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织部他们走向东武伊势崎线的梅岛车站。那是离菅野快儿家最近的车站。 一走出剪票口,他们就看见川崎站在那里看报纸。织部与真野往那儿靠近,川 崎好像察觉到了,便抬起头来。 “你一个人吗?”真野问。 “仓田在公寓前面监视。” 川崎说了他学弟的名字。他们隶属今井小组,和久冢小组一样,都是负责凶杀 案的。 “菅野的母亲在家吗?” “在。她好像平常都是七点左右出门,店就在锦纟町。” “菅野快儿应该……没有跟她接触嘛。”真野心灰意冷地说。 “没有。”川崎苦笑。“你们呢?有从伴崎的母亲那里问到什么吗?” 真野突出下唇,摇摇手。 “我本来就没有抱太大的期望啦,只是去看看她长得什么样子而已。自古以来 不就常说吗,看到行径恶劣的死小孩,就会想看看父母生得什么样。” “伴崎幸代有察觉敦也是被长峰杀死的吗?” “没有,她好像还没精力想那么多。光是包庇自己儿子的荒唐行为,就让她用 尽心力。不过啊,她总有一天会知道的。到时候她的表情会是怎样呢?要去看看吗?” “好啊,我跟你一起去。” 川崎迈开了步伐,织部他们也跟着他走。 在形式上,现在城东分局和西新井分局两个地方都设置了调査总部。城东分局 的总部是调查长峰绘摩的案子,而西新井分局则是调查伴崎敦也被杀的事件。不过, 既然几乎已经可以断定杀死伴崎敦也的就是长峰重树,那么双方联合办案也是理所 当然的。现在,西新井分局已成为实质上的调查总部。 但是因为是两个案子,凶手也不同,所以依照所属单位不同,负责调查的人员 也就不一样。织部和真野主要是负责查明长峰绘摩弃尸案的真相,如果凶手是伴崎 他们的话,收集可以证明他们犯罪的证据就是织部和真野的调査主轴。而川崎他们 的任务,则是追査杀死伴崎的凶手。 “对了,伴崎的母亲在案子发生前认识长峰吗?长峰绘摩的案子发生前。”川 崎边走边问。 “她说完全没听过。那副样子看起来也不像是在说谎。不过啊,那个母亲就连 亲生儿子的事情都一问三不知哩。” “现在的父母都是这样呢。” “那伴崎的狐群狗党呢?” “我们也去问过了,他们都说在案发之前,不认识长峰和长峰绘摩。据他们说, 伴崎应该不是事先就镇定好长峰绘摩的。虽然都是些混混,不过我觉得可以相信他 们说的话。” “那也就是说,在长峰绘摩的案子发生前,伴崎和长峰父女毫无瓜葛啰?还真 的是刚好在街上看见长峰绘摩,就把她给掳走了啊?” “是的。” “太奇怪了。上面的人怎么看啊?” “那些了不起的大人物们也很头痛喔。而且我们也还搞不清楚长峰是怎么闯入 屋内的。” “会不会是刚好门没有上锁?” “现在也只能这样想了。” 真野低声回应川崎的话。 他们两人谈话的内容,织部也都知道。调査总部现在最头痛的一个问题,就是 长峰重树是如何知道伴崎敦也这个人的。不过是一般上班族的他,怎么可能具有那 种能力和人脉,找出连警察都难以突破的真相?唯一的可能,就是在绘摩被杀以前, 长峰就认识伴崎了,然而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发现这个事实。 另一个问题,就是长峰是如何潜入伴崎房间的。从当时的状况分析,只能说长 峰是在伴崎不在家时潜入,然后在看过那卷录像带后,就等着伴崎回来。 “只要能找到菅野的话,所有的问题都可以解决了。”川崎叹了一口气说。 菅野快儿的家位于日光街道上,就在前方不远处。那是一栋六层楼的建筑,他 住在五楼。三人在建筑物前停下了脚步。 川崎打了通手机。 “我是川崎。有没有什么变化……是吗?现在我要和真野先生他们一起去见菅 野的母亲,你就继续留意周遭的情况。” 挂断电话后,他和真野、织部互看了一眼。 “仓田他们在这里的大厦里监视着,好像没发现什么可疑的情况。我们走吧。” 菅野大厦的对面也有一栋外观类似的大厦,川崎的同事好像就在那栋大厦里监 视着。不用说,他们等的就是长峰重树。杀死伴崎的长峰,接下来的目标就是菅野, 这很容易就联想得到。 三人走进了菅野的大厦。因为大门是自动锁的,所以川崎便按下对讲机。应该 是菅野快儿母亲的声音。川崎赶紧报上自己的姓名,门就立刻打开了。 “他母亲的名字是?”走进电梯后,真野问道。 “路子,道路的路,孩子的子。在店里她也是用这个名字。” “你打算把菅野快儿和伴崎一起强暴年轻女性的事告诉他母亲吗?” “上面指示我告诉她。不过啊,我想她应该已经心里有数了吧。” “这个就不知道了。”真野撇了撇嘴角。 “但是做母亲的,应该知道自己的儿子成天跟伴崎混在一起吧!” “即使如此,母亲碰到自己的小孩就变得盲目了。伴崎的母亲也是这样。就算 已经铁证如山了,她大概还是不愿意相信吧。即使心知肚明,也会假装不知道。” “那就让她接受事实吧。”川崎诡异地笑着,“要不然,我也打算告诉她,她 的儿子将会被杀一事。” 电梯到了五楼。房子前方也有对讲机。川崎按下按钮后,还没听到回应前,门 就打开了。一个留着咖啡色长发的女人出现在他们眼前。 “辛苦了。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是非常抱歉。”菅野路子用很客气的音调说 着。 真野往前走。 “我们想请教您一下关于令郎的事。” “我知道了。请进,不过屋子很小就是了。” 和伴崎敦也的母亲比起来,织部觉得她非常镇静。不过因为快儿还没被杀害, 所以或许这是理所当然的。她看起来大约三十五岁到四十岁之间,但是她的实际年 龄一定更大吧。离上班的时间还早,她却已经化好妆了。 她虽然说家里很小,但是客厅却很宽敞,搞不好有二十迭榻榻米以上。屋内摆 放的摩登风格家具,看起来也不便宜。 她说要泡咖啡,但是被真野阻止了。 “令郎还是没有和您联络吗?” 菅野路子严肃地皴着眉头。 “没有。他总是这样,人一跑不见,就会好几天都没有消息,这种状况常常发 生喔。” 