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小小的桌子就像教室里的课桌椅一样整齐排放着。织部看着在柜台领到的号码 牌,同时在和号码脾相符的桌子坐了下来。桌面上都贴着禁烟标志的贴纸。 他看了看四周,几乎有一半的桌子都有人坐。每一张桌子旁边,都至少坐着一 个穿着灰色制服的人。那应该是这间公司的员工吧。他们交谈的对象和他们真是天 差地别,有人穿工作服,也有像织部这样穿西装的,但是唯一的共通之处,就是来 访的客人看起来姿态都比较低。可能是这间公司的下包厂员工,或是这间公司的供 货商之类的人吧。如果来访的客人是站在相反的立场,也就是说,要是这间公司是 在接待他们的贵宾的话,一定会准备更宽敞舒适的接待室。 看着身穿工作服的白发中年男性,对着做他儿子都够格的年轻人鞠躬哈腰,织 部不禁觉得民间企业的等级制度真是严苛。 他坐下来后等了十分钟左右,一个戴着眼镜的瘦小男人走了过来。他也是穿着 灰色制服,长相有点神经质,看起来大约四十五岁左右。 织部站起来问道:“您是藤野先生吧?” “是的,请问……” “我叫做织部,不好意思,百忙之中叨扰了。” 藤野无言地微微点头,然后拉出椅子。织部见状,也坐了回去。 “我也曾经见过在制造公司上班的人好几次,不过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感 觉真是生气勃勃呢。” 织部是想要缓解对方的情绪才这么说的,但是藤野的表情却一点也没变,他舔 了舔嘴唇看着织部: “老实说,我完全不晓得警察为什么要来找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喔。” 织部挤出笑容。 “是,那是当然,我们并没有认为您和这个案子有关。只不过在想,您会不会 知道一些线索。” “所谓的线索,其实就是指长峰先生的藏身之处吧?” “呃,这也包括在内。” 藤野当场摇头。 “我怎么可能知道。就像我在电话里所说的,我只是和长峰先生在同一个公司 工作而已。” “但是下了班之后,你们应该也很熟吧?像是有相同的嗜好之类的。” 听完织部的话,藤野撇了撇嘴角。 “他几年前就没玩射击了。” “可是也不可能因为这样,你们两人就不往来了吧?听说长峰到现在还会参加 射击社的聚餐,不是吗?” “话是没错,但是我和他并没有特别熟。” “不过,听说是藤野先生拉长峰去玩射击的。” “说是我拉的……我只不过是看他好像很有兴趣的样子,所以才常和他聊而已。” “长峰结果玩了多久的射击?” “十年左右……吧?” “技术如何呢?” 藤野稍微歪着脑袋想了一下。 “他的技术很了得喔。不过,我想他的程度在大型比赛也是拿不到冠军的。” “不会去打猎吗?” “真正的打猎吗?我想应该不太常吧。他常参加射击场的射击比赛,射碟靶或 是野外射击之类的。” “那长峰为什么不玩射击了?” “因为眼睛。”藤野用手指着自己的眼睛,“他罹患了干眼症,不能过度使用 眼睛。当时他在公司里都戴着太阳眼镜。” “那这样子的话,他现在还能玩枪吗?” “如果只是玩一玩的话,”这样说完后藤野蹙着眉头,“不过因为中间有一段 时间没玩,所以很难说呢。如果不习惯的话,是不太能扣下扳机的。” “您知道长峰可能会去哪里练习射击吗?就算是非正式的射击场也没关系。” 在藤野眼镜后面的眼睛变成了三角眼。 “没有什么非正式的练习场喔。” “不会去人烟稀少的深山练习射击吗?” “不会。” “那么正式的练习场也可以,可以告诉我吗?” “告诉你是可以,但是长峰先生是不可能会去那种地方的。这样不是马上就会 被发现了吗?” “我也是这样想,但是为了谨慎起见。” 藤野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然后从外套的内侧拿出一本记事本。 “我常去的射击场就写在这上面。至于其他的地方,可以麻烦你自己打听吗?” “当然。我可以抄下来吗?” “呃,请。”藤野用冷淡的口气说完,打开记事本。 当织部正在抄写射击场的名称、电话和地址时,藤野开口问道:“请问……” “那封信真的是长峰先生写的吗?” “会不会是谁在恶作剧,或是有其他的凶手想要让长峰先生顶罪?有这个可能 性吗?” 看来,藤野似乎不愿相信长峰重树是杀人凶手这个事实。刚才还说和长峰不太 熟,但是照这样看来,他果然还是很担心长峰吧。 “这个我也不能说什么。”织部谨慎地回答,“只不过既然媒体都那么公布了, 我想上面的人应该认为那是长峰写的。” 是吗?藤野显得很失望。 “长峰先生还是会被逮捕吗?” 织部皱起眉头,略微点头。 “因为他杀了人啊。” “这个我知道,可是被杀的那个人也有问题不是吗?会被逮捕也是没办法的事, 但是不是有缓刑或是量情减刑之类的东西吗?” “那是法官的事,我们是没办法回答的。” “不过,他会因为杀人罪被起诉吧?” “没错。” “关于这一点,该怎么说呢……我没办法认同。因为杀了人所以被判杀人罪, 可是对方是个该被杀的人啊!自己的女儿遭遇到那样的事情,任何做父母的应该都 会想要报仇。我也有一个和绘摩同年纪的孩子,所以完全可以理解长峰先生的心情。 什么都不做才奇怪呢!” “我可以理解您所说的,但是现在日本的法律就是不允许复仇。” “这种事情——”藤野咬着嘴唇。他应该是想说,这种事情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织部抄完以后,就将记事本还给藤野。 “公司的人的反应怎么样呢?” “你所说的反应……是指?” “长峰的事,应该已经是大家谈论的话题了吧?” “喔,那个嘛……但是该怎么说呢?公司的人好像都不太愿意去谈论这件事, 而且这也不是个令人偷快的话题。” “除了藤野先生之外,还有哪些人和长峰比较熟呢?” “不,我不是说过了嘛,我和长峰先生并没有特别熟。”藤野眉头紧蹙,露出 不悦的表情,“所以我也不太清楚长峰先生和谁比较熟。你要不要去问其他人啊?” “我问过好几个人了,但是他们都说是您啊。” 藤野睁大了眼睛,好像是在思索到底是谁说出这种话的。 “如果连我的名字都被说出来的话,就表示长峰先生在公司内没有比较亲近的 朋友吧。所以我想刑警先生来这里,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收获吧。”藤野夸张地卷起 外套衣袖,“如果您没有其他的话要说,我可以告辞了吗?因为我是在工作中溜出 来的。” “对不起,还有一件事。”