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长蜂的身体感到紧张。当初他决定只要有人回来,就要从窗户逃走,然而他并 没有那么做。不采取任何行动就直接离开这里,已经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了。 他迅速地环顾屋内,发现水槽上放了一把菜刀。他毫不犹豫,大步走过去拿起 菜刀后,躲在放鞋的架子后面。之后门锁就被打开了。 门打开后,有人走进来。他看起来完全没有警觉,横冲直撞地走进屋内。是一 个肩膀很窄,头发染成金色的少年。他穿着宽大的T 恤,下半身穿着很低腰的灰色 长裤。 就是这家伙,长峰想道。 不知道他是伴崎敦也还是菅野快儿,但是长峰确信是他们其中一人。不管是背 影还是头发的颜色,刚才都在褰而中看过。 长峰跨出步伐。 少年好像察觉到什么似的,转过头来。但是就在这时候,长蜂已经来到他的后 面了。 长蜂使尽浑身的力量将手上那把菜刀戳了出去。噗滋一声,戳穿肉体的触感传 到他的手上。 菜刀剌进了少年的右腹部。少年用惊讶的表情看着长峰,然后低头一看,才知 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少年发出呻吟。 长峰无言地拔出菜刀,然后再次刺向相同的部位。少年脸部扭曲,想要推开长 峰的身体,但是却没有什么力气。 当菜刀二度被拔出时,少年用手捣着肚子,痈倒似地跌坐在地上。他移动脚想 要逃,但是似乎使不上力,只能在地上滑行,他的表情充满了惊恐。 但是看着那副表情的长峰,心里毫无任何怜悯之心,只有憎恨之情油然而生。 不会错的,少年的脸刚才还出现在长峰看到的录像带画面上,他就是蹂躏绘摩致死 的禽默之一。 长峰推了少年的胸口一把,少年便应声倒地。他看着长蜂,用很微弱的声音问 :“你是谁?” 长峰单脚跨过了少年的身体,然后直接坐下去。可能是因为太痛的关系,少年 发出了惨叫声,双脚乱踢,双手乱挥。 露在T 恤袖子外的手臂广色,和刚才录像带里的那两个男子的裸体肤色一样。 就是这只手臂抓住绘摩,伤害了她身为人类的尊严、剥夺了她的人生。原本即将绽 放光芒的青春扉页,却惨遭无情的摧残。 当长峰回过神时,他已经将菜刀朝少年的胸口砍了下去。少年的嘴里发出惨绝 人寰的叫声。 “不要叫,否则我接下来要从这里刺下去啰。”长峰用菜刀的尖端抵住少年的 喉咙。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手和菜刀上都沾满了血。 少年像喊万岁一样,伸直双手,静止不动。他的眼睛睁得很大,好像想要说什 么似的,但是长峰听不见,只听见喘气的声音,他的脸色已接近灰色了。 “你是伴崎吗?还是菅野快儿?” 少年拚命地动着嘴巴,不过还是只发出了喘气声。 “伴崎吗?”长峰又问一次。 少年略微点头,目光开始变得涣散无神。 “菅野快儿在哪里?” 然而伴崎没有回答,他想要闭上眼睛。 “回答我!菅野快儿在哪里?”长峰摇着少年的身体。少年却像人偶一样软绵 线的。 伴崎的嘴唇略微张开,长峰将耳朵贴近。 “逃到……长野的……民宿。” “长野?长野县吗?哪里的民宿?” 长峰不断摇着伴崎的身体,但是他的嘴唇已经不会动,手脚也伸直了。他的眼 睛微微张开,无神地看着上方。 长峰慢慢放开伴崎的身体。伴崎已经不会动了,长峰试着抓住他伸直的手腕。 没有脉搏。 这么快就死了—— 长峰看着靠坐在床边的伴崎的尸体。他的丁恤已经被血染红到几乎看不出原来 的颜色,地板上也是一片血红。长峰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上也一样,不过这种事情根 本不重要。 不能就这样算了,他心想,就这样让他死了,根本连报仇都说不上。要让他死 得更惨,更没人性。还要更加倍、加倍、再加倍—— 长峰的视线像是在舔伴崎全身似的上下游移,最后停在某一点,就是伴崎的胯 下。 长峰将手放在伴崎长裤的扣子上。他打开扣子,将长裤和内裤一起褪下。被阴 毛包覆的男性生殖器露了出来,缩得小小的。刚才大概尿失禁了吧,有股尿騒味。 绘摩就是被迫含着这个丑陋的东西—— 厌恶与憎恨再次在长峰的体内乱窜。他拿起沾满血的菜刀,朝着伴崎的生殖器 根部用力砍下。不过可能是因为刀上沾的血已经凝固的关系,所以几乎没切开。他 用伴崎的长裤擦拭刀上的血,再砍了一次。这次长峰就感觉到扎扎实实切下去的手 感了。他疯狂地重复着这个动作,然后在不知道砍第几次的时候,男性生殖器终于 和伴崎的身体分离了。 没有流什么血。 长峰看着尸体的脸。伴崎的表情和刚才一样,换言之,就是面无表情。 这令长峰感到生气。 如果是活着的时候失去生殖器的话,应该会比死还痛苦才对。他的生存价值, 就是用这玩意儿蹂躏女性,以逞自己的兽欲。为什么不在他死之前让他失去这玩意 儿呢?长峰感到不甘。现在这个禽兽已经无法知道自己失去了生存价值,也感觉不 到痛楚。 长峰双手握着菜刀,拚命在尸体上乱砍,管他是胸部还是腹部。同时,他边砍 边流下泪来。 即使杀死了凶手、即使把他的尸体碎尸万段,女儿被夺走的恨还是一点都没有 消除,悲伤也没有得到抚慰。 如果让他活下去,叫他反省的话,又能勉强达到目的吗?这种人渣真的会反省 吗?就算他反省了,长峰也不能原谅他——因为绘摩回不来了。时间不会倒转。长 峰只要一想到这种为非作歹的人,被关进牢里仍然可以活着,就觉得无法忍受。 长峰一边懊恼着,一边继续挥动着菜刀。他明白即使报了仇,他还是无法挽回 任何事情。什么都无法解决,未来也不知该何去何从。不过话说回来,如果只因为 这样就不复仇的话,接下来等着他的,只是日复一日的苦闷罢了。就跟生活在地狱 里一直到死没什么两样。自己所爱的人被莫名其妙地夺走时,人生就再也看不见光 明了。 伴崎敦也的尸体是被一个叫做元村的十八岁少年发现的。元村以前和敦也是高 中同学,敦也休学后,他们还是常常一起出去玩。那一天元村要让敦也看他新买的 机车,而来公寓找敦也。 发现尸体的他,用手机通报了当地的警察局。警察赶到时,元村正坐在房间的 外面。并不是因为他懂得保持现场状态,“我根本没办法在那个房间里待下去。” 他似乎一脸惊吓地对警察这么说。 事实上,元村看见尸体的那一瞬间就吐了。后来在勘验现场时,确认了那就是 他的呕吐警察一走进屋内就吓到了——眼前的景象凄惨得难以形容。