她想要说的是,菅野快儿出门去旅行失联,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您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对啊。如果我问太多的话,他会生气的。这个年纪的孩子大概都是这样吧。” 这听起来,也像是认为自己孩子的行为一点也不奇怪。 “您没有试着找他吗?”川崎问道。 “我是想要找他,但是不知道要去哪里找。打他的手机,也转到语音信箱……” 她这么说着,然后看着三名刑警的脸。“但是就算那个孩子回来了,也帮不上什么 忙的喔。我之前也跟其他的刑警说过。” “帮不上忙?您是指……”真野问。 “就是伴崎的案子嘛。那真是个悲惨的事件,不过他刚好在那之前出门旅行了。 我想我们家的孩子应该什么都不知道。” 看起来她好像以为刑警来访的目的是要找杀害伴崎凶手的线索。或者,她只是 在装模作样。 “太太。”川崎用稍微严肃的口气说道,“您应该已经知道被杀害的伴崎生前 做了些什么事吧?” “什么事是指……” “昨天和今天的电视不是都啰啰唆唆地报导了吗?警方发现了一些录像带,里 面录了很多有问题的画面。您没看电视吗?” 菅野垂下眼睛。但是似乎不是害怕,她涂得鲜红的嘴角往下撇。 “那个我也有看到啦。就是伴崎对女孩子恶作剧嘛。”她吐出一口气,慢慢摇 摇头。“伴崎那孩子我多少也认识,他不是那样的小孩喔,我儿子也说他是个好人 啊。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吧……” “他还有一个共犯。”川崎说,“录像带里还有另一个人。我们已经请好几个 人确认过了,那就是您府上的快儿。” 菅野路子涂了黑色眼影的眼睛睁得好大。接下来她皱起了眉头,深深吸了一口 气,前额好像都要鼓起来了。 “那孩子不可能做出这种事!”她拚命摇着头说道,眼睛瞪视着川崎。 川崎从西装口袋取出两张相片放在桌上。那并不是冲洗出来的相片,而是打印 出来的。是从录像带画面印出来的。 相片里有一张年轻人的脸。是一个五官端正的年轻人,短发竖立,好像只有脸 部放大,轮廓稍微有些模糊,不过应该不至于影响辨识。 “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菅野路子叫道。 “请仔细看,这不是快儿吗?” “不是。” “太太,这个很重要,这关系到令郎的性命,所以请您仔细看。应该是快儿吧? 如果您觉得这张相片难以辨识的话——我们就只能请您看原版的录像带了。” “原版的录像带是什么?” “刚才我已经说过了,就是在伴崎敦也房间里找到的录像带。”川崎说。直接 说出伴崎敦也的全名,或许代表他在暗示录像带的内容是犯罪的行为吧。 菅野路子不发一语低下头。她根本没打算看相片。织部从她的表情了解,她已 经认出那是她儿子了。 “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她发出比刚才微弱的声音,“我实在无法相信那 个孩子会做那种事。一定是弄错了,一定是半开玩笑,玩过头了。” “太太,这是强奸喔。”川崎用冷淡的口气说道,“半开玩笑地强奸吗?” 菅野路子的身体微微颤抖,织部无法判断她是因为害怕还是生气而发抖。 “这个……怎么知道是不是强奸?只不过是从录像带的画面看起来是那样而已 吧?而且我之前听人说过,在打官司的时候录像带根本不能当作证据。” 这是事实。录像带只能做参考,能视为证据。因为要怎么变造或是加工录像带 内容都不是问题。 “这个女生已经死了。”沉默了一会儿后,真野开口说道,“在荒川发现的女 生尸体,就是伴崎他们的牺牲品。那个画面里也有令郎。” “这是什么意思?你说是我孩子杀的吗?这……可是妨害名誉喔。请找律师来 跟我谈。” 织部一边看着歇斯底里的她,一边觉得她和伴崎的母亲根本是一个样。两个人 并非完全相信儿子,而且搞不好都知道是自己儿子做的,可是她们还是试图包庇儿 子们。 “如您所言,我们还不知道快儿是否真的有强奸。”川崎用平淡的口气说, “只不过,问题是伴崎被杀了。而杀死他的凶手,现在恐怕已经锁定了快儿。” 这一瞬间,原本还面色红润的菅野路子,迅速变得面无血色。 从菅野路子的大厦走出来后不久,真野的手机就响了。刚好是他们到达梅岛车 站的时候。 “喂……是,已经去过了。没办法唉,她好像不知道儿子的行踪……看起来也 不像是把儿子藏起来的样子……是,现在我和织部在一起。今井组的人在菅野大厦 对面的房子里……咦?现在吗?是没关系啦……请等一下。中井吗?……。中井诚。 我知道了,那我现在去看看。地址是……是……是。三丁目嘛。” 织部等真野挂断电话后便说: “要去问口供吗?” “嗯。伴崎国中时的同学,听说住在这附近的样子。当事人的父亲打电话到西 新井分局,说是有些话想要告诉警察。” “和伴崎是同学的话,那和菅野也是同学啰?” “应该是吧。对了,你有地图吗?” “有。” 织部站着摊开地图,确认真野从电话里问到的地址。确实,好像走路就可以到 了。从地址看来——应该不是大厦或公寓,而是独栋建筑。 “会打电话到西新井分局,应该是要提供有关伴崎凶杀案的情报吧?” “不,这也未必,或许只是通知附近的警察局而已。而且如果是伴崎那个案子 的话,应该会,说得也是。” 中井诚的家要从商店林立的大马路再稍微往里走,是栉比鳞次的房屋当中的一 间。从小小的门走进去后,一下子就来到了玄关的门前。 真野在对讲机里报出自己的姓名- 门就立刻打开了,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走 了出来。他的体格很好,脸晒得黝黑。 “不好意思,烦劳你们特地跑一趟。我是阿诚的父亲。”男人递出名片,上面 印着中井泰造。他好像是在建筑公司上班,职称是课长。 “请问有什么事吗?”真野问。 “是的,请先进来吧。” 织部他们被带到一间小而舒适的客厅。旁边就是餐厅,泰造的妻子表情紧张地 为两人端茶水。 阿诚轻轻点了点头。 “那一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小子说那一天他和伴崎他们见过面,而且还一起开车出去。” “开车?