织部竖起了食指,“长峰看到绘摩小姐的遗体后, 好像就开始请假了,不过在杀死伴崎敦也的前一天,他却来公司上班了。你还记得 当时的情形吗?” 藤野在瞬间做出一个像是在回想什么事情的眼神,然后微微点头。 “记得啊。可是我没有和他说话——因为不知道说什么。其他人应该也是一样 吧!” “也就是说,失去女儿的事情让他很沮丧是吗?” “看起来是。” “他有什么引人注意的举动吗?就是和平常不一样的地方,任何事情都可以。” 不知道,藤野耸了耸肩。 “我也不可能一直观察长峰先生啊。只是觉得他好像不太能工作的样子,时常 离开座位。我去自动贩卖机买饮料的时候,就看见他在走廊的角落。”藤野看着远 方继续说,“好像是在哭的样子。大概是忘不了女儿的事吧!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原来如此。”织部点点头。藤野的口气虽然轻描淡写,但是听了却让人百感 交集。 织部向藤野道谢后,就离开了半导体公司的大楼。他一边往车站走,一边反复 想着藤野刚才说的话,不过就是找不到任何可以査出长峰藏身之处的蛛丝马迹。 他想起了藤野那张从头到尾都不太高兴的脸。他虽然重复了好几次说自己和长 峰不是很熟,但其实并不是害怕被牵扯进去,而是想要避免长峰因为自己的关系被 捕吧?织部这才知道,原来透过运动培养出来的友谊,竟然这么牢固。 我可以理解长峰先生的心情,什么都不做才奇怪呢—— 那应该是藤野的心声吧,织部自己也有相同的感觉。虽然站在他的立场,是不 能认同这种想法的,但是其实他真的很想和藤野两人一起为长峰辩护。 他回想起最后一个问题的回答。从藤野的答案来推测,长峰当时应该没有什么 特别引人注意的举动。在走廊上哭泣,就当时的情况来判断,那也是很合理的。 然而就在隔天,长峰却去了伴崎的公寓复仇。这个突如其来的变化到底是怎么 回事? 当然,长峰可能在最后一次去上班的时候,就已经注意到伴崎了。可是既然这 样,又为什么还要去公司上一天班呢?为什么复仇行动要等到第二天呢? 长峰最后一天上班的那个晚上,曾经打电话给上司,好像是说第二天要请假。 也就是说,长峰很可能是在那天他下班回家以后,才知道伴崎敦也这个人的。 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这仍然是让调査团队伤脑筋的问题。到目前为止,调査数据都显示伴崎和菅野 根本不认识长峰绘摩,会将她掳走也是临时起意的。就算长峰再怎么乱猜,也没道 理锁定杀死女儿的凶手才是。 回到警视厅之后,真野和近藤他们正好聚集在电视机前。每个人的表情都很难 看。 “怎么了?”织部问真野。 “被摆一道了,那封信流到电视台去了。” “咦?流出去……” “刚才整封信都被公布了。”近藤说,“说是独家新闻,报导得很夸张呢。” “怎么回事?不是不打算公布那封信吗?” “所以我就说,不知是从哪里流出去的嘛。报社和电视台确实都很想弄到那封 信,可能是我们四周的天真刑警,随随便便把那封信交出去了吧。完了啦,上面一 定又会开始吠了。” “但是这有那么严重吗?信上大部分的内容不是都已经公布了吗?就算整封信 都被公开,也不至于有什么影响吧?” 近藤摇了摇头。 “你真是嫩啊,老兄。” “是吗?”织部看着真野。 真野点燃一根烟后,吐出一大口烟。 “你回想一下你读那封信时的心情就好了。老实说,你的心有受到影响吧?” “话是没错……” “那就像是长峰直接在跟你说话。直接说话时有直接说话的影响力,那个影响 力如果过大的话,对我们来说就会变成麻烦的阻碍。” “阻碍……” “公关室的电话响个不停喔。”近藤说,“打来的内容几乎都一样——请停止 追捕长峰先生。” 对于和佳子下的这一着棋,男性客人的脸上露出苦笑。他身穿T 恤,双臂抱胸, 低声沉吟着。 “怎么了?孩子的爸?你不是说下西洋棋的话,没人是你的对手吗?难道是骗 人的?”他的老婆在旁边说着风凉话。 “烦死了,你安静一点啦。”男性客人用手指指着西洋棋的棋子,同时皱起了 眉头。他好像是在想:既然已经对老婆夸下海口了,就应该再多坚持一下吧。其实 胜负早已定了,不管他再怎么努力,还是得再走好几着棋,才能将和佳子的军。这 点他自己也应该很清楚。 吃完晚餐后,和佳子正在擦桌子,结果有人来问她要不要下一盘棋。好像是发 现了放在交谊厅架子上的西洋棋盘吧。这个男性客人看起来相当有自信。 “爸爸,加油!”七岁的儿子不断替额头出油而泛着光芒的父亲加油打气。那 是一个身材瘦长,手脚被太阳晒得黝黑的健康男孩。刚才还一直沉迷于电玩的他, 一看到父亲和民宿的阿姨在西洋棋盘上开战,就开始津津有味地盯着战况,根本不 管自己懂不懂规则。 和佳子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这个男孩的事情。他平常都在玩些什么呢?有什么 样的朋友呢?他喜欢什么东西呢?将来想要做什么呢——不用说,这些想象全都是 因为她把对死去儿子的思念,移情到这个男孩身上的缘故。不过她并没有对男孩或 是他的父母问东问西。不用说,他们一定会愉快地回答吧。然而和佳子害怕自己在 听到那些答案之后,内心会波涛汹涌。 父亲终于下了下一步棋,这是和佳子预料中的一步。她拿起早就决定好的棋子, 放到她早就决定好的位置上。看见和佳子的这步棋后,父亲显得很泄气。 “哎呀!我输了。”他将两手撑在桌上,低下头来。 “咦?怎么会?爸爸输了吗?”不懂西洋棋规则的老婆在一旁显得很惊讶,她 应该是没想到棋局这么快就结束了吧。 “爸爸好弱喔!”男孩敲着父亲的大腿。 “嗯,我很少输呢。您实在太厉害了。” “也还好啦!”和佳子一边微笑,一边开始收拾西洋棋。西洋棋是和佳子开始 在这间民宿工作后,父亲隆明教她的。其实或许该说,是隆明在结束一整天的工作 后,一定会找她下一盘棋。西洋棋就像是人生——这是隆明的口头禅。 “一开始我们就拥有所有的棋子。如果能一直维持这样,就会平安无事,但这 是不被允许的。要移动、要走出自己的阵地才行。越移动或许就越能打倒对方,可 是自己同时也会失去很多东西。这就和人生一样。西洋棋和象棋不同,从对方赢来 的棋子,并不能算是自己的棋子。” 一想起大志的事,和佳子就会觉得这句话是真理。一直以为儿子的死是对方的 错,夫妻互相指责,结果却只伤害了对方,什么也没留下。 男性客人的老婆打开电视开关,开始播报新闻。画面上是一封信的特写,主播 的声音配合着这个画面传了出来。 “‘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都要复仇,而在那之前,我并不打算被捕。