最后就连警察 也在屋外等待辖区的西新井分局的调査员过来。 西新井分局的调查人员们看见尸体的状态后,也捂住眼睛,就连资深的鉴识课 人员也皱着眉头说:“从来没看过这样的尸体。” 由于尸体上有无数的刀伤,阴茎还被切除了,所以可以判定为他杀。在场人员 立刻通知警视厅。 敦也的父母接到通知后也赶了过来。敦也的母亲看见尸体后惊声尖叫,然后就 因为贫血而昏倒;他的父亲则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刑警想要询问父亲一些问题, 不过他的嘴里只有一句: “儿子的事都是老婆在管。”唯一回答的问题,就是为什么要让未成年的孩子 一个人住在外面。 他勉为其难地说,因为敦也高中中辍,所以给他租了一间房子让他念书,好参 加大学资格入学检定考。但是为什么屋内完全看不出有在念书的样子?针对这一点, 他仅回答:“去问我老婆。” 虽然这是件异常的离奇杀人案件,但是随着现场勘验的进行,调査人员们的脸 上开始浮现出乐观的神色——因为他们找到了足以锁定凶手的物证。 例如,凶器就掉落在尸体的旁边。那是所谓的万能刀,但不是新的。虽然不知 道这把刀是不是原本就是这间屋子里的东西,但是握柄上清楚留有指纹。相同人物 的指纹,在房间内各处都有发现。此外,屋内还有穿着鞋来回走动的鞋印。 再者,凶手的衣物被丢弃在床上,上面全都沾有血迹,警方推测应该是凶手为 了逃走而脱下很明显,那些衣物不是被害人的。白色Polo衫和深蓝色长裤都不是被 害人的尺寸。而且更重要的是,就对服装的喜好而言,也和被害人平常穿的衣服类 型差太多了。 到了第二天,警方又再次侦讯伴崎敦也的父母——其实可说是只侦讯他的母亲。 还处于失神状态的她只一个劲地哭,对于警察提出的问题,根本无法好好回答。但 是警方试着整理她支离破碎的答案后,伴崎敦也最近的生活雏形大致浮现了。 伴崎一、两星期会回家一次,主要目的是拿零用钱。这时母亲会给他五万圆左 右。他的父亲经营运输业,包含儿子的教育在内,家里的大小事全都交给老婆处理。 儿子平常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和怎么样的朋友交往,做为母亲的却浑然不知。 并不是她没兴趣或是不担心,“每次问他这些事,他就会暴跳如雷。”他的母亲说。 据说敦也也严禁母亲去他的公寓。 因为这个状况,所以可以看出他母亲对于伴崎为什么会被杀,心里一点谱也没 有。顶多只会说:“他好像交了很多坏朋友,所以会不会是因为什么事争吵而被杀 呢?” 刑警们开始过滤伴崎的交友关系。不久后,便列出了几个人的姓名。其中和敦 也最要好的,好像是一个叫做菅野快儿的少年,他是敦也的国中同学。伴崎最后一 次被人看到是在快餐店,当时和他在一起的就是菅野。 两名刑警赶紧前往菅野家。那里距离伴崎的老家走路只要几分钟。 但是菅野快儿不在家。出来开门的母亲说他去旅行了,不过不知道他去哪里, 即使打手机给他也不接。菅野的母亲经营一间小酒店,十年前就和丈夫离婚了。因 为忙于工作,所以她好像不太管儿子的事。 刑警们请求菅野的母亲让他们进入菅野的房间之后,便决定要借走留在屋内的 打火机、整发慕斯、CD等物品。这些东西被送到了鉴识课采取指纹。结果发现和在 伴崎敦也住处采集到的指纹有几个是相同的,但是和菜刀上的指纹并不吻合。 即使如此,也不能马上排除菅野涉案的可能。警方强烈质疑菅野可能和这个案 子有什么关连——因为菅野出门旅行的日子,就是伴崎被杀的那一天。 目前还和伴崎有联系的国中同学,除了菅野以外还有一个——是叫个叫做中井 诚的少年。警方也去拜访了这个少年。 中井诚在家。他和伴崎、菅野同样都是高中辍学,而且也和那两个人一样不务 正业,每天就像是浮萍般到处闲晃。 在刑警们的眼中,中并诚显得相当惶恐不安。但是,他们不知道是因为他知道 什么与案子有关的事,还是只是单纯地因为看到真正的警察而紧张。 中井诚说,他对这个案子没有什么头绪,最近也没有和伴崎见面。针对这一点, 警方也暗中调査过了,确寞没有得到伴崎和中井见过面的消息。刑警们偷偷采集回 的中井指纹,也和菜刀上的指纹不符。 其中有一个调査了伴崎敦也房间的刑警,发现了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那就是录像带。 刑警一开始并没有刻意要播放录像带来看。他完全不当一回事地将录像带放进 录放机里,心想这最多也只是录了一些电视节目而已。 然而看到电视机上出现的画面后,这个刑警吓坏了。 伴崎敦也的房间内收藏着好几十卷的录像带,其中大部分应该都是录制电视节 目的无聊东西,但是调査人员们还是决定将所有的录像带装进纸箱带回去。除了VHS 的带子之外,调査人员还发现几卷DV的卡带,这些东西同样也被收进了纸箱里。此 外,他们还发现数字照相机。 西新井分局的一个房间内,正在播放这些录像带。承办的调査人员们在一开始 的时候,完全无法克制自己的好奇心——因为听说录像带里面拍摄的是男女性交的 画面。负贵人员是以观赏没有打马赛克、香艳剌激的成人录像带的心情,来执行这 个任务的。 但是他们立刻明白自己彻底搞错了。 确实是性交画面,可是出现在画面里的影像,并不能刺激他们的好奇心。这些 影像全都是残酷又令人不舒服、毫无人性的强暴画面。 看着影像的调査人员们,没有一个不觉得反胃,绝大多数的人都无法持续看三 十分钟以上。 看来伴崎敦也性侵犯过很多少女是无庸置疑的。每一个人都认为这个事实和伴 崎的阴茎被切掉绝对有关。 发现伴崎尸体的那个叫做元村的少年,又被叫到调査总部来了。看过警方放给 他看的录像带之后,他拚命摇头。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敦也和快儿会和女生搭讪,对她们乱来,但是我从来没 有参与过。真的,我真的不知道。” “快儿?是刚才和伴崎一起出现在画面里的那个男生吗?”刑警问。 “对啦,那就是快儿啦,那家伙很夸张。我跟他们没关系喔。” 从元村的话得知,伴崎敦也好像会向他炫耀自己和菅野快儿一起强暴少女的事。 调査团队这边,自然不可能不重视那个菅野快儿的下落。不过,很少有调査人 员认为菅野是杀死伴崎的凶手。他们主要的看法就是:不管发生什么争执,菅野应 该不至于会用这么残暴的手法杀掉一起参与强暴的同伴。 