你的车吗?” “是我的车,但有时这小子也会开出去。” “车型是?” “Gloria,五二年的破车。” 没错,织部心想,这和目击者的说词一致。 “你是说,你开那辆车载着伴崎他们吗?” “听说是烟火大会那天,他们找他出去的,所以三个人就驾着车出去玩——” “先生,对不起,我想要直接听令郎说。” “呃,也对,这样比较好。喂,你好好说明一下!”泰造对阿诚说。 阿诚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 “……快儿说烟火大会之后想要去把马子,所以我们就和敦也三个人开车…… 到处乱晃……”虽然语尾听不清楚——但是阿诚好像还没说完。 于是真野催他继续说。 “然后快儿和敦也叫我停车,我等了一会儿之后,他们就带了一个不认识的女 孩坐上车来,叫我开到公寓去……” “等一下,那个女孩是他们两个去搭讪的吗?” 阿诚看着地上左思右想。 “我也不太清楚……看起来好像全身瘫软,失去意识的样子。” 真野瞥了织部一眼。两人四目交接后,他又重新看着阿诚。 “那个女生就是那个人吗?就是尸体被发现的长峰绘摩吗?” “我不太记得她的脸——只是在想会不会是她……” “哎呀,这个孩子的意思是说,他看到新闻报导被杀死的伴崎,有可能就是杀 害川口女孩凶手的新闻报导之后,才在想会不会就是那个女生啦。在那之前,他好 像完全没想到的样子。不知道他是太迟钝了,还是少一根筋,真是不好意思。” “现在那辆车在哪里呢?”真野问泰造。 “停在停车场。沿着前面这条路走二十公尺左右,有一个月租的停车场。” “可以看看您的车吗?” “请、请。现在我马上开过来。” 真野用手制止正要起身的泰造。“不,不用了。” “我们分局里有专家,所以我会拜托他们来看。”真野这样说完后便对织部使 了个眼色。 织部说声“失陪一下”,就站起身来。他是要向调查总部报告。 织部联络久冢请鉴识课的人过来。当他再次回到屋内时,侦讯阿诚的工作已经 进展到相当的程度。 “也就是说——烟火大会的那天晚上,伴崎他们不知从哪里带来一个女孩坐上 你的车,然后直接开到伴崎的公寓,但是你父亲叫你把车开回去,所以你就回家了。 两天之后,伴崎打电话给你——说要借车,你不知道他要借车的目的。当天晚上他 打电话来,第二天一早你就去他的公寓取车,当时菅野也在,但是他们两人的样子 看起来并无异状。——事情就是这样吗?” “嗯,大概……就是这样。”阿诚用细微的声音回答。 “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哎呀,真是有够丢人的!”泰造的脸搭拉了下来, “再怎么被威胁,也不至于要对那两个不知道从哪里掳回陌生女孩的同伴唯命是从 吧?天底下哪有这种事啊!我已经这样大骂过他了。不过,听说那两个人之前好像 就常干这种勾当,只是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凑巧,好像都没有酿成大祸,因此这 个孩子才以为这次应该也不会有事。所以即使看到电视上播报着川口有一名女生失 踪,以及发现那个女生的尸体等新闻,他也完全没有想到会是同一个人。” “是这样吗?”真野问阿诚。 阿诚略微点点头。 “那为什么你突然觉得自己或许和那个案子有关呢?” “因为那个……新闻报导说敦也是杀死川口女孩的凶手,我才想到可能是那天 那个女孩……如果是真的,那就惨了。” “所以你觉得你最好应该跟警察说明,掳走女孩时你们在一起,还有你曾借车 给他们吗?” “是的。” “原来是这样啊。”真野点点头看了看泰造。“我们可以请令郎到警察局去, 把刚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吗?我们会尽量让他早点回来的。” “现在吗?” “麻烦您。”真野低下头。 “如果有需要的话也没办法。”泰造斜着眼看着儿子,“嗯,那我可以一起去 吗?” “当然,您能去是最好不过了。” “那我去准备一下——喂!” 泰造拍了拍阿诚的肩膀,两个人同时站了起来,接着便走出客厅了。 真野转向织部。“已经通知组长了吗?” “通知了,鉴识课的人应该也快到了。听说我们小组的人也会同行。” “知道了。等他们到了之后,我们再和中井父子一起去西新井分局吧。” “好。” 织部点头时,阿诚的母亲开口了。“对不起。”在此之前,她几乎没有说话, 只是在一旁静静听着丈夫和儿子说话。 “有什么事吗?”真野问。 母亲舔着嘴唇慢慢说道: “我的孩子会被判刑吗?” “这个……”真野低声说着,“我们也不能说什么,这要看检察官怎么判断。 刚才令郎说掳走女孩时他也在场,而且还开车,我不知道检察官会如何看待这些行 为唉。” “果真是这样。”母亲叹了口气。“那个孩子太懦弱了,一受到威胁就什么都 不敢说,总是唯命是从……” “他和其他两人之间的利害关系我们今后会再调査,所以如果确定他真的受到 威胁的话,我想我们也会让检察官理解实际的状况。” 母亲点点头说:“是这样吗?” 她看起来放心多了。 “我们先去外面等啰。”真野站起来,对织部使了个眼色。织部也站起来。 “你觉得中井诚的话如何?”走到外面后,真野问织部。 “我想大致可以相信。”织部率直地回答,“那卷录像带里也没有中井,所以 他应该不在强暴长峰绘摩的现场吧。” “那弃尸呢?你觉得他有参与吗?” “我觉得这个可能性也很低。如果他有参与的话,应该就不会打电话过来了吧。 而且只要抓到菅野,所有的事都会真相大白的。” “是啊——大体上我也这么觉得。” “有什么细节是你很在意的吗?” “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啦!”真野不再说下去,只是抿着嘴笑,“他的父母 好像想尽办法要让自己儿子罪被判轻一点呢!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有所隐瞒吗?” “应该还不到那个地步,只不过感觉在避重就轻。” 