不过复 仇完毕之后,我会立刻去自首的。我也不会请求量情减刑,即使是被判死刑也无所 谓。反正这样继续活下去,也没有意义了。’——长峰嫌犯是这样描述自己的心情 的。他真的是为了复仇,不惜赌上性命。针对这样的行为,一般人的想法如何呢? 让我们走到街头去听听观众的声音。” 和佳子立刻明白那是发生在东京那起强暴魔的复仇事件。白天的新闻谈话性节 目中,已经发表了凶手写给警方的信,吃晚餐时,住宿的客人们都在讨论这件事情。 听说邮戳好像是爱知县的,她还是觉得这件事离自己很远。 画面出现!个像是上班族的中年男性,麦克风对着他。 “我了解他的心情喔。因为我也有小孩嘛。可是实际要我付诸行动的话,我想 我做不到的。杀人毕竟还是……该怎么说呢?还是不可以的吧。” 接下来是一个中年女性的脸。 “一开始我觉得他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人。因为你们看,他杀人的手法很残忍嘛。 但是看了那封信之后,我觉得他很可怜。” 对于是否想让他去复仇的问题,中年女性想了半天。 “想和不想的比例各占一半吧。我也不知道。” 接下来是一个白发老人,老人对着采访记者瞪大了眼睛。 “不可以喔!复仇是野蛮的行为,绝对不可以!日本是法治的国家,所以这种 事情必须在法院里杀伐才对。做了坏事的人,应该依据法律来判他们的罪。” 如果因为凶手是少年犯所以就不用坐牢的话,您会怎么做呢?记者问他。 “这个……这样还是不可以啊。如果大家都用自己的方法去复仇的话,会变得 乱七八糟呢!” 画面上出现了一个圆饼图。针对长峰嫌犯的行为,总共分为“可以认同”、 “能体会他的心情但无法认同”、“无法认同”、“不予置评”四个区块。取得压 倒性多数的,是“能体会他的心情但无法认同”,超过了整体的半数。 “果然会得到这样的结果呢。”男性客人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喃喃自语,“对着 麦克风应该说不出‘我同意杀人’吧!” “如果是爸爸的话,会怎么做呢?”老婆问道。 “怎么做?” “假设说这个孩子被人杀了嘛。然后,你知道凶手是谁的话,你会怎么做?” 妻子看着开始玩电动的儿子,再次问道。 “我会杀了他。”男性立刻回答。虽然脸上带着笑意,但是他的眼神却是认真 的。“你呢?” “我可能也会杀了他——如果我有办法的话。” “办法这种东西是一定有的吧。” “不只要杀死他,我还不能让自己被捕。孩子被杀已经够不幸了,还因为复仇 而得坐牢,这未免太划不来了。为什么要为了那种家伙,遭遇第二次的不幸呢?所 以我如果要复仇的话,就一定要先想好不被警察抓到的办法,然后才去执行。” “原来如此,女人还真会算计呢。就算在这种时候,也要想办法不让自己吃亏。” “男人太单纯了啦。因为你看,报仇雪恨了之后,自己却被抓进去关,这样子 哪有意义啊。” “被抓也无所谓,只要能报仇就好了嘛。我只要能杀死那家伙,根本不会考虑 被捕的事。” “爸爸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失败喔。要想远一点。所以你下西洋棋才会输嘛—— 是不是啊?”老婆征求着和佳子的认同。和佳子没有回答,只是苦笑着。 “这和下西洋棋无关吧。好了,该回房了。明天还要爬山呢!得睡饱一点才行 ——谢谢您的招待。” “晚安。”和佳子带着笑容目送这一家人。 新闻的内容已经变成在谈论经济问题了。暂时看不到景气复苏的迹象——经济 学者使用统计图,说明着不值得一听再听的东西。和佳子按下遥控器的开关,将电 视关掉。 她将西洋棋盘放回架子上时,装在玄关门上的铃响了。她一看,原来是吉川武 雄。他的帽子戴得很低,虽然已经是晚上了,他却仍然戴着浅色的太阳眼镜,他衬 衫的腋下部分被汗水濡湿了。 “您回来了啊!”和佳子从交谊厅走出来对他说。 吉川像是失了魂似的,愣了一下才略微点点头。 “不好意思,错过晚餐。” “这不要紧。您应该在外面用过餐了吧?” “嗯,随便吃了一点……”吉川点点头。 傍晚时,和佳子接到了他的电话,要她不用为他准备晚餐。 “那个人找到了吗?”和佳子问道。她还记得他说要去找离家出走的少年。那 么,他今天应该也是为了这件事四处奔走吧。 “不,很遗憾。”他脸上浮现无力的笑容,摇了摇头,“我在这一带绕了绕, 但是民宿的数量多得惊人。” “难道没有其他的线索吗?像是姓名之类的。” “我知道他的姓名,但是这关系到个人隐私,所以不方便说。” “喔,这么说也是。那明天您还要继续找吗?”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那么明天之后的住宿地方,您找到了吗?” “待会儿才要去找。我打算再稍微往北走。” 看来他好像是一边移动据点,一边继续调査的样子。 “如果您决定好下一个地点之后告诉我,我可以帮您找民宿。” “真的吗?要是可以的话就太好了。” “直接告诉我没关系,我还可以拿到折扣价喔。” “谢谢。”吉川低下头致意,然后就打算上楼去了。然而他又停下了脚步,转 过头来,“昨天的相片,印出来了吗?” “相片?喔……” 和佳子立刻明白他在说什么。大志的相片。是亲戚把这张很久以前拍的相片拿 来给她的。因为相片保存的状态很差,所以她便将之存入计算机里,想要重新打印 出来,但是却不知该如何做才好。就在她伤透脑筋的时候,吉川来帮她了。 “请等一下好吗?”这么说完后,她就往走廊的尽头跑法。那里是她自己的房 间。 那张相片已经印出来了。她拿着相片回到吉川那里。 “大概就是这样。”她递给吉川。 吉川摘下太阳眼镜,看着相片。这时,和佳子突然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牵动了 她的记忆深处。她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看过这个人,但那是种非常不真实的感觉。 昨晚她也曾见过他拿下太阳眼镜的脸,可是当时却没有什么感觉。应该是心理作用 吧,她这么解读。 “还是看得见刮伤呢。”吉川说。 “这也没办法。只要能保留下相片……”说到这里和佳子就打住了。她不想亲 口说:那是她死去儿子的相片。 “相片已经先扫瞄进计算机里了嘛,那个数据还在吗?”吉川问道。 “是的,还在。” “能不能让我看一下?” “嗯,可以的……” 和佳子一边思忖着他的目的,一边走进了交谊厅,朝着放在餐厅角落的计算机 走去。 和佳子打开计算机的电源,调出了那张相片。 