他们最先想到的,还是强暴被害人,或是和被害人有关的人对伴崎复仇。从脱 下来的衣物推测,凶手是男性,所以很有可能是被强暴少女的父亲、兄弟或是男朋 友。 当然也有人持不同的看法。有人怀疑是知道伴崎胡作非为的人,刻意要让人误 以为是被害人下的毒手。像是切断阴茎、故意将血衣脱掉什么的,都只是障眼法。 无论如何,他们都必须先确定强暴被害人的身分才行。不过说归说,会因为这 类的犯罪跑来找警察报案的被害人少之又少。负责观看录像带的人员们虽然觉得很 受不了,还是得确认录像带里面有没有任何能够确认少女身分的蛛丝马迹,所以只 能继续观看这些令人作呕的影像。 不久后,其中一名人员看到了一卷带子,那不是VHS ,而是摄影机用的卡带。 录制强暴画面的VHS 录像带应该全都是从这种卡带拷贝过来的,可是好像只有这一 卷还没拷贝,调査人员没有找到相同画面的VHS 录像带。 吸引了这个调査人员目光的,不是别的,就是被害人的脸。他觉得自己好像在 哪里看过这名少女的脸。 在距离那屋子几十公尺的前方,依序停了五辆车子。坐在最后一辆车上的是织 部和真野。他们两人从车上下来,一边观察着四周的情形,一边缓慢地走着。虽然 是住宅区,但是路上却没有一般行人。白天就这样了,到了晚上应该更危险吧,织 部心想。 从其他车上下来的刑警们也迅速地开始进行下一歩动作。大约有半数的人绕到 那间屋子的后面。这是预防嫌犯可能逃走时,所采取的必然行动。 走在最前面的其中一名刑警停下脚步,等待着织部他们。这个男人叫做川崎, 和织部他们是不同小组的。 “我会按电铃。万一有人来应门的话,就请真野先生回答,这样对方比较不会 有戒心。我怕他会问有什么事。” “我知道。只要说我想请教一下关于令嫒的事就好了嘛。”真野不耐烦地回答。 “那就拜托你了。如果他不在家的话,就按照计划捜索屋内。等我大致看过, 觉得没有人躲在里面的话,就会发出号令。在这之前请你们两人在玄关待命。如果 嫌犯躲了起来,想要从玄关这里逃走的话,就麻烦你们支持了。” “我觉得大概已经没人在家了喔。” “我也是这么认为,不过这是以防万一。”这么说完之后,川崎就转过身去。 真野叹了一口气。织部看了他一眼,和他四目相交。 “那我们走吧。”真野跨出步伐,织部跟在他后面。 两人的前方是一间红色屋顶的房子,那是长峰绘摩的家。川崎他们的目的是要 请绘摩的父亲,也就是长峰重树主动到案。之所以不逮捕他,是因为调査团队确信 只要让他主动到案,他们就能让他自白。 织部也知道西新井分局的辖区内发生了奇怪的杀人事件,不过他一点儿也不觉 得这和他们负责的案子有什么关连。因为案子的性质完全不一样——他是这么认为 的。 所以当他在昨天深夜接到久冢的命令,要他到长峰重树家去监视时,他也不知 道到底是为了什么。即使问了原因,得到的答案也只有:“详细情形以后再告诉你, 总之,要盯着长峰,如果他不在家的话,一直等到他回来为止。”而已。 织部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持续监视着长峰家。到了晚上,他家还是没有开灯,所 以他知道屋子里面没人。这样的状态,一直到今天早上他和别的警察交接时都没变。 结束监视后,这次他又被叫到西新井分局来。真野也一起来了。织部因为睡眠 不足头昏眼花的,然而在微暗的房间内看到的那卷录像带,却把他的瞌睡虫全都赶 走了。 伴崎敦也他们正在强暴的那个少女,就是长峰绘摩没错。那张脸已经烙印在织 部的脑海里了。画面中的绘摩面无表情。真野说:大概是因为毒品和强暴使她精神 崩溃了吧。 根据久冢的说明,负责承办伴崎敦也凶杀案的另一个小组,在调查的过程中发 现了这卷带子。本来是要让长峰重树看,请他确认是不是他女儿的,可是不知道为 什么联络不到他。他们请附近的派出所去长峰家看过之后,发现他好像不在家的样 子。于是就发出命令,要已经对当地情况很熟悉的织部去监视长峰家。 长峰向公司请了假,主管是在伴崎被杀的前一晚接到那通电话的。西新井分局 的调査总部认为长峰杀死伴崎的可能性很高,便去他的办公室收押他所有的东西, 以采集指纹。结果出来,与杀死伴崎的那把菜刀上的指纹完全吻合。 这一瞬间,长峰重树便从女儿遇害的被害人家属,摇身变成杀人案的重要关系 人了。 “果然是长峰先生杀死了伴崎吧?”织部边走边小声问真野。 “长峰‘先生’吗?嗯,现在仍然需要加上敬称呢。” 从这句话可以看出,真野觉得长峰就是凶手。 “说这句话或许有失警察的身分,但是——” “那就别说了。”真野打断织部的话,看着前方。 织部瞄了一眼这位前辈的侧面,便住口了。他原本是想要说——我可以体会长 峰重树的心情。 长峰绘摩被侵犯的画面,只有录在摄影机用的卡带里。为什么伴崎没有像平常 一样拷贝到VHS 的带子里呢?“长峰绘摩死了,所以没有时间想这些”这种假设, 是可以成立的。但是调査人员在房间的垃圾桶里找到了VHS 录像带的包装玻璃纸和 剩下的标签贴纸。此外,录像带的盒子也被留在床边。 所以伴崎应该是已经将性侵犯长峰绘摩的画面拷贝到VHS 录像带里才对。那么, 为什么找不到那卷带子呢? 八成是长峰重树拿走了。 他潜入伴崎的房间后,看到了已经拷贝好的录像带。看完录像带后,他就等着 伴崎回来,也有可能是伴崎刚好在这个时候回来了,于是便成功复仇了。他知道自 己会被怀疑,所以就把沾了血渍的衣服丢在现场,也没擦掉菜刀上的指纹。他大概 已经有做好被抓的心理准备了。即便如此,他还是不能把那卷带子留在现场,就算 是证据,他也绝对不想让包含警察在内的那么多人看到女儿遭到凌辱的画面。 一想到他的心情,织部的胸口就痛得不得了。织部也看过伴崎的尸体相片,但 是他觉得那样被杀也是应该的。不,他可以想象,即便长峰做了这种事情,恐怕也 无法平复心情吧。 到了长峰家的前方,川崎和同一小组的人正在谈话。距离他们稍远的地方,站 着一个瘦削的中年女性。她是长峰重树的亲戚,是以捜索民宅见证人的名义被带来 的。她的脸上挂着参杂着害怕和困惑的表情。织部心想:这也难怪,之前还是这个 世上最可怜的亲戚,现在却变成了凶杀案的嫌犯。 “我要按电铃了。”川崎按下了电铃。 屋内传来了电铃声,但是对讲机没有任何回应。川崎又再按了一次按钮,结果 仍然一样。 “现在要进去捜索了。”这么说完后,他就从怀里取出一份数据,那是捜索票。 他将这份资料给那位亲戚看。“你可以陪同进去吗?” “喔,好。”她神色紧张地点点头。 “因为没有备份钥匙,所以我们必须撬开玄关的门锁。这样可以吗?捜索完之 后,我们会再用别的方式把门锁上的。” “呃……那个,我知道了。” 川崎一声令下,特别小组的成员就开始橇开玄关大门的锁。接着不到一分钟, 门就打开了。 川崎走在前头,好几名警察跟在后面一起进去。织部和真野则在屋外待命。 “车子还停在家里啊……”真野俯视着旁边的简易车库。那里停着一辆深蓝色 的国产车。 “长峰先生去哪里了呢?” “谁知道啊。要真是去了哪里就好了。”真野看了看手表,“里面那些人没有 大吵大闹,就代表他不在家吧。” “你原本以为他可能会躲在家里吗?” “我可没觉得他会躲在家里喔。只是想说,会不会在家里发现他。” “发现——”这么说着的织部,了解真野的意思了。老鸟刑警是在说,长峰重 树可能会自首。织部抬头看着这间屋子时,有一个刑警从玄关探出头来。 “请进。”他对着织部他们两人不自然地说完,立刻就消失了。 “看他那副表情,应该是什么也没发现吧。”真野小声说。 一走进屋内,川崎刚好从正面的楼梯走下来。 “逃走了呢。长峰的寝室在二楼,有准备出门旅行的迹象。” 真野走上楼梯。二楼有两个房间,房间的门都是开着的,刑警们刚才有进出过。 其中一间大约是十二迭大的西式房间,里面放了两张单人床,可能是夫妻的寝 室吧。只有一张床上铺着薄薄的床单,上面放着衣服和毛巾等等,还有不适合现在 这个季节穿的毛衣。 织部也看了一下隔壁的房间。里面摆着一张小小的床和书桌,墙壁上贴着男性 偶像的海报,书桌上放着英文字典。 长峰重树应该打算让个房间永远维持现在的样子吧——织部突然这么觉得。 走到一楼后,他们看到刑警们正在客厅里不断翻找着。那个女性亲戚大概是觉 得自己不可以妨碍到他们,所以站在角落。 “你们在找什么?”织部问川崎。 “子弹啊。”川崎一边扒在电视柜的下方找,一边回答。 “子弹?” “什么的子弹?”真野问。 川崎站起来,看着那名女性亲戚。 “她说这里本来放着一把猎枪,现在不见了。”他一面这么说着,一面用手指 着电视柜上方。 站在长野车站的月台上,令人透不过气来的热气笼罩全身,汗水也不断地从背 上冒出来。长峰非常后悔自己误以为信州的天气已经转凉了。他手上提着的旅行袋 里,还放着好几件在这个季节穿来稍嫌厚重的衣物。 长峰一边环顾四周,一边走在月台上。有很多看起来像是上班族的男人,不过 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 长峰手提旅行袋,肩上背着高尔夫球袋。这可说是中年男子最平常的装扮了。 一走出出口,他就开始寻找投币置物柜。必须是能放得下高尔夫球袋的大型置 物柜。 当他找到满意的大型置物柜后,就将高尔夫球袋放进去,然后一边看着说明, 一边将门关上。保管期限是三天。长峰看了看手表,确认今天的日期和现在时间。 必须要在三天之内回来把高尔夫球袋拿走,万一被工作人员看到里面的东西,就一 切免谈了。 身上没有重物的他走出车站,进入附近的一家书店。那是一间大型书店,店员 应该不太可能会记得客人的脸。他买了长野县的旅游导览和网罗了民宿的书。书店 的隔壁就是文具店,他在那里买了信纸和信封。因为店里也有卖邮票,所以他便买 了三张八十圆的邮票。 走进咖啡厅点了一杯咖啡之后,他把刚才买的书拿出来。店里呈现半客满的状 态,不过没有一个人在注意他。 坐在他斜对面的男人正在看报纸。朝向他这一面的报纸上,有一个斗大的标题 “足立区离奇杀人事件新进展”。他赶紧低下头来。 长峰心想:警方大概已经断定杀死伴崎敦也的凶手就是自己了吧。他几乎没有 花任何工夫掩饰自己的犯行。警方应该在伴崎的房间里找到一大堆自己的指纹吧。 就连凶器也丢在现场。 杀害伴崎之后,长峰发了好一阵子呆。即使将刀子剌进已经不会动的尸体,他 也一点都不觉得痛快。他发现尸体只是尸体而已,不再是他憎恨的对象了。 长峰并没有意识到他犯了很严重的错,他的内心只有空虚,他没有力气做任何 事,只能听其自然。如果继续留在这里的话,可能会被人看到吧。然后那个人会去 报警,自己也会被赶来的警察逮捕。他甚至觉得这样也无所谓。 就在这个时候,他又看到了那件粉红色浴衣。绘摩穿着那件浴衣欢天喜地的身 影,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但是接下来的瞬间,那个身影就变成了裸体,被两个男人性侵犯。他刚才在录 像带上看到的影像苏醒了。 揪心的痛楚再次袭击着他。为了甩开那讨厌的影像,他摇了摇头,用手槎着脸。 不能到此为止,长峰心想,不能在这里被警察抓走。不然,杀死伴崎就没有意 义了。 一定要找到菅野快儿才行,他想道,无论如何,他一定要逮到另一个禽兽,让 他尝一尝绘摩所受的苦——即使只有百分之一也好。这才是他现在活下去的理由。 他小心不发出声音,在屋内东翻西找。得想办法找到一些能发现菅野快儿行踪 的线索才行,他想。 “逃到……长野的……民宿。” 伴崎敦也最后说的话是唯一的线索,但是只靠着这句话,长峰根本无计可施。 必须要知道他是在长野的哪里、哪间民宿才行。 但是翻遍了整个房间,长峰也找不到任何与菅野快儿目前藏身之处有关的线索。 当他下定决心走出房间后,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服沾满了血。这样只要一走出 去,就会有人跑去报警吧。他也没办法搭电车或是出租车。 他打开廉价的衣橱,在杂乱无章的衣服当中,抽出了一件卡其色的长裤和白色 T 恤。他觉得中年男人打扮成这样是最不奇怪的。他一穿上后,就觉得腰好紧,不 过看起来并不会很不自然。 他将自己被血染红的衣服丢在床上。反正只从衣服应该很难判断凶手的身分, 而且警方到最后一定也会知道犯案的人是他,所以他也没打算做什么垂死挣扎。 警方发现了伴崎敦也尸体之后,应该会彻底调査他。这么一来,他们迟早会知 道伴崎就是杀死长峰绘摩的凶手。在调査的过程中,刑警们应该也会与告诉长峰凶 手是谁的人接触。搞不好知道整件事情来龙去脉的密告者,也会主动和警方联络。 不管怎么样,到时候警察一定会怀疑到长峰身上的。 也就是因为这样,长峰才没有清除指纹。而且,他觉得指纹大概也没办法完全 清干净吧。由于他从来就没想过自己会杀死伴崎,所以就光着手在房间里面摸东摸 西的。如果要清除的话,就得拿着布将屋子的各个角落擦拭一遍,不仅室内,连门 外和阳台的栏杆都得擦。