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在西新井分局的梶原刑警催促下走进会议室的,是一名年约五十岁的矮小男人。 他的双眼内凹,两颊凹陷。织部觉得他好像不是因为变瘦,而是因为过度疲劳而形 容忆悴的。充血的双眼也证明了他的劳累。他紧张的表情似乎在告诉别人,他是烦 恼了很久,才决定这样挺身而出的。 “您是鲇村先生吧。”织部确认道。 男人点点头,小声回答:“是。” “总之,您先请坐。我已经听过事情的大概经过了,只不过还有些地方想要确 认一下。” 鲇村将折迭椅拉出来,坐了下去。梶原就坐在织部的旁边。 “呃,我想先问一下令嫒千晶小姐自杀时的情形。听说是今年五月七日的事吗?” 织部一边看着手边的资料一边问道。“是的,就是黄金周刚结束的时候。——那个, 我刚才说的话是不是再说一遍比较好啊?”鲇村看着梶原问道。 “是的,麻烦您了。我们都只听到大概的内容而已。”梶原说。 鲇村点了一下头,喉头因为吞口水而动了一下,然后又看向织部。 “我老婆是说,早上千晶一直没起床,所以她想要去房间叫她。我当时已经去 上班了。然后她发现女儿……千晶把绳子挂在窗帘的滑轨上……上吊了。我老婆慌 忙将女儿放下来,然后叫救护车,可是那个时候她好像已经死了。是警察打电话给 我的。因为我老婆……已经快发疯了,连电话都没办法打。” 鲇村似乎在拚命忍耐什么的样子。虽然经过了三个月,但他心里的伤害一定还 没有痊愈。 织部又看了资料。鲇村的地址是埼玉县草加市。关于这个案子,听说草加分局 是以自杀结案。现在听鲇村的话,好像还有什么隐情似的。 “有遗书吗?” “没有。” “关于自杀动机,您有没有什么想法呢?” 鲇村摇摇头。 “没有。她是一个开朗的好孩子,看起来根本没什么烦恼。只不过,她自杀的 前一天特别晚回家,没吃晚饭就直接进丫房间,之后就没再出来过了。所以我想, 那一天她应该发生了什么事……” “前一天是指五月六日嘛。学校不应该是放假吧?可是她却很晚才冋家,是吗?” “我想应该是九点……左右吧。她跟我老婆说,她跟朋友去唱了卡拉OK,不过 那也是隔着门的对话。” “她就这样,没再出现在家人面前过了吗?” “是的。所以我很纳闷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便询问了来参加葬礼的学校朋友。 可是根本没有一个人跟她去唱过卡拉OK. 傍晚他们在车站分手后,千晶好像就一个 人回家了。” 和长峰绘摩的情形非常相似,织部一边听他说话,一边这么想着。 “千晶曾经说过,隔周六她喜欢的乐团就会举办演唱会,好像很期待的样子。 所以,那天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我也去找警察谈过,但是他们完全不站在我们的立 场,甚至根本就不理睬我们……总之,他们就是一副不想管的样子。搞到最后,对 方甚至还说是我们自己教育的方式有问题……” 鲇村咬着嘴唇,右手握拳敲了一下桌子。他的拳头在颤抖。 警察无法对已经以自杀结案的案子积极调査的心理,织部可以理解。尚未结案 的案件就已经堆积如山了,每天又还有新的案子发生。如果知道是自杀的话,即使 动机不明,也不会在办理文件上出现任何问题。 “那为什么您会觉得这次的足立区凶杀案与令嫒的自杀有关呢?” “因为最近我听到女儿的朋友说了些奇怪的话。” “奇怪的话是指?” “大约四月的时候,女儿的朋友说自己和千晶两人在放学的路上,被两个开车 的男生搭讪。千晶她们虽然没有搭理,但是那两个男的好像一直纠缠不休。当时她 们总算是甩开了那两个男的,不过后来那辆车好像又停在学校旁的路边,千晶她们 还因此绕路回家。可是因为在千晶过世之前,就没再发生这种事了,所以我也没想 到这会是千晶自杀的动机。那个孩子是这样说的。” “那两个男生就是……” “是的。那个女生说,其中一人很像这次被杀的伴崎,而且他们开的车子感觉 也很像。” 织部看了看梶原。 “问过那个朋友了吗?” “还没有,不过我已经将联络方式抄下来了。要叫她过来吗?” “不,还不用。” 织部将视线挪回鲇村身上。 “听了那孩子说的话之后,您就立刻觉得和令嫒自杀有关吗?” “因为和那个长峰绘摩小姐的凶杀案情况类似啊。” 鲇村正确记得“长峰绘摩”这个名字。他八成对于这一连串事件相当关心吧。 而且他还把长峰绘摩弃尸案说成凶杀案,可见他对伴崎他们的憎恨。 “而且,”鲇村又再次垂下眼睛,然后再抬起头,“我老婆说,千晶在死之前 好像有淋浴过。” “淋浴?” “嗯。是后来才知道的,不过好像有洗过澡的迹象。她在半夜淋浴完之后,似 乎还换上新的内衣。我老婆一直没告诉我这件事情,所以我想,我老婆应该多少知 道出了什么事了吧。” 织部将视线从说得很伤心的鲇村身上移开。只要一去想鲇村千晶是以什么样的 心情在淋浴,他的心就会痛。她可能是想在死之前,将身上的脏污清洗干净吧。 织部手上的资料上还附有两张相片——鲇村千晶的大头照。两张都是穿制服的, 是个大眼睛的可爱女孩。 西新井分局的人说,鲇村好像是带着这两张相片去警局的。然后他问警方性侵 犯长峰绘摩的凶手的录像带当中,有没有拍到相片里的这个女孩。 从伴崎敦也的房间收押回来的录像带,全都由西新井分局保管。梶原他们好像 是先一边播放这些带子,一边比对鲇村的相片。 然后,他们找到了应该是相片中的女孩——织部是这样听说的,不过他还没看 过录像带。 “可以看录像带吗?”织部问梶原。 “现在马上就可以看。”梶原望着房间的最后面,那里已经设置好电视和录放 机。 “带子呢?” “已经放进去了。”梶原小声回答。 请问,是鲇村的声音。 “果然……找到了嘛。我的女儿出现在录像带上了,是吗?”他提高了音量。 “不,目前还不能断定,只是我们觉得有点像。”梶原的口气似乎是在推托, “所以想要请您确认一下。我们已经在那里设定好录像……” “请让我看。”鲇村用力点头,挺直了背脊。 梶原看了看织部,织部对他点点头。让鲇村看录像带已经获得上司们的许可。 这边请。梶原这样说完,就将折迭椅放在电视机前。鲇村犹豫地坐了下来。梶 原拿起遥控器后,开启电视和录放机的电源。但是他在播放前,向织部问道: “织部先生也要看吗?” 织部迟疑了一下,然后立刻摇摇手。 “不,我待会儿再看——如果鲇村先生确认无误的话。” 梶原点点头,他的表情似乎是在说:这样比较好。 “我们已经事先找到了像是令嫒的片段了,所以只要按下播放键,应该就会出 现画面。等您确认完之后,请告诉我们一声,我们就在外面。” 我知道了。鲇村说完后就接过遥控器。 织部和梶原将他留下,一起走出会议室。当门一关上后,梶原吐出一大口气, 同时伸手到外套的内袋里掏出香烟。 “我们都碰到了讨厌的差事呢。”梶原用亲切的口气说。他看起来比织部要年 长几岁。 “梶原先生应该看过录像带了吧。你觉得是他的女儿吗?” “可能是吧。”梶原皱起眉头,“一开始影像很黑,而且没有拍到脸,所以很 难确认,而且那两个蠢材都只拍肚脐以下的部位。不过到了后半段,就拍到正面了。 那也是让人看了很难受的画面。只要一想到要让一个父亲看那种东西,就连我都觉 得心情沉重了。” 织部摇摇头。光是听他说话,就已经很难过了。 “那些家伙真是垃圾。”梶原一边吐烟一边说,“说句老实话,我还真希望菅 野也被长峰杀掉呢!我暗自祷告长峰不要被捕。” 织部默默看着地上,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因为他的内心也有相同的想法。 梶原低声笑着。 “身为调査一课的刑警,即使嘴巴裂开,也不能说出这种话吧!” 织部也报以苦笑。他是想要当作笑话一笑置之。 从伴崎的房间收押的录像带,包含长峰绘摩在内,共拍了十三名女性。居然有 那么多的被害人。但是到目前为止,似乎没接到这么多的被害人报案。也就是说, 被害人们都躲在被窝里暗自哭泣。 今后她们应该也不会站出来吧——这是调査团队的看法。尤其是当自己被性侵 犯的画面被拍成录像带之后,更是如此,刑警们都这么认为。 而鲇村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要来一根吗?”梶原递出烟盒。 不。织部拒绝时,从门内传来“噢呜——”的一声,听起来像是野兽在叫的声 音。同时,某种东西倒下去的声音也传了出来。 织部打开门,冲了进去。鲇村趴在地上,双手抱头,就保持这个姿势一直“噢 呜、噢呜——”地叫着。 电视机已经关了。遥控器掉在地上。 “鲇村先生,请振作。” 织部对着鲇村的背大叫,但是他好像没听见。他一边叫着一边扭动着身体,地 板都湿了,大量的鼻涕和泪水从他脸上流下来。 其他警察们好像也听到了他的叫声,冲了进来。梶原对他们说明事情的原委。 鲇村的叫声慢慢变成了语言。织部没有立刻听懂他在说什么,但是在他反复说 着时,织部慢慢明白了。 畜生、畜生、还给我、把千晶还给我、畜生、为什么、畜生、为什么要这样、 噢呜——噢呜—— 织部无法靠近鲇村,就连和他说话都没办法。愤怒、绝望与悲伤化成了一道厚 厚的墙,将女儿遭到蹂躏的父亲团团围住。 长峰一定也是这样吧,织部心想。 当长峰在伴崎的房间里发现录像带时,一定也是这样。当他被推到一个比地狱 还凄惨的世界后,心也就被撕成了碎片。 假使就在这时候,凶手出现了的话,他会怎么做呢?应该没有一个人可以保持 冷静吧?想要杀死他是理所当然的。杀死他还不够,他一定还想要将之千刀万剐吧? 即使做到这样,对长峰来说,对身为父亲的他来说,永远也无法挽回任何东西,他 什么也得不到。 鲇村的叫声,变成了:“我要杀死你!我要杀死你!” 长峰回到民宿时,已经接近九点了。 和昨晚一样,他在傍晚打电话过去交代不用帮他准备晚餐,所以民宿的人应该 也不会等他回 “Crescent”的广告是诉求老板兼厨师的厨艺精湛,晚餐是他们的卖点。长峰 很想尝一尝他们最自豪的料理,但是一考虑到和其他客人面对面的危险性,他只能 忍耐。长峰今晚的晚餐是咖哩牛肉。那是一家非常嘈杂的店,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 身旁的客人——唯一的优点就是宽敞。对现在的他来说,这种店家的存在,让他觉 得很感恩。 打开玄关的门,走进民宿。电灯已经关了一半左右,建筑物内很昏暗。从交谊 厅流泄出来的灯光也很微弱。 长峰正在脱鞋子时,便听见交谊厅传来的脚步声。他赶紧将鞋子放在架子上, 不打算碰到任何人。 从交谊厅走出来的就是那个女性。长峰安心了——如果是她的话,就没关系了。 她好像什么也没发现似的,甚至还对他很亲切。 “您回来啦。”她对长峰微笑。 “不好意思,回来晚了。晚餐不回来吃也没事先说,真是非常抱歉。” “那个……没有关系。”她低下头,喃喃自语地说。 “那么,晚安。”长峰鞠躬致意后,就从她身旁走过,正要爬上楼梯。 “那个……”她对长峰说。 长峰停下脚歩,回过头,“是的。” “那个……如果可以的话,要不要喝杯茶?我这里有蛋糕……还是说您不喜欢 吃蛋糕?”她的口气有点生涩。 长峰的脚跨在楼梯上,考虑了一下。她可能是想对长峰帮忙修复相片这件事情 致谢吧?除此之外,长峰也找不到她会说出这些话的理由。 就在这时,长峰闻到了从交谊厅飘散出的咖啡香味。看来她本来就计划好提出 这个邀请,而且似乎一直在这里等着他回来。 