吉川在计算机前面坐下,然后手上抱着的小文件包中拿出一张新的磁盘片。 “我可以复制这张相片吗?” “唉?您要做什么吗?” “我也有带计算机来。用我的计算机,说不定能把刮伤去掉。” “是吗?” “我想应该可以。你不想消除相片上的刮痕吗?” “如果可以的话,就拜托您了。” “那我试试看。”吉川将磁盘片插入计算机旁边的插槽内,“我已经很久没用 磁盘片了,最近通常都是用CD-ROM来储存数据。” “这台计算机是别人给我的,所以很老旧,而且里面的软件也还没升级……” “如果平常不会觉得不方便的话,这样就够了。” 吉川以熟练的手势操作键盘和鼠标之后,便取出磁盘片。好像已经复制完了。 “今天晚上我来试试看。”吉川将磁盘片放入包包中。 “可以吗?拜托您这么麻烦的事。” “应该是不会花太多时间啦。”这样说完后,他的表情变得有点阴沉,接着稍 微犹豫地开口说道,“问您这样的事情,或许会让您觉得有点唐突……” “什么事?”和佳子问道。 “令郎是……生病还是怎么了吗?” 她不由得盯着吉川的脸看,他垂下了眼睛。 他果然还是发现了呀,和佳子想道。 “不,是意外。”她尽量以平静的声音回答,从公园的溜滑梯摔下来……因为 父母不小心。“ 吉川睁大了眼睛。可能是因为这个答案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吧。 “是吗?真抱歉,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这张相片我想明天早上就可以弄好 了。” “请不要太勉强自己。” “没问题的。那么,晚安。” 这样说完后他就摘下太阳眼镜,低头致意。 这时,和佳子再次觉得他跟某个人很像。 回到房间,长峰从包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打开电源,然后在等待计算机启动 的时间,点燃了一根香烟。 衬衫的腋下部分有汗臭味。他注意到之后,便直接叼着烟将衬衫脱下。他的全 身上下都冒出了汗水。 他一看表,发现快要十点了。原本想先洗个澡的他,还是决定撑到最后一刻。 他希望今天能洗个头,为此,他非得脱掉假发不可。要是在那个时候刚好有谁进来 澡堂的话,就麻烦了。 他带计算机来这里的原因有好几个。其中一个原因,是他觉得可能可以利用网 络搜集情报。但是其实和案子有关的事情,只要看电视和手机就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了。所以实际上,他还没因为这个理由而使用过计算机。 计算机开机了。长峰点击显示在画面上的其中一个图示,整个画面也跟着切换 成动画显示模式。 开始播放的影像,是长峰不愿再次看到的东西。换言之,就是绘摩遭到两个男 人蹂躏的画面。他离开家时,将那卷录像带的内容存进这台计算机里。 长峰目不转睛地盯着画面看,香烟就夹在手指之间。那是即使看了再多遍,他 都无法习惯,只会让自己的绝望和憎恨越来越深的影像。那是他不想再看,却又不 得不看的影像。 这就是长峰带计算机来的最大理由。不论何时何地,他都要看这个如同恶梦般 的影像。除了想要牢牢记住菅野快儿的脸之外,他也得透过这个影像鼓舞怯懦的自 己。 菅野快儿的脸部特写相片,也是从这个画面截出来的。长峰拿着那张相片四处 奔波,寻找民宿。 不过今天毫无斩获。他总共问了将近二十家民宿,却没有得到像是菅野快儿的 人住宿或是工作的情报。 明天以后该怎么办呢?老实说,他也一筹莫展。像现在这样的找法,真的能找 到菅野快儿吗?他一点自信也没有。而且他也担心再这样找下去,总有一天会有人 通报警方的。 今天那封信已经在电视上公开了,因此长峰的脸出现在电视上的频率变得更高。 如果电视台反复播报的话,记忆力再差的人也应该会慢慢将他的脸烙印在脑海里吧。 会发现他这个问些奇怪问题的人,就是要为女儿复仇的杀人犯,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了。 但是还有其他的方法吗—— 长峰将刚才的磁盘片放入计算机里,然后将其中的影像储存到硬盘去。接着他 开启相片加工用的软件,利用这个软件修饰相片。 在神社院内笑得很幸福的亲子三人。民宿的女人看起来比现在要丰腴些,应该 是她丈夫的男性,身穿西装,是个美男子。正中间比着V 手势的男孩身穿格子上衣, 配短裤和白色半筒袜。 她说是从公园的溜滑梯摔下来的,然后儿子就这么死掉了。长峰没办法再继续 追问下去,但是却不敢相信真的有这种事。她是说因为父母不小心,可是那究竟是 什么样情况呢? 不管怎么说,当时她应该非常悲伤吧——现在的长峰能够想象了。不知道这是 几年前的事,不过恐怕她心里的伤口还没有愈合吧。这样一想,长蜂就可以理解, 为什么在她优雅地微笑时,眼晴深处仍透露出哀伤的神情了。 长峰戴上老花眼镜,使用软件工具,开始谨慎地修复相片。消除背景和衣服部 分的刮伤还没什么,但是要消除脸上的刮伤就得费心了。因为如果人的长相变了的 话,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为什么会想要帮这个连姓名都不知道的女人做这些事呢?长峰自己也不知道。 对于不知道相片中的小孩已经过世,还粗神经地问东问西这点,他确实感到很抱歉。 还有,他对同样失去小孩的女人,抱持着同病相怜的心情也是事实。然而不仅如此 而已。如果只是因为这些原因的话,他才不会想做这么麻烦的工作。 可能是自己想要得到免罪符吧,长峰心想。不管有什么理由,都不能让杀人合 理化,这他都知道。做了不可饶恕的事之后,罪恶感是不会消失的。 为了战胜罪恶感,他只能反复晗着“这是为了绘摩”的咒语。也就是除了站在 家长为了孩子着想这种理所当然的立场之外,他别无他法。而因为这个想法支撑着 他的心,所以他才无法默默看着民宿这个失去孩子的女人不管。 如果她知道长峰是以这样的心情来修复相片的话,就算相片出来的效果很好, 她或许也不会高兴吧,长峰想道。 马上就要十一点了,可是却还有人进入浴室的声音。来到走廊上,原本打算去 锁浴室门窗的和佳子很失望地回到自己房间。洗澡时间最晚到十一点,不过她不想 催促泡澡正泡得舒服的客人。而且那个客人可能是吉川吧。回到民宿后,他应该还 没洗澡,因为他为了找人奔波了一整天,所以和佳子想让他悠闲地泡澡。 然而她只等了几分钟。就好像是洗战斗澡似的,和佳子听见客人出来的声音。 和佳子走出房间后,看到吉川正在走廊上的贩卖机前面买罐装啤酒。