真野这样说时,就看见巡逻警车和货车正朝这里开来。警车声并没有响起。 就在差不多同一时间,玄关的门打开了,中井父子走了出来,泰造身穿西装。 在泰造的带领下,织部他们朝向停着Gloria的停车场走去。 Gloria停在最角落。因为是五二年的车型,所以织部觉得外型很复古,但是车 子保养得很不错,看不到烤漆有刮伤的痕迹。 鉴识人员很快就展开作业,中井父子不安地看着工作人员的一举一动。 同行的调查人员当中,有一个叫做近藤的刑警,他走到织部面前,小声地说: “虽然找到车子很令人高兴,但是另一边好像碰到了麻烦事。” “另一边是指长峰吗?”真野放低音量问道。 是的,近藤点头。他注意了一下中井父子,然后又继续说道: “今天傍晚,警视厅的公关室收到了一封信。你知道是谁寄来的吗?” 难道是……织部张大了眼睛。 “没错。”近藤的视线从织部移到了真野身上,“就是长峰寄来的。限时专送。” “内容是?” 近藤停顿了一下后说道: “请让我为小女复仇,等我雪恨之后,一定会来自首的……他就是这么写的。” 负贵侦办伴崎敦也凶杀案的所有警员们敬启: 我是前几天在荒川发现的尸体——长峰绘摩——的父亲,长峰重树。有一件事 我一定得告诉各位,所以便写了以下这封信。 我想各位应该已经知道了,伴崎敦也就是我杀的。 动机或许也不用我再赘述,就是为小女复仇。 对于丧妻多年的我而言,绘摩是唯一的亲人,是无可取代的宝贝。正因为有她, 再苦的日子我都撑得下去,而且还能对今后的人生怀有梦想。 伴崎敦也却夺走了我这无可取代的宝贝,而且做法凶残疯狂,让我完全感受不 到他的任何一丝人性。他把小女当作牲畜对待,不,甚至可说只是当作一块肉来处 理。 我亲眼目睹了当时的情形。因为那披着人皮的禽兽,把蹂躏绘摩的样子全都用 摄影机拍了下来。 你们可以了解我看到录像带时的心情吗? 就在我感到悲伤难抑的时候,伴崎敦也回来了。对他来说,这应该是最倒霉的 一刻。但是对我来说,这是最棒、也是绝无仅有的机会。 我一点也不后悔杀了他。如果你们问我这样就雪恨了吗?我只能回答,并没有。 可是如果我什么都不做的话,我觉得我应该会更不甘心吧。 伴崎未成年,而且他不是蓄意杀死绘摩的,只要律师辩称他是因为喝了酒或是 嗑了药,而无法做出正常的判断,法官就有可能判一个轻到不行的刑期。这种优先 考虑未成年者的自新机会,然而却完全无视被害人家属心情的主张,我是可以预见 的。 如果在发生这件案子之前,我或许也会赞成这些理想主义者的意见。但是现在, 我的想法不同了。遇到这种事之后,我终于明白了。曾经做过的“恶”,是永远无 法消失的,即使加害者改过自新了(现在的我可以肯定的说:那是不可能的。不过 这里是假设),但他们所制造出来的“恶”仍然会残留在被害人心里,永远侵蚀着 他们的心灵。 当然我也明白,不管有天大的理由,杀了人就要受罚。我早已有这个心理准备。 但是现在我还不能被捕,因为我要复仇的对象还有一人。我想警方也应该知道 那个人是雄了吧。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要复仇,而在那之前,我并不打算被捕。不过复仇完 毕之后,我会立刻去自首的。我也不会请求量情减刑,即使是被判死刑也无所谓。 反正这样继续活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只不过,我希望警方不要对我的朋友、亲威做不必要的严格调査。我没有共犯。 这全都是我独自思考、独自行动的,我并没有和任何人定期联络。 以前我们父女曾经受到各方的帮忙,因为不想打扰到他们,所以我才写了这封 信。 希望这封信能顺利送达调查第一线的各位警员手中。 长峰重树 信纸总共有八张,虽然是手写的,但是字迹很工整,看起来并不像是情绪激动 时所写的文章。 织部他们和久冢调査小组的成员们,聚集在西新井分局的会议室一角。所有人 的手上都拿着一张A4的纸,那就是长峰重树来信的复印件。 透过笔迹鉴定,已经确认就是长峰本人所写的了。从邮戳判定是在爱知县境内 投递的。只不过到目前为止,长峰和爱知县之间找不到任何关连。 “很强硬的文章呢。”坐在织部旁边的刑警喃喃自语,“写这种东西过来,我 们也很困扰啊。我可以体会他的心情,但是我们也只能遵从上面的指示行事而已。” “但是,这样就可以确定杀死伴崎的凶手就是长峰重树了。课长他们会怎么做 呢?” “怎么做是指?” “应该会通缉吧?” “应该吧。现在上面的那些大人物们,应该正在讨论这方面的程序吧。” 不久后,会议室的门就打开了,久冢他们、还有组长阶级以上的高阶人物走了 进来。久冢来到织部他们那里。 “阿真,听说车子已经找到了?”久冢问真野。 真野点点头。 “伴崎有一个叫做中井诚的同学,我想应该就是他们家的车子。是Gloria,已 经请鉴识课的人员过去调査了。根据中井所说,那辆车子应该也用来载运过尸体。” “中井的笔录做了吗?” “刚才做好,他已经回去了。” 真野简单扼要地将中井诚的供述内容向久冢报告。这些刚才织部已经在电话里 告诉过久冢了,所以他的脸上并无惊讶的表情。 “那要怎么做呢?明天再找中井来一次?”真野向久冢确认。 久冢摇摇头。 “没有那个必要了吧!他因为害怕伴崎和菅野,所以唯命是从,听起来不像是 在撒谎。他应该也完全不知菅野现在藏身何处吧。” “话是没错,不过他也有可能是诱拐和强暴的共犯。” “等抓到菅野再说吧,顶多也只是相关数据送审而已。更重要的——”久冢拿 起放在旁边桌上的复印件,“必须要将这个东西对媒体公布。” “要全文吗?”真野的声音带着惊讶。 “不,大概的内容就好。因为如果把长峰责怪少年法的部分也公布的话,媒体 那些人一定会将焦点都放在那里大闹一场的。只要公布他自白杀死伴崎,和打算继 续替女儿报仇这两点。同时,应该要在全国通缉长峰了吧。” “这里所写的东西我们都已经掌握了,根本没有什么新的情报。这一点长峰自 己也知道。总之,就如阿真所说的,只从这封信的内容,根本看不出长峰的意图。 