在避暑胜地的民宿,和一个不知姓名的女性一起吃着蛋糕、喝着咖啡——这是 多么惬意的时光啊!长峰心想。想要如此度过光阴的欲望在他的心里快速膨胀。这 种不会再出现的机会,不,应该说是连做梦都不会来的短暂片刻,就在他的眼前。 然而,他笑着摇摇头。 “我不是讨厌蛋糕,不过今天晚上还是算了吧,我还有些事要回房处理。” “是吗?我知道了,对不起。”她表情僵硬地点点头。 长峰爬上了楼梯。他站在自己的房门前,拿出钥匙开门。然后打开电灯,走进 房内。 这一瞬间,一种诡异的感觉包围着他。 也不是说有什么古怪。今天已经是他在这间房间过夜的第三晚了,可是眼前的 氛围却让他觉得有点微妙的改变。他边想边坐到床上去。从毛毯和床单的样子看来, 仍和他早上出门时一样。 会不会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呢,他思忖着。然而就在这时,他看到一样东西。 桌上的笔记本电脑。他觉得位置稍微有点不同。具体而言,他感到计算机的位 置比他平常放的位置要稍微前面。他平常使用计算机时,都会尽量离自己远一点, 因为这样手比较不会酸。 他开始觉得忐忑不安,全身也冒出冷汗。 长峰站在桌前,启动计算机。他握着鼠标的手微微颤抖。现在他要执行的,是 检査最后一次使用的应用程序。 最后一次使用的应用程序是看影片专用的软件。他一边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一边回想。看绘摩遭到性侵犯的影像确实是他每天必做的功课,但是最后一次使用 这台计算机的时候,他是在看这个吗? 不是——他想起来了——是使用影像加工软件修复那张相片,那才是最后一次。 他将修复完的画面存进磁盘片,然后就将计算机关机了。 从那之后,他就不曾使用过计算机。也就是说除了他以外,还有人看过绘摩的 影像。 那会是谁呢——不用想也知道。 他赶紧将计算机收起来,并将丢在一旁的内衣塞进手提袋里。将假发脱下,也 放进包包里,只戴上帽子。 他将行李全都打包好,检视过屋内后就打开门。走廊上没有人。今天是星期曰, 所以住宿的客人应该很少。 他蹑手蹑脚地走在走廊上,然后走下楼梯。他站在交谊厅的门前,将手伸进口 袋里,取出了皮夹,从里面抽出三张一万圆的钞票。这是住宿费用。他原本觉得留 个字条比较好,不过立刻又改变了想法。即使不留字条,她也应该知道为什么他会 突然离去。 他将三张一万圆的纸钞折好后,正要夹入交谊厅的门上时,门突然打开了。他 吓了一跳,将手收回来。 那女性站在那里。她吊着眼睛盯着长峰看,长峰也看着她的脸,随后立刻将目 光移开。 “要出去吗?”她问道。 长峰点头回答是,并将手里拿着的钱放在旁边的架子上,重新将帽子戴低一点, 正要往玄关走去。 “等一下。”她叫道,“请等一下。” 长峰停下脚步,但是没有回头。于是她走了过来,站在他面前。 两人又再次四目相交。但是这次长峰没有移开视线。 “您是长峰先生……吗?”她问道。 他没有点头,反而问道:“你已经报警了吗?” 她摇摇头。 “只有我发现是您。” “那你现在要报警吗?” 对于长峰的问题,她并没有回答。她眨了眨眼,看着地上。 为什么她没有报警呢?长峰纳闷着,如果看到那个影像的话,就应该知道他是 通缉犯了。刚才她还邀他一起喝茶,实在很不可思议。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现在我必须马上离开。”长峰说,“我有个自私的请求,那就是如果你要报 警的话,请再等一下,我会很感激你的。” 于是她抬起头来,又轻轻摇摇头。 “我没有打算报警。” 长峰张大眼睛。“是吗?”他半信半疑地问。 她盯着长峰看并点点头。 “所以今晚你不用急着走。这么做的话,你自己也很困扰吧?没有地方去不说, 在车站游荡的话,也更容易被人怀疑。” “话是没错。” “今晚请住在这里,因为这样我父亲也比较不会觉得奇怪。” 她镇么说完,长峰便明白她是要放他一马。她不打算报警,等到明天,她就会 默默看着他离开。 “这样好吗?”对于她这么做很感激的长峰问道。 “是,但是……”她想要说什么似的舔了舔嘴唇,不过她很犹豫。 “什么事?”长峰逼问。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能告诉我一些事吗?今天晚上没有其他客人,而且我父亲也睡了。” “要听我的事吗?” 是的,她点点头。那认真的眼神好像是在说她至少有这个权利。 “我知道了。那我先把行李拿回去放,再过来。” 长峰看见她点头后,便折返房间。当他走上楼梯后,他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 不知她会不会趁这时候报警?不过,他立刻就打消这个想法。 和佳子一边泡着咖啡,一边心想自己到底在干什么。明明自己都没想清楚,却 对长峰说出那样的话。老实说,她还在犹豫是否要报警。 只不过,她想报警的念头越来越薄弱了。看见那个悲惨的影像之前,她只能冷 淡地想象着长峰的愤怒与悲伤,然而现在,这些东西已经在和佳子心中具体成形。 由于太过沉重,她觉得如果不假思索就报警的话,是非常轻率的行为。 那到底该怎么做呢?她也想不出答案。她应该要打消报警的念头,然后等到第 二天早上,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送他走,这样或许就没事了吧?可是这只是单纯 的省麻烦不是吗? 总之,先和他谈一谈吧!这是她考虑很久的结论。谈完以后会怎样还不知道, 但是她不能置之不理,因为她觉得这样就像她放弃了曾经为人母的感觉。 长峰从楼梯上走下来。和佳子将两杯咖啡放在托盘上,送到桌子那里。 他说了声谢谢,便将椅子拉出来坐下,接着把刚才一直戴着的帽子脱下来。 “那个,你戴的是假发吧?”和佳子看着他的头。 是的。他小声回答,有点难为情地笑了笑,“很奇怪吧?” “不,我觉得很自然,因为我一直都没发现。但是你不会热吗?” “非常热。”长峰说,“尤其是白天,热得难受。” “现在可以脱下来没关系,刚才我已经说过了,我的父亲已经睡着了。” “是吗?”他有点疑惑的样子,但是不久后就将手指伸进头发里。“既然你这 么说,那我就……” 在他的长发下是剃得很短头发,其中还混杂着白发,可能是因为这样,和佳子 觉得他看起来一下子老了五、六岁。 呼——他吐出一口气,微笑着。 可能是因为这样,和佳子觉得他看起来 “好舒服。我已经好久没在别人面前脱下来过了。” “如果您一直戴着,我想应该没有人会发现。” “那你为什么……”长峰似乎想要问为什么她会发现。 “昨天晚上,您洗好澡出来时,我碰到了您。当时您的头上裹着毛巾,而且还 戴着眼……因为我在电视上看到的长峰先生,就是戴着眼镜的。” “是吗……”长峰伸手拿起咖啡杯,“我太大意了。因为太专注于修复那张相 片。” “这个真的很谢谢您。”和佳子低头致意。她是真心的。 “不,做了那件事之后,反而让我的心情变好了呢!”这么说完,他便暍了一 口咖啡。 “在这么危急的时候,为什么您还想帮我做那件事呢?” “这个嘛,为什么呢……”长峰思索着,“我可能是想要忘记自己是罪人的身 分吧。做一些好事,或许能稍微原谅自己。” “您觉得自己做了不可原谅的事吗?” “那是当然。”长峰将咖啡杯放在碟子上,“不管有什么理由,也不可以杀人。 这个我也知道。那是不可原谅的行为。” 和佳子低下头,将咖啡杯拉过来。一直看着长峰悲伤的眼神让她觉得很难受。 “那个……我可以请教您贵姓吗?”长峰问道。 她抬起头,“丹泽。” “丹泽小姐……那您的名字是?” “和佳子。” 丹泽和佳子小姐,他在嘴里低声念道,然后面带微笑。 “和我想的有点不一样。” “您觉得我应该叫什么呢?” “不,我并没有具体的想法……”长峰笑着垂下眼睛,立刻又抬起头来。他的 笑容消失了,“您应该已经看过计算机里的影像了吧?” 和佳子回答,是。她的声音沙哑。 “是吗?我不应该把计算机留在房间的。不,您是看到那个东西,才发现我的 真实身分的吧?反正都一样。”后半段像是他一个人自言自语似的说着。 和佳子吐出一口气。 “我觉得太过分了。这世上居然会有人做出那么过分的事——太令人震惊了。” “是啊。” “一想到长峰先生的心情,我就受不了……如果我是长峰先生,可能也会做相 同的事——” “和佳子小姐,”长峰制止她继续说下去,“您不可以说这种话。” “喔……对不起。”和佳子喃喃自语。 长峰喝着咖啡,悠悠吐出一口气。 “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悠闲地喝着咖啡了。”他的嘴角微微扬起,这样说道。 那是一个带着悲伤的微笑,和佳子心想。 “我看过报纸了。长峰先生好像还在追杀另一个凶手是吗?”她问道。 长峰点点头,他将咖啡杯放下,“没错。” “就是那个您给我看过相片的男孩吗?” “嗯。我想你如果看过计算机里的影像的话,应该就会知道了。我就是从那里 打印出来的,所以画质很差。” “您就是带着那张相片,用着对我说的那套说词,四处去找人吗?” “是的,因为我几乎没有其他的线索。” “那您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得到的唯一线索,就是那个凶手已经到长野的民宿来了,所以我就在长野 县内的民宿四处绕。”他脸上浮现出自嘲似的笑容,“我太天真了。没想到民宿有 这么多,就像是在大海捞针一样。” 和佳子心想:或许是吧。 “您今天也有四处去找吗?” 长峰摇摇头。 “我觉得现在的找法毫无进展,所以就去图书馆和观光咨询处等地。主要是为 了査资料。” “资料?” “我在想那个男生为什么会逃到长野的民宿。或许是因为有亲戚或朋友在这里, 可是我觉得不只是这样。长野县对他来说,可能有什么特殊的意义吧。例如过去曾 经有过什么特殊的体验之类的。” “像是运动集训之类的吗?” 和佳子脱口而出她的想法。这个民宿每年也有许多学生社团会来这里住。 长峰点点头。 “也不一定是运动类的,就是为了学习体验什么而来过之类的。但是不管怎么 说,这样的活动应该都会盛大举行,所以搞不好会留下当时的纪念相片,这也不是 不可能的。” 嗯——和佳子用力点点头,她了解长峰想要说的话。 “那您有去看装饰在各个场所的纪念相片吗?” “没错,社团的纪念相片、修学旅行,总之叫做纪念相片的,我几乎都看过了。” “那么结果……” 对于和佳子的问题,长峰露出了苦笑。 “如果有结果的话,我现在就不在这里了。在我看那些相片的时候,我发现了 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确实是看过凶手的影像,但是却不知道凶手真正的长相。也就 是说,如果我没有非常熟悉那张脸的话,即使当我看到他小学时候的相片,也不可 能认得出就是那个人吧。” 和佳子点点头。或许是这样吧,她想。 “搞不好在我今天看过的相片当中,就有我要找的人,可是却没有足够的信息 让我可以认出他来。事到如今,我才在气自己的无能。我没考虑清楚就跑来这里, 我到底打算要干什么呢?” 长峰握起右拳轻轻敲着桌子,看了和佳子一眼后皱起眉头,“我很逊吧?你要 笑我也没关系喔。” “我怎么会笑你……”她低下头,然后又立刻抬起头来,“那你今后打算怎么 办?虽然我这样说很奇怪,但是如果继续用这个方法,你一定会被发现的。