头上裹着 毛巾的长峰看见和佳子后,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很惊讶似的连连后返。 “怎么了吗?”和佳子问道。 “不,没什么。”他一只手将洗脸盆拿到身后,一只手按住裹着头发的毛巾, “对不起,这么晚才来洗澡。” “不,没关系。水还热吗?” “水温刚好,很舒服,我还差点睡着了呢。” “那就太好了。”虽然心里纳闷洗战斗澡是否真的会想打瞌睡,不过她还是这 么回答。 “刚才我已经开始修复相片了,应该没问题。”吉川说。 “是吗?真令人高兴,但是也请不用太勉强。” “其实并不是那么麻烦的事,所以请别放在心上。那么,明天见啰。” “晚安。” 道完晚安后,吉川便拿着啤酒离开了。和佳子目送他离去后,便往浴室走去。 到底像谁呢——和佳子一直在想。绝不是自己身边的人,而是以其他形式看过 的人,比方说在电视上看过之类的,但是应该也不是某位艺人。 可能只是错觉吧,和佳子心想。明明是第一次造访的地方,却觉得自己曾经来 过,这种案例也不少。就是所谓的似曾相识。或许就是类似这样子的感觉吧。 不管怎么说,和佳子只觉得那个人是好人。虽然她完全不知道要消除相片上的 刮伤有多困难,但是一定需要费一番工夫,一般人应该是不会自愿帮忙的。 他可能喜欢小孩,或者是他比一般人更尊敬有小孩的人吧。说不定他去找行踪 不明的孩子,也不完全是为了钱。 关好浴室的门窗、打扫完毕后,和佳子便打算走回房间。不过在经过刚才那台 自动贩卖机前时,她下意识望了一眼找零钱的洞口,然后停下了脚步。 伸手一摸之后,她发现还有零钱留在那里。可能是吉川忘了拿走的吧。 她犹豫了一会儿,最后决定送到吉川房间去。刚才听他说话的口气,应该还没 打算就寝吧。 她走上楼梯,轻轻敲了吉川住的那个房间的门。里面立刻传来小声的响应。 “您是不是忘了拿走自动贩卖机找零了?” 她一说完,就听见对方有点惊讶地“啊”了一声,门也应声打开了。探出头来 的吉川戴着眼镜,头上仍然裹着毛巾。 “您的钱。”和佳子将零钱递出去。吉川说了声谢谢后,就接了过去。 “我正好在修相片,我想再一下子就好了。”吉川说。 “谢谢。”和佳子一边道谢一边盯着吉川看。 吉川似乎有点讶异地说:“怎么了吗?” “喔,没什么。”和佳子赶紧摇着手,“对不起,因为您戴着眼镜。” “这个吗?”他苦笑了一下并摘下眼镜,“老花眼。如果没有这个的话,就看 不清楚细微的部分。” “请别让眼睛太疲劳了。” “没关系的。” 他们互道晚安之后,吉川便关上门。和佳子则从房前离去。 但是当她的脚踩到楼梯时,突然有一道光闪进她的脑海,这道光照亮了她想看 却看不清楚的记亿深处,从中浮出来的东西,是一个电视画面。 是葬礼的景象。丧家的男性正在向大家致意。他在读着事先准备好的稿子,然 后戴着眼镜的脸抬了起来,双眼盈满了泪水。 这是她最近看到的影像。到底是哪一个葬礼呢—— 和佳子倒抽了一口气。她发现那是在新闻谈话性节目中曾经看过几次的影像。 就是那个父亲为了被奸杀的女儿复仇,正在追杀凶手的事件。在节目里介绍那个父 亲时,都会使用女儿葬礼时拍摄到的影像。可能是因为这样才能更深刻表现出他的 遗憾吧。 长峰……下面的名字是什么呢? 和佳子慢慢走下楼梯。她觉得如果走太快的话,双脚好像会不听使唤。她的心 跳加速,全身冒冷汗。 走到交谊厅后,她摊开昨天和今天的报纸。被通缉的时候,报纸上应该会刊登 他的相片。 找到了——不久她便找到了。一张男性正面的相片,下面写着“长峰重树嫌犯”。 和佳子盯着那张相片看。果然没错。她看到吉川之后,一直觉得他长得跟某个 人很像,原来就是这号人物。虽然发型不同,相片里的长峰重树也没有胡碴,不过 如果留了胡子的话,应该就一模一样了。 吉川就是长峰重树吗? 他的长发也有可能是假发。和佳子知道有男性用的假发。洗完澡后,他在头上 裹了毛巾,难不成就是为了遮掩本身的短发吗? 而且他的行动也很可疑。虽说要找一个年轻人,可是那个人,其实就是他想要 复仇的对象吧。 和佳子拿着报纸的手开始颤抖。她收起报纸,赶紧回到自己的房间。虽然检査 完门窗是否全都关好的工作还没做完,不过她现在已经没办法想那么多了。 她打开电视,然后在电视前面坐了下来。她想要先确认吉川是否真的就是长峰 重树,因为光凭报纸上的照片,是很难判断的。不过很不凑巧的,没有一个电视台 在播报新闻。 如果真的是长峰重树的话,该怎么办—— 当然应该通知警方吧?不,或许应该现在就通知警方。光是长得很像长峰重树, 这个情报就很有价值了。即使弄错了,警方当然也不会怎样,吉川应该也不会生气 才对。 现在除了她以外,好像还没有人发现吧。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吉川几乎没 让自己和其他人打过照面。这一点似乎也显示他就是通缉犯。 必须先让隆明知道。后续的处理他应该会判断吧。 然而,和佳子并没有站起来。她发现自己在犹豫要不要去告知父亲。隆明一定 会立刻报警吧?然后不一会儿,警察就会赶来确认事情的真伪。如果吉川就是长峰 重树的话,当场就会被逮捕;如果不是的话,就当是闹个笑话,和佳子他们并不会 有任何损失。 但是这样真的可以吗—— 某个看不见的东西,将想要站起来的和佳子压在座位上。 窗外已经变亮了。和佳子从床上坐起来。虽然距离闹钟响还有将近一小时的时 间,但是继续躺在床上也不会改变什么。她昏昏沉沉躺了一个晚上,结果还是无法 熟睡。 和佳子打开电视开关。可是别说新闻了,就连有在播放节目的频道都找不到, 她只好又关掉电视。 可能是因为睡眠不足的关系,让她觉得头很重,胃部也账胀的。 她还没决定是否要将吉川的事告诉隆明。不,其实她想法已经确定了。她想要 亲自确认吉川是不是长峰重树,如果觉得没有错的话,就会自己打电话给警察。她 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总之,她认为这件事情不能靠别人。她确实也不想 将责任推给父亲,不过这并不是唯一的原因,应该说是一种直觉吧。如果不亲自判 断的话,她觉得自己一定会后悔。 等了一会儿,和佳子再次打开电视。电视正在播报昨天体育竞赛的成绩。她锁 定了这个频道,等着一般新闻节目开始。晨间新闻会重复播报昨天的内容。如果固 定在这个频道的话,一定会播出和长峰重树有关的新闻的,她想道。 和佳子回想起自己和长峰重树之间的谈话。的确,他身上是有种类似逃亡者的 感觉,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总是很少抬起头来。但是,他说的一些话又带着 一股暖意,感觉一点儿也不像杀人犯。