。 录像带退了出来,长蜂便将那卷录像带拿出,想要放入自己手上的录像带。然 而就在这时候,他看见刚才取出的那卷录像带上贴的标箓,便停下了动作。 那录像带上的标签是“8 月 烟火浴衣”。 因为心情太过忐忑,让长峰心惊胆战。他感到血液逆流,耳后的脉搏跳得很快。 明明房间内像蒸气间一样热,但是他却觉得全身发冷。 长蜂的手一边颤抖,一边将录像带塞入机器里,然后他打开电视机的开关,切 换到录放机频道。不过,他还是没办法按下录放机的播放键。 不管会出现什么画面——他对自己说。 不管会出现什么画面,他都得看下去。或许这是能査明绘摩死亡真相的唯一机 会。他必须将绘摩的遭遇深深烙印在他的眼底,一直到死之前,他一生都得背负这 个十字架。 他反复调整呼吸两三次后,按下了播放键。 一开始出现的画面是全白的。影像非常模糊,不久后就对准了焦距。画面的颜 色越来越深,刚才模模糊糊的影像也呈现出清楚的轮廓。 那是人的屁股。看得出来,那是一个毛发浓密又肥胖的男人的屁股。摄影机像 是在舔男人的下半身似的,绕到了男人的腹部。 不久后就是阴茎的大特写。摄影机接着慢慢地从那里移阅。虽然手有点晃动, 但是感觉很熟练。 接下来的画面,是含着阴茎前端的嘴唇。唾液从嘴角流下。然后摄影机慢慢照 出全身的影像,含着阴茎的是一个年轻女孩,她一脸呆滞。 长峰看了好久,才发现那个面无表情的女孩就是绘摩。也可能是因为有一瞬间, 他的内心在挣扎,不想承认那是绘摩。 他捣住自己的嘴巴,因为他想要大叫。只是撝住他迩是受不了,便用力地咬了 中指。 一丝不挂的绘摩呈跪姿,男人压住着她的头,强迫她为自己服务。她的眼神涣 散,从那张脸上完全感受不到意识这种东西,甚至连反抗的迹象都没有。 有人在笑。是操作摄影机的男人吗?还是让绘摩替他服务的男子呢?长峰不知 道。然后这两个男的说了些什么,但是听不清楚内容。只是从说话的语气,可以感 受到他们很爽、很满足。画面又切换了。绘摩的双腿大大打开,将自己的阴部对着 摄影机。有一个男的在她后面抓住她的上半身,但是她也没任何反抗,就好像玩偶 一样,任凭男人摆布。 摄影机慢慢接近她的阴部,男人们笑着。 长峰受不了了。他将录像带关掉,抱着头当场蹲下来。虽说他在来这里之前已 经做好心理准备,但是没想到会这么痛苦。 他流下眼泪。一想到妻子留给他的遗物、:直把她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的 女儿、这个世上唯一的宝贝,竟然被这种只能称之为畜生的人渣蹂躏,他就几乎要 疯狂了。 长峰用头去撞了好几次地板,因为他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保持清醒。 然而他的眼泪还是流个不停。他将脸在地上摩擦,希望藉由疼痛来缓和他的悲 伤。 就在这时候,他看到了一样东西。他将手伸进床底下。 那里藏着一件淡粉红色浴衣。他还记得这件浴衣,是在百货公司里绘摩死乞百 赖非要买的。 长峰将脸埋在浴衣里,泪水又再涌出。虽然那上面已经沾上了灰尘的味道,但 是感觉仍掺杂着淡淡的洗发精香味。 长峰火冒三丈,同时他感到自己手脚越来越冰冷。他的内心深处潜藏着什么朿 西,一个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东西,突然浮现在他脑海。那样东西将刚才满腹的悲 伤,用力推挤到角落去。 他从浴衣上抬起脸来,眼睛盯着电视,重新打开录放机的开关。 露出性器官的绘摩又出现在画面上。但是长峰没有移开视线,他咬牙切齿地想 要将这个地狱般的画面烙印在脑海里。 地狱还没有结束。绘摩被男人们侵犯的画面清楚地出现在屏幕上。男人们就像 是野默一样,根本不把才十五岁的绘摩当人看。他们让她摆出各种体位,以满足自 己丑陋的欲望。 从绘摩的表情看来,她已经没有意识了。长峰不知道是因为被注射了毒品,还 是因为过度惊吓造成精神恍惚的关系。但是不管怎么说,如果这个时候的绘摩已经 失去了意识的话,长蜂还觉得好一点。如果要一边接受这个事实,一边慢慢死去的 话,就太悲惨了。 切换过几次画面后,瘫软倒地,一动也不动的绘摩出现在屏幕上。一个男人拍 打着绘摩的脸,操作摄影机的男人则在笑。搞什么啊,是睡着了喔——男人的声音 边笑边这么说着。 拍着绘摩脸频的男人转向这里。他的表情变得很严肃,嘴型是在说:糟了。然 后影像就消失了。 长峰双手紧握,指甲几乎陷入手掌里。他紧咬住大臼齿,好像要发出吱吱嘎嘎 的声音似的。 然后绘摩就死了。他明白了。不,是被杀死的。 他的体内正在萌芽的东西促使他动了起来,他的身体发热,但是他的头却冰冷 得连自己也感到惊讶。 就在这时候,玄关的信箱传来了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