既然这样的话,就必须在内容之外的部分找出他的目的。可是除了寄件人是长峰重 树,剩下的就只有邮戳了。长峰应该也知道警察不可能不重视这个邮戳吧。但是他 不管那么多,还是从东京以外的地方寄出了这封信。所以,我们只要从邮戳是有某 种意义的角度去想就好了。” “长峰实际上并不在爱知县吗?所以您的意思是说,没有必要公布?”织部说。 “这是原因之一。长峰应该不在爱知县吧,而且他可能想要扰乱我们的调查, 不过这可能只是一个小目的,我认为还有更大的目的。” “是什么?”织部问道。 久冢的视线一一扫过部属们。 “长峰可能早已有心理准备,总有一天会被通缉吧,到时候他正在追杀菅野的 事也会被公布。问题是看到报导的菅野,会采取什么行动。就如同我刚才所说的, 站在我们的立场,是希望菅野能主动出来;但是站在长峰的立场,他当然不愿意看 到菅野那样做,因为这样就会失去复仇的机会。” “就是为了防止这件事发生,他才写那封信的吗?”织部再次快速浏览那封信 的内容。 “这只是我的猜测。”久冢说,“如果收到这样的信,警方是不可能不公布的。 这个时候,通常都会针对邮戳报导,长峰可能是认为这样一来,菅野主动去警察局 的可能性就降低了吧!” 其他警察问:“为什么呢?” “因为菅野并不在爱知县。”真野回答,“因为他在一个大家都想不到的地方, 所以看到新闻的菅野,便道么想:搞什么嘛,原来长峰根本不知道我在哪里,既然 这样,我就不用担心会被杀,也不用躲到警察局去了——” 久冢在真野的身旁点着头。 “反过来说,长峰大概已经猜到菅野的蔵身之处了,所以他才会选择从爱知县 寄这封信,因为万一菅野真的在爱知县的话,他这样做只会促使菅野去自首而已。” 织部对上司的推理发出惊叹,他刚才完全没想到呢。 “长峰会想到这么远吗?”织部身旁的刑警说。 “所以我说,这只是我的猜测,但是有必要列入考虑范围。我们该做的事,是 在菅野被长峰杀死之前保护他。因此,最好是让菅野主动出来投案。” “如果组长的推理正确的话,长峰是如何知道菅野的藏身之处的呢?”织部说。 久冢用下唇咬着上唇,慢慢点点头。 “这确实是个谜。但是长蜂最后有见到伴崎,很可能是在他杀死那家伙之前问 出来的。” “更重要的问题是,长峰是如何找到伴崎的?”真野在一旁补充说道。“这封 信里没有提到自己是如何找到杀死女儿的凶手,我觉得与其说他忘了,不如说他似 乎另有用意。” “什么用意?阿真。” “这个嘛,”真野也百思不解,“只能问长峰吧!” 久冢放下那封信的复印件,再次扫视着所有的刑螯。 “调査行动要和金井小组的人一起合作,但是基本上他们是要追查长峰,而我 们是要追査菅野,去一个一个调査和菅野有任何关系的人。” 宣告解散后,刑警们三三两两散去。每个人都有预感,从明天开始,能回家的 日子似乎不多了。 “阿真,还有织部,”久冢招招手,“很对不住你们两个,不过有一件事希望 你们现在去跑一趟。” “是去找菅野的母亲吧。”真野说。 久冢微微点头。 “再去问一次她是不是真的不知道儿子的藏身之处。” “刚才的信也要拿给她看是吗?” “那当然,威胁她说如果要救儿子,就要说实话。” 真野回答:“我知道了。” “怎么了?织部?你有什么话想说吗?”可能是因为织部没有问答吧,所以久 冢才会问他。 “不,没有……”他一边犹豫一边开口说,“我觉得我们的调査行动,最后反 而帮了菅野的忙呢。” 真野脸上浮现苦笑,但是久冢面不改色,他双手抱胸。 “阿真,那封信的目的可能还有一个呢。” “是什么?” “就是打击调査人员们的士气。现在这里已经有一个感情用事的家伙了。” “不,我是……” “不要忘了自己的身分,快去快回!” 丹泽家的墓果然没有用心打扫——和佳子戴上自己带来的棉手套,拔着周围的 杂草。她心想: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事不可呢?但是,只要她的脑海里浮现出大志 的脸,她的手就会自然而然地动起来。 拔完草后,和佳子又用跟寺庙借来的扫帚把附近打扫了一下,然后才终于能和 墓碑面对面。墓碑前已经摆放了鲜花,她又将自己带来的花放在旁边。然后她点上 香,双手合十。 虽然已经决定不要再多想了,可是她还是无法不想起大志活着时的样子。她的 眼眶发热。不过这几年来,她已经训练自己抑制泪水流出眼眶了。 有人来了,她便顺势放下了合十的双手。她望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丹泽佑二 就站在那里。佑二好像已经看到她了,和她四目相交后就低下头。看得出来他的肩 膀因为叹气而微微震动。 和佳子朝着他走了两、三步。 “是凑巧吗?还是……”和佳子说到后来就含糊其词了。 他的脸上浮现出苦笑,再次抬起头。 “是凑巧,但也可以说不是吧。我有想到你今天可能会来这里,不过我不是刻 意等着你来的。希望你能明白这点。” “做法事的时候你没来吗?” “没有,我出差去了,所以没办法来。因此今天才想来上个香。” “是吗?” 和佳子往旁边移动让出位置给佑二,他不发一语靠近墓碑,然后和她刚才一样 合上双手。这段时间,和佳子一直盯着地面看,她并不是在等佑二,只是她不想打 搅在那个世界的儿子。大志现在一定正在听他爸爸的肺腑之言吧。 等佑二站起来后,她便拿起扫帚和水桶。 “亲戚他们都没有来打扫吗?”佑二问道。 “有是有,不过因为还有些杂草……但我没有别的意思,请不要放在心上。” “要是我没来的话,根本不会有人知道你来除草,所以我不会觉得你有别的意 思。我看那些人,应该连打扫也敷衍了事吧。总之,谢谢你。” “你没有必要跟我道谢,我只是顺手做做而已。” “不,我想大志会很高兴的。他大概会觉得很不可思议吧,怎么我们两人今天 会一起出现。” 或许佑二是想让和佳子放松心情才这么说的,但是她却笑不出来。她告诉自己, 他们现在已经不是这种关系了。 不知为什么,他们两人竟一起走出墓园。虽然有点怪怪的,但是分开走感觉也 不太自然。 “今年怎么样?”在往停车场的途中,佑二问道。 “什么怎么样?” “就是民宿啊。今年是凉夏,有客人来吗?” 嗯,和佳子应了一声,点点头。 “和往年没什么两样,每年都会来的大学网球社今年也有来。” “是吗?这样就好。” “你的工作顺利吗?” “目前还没有会被裁员的迹象啦。虽然是小公司,但是业绩还算稳定呢。” “加油喔。” “谢谢,你也是。” “嗯。”和佳子轻轻点点头,她并没有看佑二 . 到了停车场后,她的休旅车旁边停的就是佑二的轿车。旁边还有其他空位,可 是她感觉佑二是故意停在她的车旁边的。说实话,他这种恋恋不舍的行为让她感到 很心烦。 “要不要去哪里喝杯茶?”佑二打开车门后,用轻松的口气说。 和佳子心想果不其然,她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出来时说我会马上回去的。” “是吗?”佑二的眼神显得很怯懦,“那下次再见了。” 不会再见了,和佳子想道,但是她还是报以微笑。 “保重。”这么说完后,她便坐进自己的车子,没看佑二一眼就发动引擎。 当佑二坐上车时,和佳子已经将休旅车开走了。 墓园位于高崎市的郊区。和佳子从高崎交流道开上关越汽车公路的北上路段, 因为如果从待会儿出现的岔路口,进入上信越汽车公路的话,很快就可以到佐久交 流道。现在夏季旅游旺季已过,路上车子很少。 和佳子的脑海里浮现出佑二瘦削的脸庞,约她去喝茶到底想和她说些什么呢? 现在他们就算能聊些往事,也没什么意义,因为他们两人之间没有什么快乐的回忆。 不,以前曾经有过,但是因为发生了一件事,所有的一切都化为乌有,什么东西都 无法挽回了。 和佳子打开收音机的开关。路况报导完毕之后,男便开始播报最新新闻。 “刚才收到一则可说有点骇人听闻、也有点令人难过的消息。前几天我曾在本 节目中播报了好几次,就是那起发生在东京足立区的凶杀案——那个将强暴画面录 在自家录像带里的年轻人命案,现在有了后续报导。据说昨天警视厅收到了一封信, 寄件人就是在凶杀案发前不久,在埼玉县川口市发现的那具弃尸——长峰绘摩—— 的父亲,长峰重树嫌犯……这个,这里说他是嫌犯,是因为他涉嫌足立区的凶杀案。 听说他在信中也承认,自己就是凶手。杀人的动机好像是为了被杀害的女儿报仇。 长峰嫌犯宣称还要对另一个人复仇,不过那个人目前也在逃,警方正在追查他的行 踪。——以上是本时段的新闻。事情好像变得很复杂呢,你有什么看法?”DJ询问 女助理的感想。 “嗯,感觉有点恐怖……不过,尽管是为了复仇,杀人也是不对的啊。” “现在还不知道这封信的内容是不是真的,不过很难想象封方会专诚写一篇谎 言寄过来吧。” “说得也是。” “长峰嫌犯……吗?被害人的父亲现在已经变成嫌犯了呢。真是的,今后的日 本会变成什么样子啊。” 发出老生常谈的评论后,DJ便开始介绍歌曲。播出来的曲子是一个演歌男歌手 以前的畅销曲。和佳子操作着开关,切换到别的频道。 世上还真有不幸的人——这是和佳子最直接的感想。她无法想象杀人的感觉, 但是她可以理解失去孩子的悲哀。 不过在她经过交流道开下高速公路时,刚才在收音机里听到的新闻,就已经被 她忘得一干二净了。 民宿“Crescent”就在蓼科牧场的前方,是一栋西洋式建筑。绿色屋顶是它的 标志。和佳子将车子停进前方的停车场。 她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下午三点过一点。“Crescent”的check-in时间是三点。 今天已经有两组预约,听说两组都是傍晚才会到。 从玄关走进去的右手边就是餐厅和交谊厅。父亲隆明正在打扫。 “你回来啦,怎么样?”隆明停下手边的工作问道。 “也没什么,放了花、上个香就回来了。” “是吗?”隆明又继续打扫着。他的背影很明显看出好像有什么话要对女儿说。 和佳子很清楚父亲要对她说什么。应该就是“差不多该忘掉大志了吧”之类的 话吧,她想。但是同时,隆明很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所以扫墓和大志生日时,他 们父女之间的对话就变得有点尴尬。 和佳子走进旁边的厨房,围上了围裙。她主要的工作就是准备料理。客人增加 时,会雇用几名工读生,不过从本周开始,工读生只剩下一人了。 十年前,她根本不敢想象自己现在会变成这样。和丹泽佑二结婚后,她在位于 前桥的新居里,满心期待地过着每一天。当时她的脑袋里只有即将出世的宝宝,她 有点担心生产问题,可是一想到育儿的事,她就会很快乐。 三个月后,她生下一个男婴,重四千公克,是个很健康的宝宝。她和佑二讨论 后,将宝宝取名为大志。 身为新手妈妈的她得熟悉一些做不惯的事情,所以让她吃了不少苦。而就像全 世界的丈夫一样,佑二几乎没帮她什么忙。当时公司的业绩正在下滑,身为干部的 他,可能必须不顾家庭专心工作吧。 和佳子倾注所有的时间和精力养育大志,大志也长得头好壮壮。当佑二因此感 谢她时,她还高兴得流下泪来,心想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然而,幸福却突然落幕了。 那一天,一家三口很难得的一起到附近的公园玩。那是一个天气很好的星期一, 佑二因为星期六上班,所以星期一可以补假一天。 大志已经三岁了,正是精力旺盛的时候。 大概是因为第一次和父亲到公园玩的关系,大志似乎很高兴。和佳子在长椅上 眺望着两人在沙坑玩耍的身影,心里觉得好幸福。 空气干爽、阳光温暖的过午时分。已经好多年没有这种舒服的感觉了呢,和佳 子想道,然后她就在不知不觉间打起盹来。 事后佑二坚持他有大声对和佳子说:“你照顾一下大志。”因为他要去买香烟。 但是和佳子并没有印象。她只记得看着他们两人在沙坑玩。 有人在摇她的肩膀,她醒了过来。那是佑二严肃的脸。大志去哪里了?他问道。 于是她才发现独生子不见了。 两个人脸色大变,一起寻找着儿子。大志倒在螺旋形溜滑梯的下方。佑二赶紧 将他抱起,但是大志一动也不动,脸已经变成了灰色。 虽然赶紧送去医院,但是已经回天乏术了。