和佳子不觉得他是那种凭着感觉行动的人。 事实上,他也主动说要帮和佳子修复大志的相片。如果是只考虑到自己复仇的人, 现在这种情况下,应该不会说出那种话吧? 想到这里,和佳子吓了一跳,因为她发现自己的心中有一份想要包庇长峰的情 感。她轻轻摇摇头,继续看着电视。就在这时候,主播开始播报发生在足立区的凶 杀案后续报导。 “——所以长峰嫌犯的信,似乎也为一般市井小民带来了影响。针对这一点, 警视厅除了承认被公开的信的内容是真实的之外,并没有再多做评论,调査方针也 没有改变。此外,针对邮戳来自爱知县这一点,警方表示,只能说长峰嫌犯是从爱 知县将信寄出,并不能证明他就潜伏在爱知县内。” 男主播的右上方出现了一个男性的大头照,下面写着长峰嫌犯。和佳子采出了 身子。那张相片好像和登在报上的是同一张,但是因为比较大,画质也比较好的缘 故,所以脸部的轮廓可以看得较为清楚。 她的心跳又开始加快了。越看她越觉得长峰和吉川长得很像,甚至已经没办法 想成别人了。 好像有人经过了走廊。和佳子听到声音之后吓了一跳。即使知道那是隆明,她 的心还是怦怦跳个不停。 她简单打扮了一下,就走出房间。经过楼梯前方时,她往二楼看了一眼。尽管 知道吉川应该没那么早起床,她还是担心会碰到吉川。 走进厨房,她看见隆明正在穿围裙。隆明看见女儿之后,露出惊釾的神色。 “喔,今天怎么这么早起床啊?” “不知不觉就醒来了。”和佳子看了看挂在墙壁上的钟,好像比她平常的时间 早了三十分钟以上。 “你来得正好,有一个客人说要早点出门喔。那料理的准备工作就交给你吧!” “我知道了。”和佳子拿起围裙,“那个……说要提早出门的是哪一个客人啊?” “带着一个小男孩的夫妇。他不是和你下过西洋棋吗?” “喔,那一家人啊。”和佳子点点头,开始洗着马铃薯。如果是吉川说要提早 出门的话,该怎么办呢?她自忖。 和佳子一边削着洗好的马铃薯,一边看着隆明的背影。他正要开始煮汤。那个 背影和平常一样。他做梦也想不到,受全日本瞩目的大事就要发生在这间民宿里吧。 就是因为讨厌凡尘的喧嚣,他才会选择这样的生活,每天过着一成不变的平凡生活, 享受着与来来去去的旅客短暂的接触。电视上播报的恐怖杀人事件,对他来说,一 定就跟异次元的故事一样。 “怎么了?”突然转过身来的隆明,看着和佳子露出惊讶的表情。他大概看见 她手里拿着菜刀发呆的模样吧。 “没什么。”她露出笑脸。 “你的脸色不太好看喔。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就去休息吧。” “不要紧,我只是在想些事情。”和佳子挤出笑容,开始动起菜刀。隆明没有 再继续问下去。 打工的学生也起来了,厨房一下子就充满了活力。餐桌上铺着漂亮的餐巾,所 有的准备也都已经完成了。不管客人们什么时候过来,他们都可以立刻上菜。 到了七点,最早出现的客人就是昨天和和佳子下西洋棋的那个男人,以及他的 老婆和孩子。她和和佳子打了照面后,说了声“昨天谢谢你”,然后点点头;和佳 子也报以微笑说着“哪里”。她觉得自己的脸颊好像麻了。 其他的客人也陆续进来了,但吉川没有出现。和佳子回想起昨天早上,他也是 比大家晚一些才进来。她对他的怀疑越来越深了。 喜欢下西洋棋的男人迅速吃完早餐,接着不管老婆和小孩还没吃完,他就自顾 自地离开座位走到电视前。打开开关后,他将频道转到新闻节目。 “搞什么嘛,爸爸。我们还没吃完耶!”老婆抗议着。 “我不用在那里等你们也没关系吧。” “可是这样我们会吃得很赶啊。” “没关系,你们慢慢吃。”男人将电视的音量调大。 长峰嫌犯这个声音跳进了和佳子的耳朵里。端着放了餐具的托盘的她,差点因 为过度的惊惶失措而打翻托盘。还好,似乎没有人看见。 她偷偷将目光投向电视。男主播用稍微紧张的表情说道: “这是本节目独家查证的消息。长峰嫌犯在几年前曾经参加过射击比赛,而且 也拥有自己的猎枪。至于长峰嫌犯是不是带着那把猎枪失踪的,调査总部尚未出面 证实。如果他打算用枪复仇的话,就有可能在大街小巷开枪,一般的市民也有可能 受到伤害,所以大家就必须严加戒备了。” 坐在电视前的男人双手交抱胸前,吓了一大跳。 “哇,他打算用来复枪报仇呢!这样一来,事情就越来越严重了。好莱坞的电 影一样唉。” “一般人可以那样用枪吗?”他的老婆问道。 “可以啊,不过必须持有特殊的执照才行。不然,不就不能打猎了吗?” “是喔。”他的老婆做出理解的表情点点头。 和佳子试着回想吉川的行李。如果是来复枪的话,一般的包包是放不下的吧? 在和佳子的印象中,他的行李好像只有一个旅行包。还是说来复枪也可以折迭,变 得很袖珍呢? 到了八点时,吃过早餐的客人们全都消失了踪影。他们也几乎都办好退房手续 了。 “和佳子小姐,还剩下一位吉川先生。”工读生多田野说道。 “喔,对,那我来打电话问问好了。”和佳子走到电话那里。和客人联络是她 的工作。她想起昨天早上,自己也曾打过电话给他。 虽然犹豫了一下,她还是拿起话筒,在确认房间号码之后,她便按下按键。电 话一响,吉川就立刻接了起来,好像在等着和佳子打来似的。 “喂?”吉川低沉的声音传来。 “请问……早餐已经准备好了,您要用吗?”她的声音沙哑。 “好,现在我就过来。” “好,那我等您。” 挂掉电话后,和佳子不自觉地叹了口气。握着话筒的手已经渗出汗水来了。 “真是难得啊。”她身后的多田野说。 “啊?什么事?”和佳子转头问道。 “和佳子小姐打电话给客人时,一定都会先说早安不是吗?可是刚才却没有说。” “喔……”这么说来的确如此。因为太过紧张的关系,她连平常会说的话都忘 记了。和佳子挤出笑容,“刚才一不留神就忘了。因为我一边打电话,一边在想事 情……” “您是不是太累了?收拾的工作就由我来做吧。” “不会,没关系,谢谢你的关心。剩下的我来做,你去帮忙大叔吧。” 大叔就是指隆明,他应该正在打扫已经退房的房间。不知为什么,和佳子不想 让多田野看到吉川。本来这种时候,也应该让多田野看看吉川的脸,看他觉不觉得 吉川长得很像那个通缉犯。但是不知为何,和佳子却是抱着相反的想法。如果那么 做的话,她就只能走上报警那条路了。她想要避免事情变成那样。 吉川和走出去的多田野擦肩而过,走了进来。他不可能会知道和佳子心里在想 什么,但仍然垂下眼睛,对和佳子笑着说:“早。” 和佳子也回了声:“早。”接着便开始准备他的早餐。 她将食物放在托盘上,端到他的座位。明明不是很重的东西,却让她感到歩履 蹒跚。等她将食物放到桌上时,才发现那是因为她在发抖。 “那个……”吉川对她说。 “什么事?”和佳子不禁睁大了眼睛。 “这个给你。”这样说完后他就将磁盘片放在桌上。 “啊……是那张相片吗?” “嗯。我自己是觉得修得还不错,不过还要等你看过才知道好不好。有时候, 修图会把人的长相改变喔。” “那我待会儿再来看。” “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现在就看呢?要是还需要修正的话,我可以当场再修。” “是吗?那我现在就去看。” 和佳子拿起磁盘片,离开他的桌子。她坐到计算机前面打开电源,插入磁盘片。 不久后,屏幕上就出现磁盘的图标,她点系了那个图示。 看见显示出来的影像后,和佳子说不出话来。原本刮得一塌糊涂的相片完全脱 胎换骨,就像刚冲洗出来的相片一样漂亮,而且她觉得色彩似乎变得更鲜艳了。 “怎么样?”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吉川就站在和佳子的斜后方。 “太厉害了。”和佳子坦率说出她的感受,“我没想到会变得这么漂亮,谢谢 您。这样放进相框里,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令郎的长相有没有变?” “没有,那个孩子的脸就是这样。” 当和佳子看着修复成功的大志面容时,眼眶里盈满了泪水。她赶紧用围裙的一 角擦掉眼泪。 “真的很感谢你。应该很辛苦吧?” “不,也没那么辛苦,只要你高兴就好。”吉川笑咪眯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和佳子看着他吃饭的背影,再看看在计算机上的儿子的相片。虽然不是很了解, 但是她觉得这种修复工作不可能那么简单。她可以想象,他八成是在计算机前忙到 半夜吧。证据就是,他的眼睛看起来有点充血。 他不是坏人,她心想,甚至比一般人更善良一倍。她不得不思索着这样的人为 什么会…… “对了。”他突然转过头。 “是。”和佳子挺直了背。 “今天的预约已经满了吗?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想再住一晚。” 从“Crescent”民宿出来的长峰,还是像往常一样没有坐公交车,而是步行前 往蓼科牧场。不过他并没有目标。一直待在房间里可能会被人觉得有点奇怪,所以 他只好先出门。 今天早上醒来时,他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倦怠,就连从床上起来都很痛苦。晚 去吃早餐虽然是为了不要和其他客人打照面,但其实在电话响之前,他都还倒在床 上。昨天他为了修复那张照片,一直忙到半夜两点。如果这样做能安慰那个失去孩 子的女性就好了——他是以这种心情开始的修复的,只不过没想到一旦着手后,就 不知不觉陷了进去。 可能在他的内心深处,也想跳脱目前的处境吧。这是他的自我分析。疲于几乎 没有线索的捜寻和被通缉的他,非常想忘掉目前的处境,专注于这项作业——即便 只有一下子也好。 感到浑身疲倦的原因,并不是作业的操劳,而是这项作业已经结束的关系吧, 他不得不这样想。想要复仇却找不到对象——这种地狱般的时间又要开始了。 得让头脑和身体都休息一下才行。仔细想想,他从离开家之后,就不断地过度 消耗自己的精神和肉体。再这样下去的话,他就要垮掉了。在没有找到菅野快儿并 复仇之前,他绝对不可以倒下。 现在住的“Crescent”,是个可以让他喘一口气的好地方。员工很少,又没有 经营咖啡厅,所以不会有其他闲杂人等进进出出。最大的好处,就是身为通缉犯的 他,几乎不会和其他人碰到面。 所以他想要再多住一晚。今后不知何时才能再休息——不,可能连稍作休息都 没办法。 当他询问可否再多住一晚的时候,那个女性的表情很讶异,似乎想要知道原因。 于是长峰就回答:“因为我喜欢这里。”其实这也是真的。 她还是带着困惑的表情,先返到里面。让长峰等了两三分钟之后,她瞪大眼睛 走了出来,对长峰点点头,接着说:“没问题。” 可能很少有像他这样的客人吧,长峰心想。中年男子一个人投宿本来就很少见, 现在又突然说要多住一晚,她或许很困惑吧。 越靠近蓼科牧场,长峰就看见越多携家带眷出游的人群。发现今天是暑假的最 后一个星期日之后,他就理解了。所以民宿才会出现一家大小来住宿的客人吧。 有店家在卖饮料和冰淇淋,门前排列着遮阳伞,有人在伞下休息,也有男人大 口大口喝着啤酒。情侣也不少,而且每个人看起来都很幸福。 长峰在自动贩卖机买了可乐,然后在距离稍远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周围的这些 人一定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身边就坐着一个被通缉的杀人犯吧。 虽说是避暑胜地,不过阳光还是很强,今天大概也会很热吧。长峰调整了一下 太阳眼镜的位置。戴了帽子的头闷得要命。不过这也是当然的,加上假发的话,他 的头上等于迭了两层东西。他想要到没人看到的地方,将假发脱下来。 话说回来,接下来他该怎么办才好呢—— 差不多该开始想一些让他觉得忧豫的事情了。长峰单手拿着可乐,开始思索。 为什么一开始菅野快儿就会想要到长野的民宿来呢?伴崎敦也在断气前说菅野 “逃走了”。也就是说,菅野知道自己非逃走不可。由于当时长峰尚未展开复仇, 所以他的意思应该是指躲警察吧。 会选择长野,是因为这里比较适合逃亡吗?还是说他想不到其他地方呢?不管 怎么说,对菅野而言,长野应该是个很特别的地方。 可是,会不会是在长野有亲戚什么的呢?长峰想道。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 警方应该早就猜到和菅野有直接关连的地方,然后现在这个时候,菅野一定也已经 被逮捕了。过去曾经住过、或是工作过的地方,可能性也很低吧。 警方是透过什么方法来调査菅野的藏身之处呢?首先一定是去问他的亲友吧。 到现在都还没找到,就表示菅野是躲在这些人也想不到的地方。 不—— 他的父母不见得会说实话。如果他们知道儿子行踪的话,不管警察怎么追问, 他们也会保持沉默,不是吗?不是想要让儿子逃走,而是希望儿子能在被警察逮捕 之前出面自首。不管什么样的小孩,在父母眼里一定都是可爱的。即使长大后变成 罪大恶极的人,父母也会像那个民宿的女性一样,一心记得他们小时候可爱的模样, 甚至扭曲自己的良知。 长峰想起杀害伴崎时的情景。那个野兽也有父母。从新闻报导得知,他的父母 为了让他念书、参加大学资格检定考试,租了一间房子给他。