当时他只想尽早离开房间,根本没有时间去做这些事情。 最重要的是,有一样东西非带走不可。他从录放机拿出录像带,放进自己带来 的包包里。 那是拍摄绘摩凄惨样子的录像带。 这么一来,警方确定伴崎敦也就是杀死绘摩的凶手的时间,可能就会稍微延后 了。这样子的话,即使长峰留下再多指纹,警察应该都暂时不会想到他。 另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身为父亲,绝不能让别人看到自己女儿这副凄惨可怜的样子,就算对方是警察 也一样。在那个世界的绘摩,一定也会拜托大家放过她吧。 他决定将绘摩的浴衣带回去。除了切断绘摩凶杀案与这个案子的关连之外,他 也不希望将绘摩的遗物丢在这种肮脏的地方。 长峰在屋内到处捜寻着,看看还有没有绘摩的东西,然后便在床底下找到了浴 衣的腰带和她最后提着出门的小包包。他将这些东西全都塞进了自己的包包。不过 因为浴衣放不下,所以他只好将之放进丢在一旁的便利商店塑料袋里。 他决定从房间的大门出去。如果从窗子爬出去的时候,正好被谁看到就麻烦了。 他打开门,确认没有人看到后,就从房间钻出来,然后他马上发现了一个很严 重的疏忽——他没有房间的钥匙。 他犹豫了一瞬间,不知道是否要回去拿钥匙,但是在听见远处传来人们的交谈 声之后,他就直接从门前离去了。一是他不能在那里拖拖拉拉的,二是回去房间, 也不一定能立刻找到钥匙。 不锁门的话,尸体可能会提早被发现,不过就算锁上门,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 去。这个时候,还是快点离开比较重要。 他搭出租车回家,因为他没有勇气去搭非和一大堆人面对面不可的电车。刚杀 过人的脸有多么阴沉,他自己也不知道。在出租车上,他尽量不看司机,也不跟司 机闲聊。 回到家以后,他立刻开始整理行李。他虽然拿出了旅行用的手提袋,不过他清 楚知道这不是一般的旅行。他不是为了旅行做准备,而是为了失踪做准备。 他决定必需品都用买的,尽量不要把没用的东西放进袋子里。取而代之的,他 将从伴崎房间带回来的绘摩遗物全都塞进袋子里,然后再从相簿中抽出几张他喜欢 的相片,一起放入旅行袋中,其中还包含了他老婆的相片。看了相簿之后,泪水盈 满了他的眼眶。 打包完行李之后,还有一件事必须做。他走进客厅,看着那个东西。 他开始玩射击的时候,教练曾经告诉过他: “枪这玩意儿有着不可思议的魔力,只要一拿到手上,任何人都会想要扣下板 机。但是真正和什么东西对峙的时候,人们反而无法扣下板机——因为知道枪的可 怕。射击这种东西,就是在和这种恐惧对抗喔。” 当菅野快儿站在他面前时,他的手指是否能用力扣下扳机呢?他从来没想过开 枪杀人,不,也并非完全没想到,但是那最多只是幻想而已,在现实世界里是真的 没想过。 长峰取出专用的枪袋,将枪的零件放了进去。然而放到一半时,他就改变了心 意,再次把零件拿了出来。猎枪用的枪袋内行人一看就知道了,不能拎着这种东西 在路上走,他自忖。 考虑到最后,他选择了高尔夫球袋。那是他之前参加某个比赛拿下亚军时,得 到的奖品。 他决定等到深夜时分再出门。在此之前,长峰便在家里绕来绕去,看着各个角 落。夫妻的寝室、绘摩的房间、厨房、应所、浴室还有客厅。每一间房间里,都有 着如梦似幻的快乐回忆。他想起了刚搬来这个家时的情形,心也跟着痛了起来。如 果没有搬来的话,绘摩就不会遇到这种事了,但是购得新居的幸福感,他至今仍记 得。 坐在沙发上,他一边喝着加了冰块的威士忌,一边度过安静的时刻。回忆全都 沉浸在悲伤里。想要战胜寻死的诱惑,就只能让憎恨燃烧起来。 人们的笑声让长峰回过神来。眼前放着一杯咖啡,他啜了一口,发现已经有点 凉掉了。 刚才在笑的是亲子三人。小孩是四、五岁的男孩,他正在喝冰淇淋汽水。 如果我的小孩是男孩的话,是不是就不会遇到这种事了呢?长峰的脑海突然闪 过这个念头。不过之后他改变了想法,觉得问题并不是出在这里。奇怪的是这个世 界。难道生女孩的父母就必须每天提心吊胆过日子不可吗? 杀死伴崎后,他十分明白复仇是不切实际的行为,什么也得不到。即使如此, 长峰还是不能放过另一个男的。他觉得那是对绘摩的背叛。能制裁欺负绘摩的禽兽 的,就只有自己了。 他知道自己没有制裁犯罪的权利。这应该是法院的职责吧。那么,法院真的会 制裁犯罪者吗? 不会的。透过报纸和电视,长峰多少知道审判是如何进行的、或是对什么案子 判了多重的罪。就他个人的认知,法院是不会制裁犯罪者的。 说法院会拯救犯罪者其实比较恰当吧。他们会给犯了罪的人重新做人的机会, 然后把犯罪的人藏在憎恨他的人看不见的地方。 这样就是判刑吧。而且刑期都短得令人惊讶。夺走了别人一生的凶手,其人生 并没有被夺走。 而且菅野快儿可能也跟伴崎敦也一样是未成年,他只要强调自己不是故意杀死 绘摩的话,搞不好连入监服刑都免了。 哪有这种事!那个人渣夺走的不只是绘摩的人生,还让爱绘摩的所有人的人生, 都留下了难以愈合的伤口 . 长峰深吸一口气,把放在桌上的书放回包包里,拿出钢笔和刚才在文具店买的 信纸。 他必须向亲戚道歉。他知道自己接下来可能会严重打扰他们的生活。他们必须 接受世人的责难和好奇的眼光,搞不好还得接受媒体的采访吧。虽然道歉不会替他 们带来什么帮助,不过如果没有任何通知的话,长峰还是会觉得过意不去。 道歉对象还有一个——公司。他没想到自己会这么突然地离开服务了这么多年 的公司,他知道一定会给公司带来麻烦,所以也无法置之不理。这件事情如果爆发 的话,他应该会被革职吧?不过,他觉得自己应该先提出辞呈。 他还得写封信给另外一个地方。 长峰心想:那封信应该是最难写的吧! 放在店里角落的电视正在播放午间新闻的谈话性节目。吃完天妇罗盖饭后,伸 手拿起茶杯,正打算喝口茶的织部,看见电视画面上打出大大的跑马灯字幕,他停 下了手。 “遭到杀害的少年与川口市的少女弃尸案有关吗?” “电视在播那件案子呢。”织部小声告诉坐在对面的真野。 真野边吃着鬵麦凉面边点头,但是并没有看电视。 面貌姣好的女主播以沉重的口气说道: “之前在本节目曾经报导过,发生在足立区的惨案被害人疑似经常性侵犯女性, 也就是所谓的强暴惯犯。据了解,这个案子可能与长峰绘摩荒川弃尸案有关。我们 现在与人在西新井分局采访的坂本先生联机。” 画面切换到西新井分局的正门前。一名身穿短袖衬衫的男性手持麦克风站在那 里。 “我现在在西新井分局门口 .如同我们之前所说的,警方从问题少年的房间里 发现大量拍摄强暴行为的录像带。而最新消息证实,其中一卷录像带中的少女,就 是遗体在荒川被发现的长峰绘摩。这个发现让调查总部认为,两个案子之间应该有 某些关连。” 画面又再转回摄影棚内。男主持人面色凝重地说道: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为了后续报导,本节目的工作人员曾经联络长峰绘摩 小姐的父亲,想要询问绘摩小姐的事,但是他不在家里,也没去公司。这方面如果 有任何新发现,我们也会立刻向各位报告的。案情的发展真是出乎意料呢——” 主持人探询着身旁几位评论家的意见。可能是因为案子的发展太过离奇了吧, 评论家们各个都像是害怕自己一失言,之后可能就会面子不保似的,说起话来模棱 两可,像是什么这个社会病了之类的抽象意见满场飞。 昨天的晚间新闻是第一次报导这些内容,不过当时并没有提到长峰重树行踪不 明的事。 “媒体应该还不知道长峰先生就是杀死伴崎的凶手吧?”织部问真野。 吃完蘅麦面的真野用牙签剔着牙。 “怎么可能?光是看警方的行动就知道啦。只是因为警方还没有公布指纹吻合 的消息,他们才没办法擅自说出推论而已吧。” “为什么不公布指纹的事啊?” “可能是不想把长峰逼入绝境吧。人被逼急了,就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了 喔。更何况那家伙还带着一样很可怕的东西。” “毕竟是把猎枪嘛。” 真野对织部的回答皱起了眉头,比出将嘴巴的拉链拉上的动作,他似乎是在说 不要在这种地方谈论这些。织部低下头。 两人走出快餐店。这间店位于船桥赛马场的旁边,他们沿着宽广的道路走了五 分钟左右,来到了一条路旁小商店林立的马路。他们在那里转了弯,又走了一阵子。 一块写着“伴崎米店”的招牌出现在他们的右斜前方。从招牌脏污的情形看来,这 间店应该很久没有营业了。 “好像是那里。” “看起来好像没有人住的样子。” “这才好啊。这样邻居就不会说三道四,媒体也不会蜂拥而至。” 铁卷门已经生锈,一看就知道停用一段时间了。他们两人从旁边的巷子绕到后 面去。后面是住家,有一扇小窗户面向巷子,门旁边装了一个按钮。 “这会响吗?” “不按按看怎么知道会不会响!”真野话还没说完,就按下按钮。按了一次没 任何反应,于是他又再按了一次。 当织部正要说果然坏了的时候,就听见门锁打开的声音。门打开了二十公分左 右,一个五十岁上下的女性探出头来,她的双眼凹陷。 “今天早上我们有打过电话来。”真野脸上堆起亲切的笑容。 女性生硬地说了声请,就将门打开。 织部跟在真野的后面,也走进了屋内。屋内有些昏暗,混浊潮湿的空气里掺杂 着线香和灰尘的味道。 那是一间约六迭大的和室,里面只摆放了一个小茶柜和一张矮脚桌,没有其他 家具。纸糊门紧闭着,看不到隔壁的房间,但是线香的味道好像是从那里飘过来的。 真野先自我介绍,织部也有样学样。可是她好像对于刑警的姓名一点兴趣也没 有的样子,眼睛一直看着老旧的榻榻米。 她——伴崎幸代是遭到杀害的伴崎敦也的母亲。听说她昨晚就搬来这里了。这 里好像是丈夫郁雄的老家。 “这里现在没有人住吗?”真野问。 “有什么关系吗?” 对于伴崎幸代的问题,真野赶紧摇摇手。 “没,没什么关系。” 幸代长叹一口气。 “我大伯就住在附近,这里被他当作仓库使用。我先生拜托他,让我们在这里 住一阵子。”她的音调没有任何起伏。 “是这样吗?哎呀,不过待在原先的地方的确比较吵啊。” “才不是什么吵不吵的呢。”幸代蹙着眉头,“周围的人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 我们,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媒体会来请我们接受采访。”她摇了摇头,“我都快要 发疯了。” 一定的吧,织部心想,她现在可能是全日本最受瞩目的人。不管怎么说,她可 是离奇凶杀案被害人和强暴魔的母亲。而且,她的儿子同时还是弃尸案的嫌犯。 “不好意思,这种时候还来打扰您。但我想请教您两三个问题。”真野不好意 思地说。 幸代的眼睛往上吊。 “没什么好说的。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们很多了吗?拜托你们不要太过分。” “您和令郎最近这一个月来有没有交谈过?”尽管她很生气,真野仍然丢出了 问题。 “没有交谈。所以那个孩子在做些什么我全都不知道。” “令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个人住的?” “去年十一月。因为他说要参加大学入学资格考,我就想说让他在一个安静的 环境专心念书……我们家是做运输业的,住家和公司在一起,所以很吵,人进进出 出的,很难静下心来……” “有人说,”真野打断她的回答。“敦也好像会对父母使用暴力。他们在猜想 这会不会才是你们让他住在别处的真正原因。” 幸代的脸上浮现出惊惶失措的神色。 “是谁说的?” “就是听别人说的嘛。我们四处去问了很多人。” 幸代低着头,眼神闪烁。可能是在猜想告诉警察这些五四三的人是谁。 “到底是怎么样呢?”真野催促她回答。 幸代抬起头来,但是并没有看着真野的脸。 “那种年纪的男生,多少都会有点粗鲁嘛,应该可以说是类似情绪不稳定那种 感觉吧。所以我才会替他租了公寓,让他能静下心来读书。就只是这样而已。” 听着幸代的回答时,织部觉得做母亲的真伟大。都已经到了要另外租房子的地 步,就代表伴崎敦也对自己的母亲不是普通的凶暴。事实上,也有很多人看过她受 伤。然而即使如此,她还是要包庇自己的儿子。 “那您是否知道他为什么会情绪不稳定呢?”真野问道。 “所以我就说是我们不对,小时候都没好好管他,要是多关心他的烦恼就好了。” 真野摇头。“我不是指这个,而是更直接的原因。” “直接的……” “敦也曾经因为吸食松香水接受过辅导嘛,在国中的时候,后来他也曾经服用 过神奇蘑菇。” 幸代的脸色大变,睁大眼睛摇着头。 “只有一次而已,而且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是不想这么说啦,不过只接受过一次辅导,并不代表他之后就没有再吸食 了喔,躲起来吸食的案例比比皆是。” “不,那个孩子——” “或许现在已经没有吸食松香水了。”