就连粗 枝大叶的我,都发现你了耶。” 长峰皱起眉头,将咖啡杯整个往嘴里倒,他好像是喝完了。 “我再端一杯过来好吗?” “不,不用了。”长峰拿着空的咖啡杯摇摇头。 “请问……如果你找到了你要找的人,你会怎么做呢?” 听了和佳子的问题后,长峰垂下眼睛。 “还是要为令嫒复仇吗?” “因为警察靠不住吗?” “与其说警察,不如说是目前的司法制度。警察应该是会逮捕另一个性侵犯我 女儿的男人吧。但是给予那个男人的惩罚,却是轻得令人惊讶。或许连惩罚都说不 上吧?为了让他们重新做人或是重回社会,司法制度完全不顾被害人的心情。” “但是——” “你要说的话我知道。”长峰张开右手,放到眼前,“我以前也和你的想法一 样。可是发生了这件事之后,我才知道法律根本不了解人性的脆弱。” 和佳子没有回话。不管有什么理由都不可以杀人——她觉得想要说出这种老生 常谈的自己很丢脸——这个人是大彻大悟之后,才展开行动的。 “至于以后要怎么做呢……这个问题嘛……”长峰开始说。 “老实说,我还没决定。我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不过我想我还是会继续 找下去——因为我只有这个选择。或许不久后,我就会被警方逮捕,可是如果害怕 的话,是无法达到目的的。总之,我只有往前走。” “你没想过要自首吗?”虽然觉得问了也是白问,但和佳子还是问了。 长峰盯着她的眼睛看,轻轻点点头。 “只有在我达到目的后,我才会去自首。” 果不出其然。和佳子垂下头。 “怎么样?你改变心意了吗?”他问道。 “改变是指?” “就是你会不会改变想法,觉得还是报警比较好?” “不,那个——”和佳子吞了口口水,然后说道,“不会。” 但是长峰似乎不了解这句话的意思。一直盯着和佳子的眼睛看,想要看穿她内 心的想法,然后突然站起来。 “我还是走比较好。” “请等一下,我是说真的,请你相信我。”她也站了起来。 “我很感谢你。如果不是你,我现在应该已经被捕了。你可能是觉得与其被警 察逮捕,不如自己去自首比较好,所以才会给我一点时间的吧?但是我刚才已经说 过了,我不会改变我的计划的。你放心,即使我被逮捕,我也不会对任何人说今天 晚上的事的。所以请不要放在心上,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 “我不是已经说过我不会报警的吗?”和佳子不由得提高了音量。在寂静无声 的交谊厅,显得很大声。 看到彷佛被吓到似的睁大眼睛的长峰,和佳子将手放在脸颊上。 “哎哟,我在生什么气啊……” 长峰低头看着她后,搔了搔头,又再坐回椅子上。 “我不想给你添麻烦,我想我还是现在离开比较好……” “如果你这样想的话,请等到早上。如果现在这个时间突然离开的话,我父亲 一定会怀疑的。如果我父亲追问的话,我会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或许会因为这样, 使得我父亲发现你的身分的。” 长峰的脸扭曲着,用手搓了搓脸。 “那个……或许你说得对吧。对我来说,今晚有地方住也是值得高兴的事。” 和佳子看着他,感到一股近似同情的情绪。这个人不是坏人,只是非常普通的 人,她心想,不,他比一般人还要认真,是个会为他人着想的人。只不过人生的齿 轮莫名其妙地乱转,他才会被放到这么奇怪的位置上。明明知道那是不对的,却又 不得不复仇的痛苦,以及无法顺利复仇的绝望——他必须对抗着这些东西,生存下 去。他活得很辛苦。 “请问……”和佳子开口说,“上次那张相片,你现在还带着吗?” “相片?” “就是你给我看过,那张你要寻找的年轻人的相片。” “喔,我带着。” “能给我看一下吗?” “可以。”他从衬衫的口袋里拿出相片。 那是年轻人的大头照。之前长峰给她看时,她并没有仔细看。五官还生得真端 正呢。即使不去强暴女孩子,也应该会有女孩子主动上门吧,和佳子心想。 “有什么问题吗?”长峰问道。 和佳子的心中突然涌现一个念头,那是一个让她感到非常迷惑的激动情绪。那 种情绪促使她想要说话,而她体内冷静且理智的那一部分,又想要阻止她。如果说 出来的话,事情会变得很严重。 但是她开口了。 “这张相片可以放在我这里吗?” “给你?不,这个,”长峰伸出手想要拿回相片,“这样我会很困扰的。” “不是的,我不想给长峰先生添麻烦。我是——” 她身体里的另一部分制止她继续说下去。但是她不管,仍然继续说: “我来找。请让我帮你找他。” 第二罐啤酒也喝完了。鲇村站起来打开冰箱,伸手去拿第三罐啤酒。 “能不能不要喝了?”他的老婆一惠说道。不过,她的口气并不是很强硬。 她正在隔壁的和室看书。自从女儿死后,她看的书越来越多。鲇村觉得她是想 要逃避现实。 他什么都没说就打开第二罐啤酒,重新坐回沙发上。没有配任何下酒菜,只是 一个劲地喝着啤酒。他应该是酒量变好了吧,最近完全都不会醉。 当他正要将啤酒罐放到嘴边时,玄关的门铃响了,鲇村和一惠互看一眼。 “会是谁?这个时间。” 老婆似乎也不知道似的纳闷着。鲇村看了看时钟,已经快要十点了。 门铃又再响了一次,鲇村将啤酒放在桌上,站起身来。厨房旁边就是对讲机, 他拿起话筒说了声:“喂?” “那个……这么晚了,很抱歉。我是《焦点周刊》的人,能不能打扰您一下?” 周刊?——鲇村很讶异。他没想到这些人会跑来。 “请问有什么事吗?”他很警戒地问道。 “是关于令嫒的事。”对方很快地回答,“听说您去过西新并分局了。” 鲇村的脸扭曲起来。难道他们已经嗅到了什么吗?他很生气,连这点隐私,警 方都没替他保护好。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这样说完就准备挂断。 “请等一下!,请您给我一点时间就好,因为我有一件事想要请您确认。” 正打算将话筒放冋去的鲇村,因为对方这样说,便将手收了回来。因为他在意 的是对方说“想要请您确认”,而不是说“我想要确认”。 “要确认什么?”他问道。 “那个……在这里不太方便说,是关于年轻凶手的事。”对方说道。 年轻凶手应该不是指长峰重树吧?那么,就是性侵犯千晶的那些人。 “请在那里等一下。”鲇村说完后就放下话筒。 “什么事?”一惠问道。 “好像是周刊的人,我要去玄关见他。” 一惠皱起眉头,“见那种人……别去了吧!” “没关系。” 鲇村打开玄关的门。那里站着一个鼻子下方和下颚都蓄着胡子的男人。身材虽 然消瘦,但是露在Polo衫外面的手臂却有着结实的肌肉。 那男的礼貌地打完招呼后就递上名片,上面写着《焦点周刊》的记者。 “请问有什么事吗?”鲇村拿著名片问。 “您去西新井分局看过录像带了吧?我想应该不用我再说是什么录像带了。” 鲇村撇下嘴角,一副不高兴的样子。那是他最不愿意谈的部分。 他想要装蒜,但是这样就没有必要和这个男人见面了,所以他只好不置可否地 点点头。 “那么您一定看过伴崎他们的脸啰?” “看过了。” “警察有告诉您另一个男生的姓名吗?” 鲇村摇摇头。他想起当时的情形。看完录像带后他整个人歇斯底里,等他稍微 冷静后,便向警方询问凶手的姓名,但是他们坚持不肯告诉他。 “那个凶手是不是这个年轻人?”记者拿出一张相片。 菅野路子从大厦走出来的时候,时间是下午两点多。 正在对面那栋大厦监视的织部喃喃自语说:“真奇怪。” “怎么了?”真野问。 真野因为要调査其他案子而来到这附近,顺便过来看看。现在只有一个人负责 在这栋建筑物监视,而今天刚好轮到织部。菅野快儿出现在母亲这里的期待几乎已 经要落空了。 “她很少会这么早出门,而且她走的方向和她平常出门的方向相反,也不是往 车站。” 真野从窗户往下看,“跟去看看。” “遵命。”织部走向门口 . 一走到屋外,已经看不见菅野路子的踪影。他跑到一半时,手机响了。是真野 打来的。 “下一个路口往左转,不要被发现了。” “知道了。” 他按照真野说的转弯后,立刻看到菅野路子的背影。她身穿白色衬衫和黄色裙 子,撑着黑色洋伞。 织部以那把洋伞为目标,尾随着她。她好像没发现自己被跟踪似的,完全没回 头看。 不久,她停下脚步,开始收伞。那是在信用合作社前。织部看见菅野路子走进 去。 “一走进银行,是新协信用合作社。她在排队等着使用ATM.” “银行吗?也就是说是处理店里的事啰,那么,你再等一下好了——”过了一 会儿,真野又说道,“奇怪了,菅野经营的店应该没有和新协信用合作社交易,而 且也没设立酒钱的账户。” 看得见菅野路子站在ATM 前方。她将皮包放在前面,正在操作机器。 “她在补登存折。”织部对着手机说,“只有这样。” “没有领钱或是存钱吗?” “看不清楚,不过我想应该是没有。她快要出来了。” “她出来的话叫住她,请她把存折给你看。” “看存折的内容吗?” “没错,我现在也赶过去。” 几乎在织部挂掉电话的同时,菅野路子就走出来了。她正要撑起洋伞时,织部 就快步靠近她。 “菅野女士 .” 听到声音后,她似乎吓了一跳,身体往后退。 她应该认识织部的脸,但是织部仍然报上自己的名字。 “请问有什么事吗?快儿还没和我联络呢。” “您刚才好像是来补登存折的,存折可以给我看一下吗?” 路子的脸霎时变得铁青。织部心想果然没错。他不知道到底是有什么事,但是 真野的指示是正确的。 “这种东西为什么非得给你看不可呢?这不是侵犯个人隐私吗?” “确实是不能强制,但是——”织部说到这里时——“但是还是给我们看比较 好。”真野走了过来。 “如果需要调査的话,我们可以直接跟银行交涉,请他们提供你的金钱进出状 况。但是这样做比较麻烦,而且彼此感觉都不太好,不是吗?” 路子怒目相视。 “所以我问你们为什么要看我的存折。” 即使对方是刑警,她也丝毫不让步。真不愧是经营声色场所的,织部心想,不, 应该是说真不愧是菅野快儿的母亲吧。 “我们的目的是要找到你儿子的下落,所以我想要掌握所有相关讯息。” “存折和这有什么相关?” “有些时候会有关系。”真野用很沉重的口气说,“可以给我看吗?只要最近 的部分就可以。” 路子皱起眉头,低着头。过了一会儿才战战兢兢地将存折从皮包里拿出来。 “那我看了。”真野拿了过来。很快看过后,他的目光停在一处,“两天前被 领出二十万圆,这是您领的吗?” “喔……是。”路子含糊地点点头。 事情发展至此,织部终于明白真野的意图了。 “是用提款卡领的吗?您有带提款卡吗?” “那个、呃、在家里……” “真的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现在去府上,您拿那张卡片给我看好吗?” 真野的话让路子显得很狼狈,眼神闪烁不定,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的样子。 “领钱的人是令郎……对吧?” 真野盯着她的脸说。 是,她轻轻点头。 “令郎带着这家银行的提款卡是吗?” “是,我告诉他如果零用钱不够的话,就从这里领,是我让他带在身上的。” 路子小声说。 当织部听到游手好闲的儿子带着提款卡在身上时,很惊讶地看着那个母亲的脸。 而且他注到存款余额竟然还有五十几万圆。 “我们有些细节想要请教您,能不能麻烦您到局里去?” 对于真野的请求,菅野路子低着头回答,是。 “对不起,请问你是中井同学吧?” 从漫画出租店回家的路上,一个男人对阿诚说。那是一个蓄着胡子,体型魁梧 的男人。 “是的。”阿诚很紧张地回答。