真是荒唐!让那样的 人独自生活,他怎么可能会乖乖念书?八成只是父母为了摆脱麻烦,才让他离家的 吧。媒体也有报导,他好像会在家里对父母暴力相向。 结果造成了别人麻烦,只能说是因为他父母放弃了自己的责任。根据媒体的报 导,伴崎敦也的父母在儿子尸体被发现时,还以遭遇悲剧的双亲姿态接受采访。可 是当伴崎平日的素行不良曝光,而且警方怀疑是遭人寻仇之后,他的父母就突然失 去踪影。当然,因为他们曾经告诉警方住处的缘故,所以也有几个记者找到了他们。 不过,听说他们态度不变,拒绝接受采访。他们没有对遭到自己儿子性侵犯的女孩 道歉,只是一味强调自己是丧子的父母。 看到这些报导后,长峰杀害伴崎敦也的良心苛责便全都烟消云散了。只不过, 他还是会觉得自己做了一件没有意义的事,徒劳无功的感觉更加强烈。如果能看到 他父母自责的样子,长峰也许会稍感痛心,觉得自己似乎得到了一些补偿。 可能菅野的父母也一样吧!一定是由警方告诉他的父母——他的儿子到底在外 面做了多少坏事。就结果来说,他们应该也已经知道菅野就和伴崎一样,都成了凶 手锁定的目标了吧。即使如此,做父母的还是不希望儿子被捕。不管对他们做了多 合乎逻辑的说明,他们一定还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儿子是坏到要被人追杀的人,也 不会相信自己的儿子已被凶手锁定了吧。 就是因为有这样的父母,所以才会有像他这样碰到如此憾事的父母,长峰想道。 十几年前,他们应该都是一样站在为人父母的立场,抱着刚出生的孩子,期待着要 把这个孩子养育成怎样的人吧。 无法原谅——不管是本人或是他的父母。长峰从长椅上站起来,捏扁了手里的 可乐罐。 但是要怎样做才找得到菅野呢?在这几天的捜寻之下,长峰终于明白自己的行 动跟海底捞针没两样。 “——喂!和佳子。” 叫声让和佳子抬起头来。她在交谊厅,摊开周刊发着呆。 戴着草帽的隆明一脸惊讶地站在那里。 “你在发什么呆呀?没听见我的声音吗?我敲了好几次窗户唉。” “啊,对不起。”和佳子阖上周刊。那里面刊载着关于足立区凶杀案的特别报 导,是客人留下来的。 隆明应该是在屋外拔草。一定是有事,所以想敲窗户叫屋内的和佳子。 “有什么事吗?” “不用了,已经弄好了。”隆明将挂在脖子上的毛巾取下来,一边擦着汗,一 边走进厨房。他打算找找看有没有喝的东西。 和佳子手里拿着周刊杂志,站了起来。在敞开的厨房门另一头,她隐约看见了 隆明的身影。开关冰箱的声音传来。 她在犹豫是否告诉父亲,早餐时,他又再次看到了吉川的脸,而且,是觉得他 很像长蜂重树。看了登在周刊上的相片再次确认后,更加深了他们俩是同一个人的 看法。 隆明用草帽当作扇子扇着风走出来。 “吉川先生还要再住一晚是吗?我已经登录在预约表内了。” “是的,今天早上他才突然跟我说的……” “嗯,可能是行程有了改变吧!” “这个我也不知道,他好像很喜欢我们这里。” “是吗?这样就太好了。”隆明点点头,然后走出去。他好像一点都不觉得吉 川这个客人可疑。 和佳子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吉川的事情。那要自己报警吗?她也没办法下定决心。 现在,她发现自己只想想默默地看着吉川退房,离开这里。就算他总有一天一定会 被逮捕,她也希望是在别的地方。并不是因为和佳子不想被卷入惹这种麻烦,而是 她不想亲手破坏长峰赌上性命的冀望。 多田野从二楼走下来。 “房间已经打扫好了,二〇二号房不用去管它是吗?” 二〇二号房是吉川的房间。和佳子刚才是那样指示的。 “对,谢谢喔。” “那如果还有事的话,请叫我一声。”多田野这么说完,便将万能钥匙放在和 佳子面前,然后就出去了。 她看着那串万能钥匙。这里的房间仍然是用老式圆筒锁。隆明曾说:会撬锁的 人应该不会来这里住吧。 只要使用万能钥匙,任何房间都进得去,二〇二号房也一样。 他应该要到晚上才会回来—— 现在正是好机会,和佳子心想。虽然外貌神似,但是这样并不能确定吉川就是 长峰重树,搞不好只是莫名的相像而巳。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不就是自寻烦恼了吗? 要烦恼的话,得等弄明白了再来烦恼也不迟。而能让真相大白的方法,就在这里。 和佳子拿起万能钥匙,走到走廊上。她的心跳越来越快。 尽管没有这个必要,她还是蹑手蹑脚爬上楼梯。为了通风,几乎所有房间的门 都敞开着,唯独二〇二号房的门是关起来的。 和佳子站在门前,将钥匙插进钥匙孔。她的手指在颤抖,金属发出了碰撞声。 喀嚓一声,锁打开了,她深吸了一口气后,慢慢将门打开。 房内并不会很乱。两张床的其中一张,根本就像是没用过的样子。旅行包就放 在房间的角落,笔记本电脑则摆在桌子上。 和佳子战战兢兢地将包包打开,里面只有简单的换洗衣物和盥洗用具等等,并 没有看见笔记本或是身分证之类的东西。 她的眼睛看向计算机。他应该是用这台计算机帮她修复相片的吧。一想到这里, 她就觉得自己不应该做这种事。 她打开计算机,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开了电源。系统启动之前的这段时间让 她觉得漫长无比。 要如何确定他的真实身分呢?和佳子想到的办法是看电子邮件。不用看内容, 只要査査他在寄邮件时,是用什么署名就好了。 然而,和佳子从来没有用过别人电脑,所以也不知道该如何操作,才能启动邮 件软体。在无计可施之下,她只好一一点击桌面上的图示。 当她点击其中一个图示的时候,整个画面的感觉突然变了。不久后,屏幕上出 现了一个影像。 糟糕,点到一个奇怪的东西了—— 她虽然想要赶紧中止影像,但是却不太清楚操作的方法。在她手忙脚乱的时候, 影像一点一点地放映出来。 然后,是令人震惊的画面出现了。 一开始,和佳子以为这只是色情影片。可是仔细看过放映出来的影像后,她才 觉得好像不是那种东西。 一个年轻的女生被两个男的性侵犯。女生瘫软无力,脸上也面无表情。男人们 正在蹂躏着这样的女生。光是看着这令人不快的影像,就令和佳子作呕了。 和佳子好不容易找到了操作面板,然后点击了一下,让画面停止,顺便关掉计 算机的电源。不舒服的感觉并没有因而消失。 当她啪哒一声关上计算机时,脑海中闪过一件事。 刚才看到的影像,该不会就是吉川,不,是长峰重树的女儿遭到性侵犯时的画 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