真野制止了母亲的发言,“因为和他玩 在一起的人也没提到这件事。但是太太,他很有可能吸食其他的毒品喔。敦也有没 有服用药物的迹象?” 幸代的脸扭曲了。她首度正面看着真野的脸。 “那孩子怎么可能做这种事啊!他啊,其实是个很乖的孩子啊。都是因为坏朋 友唆使,才慢慢步入歧途的。他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坏的是那个菅野。敦也明明 就想要认真过日子,他却老是从中作梗。” “您说的菅野,就是菅野快儿吗?” 幸代十分肯定地点点头。 “那个小孩从国中开始就很坏。他呀,早就是个被贴上标签的家伙了。不管是 松香水还是香烟,全都是他教敦也的。如果敦也不跟他一起玩的话,他还会威胁敦 也要给他好看耶。敦也是逼不得已才会和他来往的。” “那就是说,菅野才吸过毒啰?” “这种程度的坏事,那个小孩一定有做过嘛。” “您曾经听敦也说过这种事吗?” “这个……我是没有确实听到,不过敦也常说那家伙很厉害,或是什么坏事都 做之类的。” “喔?他什么坏事都做吗?” “是的。如果不和那个孩子往来的话,就不会碰到这种事了……” 幸代咬牙切齿,用力地闭上眼睛,然后她拿起身旁的手巾按压眼头。 “这次的事情也一样吧?虽然电视报导什么他强暴了很多女生,把他说得罪大 恶极的,但是那绝对都是菅野主使的,敦也只是被迫陪着他而已。可是,却只有我 们家的小孩被当成坏人……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为什么没人提到菅野?敦也已经 被人杀死了耶!他明明就是被害人,为什么还得遭受世人的责难啊?” 幸代用毛巾捣住脸,嚎啕大哭起来。她的声音沙哑了。 真野露出很为难的表情看着织部,又再看了看幸代,然后靠近幸代的耳边说道 : “敦也会开车吧?” “那又怎么样?菅野应该也会啊!” “平常他们是开什么车?不,我知道敦也没有车,所以大概是跟朋友借的……” “我不知道那个孩子在做些什么。” 真是乱七八糟啊,织部想道。她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做些什么,却相信儿子没 有错。 突然幸代抬起头来,将毛巾拿掉。她的眼睛又红又肿。 “那件事也和敦也无关。” “那件事是指?”真野问道。 “就是女生的尸体被丢在荒川里的那个案子。只因为敦也出现在录像带里,就 可以说他是凶手吗?太没道理了吧?请你们好好査清楚。那个孩子应该是无罪的。” 看着这个呼天抢地的母亲,织部一边思考着——看过长峰绘摩遭受欺凌的画面 之后,这位女性还说得出同样的话吗? 当阿诚躺在床上看漫画时,有人说了一声:“我进来啰。”然后纸拉门就被打 开了。进来的人是他的父亲泰造。他穿着短袖的开襟衬衫和长裤,好像是刚从公司 回来的样子。 阿诚阖上漫画书,将身体转向父亲那边。 “干嘛啊?” 泰造在儿子的椅子上坐下,然后把手肘搭在椅背上。他环顾四周,露出不悦的 表情。 “这房间真脏,你偶尔也该打扫一下吧。” “你是特地进来讲这个啊?” “你要游手好闲到什么时候?” “烦死了,不要管我啦。”阿诚转过身去,又打开了漫画书。他心想如果老爸 再碎碎念的话,他就要吼回去。 “你跟那件事无关吧?”泰造低声问道。 “那件事是指什么?”阿诚继续摆出看漫画书的姿势,不过却吓了一大跳。 “伴崎那家伙的案子啊,废话。怎么样?和你有关吗?” 阿诚咽下一口口水,心想绝封不能让父亲看出他的不安。 “没关系啦!” “真的?” “真的啦!啰唆死了。” 父亲好像站起来了。阿诚原本以为他要走了,但其实不然。阿诚的肩膀被抓住 了,力道很大。 “看着我,给我说清楚。这件事很严重唉。”父亲的声音很急躁。 阿诚心不甘情不愿地爬起来,盘腿坐在床上。他往上瞅了一眼,泰造正瞪着儿 子。然而他的眼里没有愤怒,只有焦急。 “之前刑警来的时候,你说最近没有跟伴崎见面,那是真的吗?” “真的啊。”阿诚低头回答。 “那么,那一天是怎么回事?在川口举行烟火大会的那一天,你开着我们家的 车出去吧?当时你说在朋友家,那个朋友不是伴崎吗?” 阿诚无法回答。确实,那个时候他是在电话里这么对父亲说的,如果现在再谎 称是别的朋友,也没什么意义。他只要一查就会知道的。 看见阿诚沉默不语,泰造似乎就了解了。他用力咂了咂舌。 “净是给我干些蠢事!我才在想会不会是这样……伴崎被杀的时候,我就有不 好预感了。”泰造再次坐了下来。铁制的椅子轧轧作响。 阿诚看了看父亲。“和我没关啦。” 看着地上的泰造抬起神情焦虑的脸。 “什么没有关系?伴崎他们在做坏事的时候,你也和他们在一起吧?” 阿诚摇摇手。 “我不在啦。那个时候我不是回来还车吗?你不是叫我把车开回来?” “在那之前你都跟他在一起吧?” “对啊,可是在那之前我们什么也没做,只是一起开着车四处乱晃而已。所以 那两个家伙杀了那个女生的事情,我根本不知道。那都是我走了之后才发生的,真 的啦。” 泰造一直盯着阿诚的脸看。他的眼神像是要看穿儿子是不是在撒谎似的。 “那掳走女生的时候呢?你不在吗?之前电视上说有人在现场目击到一辆可疑 的车子,那不是我们家的车吗?他们说是旧型轿车喔。” 阿诚撇开视线,他知道不可能再支吾搪塞了。 “果然是我们家的车吗?”泰造又再问了一次。 阿诚没办法,只好轻轻点头。泰造又咂了咂舌。 “之前看电视的时候还以为和我无关,但是没想到居然是我们家的车。” “可是,跟我没有关系喔。” “为什么会没有关系?是你开的车吧?掳走女生的时候你也在场吧?”因为生 气,泰造的声音也在发抖。 “是没错,可是掳走女生的人又不是我,是敦也和快儿自作主张把女生带到车 上的。我也没想到他们会做出那种事情。” “那你当时为什么不阻止他们?你没叫他们不要上车吗?” “我哪敢说那种话啊!如果说了的话,根本不知道之后会被他们怎么样唉?会 死得很惨的……” 儿子的话让泰造心烦地扭曲着脸。 “你们的世界和黑道没两样嘛。真不知道你们的脑袋到底在想什么。那后来呢?” “我把女生载到敦也的公寓……然后老爸你就打电话来了。所以我就和他们两 个分开,回到家里来啦。” “真的?” “是真的啦,相信我。” “你没有对那女孩怎样吗?不是鬼扯的吧?” “不是啦,我只有开车而已。” 