对方的穿着很休闲,不过他觉得可能是警察。 他老早就发自己常被跟踪了。警方应该是怀疑他可能会跟快儿接触吧。 “要喝杯咖啡吗?我有些话想跟你谈谈。” “你是……哪位?” 男人递出名片,上面印着《焦点周刊》和小田切和夫的姓名。 “我只是要跟你谈谈你朋友的事。” “朋友?” 阿诚一问道,小田切的嘴角就浮现出令人讨厌的笑容,“就是那位叫做菅野的 朋友,菅野快儿,你和他很熟吧?” 阿诚吓了一跳。快儿的名字应该只有警方知道。 “我什么也不知道。”他正准备要走开。 但是他的肩膀被小田切抓住,“等一下。”他的力气很大。 “我听很多人说你和菅野还有伴崎常玩在一起。拨点时间给我吧!不会耽误你 太久的。” “警方交代我不可以跟别人乱说话。” “是,这个说到警察嘛……”小田切的胡子脸靠了过来,“我知道你被警察叫 去,而且也知道是为什么喔。如果你肯协助我的话,我在报导里就不会提到你。” 阿诚看着记者狡诈的笑脸。他说只要协助,他就不会写,也就是说如果拒绝的 话,他就会写啰? “我还未成年,你们不可以刊登我的姓名。” “我不会把你的名字写出来,我只会写绑架长峰绘摩小姐时,除了那两个强奸 恶魔之外,还有另一个人帮忙。说不定也会写你和那两个人很熟。你周围的人看了 这篇报导后会怎么想,我就不知道了。” 阿诚瞪着小田切。但是这个年轻人的目光对小田切来说好像根本不痛不痒,他 冷漠地看回去。 “只要十分钟就好。”小田切竖起一根手指头,“可以吧?” “我知道的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警方也叫我不要跟媒体乱说话……”阿诚 说着说着就低下了头,这时的他已注定要竖白旗。 “我不会问你什么大不了的事,请放心。我们去喝一杯凉的好了。” 小田切推着阿诚的背,阿诚便跨出蹒跚的步伐。 虽然是说只要十分钟,不过最后阿诚被放走时已经过了三十几分钟。回到家后, 他大概是不想看到母亲的脸,立刻冲上楼去,关进自己的房里。 小田切对于这个案子了如指掌。但是让阿诚觉得最恐怖的,是他似乎确信敦也 的共犯就是快儿。当然,只要去他们平常鬼混的场所打听一下的话,就会知道敦也 最好的朋友就是快儿,可是他们也不是没有其他朋友,所以他应该没有证据可以一 口咬定就是快儿。 “你不用管这个,反正我已经知道了。”小田切对于这一点是这样回答的,他 的表情充满自信。 小田切主要是问阿诚,快儿的个性和平常的行为举止。当阿诚用很拙劣的文句 救述后,小田切会用稍微艰深的语词再向他确认。譬如自私自利、好猜疑、暴力倾 向、霸道、自我彰显欲——阿诚只能含糊地点头。他隐约猜得出来,小田切会在报 导里如何描写快儿。 接着小田切便问阿诚,他们绑架长峰绘摩时的情形。这一点不可以写吧!阿诚 表示抗议。不过记者却带着很正经的表情摇摇手。 “我不会写第三个年轻人——也就是你。关于这一点,我会尽量轻描淡写。” 虽然阿诚感到怀疑,但是他也只能相信。没办法,他只好将绑架时的情形一五 一十地回答。 小田切问完问题后,就说没事了,然后很快地离去。阿诚很想再向他确认一次, 是否真的不会提到他,但是他就连这样的机会也不给阿诚。 如果自己被登在周刊上的话,后果会怎样呢—— 即使是现在,阿诚都可以感受到周遭的人的眼光变得很冷淡。平日的玩伴也完 全不和他联络,大家都尽量避免和他有所牵扯。他深切体认到,大家虽然都装作跟 他感情很好,可是到头来,他还是一个朋友也没有。 阿诚躺在床上。当他正想要用毛巾被蒙住头时,手机便响了起来。他慢慢爬起 来,拿起手机。液晶屏幕上显示的是公共电话。 “喂?” “喂?”声音很低沉。 阿诚吓了一跳,因为他认得这个声音。 “唉?喂?”他握紧手机。 “你旁边有人吗?”对方问道。这是阿诚非常熟悉的声音。 “快儿?” “我问你旁边有没有人?到底怎样?”不耐烦的口气。没错,就是他。 “没有,就我一个人。” “是吗?”他听见对方传来“呼”的一声吐气声,“现在情形怎样?” “呃……什么?” “就是你那边的情况嘛,怎样了?我已经被发现了吗?” “可能是吧。敦也都已经那样了,所以警察应该会详细调查。” “你有跟警察说吗?” 阿诚没说话。然后他听见很大的咂舌声。 “你出卖了我吗?” “不是啦,是我老爸发现车子的事,所以就自己去跟警察说了,我也没办法隐 瞒——” “你不要忘了,”快儿恐吓道,“你也是共犯。” “我并没有对那女的下手吧?” “闭嘴!我如果被捕的话,就全都是你害的。” “就算我什么也不说,警察也已经知道你的事了啊。你还是自首比较好。” “不是叫你闭嘴吗?” 因为对方的怒吼,阿诚不自觉将电话拿得远远的,然后又再次贴近耳朵。不知 对方挂断了没有。不过电话还没断掉,他听见快儿的喘气声。 “有证据吗?” “证据?” “就是我害死那个女的的证据。也有可能是敦也一个人干的吧?” 阿诚明白他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快儿想要将所有罪过都推给敦也。 “可是录像带里有拍到你吧?” “那个无所谓,那也不能算是我害死那个女生的证据啊!” “这个……我不知道。” 他又听见了咂舌声。 “你去査一下,我再打电话给你。我话先说在前头,你要是让别人知道我打这 通电话给你的话,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快儿撂下这句话后,就挂断电话。 和佳子将RV休旅车停在路边,打开车门。她环顾四周,发现附近没有人。不远 处的便利商店里走出两个像是OL的女性,但是她们是往另一个方向走。 “没问题了,请下车。”她对着后座说。 长峰老老实实地坐在后座。 “真的没关系吗?”他问道。 “你也没有其他的地方可去不是吗?事到如今,请不要再客气了。” 长峰点点头,提起放在身边的旅行袋。 一下车后,和佳子仍然注意着四周。她小跑歩过马路,长峰跟在她的身后。 两人进入一栋五层楼的旧大厦。她从皮包里拿出钥匙。因为希望尽量不要碰到 其他住户,所以她的动作显得很慌乱。 自动锁打开后,他们便迅速进入,然后按下电梯的按键。在等电梯来的这段时 间内,她仍然无法镇静。 长峰苦笑着。 “我一个人行动时,都没有这么小心呢。” “可是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发现你……”和佳子说。 “话是没错,伹是如果你这么紧张的话,是没办法找人的。” “我觉得到目前为止你还没被发现,只是因为运气好而已。” 长峰表情变得严肃,垂下眼睛。 “是啊。还好第一个发现我的人是你。” 对于长峰的回答,这次换和佳子移开目光。 他们进入电梯后,一直坐到三楼。幸好在进入三〇三号房之前,没有碰到其他 的住户。 屋内只有一个七迭榻榻米大的房间。没有家具,空荡荡的。室内弥漫着一股霉 臭味。和佳子打开窗户。 “在去年底之前这里还有人住,那个人搬走后就一直找不到房客。房屋中介的 人跟我们说一定得翻修,不然至少也要大扫除,不过我们没有那个时间……” 长峰环顾室内,然后盘腿坐在地上。 “不好意思,这间房子是你的吗?” “算是我的吧。”和佳子将手上提着的行李打开,里面是毯子和坐垫,“离婚 时我丈夫给我的。” “是特地买给你的吗?” 和佳子摇摇头。 “当初买是为了节税还有对未来的投资。这是很久以前买的房子,是在比现在 景气好的时候买的。现在房价好像下跌了不少,虽然贷款已经都还完了,但是如果 我想要卖的话,应该卖不到什么好价钱吧。” “那你自己住不就好了吗?” “一开始是打算自己住的。我去父亲店里帮忙之后,要从这里通车到店里很麻 烦,到最后就决定租人了。虽然租金很便宜,但也是一笔收入,所以我也比较放心。 但这间房子现在已经老旧成这样,似乎没有人愿意租了呢。” 距离最近的车站走路要十几分钟,而且也没有停车场。新的出租公寓又陆续兴 建中,这间房子实在是相形见绌。虽然房租已经算得很便宜了,但是房屋中介那里 根本没有音频。 和佳子做梦也没想到,这间屋子竟会被用在这种地方。不过,她也不能一直让 长峰待在“Crescent”,让他去别的旅馆投宿也很危险,所以干脆就让他躲在这里。 “自来水和电应该都还没断,再装上窗帘就好了。”和佳子看着窗户说。 “丹泽小姐。”长峰从盘腿而坐的姿势变成跪坐,将双手放在膝盖上,“我觉 得还是太麻烦你了。老实说我很感激你,只是一想到可能替你添麻烦,我就觉得不 好意思……” 和佳子慢慢弯下腰,双膝跪在地上,“其实我自己也不是很确信这样做对不对,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无法坐视不管。搞不好有一天我会突然改变心意,不过 我绝对不会送你去警察局的。我答应你。” 长峰的表情并不是很释怀,他点点头。 “我明白了,当你改变心意时,我会立刻离开。在那之前,我会相信你说的话。” “请你相信我。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完全不知道我能帮上多少忙,但是……” 和佳子用手拢了拢头发,“请问……线索就只有那张相片吗?” 对于和佳子的问题,长峰一时之间似乎没有意会过来。过了一会儿,才发出 “喔”的一声。 “你是说菅野快儿的相片吗?对,就只有那个,剩下的我只听说他躲在长野的 民宿。” 只有这样的线索,要怎么去找才好呢?——而且还不能被警方发现。和佳子对 于长峰之前鲁莽的行动感到惊讶。当然,他可能是因为太专注于找人了吧。 “为什么他会来长野的民宿呢……”和佳子喃喃自语。 “对,这点我也不知道。虽然不知道是不是他亲近的人或是亲戚住在这里,但 是如果是那样的话,警方应该立刻就可以找到他了。” “长峰先生之前说过,可能是他以前曾经来这里旅行,或是有什么特别的回忆。 但我觉得不是。” “是吗?” “因为,”和佳子看着他的脸,“即使是我们家那么平凡的民宿,也有很多因 为怀念,好几年后还来投宿的年轻人。不过,这些人基本上都很单纯,就算外表看 起来有点坏,可是只要一跟他们说话,就会知道他们都是好孩子。但是菅野快儿这 个人,应该不是这种感觉吧?” 听到和佳子的意见,长峰皱起了眉头。 “这个……或许吧。” “当然也有例外的可能。” “不,你说得没错。如果是对于旅游地珍惜怀念的人,应该是做不出那么恶劣 的事情的。那个人简直就不是人,是禽兽。不管是什么有意义且美好的经历,他们 也不会感动或是怀念。他们应该天生就没有这方面的神经。” 彷佛一吐为快似的,长峰的口气里掺杂着对蹂躏且杀害他女儿的人的憎恨。和 佳子低下头。 “那个家伙为什么会特地来长野县的民宿,真是令人纳闷。”长峰摇着头低声 念道。 “总之,我去问问看认识的民宿业者。”和佳子说,“调查看看最近是否有从 东京来的年轻男子,而且长期住宿,或是打工的人?” “可以吗?” “嗯,我会想办法的。” “对不起,让你这样麻烦……” 看见低下头的长峰后,和佳子站了起来。 “我先去买东西。除了食物以外,还要买些热水瓶等日用品。” “不,那种东西我自己去买就好了。” 和佳子用手制止正要站起来的长峰。 “请你留在这里。我好不容易帮你找到藏身之处,如果你轻举妄动,让别人发 现的话,不就什么事都不用谈了吗?” “话是没错。” “请你待在这里,我马上回来。”和佳子朝着大门走去。 “不,但是……”长峰追了来,“我也一起去。” “长峰先生。” “不是的,我有其他的事。”