他的头颈骨骨折。 后来分析是没有双亲看管的大志,从螺旋形溜滑梯的坡道逆向走上去,走到一 半时,他因为往下看,所以头朝下跌落。当时距离地面的高度将近两公尺,而且下 面是坚硬的水泥地。 她痛哭了好几天,几乎什么也没吃、没喝,也没有睡觉,只是一个劲地哭。还 好当时她身旁一直有人陪着她,如果让她一人独处的话,哪怕只有一下子,她也一 定会从大厦的阳台跳下去的。 结束悲伤度过的每一天之后,空虚感又袭上心头。她无法思考任何事,就连活 着都变得很麻烦。 经过那样的时期后,她终于可以面对这个意外了。不过,当然也不可能因为这 样,就能积极乐观地活下去。只要一想起这个意外,她就觉得后悔不已。她为什么 要打瞌睡呢——同时,她也想责怪佑二。为什么要去买香烟啊——有好几次,她都 几乎要脱口说出这句话。 他的想法,可能也是一样的吧。只不过佑二并没有责怪她。 表面上回复了平静的日子,然而平静并没有真正造访他们的内心,其证据就是 :他们两人几乎不交谈。既然必须避开共通的话题,对他们来说,不说话就成了最 好的选择。 “啊,对了,今天又进来一组预约。” 说话声让和佳子回过神来。隆明站在厨房入口 . “今天?突然打来的吗?” “中午过后打电话来的,说是要住到后天。我回答他没问题。” “是情侣吗?” “不,好像是一个人。一个男人。” “一个人?真是难得耶。” “听他说话的态度不像是怪人啦。他说他要晚上才会到,所以不用准备晚餐。” “住宿费你有说明吗?” “呃,他答应付一点五人的费用。” “是吗?” “Crescent”共有七间房间,全都是双人床。再加一张床,就可以住三个人。 如果是一个人住的话,就要请客人支付一点五人的费用。 那个男性客人在晚上九点多的时候抵达了。他的头发很长,满脸胡碴,年龄大 约四十岁左右。身穿休闲服,行李只有一个旅行包。 那个客人在住宿卡上登记了吉川武雄。 一走进房间后,长峰放下包包,直接倒在旁边的床上。他的全身像是塞满了沙 子似的重得要命,而且还汗流浃背的,好像有一些异味从格子衬衫散发出来的样子。 他看着旁边的床。上面铺着白底花朵圈案的床单。他发现这里好像不是中年男 人一个人来投宿的地方。格子窗框上挂着的窗帘,也是花朵图案的。 他坐起身,将旅行袋拖过来,接着打开拉链,从里面拿出镜子。长峰将镜子放 在旁边之后,一边照着自己的脸,一边将双手伸进头发里。用手指找到发夹的位置 后,他很小心地将它整个拿起来,长假发就这么从头上取下来了。这是他在名古屋 的百货公司里找到的。这并不是那种掩饰秃领用的假发,而是一种时髦发饰。可能 因为这样,所以发毛颜色几乎都做成咖啡色或是金色的。 长峰将这顶假发丢到一旁,把网罩从头上取下后,再伸手插进自己原来的头发 里,将头发弄蓬松。闷了一天的头接触到空气时,整个头皮感觉凉飕扬的。 他又再照了一下镜子,用手摸着嘴唇四周。胡碴并不是假的,他从家里出来后 就一直没有刮过。当然并不是没有时间刮,而是他想要稍微改变一下自己的样子。 平常他的头发都会整齐的分线,也从来不曾留过胡子。他的相片也应该几乎都 是那样的造型。 房间的角落放置着一台电视。他拿起遥控器,打开开关切换着频道,最后转到 了新闻节目。他稍微看了一会儿,但是没有出现长峰涉案的相关报导。 他吐了一口气,再次照了照镜子,然后将镜子和假发一起放回袋子里。他的袋 子里有一副浅色的太阳眼镜,白天他就会戴上那副眼镜。 这样的变装到底有多少效果,他完全不知道。假设他的朋友也以同样的装扮出 现,他真的会完全认不出来吗?他想着。不过,因为一般人都不太会记得出现在电 视上的人物相片,所以他也只能赌一赌这个社会的冷漠了。 他又再度将手伸进袋子里。这次他拿出一张纸来,上面密密麻麻地印着长野县 主要民宿。其中也有“Crescent”。 昨天和今天两天长峰拜访了其中好几家的民宿,走得脚都痛了。不用说,当然 是为了寻找菅野快儿。他仅有的线索就是伴崎在断气前所说的那句“他去长野的民 宿了”。 这样做真的找得到菅野吗?长峰自己也感到不安。但是在没有其他办法的情况 下,他除了抓住这条很细的线之外,也没有别的选择。 可能是因为太累了,他就这样在床上打起盹来。电视仍然开着。把他吵醒的, 是从电视机里传出来的主播声音。 “……也因为这样,以杀人罪嫌遭到通缉的长峰重树嫌犯,据说很可能持有枪 械。掌握线索的人,请通知最近的警察局。接下来的新闻,是前几天召开的世界环 境改善会议——” 长峰赶紧起来,望向电视,然而已经开始播放完全无关的影像。他用遥控器切 换频道,不过也没有其他台在播报新闻了。 长峰将电视关掉,看看手表,现在已经过了十一点。 他是从傍晚的新闻得知自己被通缉这件事情的。因为早有心理准备,所以他并 不是那么惊讶,不过还是无法抑制贯彻全身上下的紧绷感。在家电行前面看到这则 新闻的他,突然陷入一种路人的眼光全都投向他的错觉。 新闻也报导了那封信。与其说那如他所料,还不如说长峰就是算准会被报导, 才寄出那封信的。不过他没算到的是,邮戳完全没有被提到。这么一来,他刻意跑 到爱知县去寄这封信的意义就完全丧失了。 他在脑海里背诵着他所写的内容。我是前几天在荒川发现的尸体——长峰绘摩 ——的父亲,长峰重树——开头这么写着的这封信毫无虚言,里面全是他的心声。 如果完成复仇的话,他就会去自首,所以希望警方不要对他的亲友做不必要的严格 调査。这个心情至今也没有改变。 但是长峰也非常清楚,即使他写这样的信,警方也不会特别关照他。他们应该 还是会毫不留情地将长峰的所有交友范围都列为调査对象吧。 那封信最大的目的,其实是要让躲在某处的菅野快儿掉以轻心。 只要菅野不是笨蛋,他就应该知道自己弄死的女生她父亲杀死了伴崎,现在正 在猎杀他吧。对长峰来说,最坏的情形就是害怕被报复的菅野主动出面自首。 长峰认为,菅野被捕根本就不能算是为绘摩雪恨。只有他亲手处置菅野,才能 算是报了几分之一的仇。他不能让菅野躲到警察局去,也不能让他被关入少年法保 护的监狱里。 所以才写了那封信。长峰原本是预测寄出的地点也会被媒体报导的。