泰造点点头,一边摸着下巴,一边陷入沉思。他的下巴长出了很多胡碴。 “不管怎么样,警察可能还会再来吧,他们应该会来问你烟火大会那天发生的 事。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你打算怎么回答?” “怎么回答……不就只能老实说吗?” “你能不能说你没有在车上啊?” 阿诚对父亲的问题瞪大眼睛。“啊?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你把车子借给伴崎,然后约在某个地方等他。不对,这样就得说 明是在哪里等他了。好,那就在伴崎的公寓等他好了。然后伴崎将女生掳回来之后, 你就跟他拿车直接回家。” 阿诚终于明白父亲的用意了。泰造是想要包庇儿子,所以才会编出了这个谎言。 “行不通的啦。”阿诚说。 “为什么?” “因为还有快儿在场啊。要是快儿被警察抓到,全都招供的话,警察就会知道 开车的人是我了。” “是吗?”泰造咬着嘴唇,皱着眉头。 “还是只能说实话吧?” “是啊……”泰造用拳头敲打自己的大腿,看着阿诚,“说谎说不好反而更糟 ……那就老实说吧。不过你也要把受威胁的事清楚说出来。” “受威胁?” “他们应该有威胁你开车吧?还有掳走女孩时,他们也对你说要是不帮忙的话, 就给你好看吧?” “他们两人是没有真的这么说唉,是我自己觉得之后一定会被他们凌虐,才不 敢违抗的。” 泰造气急败坏地摇头。 “你要告诉警察,他们是亲口这么说的。然后因为害怕,你才不得不去帮他们 开车。如果不强调这一点的话,之后会很麻烦的。” “但是快儿一定会说他没有威胁我。” “所以就要看警察会相信谁。没问题的。如果有什么争议的话,我就帮你请律 师。” 阿诚点点头。一直以来令他厌恶的父亲,现在却让他觉得很可靠。 “还有,你要说当初没想到伴崎他们真的会强暴那个女生。” 阿诚不太懂泰造的意思,他歪着头。 “如果你明明知道那些人要非礼女生,还是默默回家的话,你仍然算是共犯吧。 事后要是有报警就好了……你没有吧?” “嗯……” “明知会有人犯罪却置之不理,也是有罪的。所以你要说,你以为他们只会摸 一摸那个女生的身体,然后就会放她走了。你要告诉警察伴崎他们是这么说的。” “他们会相信吗?” “就算不相信,你也要这么坚持。至于没有报警的原因,你只要说没想到会演 变成这么严重的案子,而且也害怕伴崎他们之后会报复你,这样就可以了。” 这的确也是事实,阿诚便回答:“是。” “你还要说,虽然你从电视或是什么地方得知了那个女生失踪、还有警方发现 尸体的事,你也完全没想到那是伴崎他们做的。这一点最重要,你绝对不可以忘记。” “嗯,我知道了。” “只要强调你没想到会和那个案子有关、还有他们两个威胁你的话,你应该就 不会被判什么重刑。我会请律师帮你辩护到无罪的。” 泰造双手抱胸,闭上眼睛。他的表情是在确认是否还有什么地方没注意到。 “之后你应该没有和伴崎他们见面了吧?”泰造盯着阿诚问。 阿诚不发一语,摇了一下头。 “怎么?不是吗?” “之后我又被叫出去了。他们叫我开车过去……” “什么时候?” “应该是烟火大会过后的两天。” “你把车子借给他们了吗?”泰造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阿诚不说话,轻轻点了点头。泰造骂了声:“蠢蛋!” “你干什么那么唯命是从啊?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什么事都做不好。” 被这样直截了当戳到痛处的阿诚感到很受伤,同时也很生气。他别过头去。 “之后呢?” “什么?” “你还问我啊?你借了他们车子,那还车的时候不就又得和他们见面吗?” “有啊。” “什么时候?” “第二天早上。前一天晚上他就打电话来,叫我去他公寓取车。所以我就去了。” 阿诚用有点赌气的口气回答。 “借车还车时,他们有说什么吗?那两个家伙有说他们杀了女孩吗?有说要用 车来载尸体吗?” “他们没说得那么白,不过,我总觉得他们好像有说过一些类似的话。” “类似的话?是指什么?说清楚一点。” “这种事情我不记得了啦!就是类似‘这也不是我们的错’、‘那是意外’这 类的话。”阿诚揪着头发,做出不耐烦的表情。 泰造从椅子上站起来,坐到阿诚的旁边。 床凹陷了下去。 “那你没有去帮忙搬运尸体吧?你只是借车给他们吧?” “对啦,这不是废话吗?” “好。那这部分的事你也要好好告诉警察。你只要说你是把车子借给他们,但 是完全不知道他们开去做什么。第二天他们还你车时,也什么都没跟你说。你就这 样告诉警方,知道吗?” “知道了,可是……” “什么?”泰造看着阿诚的脸。 阿诚脑海里浮现敦也和快儿要他制造不在场证明的这件事。事实上,阿诚也真 的去了卡拉OK,制造了两人的不在场证明。他犹豫是否该把这件事说出来。 “怎么?难道你还有什么事没说吗?”泰造带着威胁的口气说。 “不,没有。”阿诚这样回答。 他觉得如果说出制造不在场证明的事,一定又会被父亲大骂一顿的。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阿诚战战兢兢地问父亲。 “什么东西?” “因为啊,我觉得我跟快儿说的话可能会有出入唉。那家伙大概会咬定我也是 共犯。” “所以就像我刚才说的,要看警方相信谁的说词了。重要的是有没有证据。你 只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利用而已,没有证据显示你是积极地帮忙吧?只要我们抓 住这一点,就算要闹上法庭也没问题。总之,杀人的是那两个家伙,警察应该也不 会相信他们说的话,你不用担心。” 虽然不知道事情会不会真的进行得那么顺利,阿诚还是点了点头。现在就先照 着父亲说的去做吧,他想,对于官司之类的艰深话题,他完全束手无策。 “这下子你知道了吧。”泰造把手放在阿诚肩上,“从今以后,就交些正经一 点的朋友吧。” “嗯。” “伴崎的那个死党叫做什么?” “快儿啊,菅野快儿。” “菅野啊。”泰造撇了撇嘴角,喃喃自语。 “如果这家伙也像伴崎一样被杀死的话,事情就好办了。” 阿诚很惊讶地看着父亲。不知道泰造是怎么解读阿诚的反应,他用力地点了点 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