这样说完后他便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那是置 物柜的钥匙,“我把东西放在车站的置物柜里,如果没有时常去拿出来重放的话, 工作人员会打开来看。” “那我去——” 这样说完后,和佳子正准备接过钥匙,但是长峰却将握着钥匙的手收了回来。 “不,我必须自己去。” “为什么?可是车站人很多……” 长峰摇摇头。 “我不想让其他人碰到置物柜里的东西,那是危险物品。” “危险?” 和佳子说出口后就恍然大悟了。长峰嫌犯是带着猎枪逃亡——她想起了电视上 曾经出现过这样的字幕。 “我自己去。”长峰又再说道。 和佳子也不能反对,只能默默点头。 两人一走出大厦,就一直走到马路上才分开。和佳子目送着他的背影,感觉自 己好像是在做梦,她无法相信自己正在做的事,还有目前的状况。 当然她也有自己的想法。她并不是要让长峰去复仇,但是她想在警察之前找到 菅野快儿。在被警方逮捕之前,必须要让菅野快儿道歉,必须要让长峰亲耳听到他 的道歉,等他道完歉之后,再报警也不迟。 应该一起去置物柜的,和佳子心想,因为那是从长蜂那儿没收凶器的唯一机会。 和织部想的一样,房间非常凌乱,连个站的地方都没有,到处都散落着杂志和 纸屑,床上则被脱下来乱丢的衣服霸占了。和伴崎敦也的房间一个样。织部茫然地 环顾屋内心里想着。 “要从哪里开始呢?”织部询问前辈近藤。近藤看了看打开的衣橱,露出很厌 恶的表情。 “只能从头开始査了。”近藤脱掉外套,但是却不知该放在哪里,只好拿着外 套走出房间。 在门的另一头传来了真野的声音。 “随便什么都好,难道你什么都想不到吗?” “你这样问……我真的完全想不到。”回答的是菅野快儿的母亲路子。 “不应该这样吧?应该可以想到什么才对喔。他的旧识或是朋友,没有人住在 那里吗?” “可是长野县……那个孩子有去过吗?” “有吧,现在他就在长野县。离开东京后,他就直接去长野县了,而且现在还 在那里。他应该不会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吧?”平日说话口气总是不温不火的真 野,也似乎不耐烦了。 “可是,我完全不知道那孩子平常在做些什么,他的朋友反而还比较了解他… …请你去问那些孩子吧。” “你是他母亲吧?儿子去哪里旅行做母亲会不知道吗?” “长野距离东京这么近,应该不算是旅行吧?就算他是去那里,也不会一一向 我报告的。不只我家的孩子,每家的孩子都一样吧?刑警先生,您的孩子不也是这 样吗?” “我的孩子还没这么大。” “总有一天您会了解的。到了一个年纪之后,他们就什么都不跟父母说了。” 近藤苦笑着走回房间。 “真是个好狡辩的女人。明明儿子已经被警方和长峰双方盯上耶。” “会不会是真的想不到呢?” “可能是吧。真野也这么认为。”近藤低声说。 从路子那里取得的信用合作社存折看来,菅野快儿在逃亡后曾经领过两次钱。 两次都是由长野县内的ATM 领取的。如果只领取一次的话,还有可能是在逃亡途中 刚好路过,但是隔了一阵子又领第二次的话,那么他藏身在长野县某处的可能性就 很高了。 他们已经请长野县的警方捣助,也正在着手分祈银行的监视录像带画面。不过 调查团队最想知道的,是为什么菅野会在长野县。 织部和近藤一起着手整理这间杂乱无章的房间。或许从这当中,可以找到菅野 和长野县之间的任何关连。 “长峰也在长野县吗?”正在整理的织部问道。 “根据真野先生推论,应该是。”近藤回答。 “为什么?” “你忘了吗?上次长峰写来的信,邮戳是爱知县吧?那是为了扰乱我们的调查, 才故意从那里寄出来的。他之所以要扰乱我们,就是因为他已经大致掌握菅野的藏 身之处了。” 来到这里的两名刑警当中,其中一个看起来较年长的是川崎。他的眉毛稀疏, 目光锐利,表情冷漠。 走进阿诚房间的川崎环顾室内后,喃喃自语:“真是乱啊。”他的声音很低沉, 令人感到害怕。 阿诚的父亲不在家,是由母亲出来接待。她想让刑警们在客厅坐,但是刑警们 却表示想去阿诚的房内谈。 “因为有些事情我们不想在你母亲的面前说。”川崎说出这样的理由。听起来 好像又有什么麻烦事要问他,阿诚感到不安。 “你没去上学吗?听说你现在也没打工了,那你每天都在做什么?”川崎坐在 书桌前的椅子上问道。另外一个刑警仍然站着,不时看着屋内。阿诚决定坐在床上。 “没做什么……就是看看电视或是打打电动……”阿诚结结巴巴地回答。即使 对警察,他一样很讨厌被人问到每天在做些什么。他自己也觉得每天无所事事很难 受。 川崎扬起嘴角。 “嗯,你还这么年轻不是吗?” 阿诚低下头。他感觉自己好像又要被人说是没有存在价值的废物了。 “你会和朋友见面吗?” 阿诚默默地摇头。 “为什么?应该不至于没有朋友吧?还是说,只有伴崎和菅野这两个朋友?” 川崎语带讽刺地问他。 阿诚仍然低着头开口回答。 “因为我太常出去的话会被爸妈念,而且朋友都有所避讳,不和我联络……” “避讳?为什么要避讳?” “因为……我现在这样,而且敦也又碰到那种事,所以……” “也就是说,不想惹麻烦。”川崎断然地说,“你们这些人所说的哥儿们感情, 顶多就是这样吧?有难时会帮助你的人,才是真正的朋友,但是他们却逃之夭夭。 不过是些虚情假意的家伙罢了。” 对于川崎挑拨性的言论,阿诚不由得抬起头来瞪着他。但是刑警对于少年的目 光根本不畏惧,反而还以“你有什么不满吗?”的眼神瞪回去。阿诚不发一语,又 低下头。 “就是说,你完全没和朋友联络?譬如说有没有和谁聊过菅野的事?” “最近我没和任何人说过话,也没有联络……”阿诚小声地问答。 “喔,你能给我看一下你的手机吗?” “手机?” “我只是看一下。”川崎对他笑着说。 阿诚拿起床旁边的插头上正在充电的手机,递给刑警。 川崎对着卡通人物的待机画面苦笑之后,便将手机交给另一个刑警。那个刑警 立刻开始操作。 “你在做什么?”阿诚用抗议的口吻说。 “我要看一下拨叫电话和接听电话的列表。”川崎说道,“应该没关系吧。” “这不是侵犯隐私权吗?” 川崎脸上带着冷笑,用三角眼瞪着阿诚。 “这是调査所需。你应该知道我们在调査什么吧?要是你们一开始不侵犯长峰 绘摩话,我们现在也不用做这些事。你也是绑架她的帮凶吧?那是不是应该协助我 们办案呢?” 阿诚将目光从刑警身上移开,紧紧握住床尾。 检查手机的刑警将手机拿给川崎看,并在他耳边窃窃私语。川崎的表情变得很 严肃。 “昨天有人打了一通公共电话给你吧?这是谁?” 阿诚心臓抨评跳,全身开始冒冷汗。 “那个是……那个是哥儿们。” “哥儿们?是朋友吗?你不是说完全没跟朋友联络吗?算了,那你可以告诉我 他的姓名吗?” 阿诚无法回答,他想随便掰个名字,但还是作罢。因为只要警察一去査,就会 穿帮了。 “怎么了?是不能说吗?不过,你们这个年代,还有人没有手机吗?还是说因 为没有缴电话费而被停话呢?” 对于接二连三的问题,阿诚只能闭口不说,他的口越来越干。 “喂!回答啊!” 另一个刑警对着阿诚大吼,川崎制止他,“没关系。” “该不会是菅野快儿吧?”川崎用温柔的口气问道。 再掩饰也没用了,阿诚心想,没办法再隐瞒了。虽然快儿说如果告诉别人他打 电话来的话,就绝不饶他,可是面对这个情况,阿诚实在是无计可施了。 他轻轻点头。另一个刑警好像很震惊。 “他为什么打电话给你?”川崎问道。 “我想……是为了了解这里的情况。” “你和他说了些什么?” “我就说……你的事警方都知道了,最好还是去自首……” 阿诚将与快儿之间的封话,能想到的全都告诉了警察。川崎面色凝重地听着, 另一个警察则做记录。 “你知道他在哪里吗?”川崎问。 阿诚摇摇头,“我没听他说。” 川崎想了一下后,小声地对另一名刑警说了些耳语。那位刑警点点头,接着就 走出房间。 “他说还会再打电话来是吗?在你调査好警方有没有找到能证明他就是凶手的 证据之后,是吗?” “是的。” “嗯——”川崎双手抱胸,将身体靠在椅背上。他保持这个姿势盯着阿诚看, “菅野好像在长野呢。” “啊?” “长野县。已经证实菅野快儿就躲在长野县的某个地方。” “长野县……” “怎么样?听到这个地名之后有想到什么吗?任何事情都可以。你和他们聊天 时,曾经提过长野这个地名吗?” 阿诚陷入沉思。他尽量回想和敦也、快儿之间的对话,但是最后他还是摇头。 “我不知道,我没有去过长野。” “你有没有去过不重要。我是在问菅野快儿他们。” “我不知道。” 川崎不耐烦地看向一旁,他的表情似乎是在说“真是一个没用的小鬼”。 另一名刑警回来了,他对川崎点了点头。 “好,我们走吧。”川崎站起来,低下头看着阿诚。 “唉?要去……哪里?” “还用说嘛!当然是警察局啰!我想要仔细了解一下有关你和菅野通的那通电 话,你的手机就暂时先由我们保管。” 阿诚在西新井分局的会议室里受到疲劳虫炸般的盘问,可是他也只能一再对川 崎重复相同的话。刑警们似乎是想看看能否从他的叙述中,找到快儿藏身之处的蛛 丝马迹。不过搞到最后,阿诚还是无法满足他们的期望。 到了晚上,他们终于让阿诚回家了,还把手机还给他。但是在送他回来的车上, 川崎这么告诉他的: “从今天晚上开始,我们会派人在你家前面监视。我们也在你的手机上动了手 脚,只要有人打电话来,我们就会知道。我们会窃听你谈话的内容,所以如果你要 保有自己的隐私,就请使用家里的电话或是公共电话。如果是菅野快儿打来的话, 就尽量拖延和他说话的时间,明白了吗?” “快儿如果没有打来呢?” “但是他不是说还会再打来吗?” “话是没错,但是……” “如果没有打来的话,我们会等他打来的。没关系,我们已经习惯等待了。在 逮捕菅野快儿之前,我们本来就打算一直等下去。这段时间可能会很长,所以要多 多麻烦你了。”这样说完后,川崎便拍了拍阿诚的肩膀。 川崎也和阿诚的父母说了同样的话,然后才离开他家。不过阿诚并没有听到川 崎乘坐的那辆汽车离去的引擎声。看来,他们是打算从现在开始一直等了。 在刑警面前很谨慎的泰造,一等川崎走出去就露出不悦的表情。他叫住正要上 楼的阿诚: “等一下!” “什么事?” “还有什么事?总之你给我坐到那里。”他指着客厅的沙发。 阿诚整个人用力靠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脸转向一旁。他不想看父亲的脸。已 经在警察局被问得很烦的他,一想到父亲又要对他说教,就觉得很不高兴。 “为什么你没告诉我菅野有打过电话给你?”泰造说。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 “我不是跟你说过,有任何事都要立刻告诉我吗?” “因为快儿没有说什么重要的事啊,所以我觉得没什么好说的。我也不知道那 家伙现在在哪里。” “重点不是这个!” 对着正在咆哮的泰造背影,母亲像是责备似的叫着“爸爸”,然而面红耳赤的 父亲表情仍然没变。 “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告诉警察我们家的车子可能被用去犯罪吗?就是不希望他 们觉得你是共犯啊。不是说好绑架女生的时候,你以为只是普通的恶作剧,所以才 去帮忙的吗?从现在开始,你必须要竭尽所能地协助警察。你要是让那些人留下坏 印象的话,以后会很麻烦的。你连这种事情都不懂吗?” 阿诚的脸扭曲着。父亲说的话他都明白,确实是应该这样做,但是他没办法老 老实实地道歉。