所以如果 他是从爱知县寄出的话,躲在长野县内的菅野应该就会松一口气,以为自己不用急 着去自首吧。 然而新闻却完全没有报导邮戳的事。应该是警方没有公布吧?是单纯地觉得没 有发表的必要?还是已经看穿他的目的?或是有别的意图呢?长峰完全摸不着头緖 . 第二天早上,长峰七点起床。其实他更早就醒了,只是觉得必须让身体休息, 所以就一直躺在床上。不过他已经睡不着了。绘摩出事后就开始的失眠症状,在他 逃亡的期间变得更严重。因为这样,他总是觉得头重脚轻,全身无力。 他听说早餐是从七点到八点半。但是不想看到其他客人的他,便抽着烟,或是 用地图确认周边的情形来打发时间。他一点也不想打开电视。 八点多的时候,电话响了。他拿起话筒。 “早安,吉川先生,早餐已经准备好了,您要用餐吗?”一名女性询问道。 “好的,我现在立刻过去。”他这么说完后,就挂断电话。 戴好假发和太阳眼镜后,长峰便走出房间。他走下楼梯,发现餐厅里没有一个 客人。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性,正坐在角落打计算机。那是昨晚迎接他的女性。 “早。”她一看见长峰就笑容满面地打招呼,“这边请。” 她的手指着一张靠窗的桌子。上面已经铺上餐巾,摆好了餐具。 长峰一就坐,她就立刻端了早餐过来。早餐是鸡蛋料理、汤、色拉、水果和面 包。女性问长峰餐后饮料要什么?长峰点了咖啡。 “不好意思,这么晚才下来。”长峰道歉。 “不,没关系。”她笑着说,然后又走回放着计算机的那张桌子。 看来自己似乎不是一个可疑的客人——长峰暂时安心了。 他一边眺望着窗外的景色,一边慢慢吃着早餐。要是没有发生那些事,能专程 来此度假的话,不知有多好呢。而且要是家人就在身旁的话,大概没有比这更幸福 的事了,他打从心底觉得。民宿的那位女性替他端来了咖啡。他轻轻低头致意。 “旅游旺季已经告一段落了是吗?”他问道。 “是的,差不多到上个礼拜左右。” “暑假已经结束了呢。” “是啊,您是来这里工作的吗?” “算是吧。不过是个很奇怪的工作就是了。”长峰苦笑着。 可想而知,女性露出了讶异的表情。 “我在找人。一个十八岁的少年离家出走了喔,结果他的父母拜托我……” “那您是侦探啰?” “不,我不是这方面的专家,所以找得很辛苦。”长峰伸手端起咖啡,“你们 这里有雇佣工读生吗?” “有,但是现在只剩一人了。” “那个人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从七月开始。” “是吗?”长峰点点头,然后从衬衫的口袋里拿出一张相片,“就是这个少年, 您最近有看过吗?” 这是从那卷录制蹂躏绘摩的录像带里印出来的。他只印出了那个可能是菅野少 年的脸,所以画质很粗糙。 民宿的女性左思右想。 “对不起,我没有印象。” “是吗?打榄您工作了,真不好意思。” 长峰将相片收进口袋里,开始喝着咖啡。女性则再度回到了计算机面前。 长峰非常清楚这样的盘问很危险,只要一不小心传到警察那里去,他可能立刻 就会遭到怀疑。但这是唯一找到菅野的办法了。看是他先被警察找到,还是菅野先 被他找到,长峰只能听天吃完早餐后,长峰站起来。民宿的女性仍然坐在计算机前, 她的样子看来,好像遇到了什么难题的样子。屏幕上显示出一个画面,她似乎是要 将照片数字输出。这张感觉起来像是亲子三人的照片,看起来是在神社院内拍的。 “我吃饱了,谢谢。”他对着女性的背影说。 “喔,粗茶淡钣的,招待不周请见谅。”她回过头来笑着说。 长峰朝着餐厅入口处走。但是他又停下了脚步,再次走近女性。 “请问……” 女性立刻回过头来,“是的。” “您在忙什么呢?似乎从刚才开始就陷入苦斗了呢。” “喔,这个吗?”她有点不好意思地捣着嘴巴,“我想要把以前的相片放大印 出来,可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我只会用扫瞄器扫瞄而已。” “可以让我看看吗?” “您可以帮我吗?” “我也不知道,或许可以吧。” 长峰坐到了计算机前,稍微操作一下,就了解状况了。原来是她不懂得软件的 使用方法。 “这里只要输入尺寸,然后再按下Enter 键,相片就会变得这么大,最后再印 出来就可以了。”他指着画面,说明基本的操作方法。 “谢谢,太好了。我平常都只用文字处理和网络的部分。” “我也很高兴能帮上忙。”长峰将目光移到屏幕画面,“那是您的先生和小孩 吗?” “呃……嗯。”她不知为何垂下了眼睛, “是七五三节「注」时拍的吗?” 「注」每年十一月十五号是日本的七五三节,具体地说,就是三岁和五岁的男 孩子,以及三岁和七岁的女孩子的节日。当天父母会为他们会换上和服,并带他们 去神社参拜,祈求平安顺利。 “不是,是过年。这是很久以前的照片了。” “是吗?您对这张相片有特殊的感情吗?” “该说是感情吗……我想应该是喜欢吧。” “原来如此,”长峰点点头,“原本的相片的质量就不好吗?好像到处都有刮 伤呢。” “那不是我保管的相片,可能是保管方法不好吧,所以刮伤得很严重……” “是吗?真是可惜。”长峰心想,明明知道刮伤放大后会更明显,她还是坚持 要放大,可见她有多么喜欢这张相片。“但是你们还可以拍更好的相片啊。” 长峰原本以为她会报以灿烂的笑容,但是不知为什么,她却只是不自然地稍稍 扬起嘴角而已。难道是因为说出相片刮伤让她不高兴吗?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这时,他看见计算机旁边放着几张相片。最上面的那一张 背面朝上,上面用笔这样写着,,享年三岁—— 大概是因为注意到长峰的视线吧,她赶紧拿起那些相片。 “谢谢您。”她对长峰低头致意。 “呃,没什么……” 长峰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好默默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