他想说的是,每次你都只会生气,在这种气氛下,哪有可能什么事 都说得出来啊! “算了。你在警察局里被问了些什么?” “就是问我和快儿通的那通电话嘛!” “不是叫你说出来吗?” 又要说吗?阿诚感到非常不耐烦,但是他忍住没表现出来。如果再被骂的话, 他会崩溃的。 他又对父亲说了一遍他已经反复说到想吐的话。泰造的嘴角往下撇。 “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你只要说你什么都不知道应该就没事了。你可以坚持说, 你只有帮忙绑架女生,之后发生的事情是你当初没想到的。” “但是如果快儿被逮捕的话怎么办?那家伙会说我是共犯吧?警察或许会相信 快儿说的话。” “所以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最重要是要让警方对你留下好印象。‘只要鱼 有心,水也会善待之’「注」,不管在哪里都是这样。” 「注」意指只要释出善意,对方也会相对的对待你。 阿诚并不懂这句俗谚的意思,但是他知道这好像是大人狡诈的生存方式之一。 “但是,菅野会怎么说,还真教人不放心呢!他为了被捕而泄恨,或许会咬定 你也是共犯。”泰造咬着嘴唇,“那些家伙做过的事,你全都知道吗?” “不是全部,但是有一部分……” “他们常常会侵犯女孩子吗?” “白痴!”泰造骂道,“为什么不早点和那种人划清界线呢?”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阿诚在心里暗骂着。 “你听好了,如果警察问你那两个家伙之前做过什么坏事的话,你要说你什么 都不知道。你要说你虽然常常借车子给他们,但是你不知道他们用来做什么。你以 为他们只是搞些恶作剧,没想到他们会做出那么过分的事。明白了吗?” “知道了。” 阿诚闹着别扭回答。这么做一点意义也没有吧?他想道。他回忆起在警察局被 盘问时的情景——每个警察的表情看起来都像是能看穿他似的。 织部移到警视厅的一个房间内,继续开始作业。他旁边放着三个大纸箱,里面 全都是从菅野快儿房间内捜出来的东西。有音乐专辑、笔记本、杂志、录像带、CD、 电玩等各种东西。织部正在谨慎确认这些东西,说不定能显示菅野快儿和长野县之 间关系的蛛丝马迹,就藏在这里面。 但是事实上,织部觉得好像是在找一样不存在的东西。一种白费工夫的感觉袭 上心头,菅野可能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而去长野县的。或许是受不了这种做白工的感 觉吧,原本和他一起作业的近藤说他很久没有回家,于是刚才就先回去了。 看完所有的漫画杂志后,织部开始捏了捏自己的肩膀。他不觉得漫画里藏着蛛 丝马迹,但是又不能不看。因为搞不好菅野喜欢的漫画里有以长野县为背景的,这 就成了他去长野县的动机。 他觉得身旁有人,抬头一看,是久冢正一边拿出老花眼镜一边坐在他的对面。 “有发现什么吗?”久冢拿起杂志问。他的口气似乎并没有期待会有什么好消 息。 “没有……”织部闷闷不乐地说。 “是吗?”久冢点了点头,似乎是在说果然如此。他拿出烟盒后四下张望。织 部发现后,就去其他的桌上拿了一个烟灰缸来。 “阿真那里好像也没有斩获。”久冢说。 “是啊,菅野路子看起来不像是在说谎。” “尽管她隐瞒儿子偷偷领钱的事,但是事情都到这个地歩了,她应该不会不说 出他的行踪……吧?”久冢朝天花板吐了口烟,“不过他为什么要逃到长野去呢?” 织部不明白久冢为什么要来找他。因为上司和部属的关系,所以平常他们虽然 会交谈,但是像现在这样只有织部一个人的时候,久冢很少会刻意过来。 “银行的监视摄影机画面不知怎么样了?”织部不禁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他 赶紧找话题。 “已经确认了。两次都是菅野本人没错,那个小鬼就这样毫不伪装地外出,是 没想到有监视摄影机吗?还是心想就算被拍到也没关系吗?总之,我搞不懂他在想 什么。” “菅野还待在长野县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就算他离开了,只要能找到他之前的藏身处,或许就 可以掌握他现在的行踪了。” 所以织部觉得久冢好像是来叮嘱他,要他仔细认真调查的。 “菅野的事是不是可以公开了?”织部试着说出自己的想法。 “是要公布他可能躲在长野县吗?还要注销他的相片吗?” “我知道不太可能,但是我是想能不能用些方法征求情报?菅野不可能一个人 生活吧?只要能公开,他周围的人就会来通报。” “长峰已经被通缉了吧?但是也没有任何人来通报啊,提供情报的电话多到令 人心烦,但全都是胡说八道。” “我知道,但是……” “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但是不行就是不行。菅野只是关系人,而且还未成年。” 说得也是,织部低下头。 “你今年几岁?”久冢突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二十八。” “嗯——那么你比他们大十岁以上啰?”久冢继续抽着烟。他们就是指伴崎敦 也和菅野快儿吧。 “那个年纪的家伙在想些什么,我完全搞不懂。” 织部一说完,久冢就笑了出来。 “我们这里面最年轻的人怎么可以说这种话?那我们怎么办?只有举双手投降 了是吗?” “但是差十岁也很多耶。” “或许是吧。但是你能不能尽力想象一下?我希望你能告诉我那些家伙到底在 想些什么?” “不可能的,我完全无法理解那些家伙的想法。” “那你回想你十八岁时的情形,来回答我的问题。这样应该可以吧?” “这个……”织部苦笑着。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几个高中同学的脸。 久冢将烟灰抖落在烟灰缸。 “老实说,你觉得那些死小鬼是如何看待少年法的?稍微为非作歹一下,名字 也不会被注销来,而且也不太可能会被关进牢里,所以就放心大胆地胡作非为—— 就是因为有这样的想法,才会让他们做出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吗?” 织部皱着眉头,双手抱胸。 “我自己身边也有很多不好的人,但是我想,应该没有人会说出这种想法吧。 我觉得他们不会想这么多才行动。不过大致了解有少年法这个东西,也的确是事实。 所谓的了解,其实只是知道一旦自己出了什么差错,有少年法这个东西可以保护自 己而已吧。” “伴崎他们的情形是怎样呢?因为认为自己未成年,应该会被饶恕,所以才会 干出那些蠢事吗?” “我不能说完全没有这个可能。” 久冢点点头后将香烟捻熄。等香烟完全熄灭后,他仍继续捻碎烟灰,彷佛是要 甩开自己的焦躁似的。 “关于这个问题,组长不是应该比较清楚吗?” 对于织部的话,久冢挑起了一边的眉毛,“你这是什么意思?” “听说您以前曾经负责过少年杀人事件,就是那个用打火机烧伤尸体的案子… …” “那个案子啊。”久冢皱起了眉头,“你是听阿真说的吧?” “是。” “那也是一个很可怕的案子。”久冢叼着第二根烟,“小鬼们因为一些无聊的 理由,杀害了一起玩的同伴。即使被逮捕后,他们也不认为自己闯了多严重的祸, 因为他们没有一个人试图向被害人家属道歉。” “真野说,凶手们只为自己流泪。” “他们是因为不爽被警察抓才哭的。其中还有一个家长居然安慰这个混账儿子 说:”没关系,马上就可以出来了。‘“ “听说组长到现在还有和被害人家属保持联络。” 织部一说完,久冢不好意思地咬着上唇。 “那并不是因为站在道德的立场,只是我刚好负责这个工作,也就是负责联络 家属的工作。” “是这样吗?” “不过见过几次面之后,我终于能稍微体会家属的心情。因为我曾经也有一个 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嘛。” 织部想起久冢的儿子因为车祸过世的事。 “被害人父亲叫我告诉他将凶手们移送法办的日子。”久冢边摸着长满了胡碴 的两頼边说,“我问他为什么要知道?他说因为有些话想跟凶手们说,所以他要参 与移送。我马上就了解了。于是我就对他说:”还是算了吧。‘“ “那个父亲想要报仇吗?”织部问道。 “可能是吧。不,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过我这么说了之后,那个父 亲脸色大变。他说,你们的工作不是要惩罚坏人吗?既然你们不惩罚那些混账家伙, 那我只有自己来了。” “那组长您怎么回答?” “无话可说吧。”久冢直直地看着织部的眼睛,“怎么可能答得出来呢?如果 是你的话,你会说什么?” 织部将视线移开,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长峰重树和鲇村的脸。 “织部,你想得通吗?”久冢说。 “什么?” “关于这次的案子,你的工作是负责找到菅野,找到之后还要调査他和长峰绘 摩的死有什么关系。但是,这么做就等于剥夺了长峰重树报仇的机会,丧女的怨恨 也会被迫封印在心里。你应该感到很疑惑吧?现在这里只有我和你,你可以老实告 诉我。你说的任何话,都不会列入考核的。”这样说完后久冢便抿嘴一笑,然后又 立刻变得很严肃,“怎么样?” 织部咳了几声,挺起背脊,咽下一口口水后说道: “老实说,我是希望长峰先生……长峰比我们先找到菅野,而且我希望他打消 复仇的念头……” “喂,等一下。”久冢伸出手,“你是说真的吗?不要说谎喔!” “是……” “真的希望他打消复仇的念头吗?” “嗯,没有。”织部低下头去,接着又再度抬起头来,“没错,我真正的想法 是,如果长峰先生能完成复仇最好。” “嗯,这样想也没关系。”久冢抬起下颚,“你会这样想也是理所当然的,不 要对于这种想法有罪恶感。我们并不是道德导师,也不是牧师,只是一般的刑警, 没有必要考虑什么正义之类的事。对于这个问题,我们也没有必要争论——至少刑 警是可以这么做的。” “至少刑警可以”——织部感觉久冢好像在强调这一部分。 “总之,你现在的工作就是找出菅野的藏身之处,其余的事都不要多想,只要 专心做这件事就好了。” “我也是这么想。” “你明白就好。”久冢捻熄了第二根烟,这次他很干脆地弄熄了。 另一名刑警过来叫久冢。组长看看织部,对他点点头后就离开了。 阿诚想起那件事,是在茫然看着电视的时候。本来打开电视,是为了看会有搞 笑艺人出现的深夜节目,但是之前的职棒赛好像延长了,所以现在还在报新闻。 搞不好可以了解一些长峰重树和快儿的情形,他想。不过并没有这方面的后续 报道,节目里的特别单元是报导因为不景气而无法经营下去的旅馆和饭店。 看到这个专题报导时,阿诚脑海里闪过一个东西。 “有一些倒闭的民宿喔。我都带女孩子去那里。”他想起快儿笑得很诡异的表 情。 对了,他确实是说过民宿—— 大约是在三个月前。和往常一样,敦也向他借车子。他知道他们又去钓马子, 不过当时阿诚并没有和他们一起去。 还车时,阿诚问他们去了哪里。于是快儿就回答了。 “你猜我们去了哪里?是信州喔。” “信州?” “敦也拐来的那个马子说要去兜风,所以我们就开关越,然后直接走上信越道。 我也搞不清楚那是哪里,总之就是信州啦。我们随便找个地方下高速公路,开进了 山路,结果那女的竟然开始鬼叫。因为实在太吵了,所以我就用刀子威胁她。” 他们两人好像要找一个可以强暴那女生的地方,所以在山路绕来绕去,不久后, 他们发现了一个可以逞兽欲的好地方,那就是倒闭的民宿。 “我们打破玻璃窗,从那里爬进去。那可能才刚倒闭没多久,里面没有完全荒 废,床还可以用。我和敦也说,以后如果发生了什么事就躲到这里来。” 当时阿诚并没有特别留意,他已经习惯了他们两人大胆的行径,所以不管听到 多么荒谬的事,他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但是现在,当时的记忆却让阿诚胆战心惊。 没错,快儿一定是去那间民宿了,他一定是躲在那里—— 阿诚不知道地点,他们也没说出详细的地名,但是确实是在长野县。 长野县内刚倒闭没多久的民宿——这样的信息应该足够了吧?如果能知道这个 情报,只要再稍微调査一下,应该就可以找到快儿了。 这要和在屋外的刑警说吧?可是阿诚犹豫了。他想起自己和父亲之间的对话。 敦也和快儿之前干过什么样勾当,都要装作不知道。所以他不可以知道他们在 倒闭的民宿里强暴过女孩,还有自己曾经借他们车子,让他们去做这些事。 可是不告诉任何人对吗?应该要告诉谁吧? 阿诚看着自己的手机,然后想起自己不能用这支电话。 和佳子拍回来的相片总共超过了三百张,占了五张记忆卡。长峰正用自己的计 算机一张一张过滤这些相片。 主要是拍各个民宿的线工或是住宿的年轻客人。和佳子找到空闲就去长野县内 的民宿集中区,用数字相机拍摄。不用说,这个行动当然是希望能拍到菅野。 水正在沸腾的水壶发出“咻咻”的声音,和佳子用纸杯泡着速溶咖啡。 “好像还是没有拍到,是吗?”她问道。 “不,还不知道,我才看了三分之一而已。”长峰说,“没想到你居然拍了这 么多张。光是要去这些地方,就很辛苦了吧?” “我想不到别的办法,就只能拚命按快门。对不起,我居然说出要代替你去找 菅野快儿这种大话——” “不,该道歉的是我才对。我根本没有理由要你帮我做这么多。”长峰盘腿而 坐,身体原本是对着计算机的,现在转向和佳子,“这样就够好了。你让我躲在这 里,我已经很感激了,还这么麻烦你。我不敢再有所奢望了,请你回到你原来的生 活吧。” “我都已经插手了,是没办法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 “现在还来得及。”长峰看着她,“即使我被逮捕,也绝对不会提到你,更不 会说出我曾经住在这间屋子里的事。” “不是这样的,你不要担心这个。”和佳子看着长峰,那眼神意味深长,“对 于长峰先生的行为,我觉得我必须找到属于自己的答案。我不想只用表象的逻辑告 诉你,不管有什么理由都不可以复仇,我觉得那不是经过我自己的思考得到的东西。 我非常能体会你的心情。如果碰到同样的事,我想我也会这么做的。既然这样,我 就应该先协助你。我想在和你一起行动的过程中,思考什么才是正确的。” 对于她那套可说是强词夺理的言论,长峰不禁露出苦笑。 “你这个人还真与众不同。看起来和一般女性没两样,其实却非常大胆,而且 意志力坚强。” “给您添麻烦了吗?” “不。”长峰摇着头,“很感激,这是真的。只是这样一直找不到菅野的话, 如果有一天警察突然来了,一定会给你带来麻烦的,我只担心这个。” “这里一定不会被警察发现的,只要我不说的话。”和佳子说。她的口气听起 来好像自以为有主导权似的,而长峰也没有资格表示不满。 长峰叹了口气。 “警察应该还没掌握到菅野的藏身之处吧?” “如果已经知道的话,新闻应该会报导吧。” “不,只要没抓到菅野,就应该不会报导的。不过即使被捕,也不知道会不会 报……” “为什么?” “因为警察也想要抓我。所以就算是他们逮到了菅野,不对外公布才是明智之 举。这么一来,我还是得继续躲藏,警察也可以偷偷把调查网缩小。而且,警察或 许会觉得要是放出菅野被捕的消息,一心想复仇的长峰重树搞不好会自暴自弃,进 而做出无法预料的事情吧。他们应该也不忍心看到我自杀吧?” 和佳子对于长峰说的话很讶异。 “如果不能复仇的话……你打算自杀吗?” “这个嘛,”长峰思索着,“不到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只是现在,我生存 的价值只是为女儿复仇、这是事实。” “你寄给警方的信上说,如果完成复仇你要去自首……” “是,”长峰点点头,“我是有这个打算。如果能将那些家伙埋葬的话,我想 要在监狱里一边祭拜绘摩,一边以平静的心情过下去。可是等我真的复仇完,会变 得怎样呢……我自己也不知道。” 和佳子垂下眼睛。她感到长峰应该是决定去死了。她不知道要和这样的人说些 什么,脸上浮现出困惑的表情。 长峰看了看手表。 “你应该要回去了吧?你不是出来买东西的吗?” “喔,说得也是。”她看了看自己的手表,“那我明天再来。” “我会继续看你拍回来的这些照片。” 和佳子离开后,长峰将门锁上,又再回到计算机前。和佳子刚才为他泡的速溶 咖啡已经有点凉了。 虽然和佳子那样说,但是长峰还是觉得自己不能一直待在这里。他一开始就不 想把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即使是帮助他的人。 不过话说回来,离开这里的话,他又该怎么办呢?他完全没有目标。只能去住 民宿吗?只能这么做,然后期待着哪一天在某处碰到菅野吗? 他看着和佳子拍回来的照片,心想:这里面拍到菅野的可能性很低吧。尽管菅 野是个头脑简单的年轻人,应该也不会轻易出现在人多的地方吧? 长峰将视线从计算机画面移开,躺了下来。地板冰冰凉凉的,感觉很舒服。他 就保持这个姿势,将手伸向正在充电的手机。他打开电源后,看了一下电话留言。 自从他失踪后,就接到几十的留言。不过,最近比较没有人留言给他了,顶多就是 警察会留下一些命令式的留言——像是叫他到附近的警察局自首之类的。 即使这样,长峰还是每天固定会听一次留言。他心里期待着某个奇迹。 有一通留言。难道又是警察吗?他边纳闷边按下了按键。如果是警察打来的话, 他打算立刻删除。 可是当长峰听到留言后,便握紧了手机。他赶紧又再重复播放一次。 留言的内容如下。 (菅野快儿很可能躲在长野县内最近才刚倒闭的民宿里,应该是距离高速公路 交流道不入远的地方。) 长峰一边记下来,一边又播放了一次留言,他的心跳加速。 是那个人—— 他所期待的奇迹,就是这通电话。向他告密是谁侵犯了绘摩的那个人又再次提 供情报给他了。和之前一样,声音听起来模糊不清,但是一定是同一个人。 上次密告者跟他说“请通知警察”,因此长峰认为他可能有什么隐情,所以才 不能自己去报警的。不过,他没听密告者的指示,反而选择要亲自报仇。密告者应 该已经知道了。所以就算他还有什么情报,也可能不会再告诉自己了吧,长峰是这 么想的。不过即使如此,长峰还是一直期待着,或许密告者还会再告诉自己些什么。 倒闭的民宿—— 他不知道密告者为什么能得到这些情报、又是为了什么目的再次通知他的。这 也是个谜。但这通电话对被黑暗圑圑包园不知所措的长峰而言,就像是一道曙光。 当然,这也可能是陷阱。例如是警察设下的圈套,只要长峰一过去,就会发现 有大批警力在等待着。不过他觉得这个可能性很低,如果要设陷阱的话,应该会通 知他更详尽的地址,只说是刚倒闭的民宿,实在太笼统了。 而且,他又想道,现在的自己也没有时间可以怀疑了。与其什么都不做,一直 待在这间屋子里,还不如前往稍微有点可能性的路走。 密告者到底是谁呢——他边关掉手机的电源边思索着。 和佳子一走进厨房,隆明就很讶异地看着她。 “怎么这么晚?” “对不起,因为我去图书馆找书。” “喔,真是难得,你居然会去图书馆。” “我也是会想看书的。”和佳子装出生气的样子,把买回来的蔬菜放进冰箱里。 就在这时,玄关的门铃响了,和佳子和父亲互看了一眼。如果是住宿的客人, 应该是不会按电铃的。 和佳子一走出去,就看见门口站着两名穿了制服的警官。一个中年人和一个年 轻人的组合。她当场吓了一大跳。 “您是这里的人吗?”中年警官问道。 “是的。”和佳子点点头。 中年警官点了点头,他从身旁的年轻警官那里拿了一张像是传单的东西,然后 递给和佳子。 “最近您有看过这个人吗?或是您的客人当中有长得很像的人吗?” 和佳子看了印在那张传单上的相片后,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口里不断发出惊讶 的声音。 “有想到吗?”警官问。 “不,这个……”她屏气凝神,拚命想要假装镇定,“我在电视和报上曾经看 过,这个人,那个……” “您果然知道呢。”警官的表情和缓下来,点了点头,“没错,就是那起发生 在东京的凶杀案的嫌犯。他想要为女儿报仇。” “他在这附近吗?” “没有,目前还不确定。根据东京的情报,他很可能藏身在本县内,所以我们 就这样在县内各地的民宿先绕一绕。” 和佳子不发一语点点头。她尽最大的力量不让内心的起伏显现在脸上。 警方似乎是发现了什么,现在可能已经有大批警力像这样展开行动了吧。 “是不是可以帮我们把这张传单贴在一个显眼的地方?” “喔……好。”她接了过来。 “还有这个。”年轻警官又拿出一张。 那上面印了四张相片,全都是长峰的大头照,但是有的让他戴上太阳眼镜,有 的画上了胡子。那好像是假想长峰伪装后,制作出来的四个代表性造型。 看到长峰将帽子戴得很低的相片后,和佳子起了鸡皮疙瘩——那就是长峰住在 这里时的样子。 “那就麻烦您了。”中年警官低头致意,年轻警官也跟着这样做。 “怎么了?”隆明的声音从和佳子身后传来,他又问警官们,“发生了什么事 吗?” “没事了,等下我再告诉你。”和佳子说。 “我们把通缉犯的相片交给她了。”警官说道,“麻烦请给予协助。” “喔,是通缉犯啊。”隆明伸手要拿和佳子手里的传单。 和佳子无法拒绝,便交给了隆明。她内心不断祷告着,窥看着父亲的表情。 “喔。”隆明盯着传单看,“这个人好像在哪里看过。” 正要离去的两名警官停下了脚歩,两人同时回过头来。 “真的吗?”中年警官问。 “是在电视上看过吧?这么有名的案子。” 然而和佳子的话却没有让隆明感到困惑。 “不是,这不是在我们这里住过的人吗?他叫什么来着的。” “真的吗?”警官小跑步回来,脸色大变。 “长得很像是事实——对了,就是那个没有预约就突然来的男人。”他向和佳 子确认。 “他有带人一起来吗?”警官问道。 “没有,他一个人。这么一想,他确实是个来路不明的男人。” 对于隆明的话,中年警官开始兴奋。 “请告诉我们详细的情形——喂!打电话回局里去。” 被命令的年轻警官赶紧拿出手机。 自称是从东京来的刑警们出现在“Crescent”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但是 在他们来之前,和佳子和父亲也完全无法做民宿的工作,因为他们的活动范围被长 野县的警察们限制得非常小。那天晚上只有一对中年夫妻住宿,所以也拜托他们搬 到别的旅馆去了。那对夫妻知道实情之后,可能也是不想被卷入麻烦事吧,他们很 快就收拾好行李离开了。 川崎是个目光锐利的刑警,他说有些事想要问问和佳子。在交谊厅角落的桌子, 和佳子和刑警们面对面坐着。川崎的旁边坐着一个比他年轻一点的胖刑警。 川崎问了长峰来的曰子还有当时的情形等等。和佳子尽力照实讲,因为长峰来 的时候,她是真的完全没有发现,所以她认为不必要去编些乱七八糟的谎话。 “他当时的样子和这张相片很像吗?”川崎指着传单上的其中一张相片,那是 一张长峰戴着帽子的合成照。 “或许……很像,我不太记得了,但是我父亲是这样说的。” “和这张相片有很大的不同吗?” “头发要再长一点。” “有多长?” “稍微碰到肩膀……吧。” 刑警们一定也会问隆明相同的问题。反正他们都会知道,现在自己先说出来的 话应该比较不会被怀疑吧,和佳子心想。 “这样的发型没有不自然吗?例如像是戴假发的感觉。” “我没发现,而且我也不可能一直盯着他看。” 刑警点点头,好像是在说:或许是吧。 “那个客人听说在这里住了三晚。一开始是预定住两晚,但是后来又多住了一 晚是吗?” “是的。” “多住一晚的理由是什么?他有说吗?” “他并没有说……因为他问我可不可以再多住一晚,所以我就回答他可以。” “他住在这里时都在做些什么?” “这个嘛。”和佳子思考着如何回答。 “早上出去后要到晚上才会回来。晚餐一次也没在这里吃过,但是都会提前打 电话回来说不用帮他准备晚餐……” “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不知道。” “他有没有问过你要去某个地方该怎么走,或是要搭什么交通工具之类的问题?” “没有。”和佳子摇头。 川崎的脸色很难看,用手撑着脸颊。特地跑到这个地方来,但是却没有得到什 么了不起的情报,让他觉得很没意义吧。 隆明走了进来,刚才他好像带其他的刑警去看长峰住过的房间。他在距离和佳 子他们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有点担心似的看着女儿。 “那个客人的样子给人什么感觉?”川崎继续问道。 “什么感觉啊……” “譬如慌慌张张或是提心吊胆的样子,总之就是有没有怪怪的?” “我觉得……我们好像不常看到他的脸,因为他常戴着太阳眼镜,所以看不清 楚表情。” “那个客人住在这里时,你们有进去过他的房间吗?” “没有。”和佳子立刻回答,“我们这里和饭店不同,所以不会随便进去客人 的房间打扫。” “那客人离开后,房间里有留下什么东西吗?有留下什么痕迹吗?” “我没发现。” “房间的垃圾呢?” “那个已经处理掉了。”她看着父亲,“那天的垃圾袋已经拿出去了吧?” “嗯,早就拿出去了。”隆明边点头边说。 川崎撇下嘴角,长叹了口气。他似乎正因为没有任何收获而感到不满。 “你没有和那个客人说过话吗?随便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可以。”他用原子 笔搔着自己的头问道。 和佳子摇摇头。 “就是他说要再多住一晚时说的那些话,其他没有再多聊了。” 和佳子看见之前一直低着头的隆明突然抬起头来,好像想要说什么,但是和佳 子在内心祷告着,希望他什么都不要说。 可能是这个祷告被隆明听见了吧,一直到刑警们问完之前,隆明都没再说一句 话。川崎直到最后都不太高兴,他可能是觉得白费工夫了。 长峰住过的房间检查一直进行到深夜,等到调查人员们撤退时,已经将近凌晨 一点了。这段时间和佳子和隆明一直在交谊厅等着。 关好门之后,和佳子心想终于可以睡觉了,正准备回自己房间时,“和佳子!” 隆明在她身后叫道。 “啊?”她回过头。 隆明搔着脑袋走向她。 “你为什么没说那件事?” “哪件事?” “就是计算机的事啊!那个客人不是有教你计算机吗?” 和佳子吓了一跳,隆明居然有看到。隆明一定是在说长峰教她如何将儿子的相 片放大印出来的事。 和佳子挤出笑容。“那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或许是吧,但是刑警不是说不管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可以吗?” “太过鸡毛蒜皮了啦!多说的话又要被问个不停,很麻烦不是吗?” “但是我们应该要协助调查。” 隆明是思想守旧的人,对于警察或是公务员是真心诚意的尊敬。 “那种事对于调査没什么帮助啦!总之,我不想被牵扯进去,我不想被人认为 我和杀人案的凶手说过话,而且对这间民宿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吧!处理不好的话, 反而会使我们的形象受损。” “这也是不得不担心的……”隆明开始搓揉着自己的后颈,“你该不会知道什 么吧?” “啊?”和佳子睁大了眼睛,她感到自己的体温似乎上升了,“知道什么?” “那个客人就是那个凶手啊!” “您胡说什么?怎么可能!爸爸,不要乱说!为什么您会这样想?”她皱起了 眉头,声音高了八度。 “不,如果是我多心的话就算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是这样。” “总觉得是哪样……” “晚上我觉得好像有听见谈话声。” “晚上?哪一天的晚上?” “是哪一天呢?总之就是那个客人还住在这里的时候。我去上厕所时,听见你 的声音从交谊厅传出来。当时我没想那么多,但是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很不可思议, 你到底是跟谁在说话?” “那个,会不会是你听错了?或是弄错时间了?我也有跟刑警说过,我和那个 客人根本没说过什么话,我没有说谎。”和佳子虽然知道太过生气的话反而会弄巧 成拙,但她还是板起脸强辩。 隆明似乎感到不好意思,将视线从女儿身上移开。 “如果是我弄错的话就算了,你也不用那么生气吧!” “我并没有生气。” “听说明天警察还会再来,这样怎么工作!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赶快去休息 吧!晚安。”这样说完后隆明就走过和佳子的身旁,回到自己的房间。 “晚安。”和佳子对着隆明的背影说。 工床后她不断翻来覆去,一点睡意也没有。她很在意隆明的态度。搞不好他已 经发现了其他更多的事,只是害怕说出来,所以保持沉默而已。 欺骗父亲让她觉得很过意不去,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就跟他说出实情。那么一本 正经的他,一定不可能和和佳子一样,去帮助一个被通缉的杀人犯。 她也担心警察的行动。他们会査到什么呢?发现这间民宿应该只是偶然吧!但 是他们已经掌握到长峰就在长野县内。除此之外他们还知道什么呢? 把长峰藏在大厦的事只要和佳子不说的话,应该没有人会知道。不过,她还是 没来由地担心警察会不会也闯进那间屋子。这更让她辗转难眠。 她昏昏沉沉眯了一下。听到闹钟的声音时,她的反应比平时慢了些。感觉头很 重,全身无力,而且有点反胃。从床上起来后,她就这样坐了一阵子。大概睡了两、 三小时吧,不过她一点也没感觉自己有睡着过。 她坐在床上发呆。有人小跑步从走廊经过的声音传进她耳里,那个声音没多久 就又折返回来,接着,她听见敲门声。 “和佳子,你起来了吗?”那是隆明的声音。 “起来了。”和佳子用沙哑的声音回答。 “对不起,能不能赶快换衣服?事情有点麻烦了。” “怎么了?” “你起来看就知道了。”隆明这样说完就走了。 和佳子换上丁恤和牛仔裤后,就走出房间。她一走到走廊,就听见玄关那里有 人的说话声。而且不是一两个人的声音,好像有很多人的样子。 隆明正在交谊厅拉上窗帘。 “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是电视台还有报社的人涌了过来。好像是昨天深夜赶过来的。” 隆明说道。 和佳子从窗帘的缝隙往外看。穿着各式各样服装的男男女女正聚集在民宿前的 路边,也有扛着摄影机的人。路边停满了SNG 车。 “刚才有一个人说是他们的代表,过来说要采访我。”隆明指着放在桌上的名 片,“怎么办?” “是要问长峰先生……那个客人的事吗?” “应该是吧!不过媒体也真是厉害,已经找到这里来了。” “采访什么?我们根本没有什么好说的啊!” “他说这样也没关系,还说要做什么联合访问,因为这样的话,就不用一一回 答每个记者的问题,比较有效率,而且也不会妨碍这里的营业。我也觉得这样比较 好。” “爸爸,您会去接受采访吧?我可不要喔!” “我吗?”隆明眉毛往下垂,“真是伤脑筋啊!” 隆明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向玄关。和佳子决定躲在自己的房间,因为她觉得媒体 一定会想要拍摄屋内。 不知道隆明是怎么说明的,记者还有摄影记者们竟然没有进到屋内。大约过了 三十分钟后,又传来了敲门声。和佳子打开门一看,一脸疲惫的隆明站在那里。 “结束了。” “辛苦您了!媒体的人呢?” “大多都撤但是还有几个人在附近拍摄。” “爸爸,您说了些什么?” “也没说什么,就是昨天和警察说的那些话。” “是吗?” “电视公司的人还问今晚有没有空房?真不知该怎么办。” “他们要住这里吗?这不就表示要继续采访?” “可能是吧!可是我们也不能拒绝他们来住啊!” “我看暂时先别营业好了。” “但是今晚已经有几组客人预约了,总不能打电话叫他们不要来吧?” “那只能叮嘱他们千万不可以打扰其他的客人了。” “是啊,要是他们摄影的话就惨了。”隆明很懊恼地说,“真是的,祸从天降!” 看得出来隆明很气愤长峰重树曾经在这里住过这件事情。看到他的表情,和佳 子突然很担心长峰。长峰最怕的就是给他们添麻烦,如果他在新闻谈话性节目,看 到这间旅馆被报导的话,一定会感到很痛心的。 “老公,快起来!” 鲇村被摇醒了。他的老婆一惠用很疑惑的眼神盯着他看。 “哎唷,什么事!今天我上晚班啦!” 鲇村是开出租车的,他服务的公司在江东区。 “电视上正在播报那个案子……就是叫长峰的那个人的藏身之处好像被发现了。” 听到老婆说的话后,鲇村跳了起来,“真的吗?” “说是在长野县。” “长野县?那他已经被捕了吗?” “好像还没抓到,只找到了他之前住过的民宿。” 一惠的说明没有重点。于是鲇村从被窝里出来,走向有电视的客厅。 电视是开着的,好像正在播放早上的新闻谈话性节目。鲇村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拿起遥控器将声音调大。 电视画面上是一栋西洋式的建筑物,前面站着一个女记者。 “——现在,听说警方正在调查从房间采集到的指纹,不过根据民宿的业者表 示,他们认为是长峰嫌犯的可能性很高。” “民宿?”鲇村盯着画面看,皱起了眉头,“原来他是住在民宿吗?” “好像是的。”一惠回答。 “为什么要去长野县?是因为菅野在长野县吗?”鲇村问道。菅野快儿这个名 字是从《焦点周刊》的记者那里听来的。 “我也不知道,但是听说警方好像是掌握了他在长野县的情报,所以才会开始 调查长野县内的旅馆和民宿。” “那个情报不知是从哪里流出来的?” 这个嘛,一惠思索着。 鲇川心想问他老婆也没什么用,便转到其他频道。所幸,转到的频道也正在播 报周样的新闻,鲇村又把音量调得更大了。 鲇村看着节目时,终于了解状况了。好像是菅野快儿在长野县内的银行领过钱, 被监视录像机拍到了。鲇村心想那家伙还真蠢,但是他又想警方居然会检査全国的 监视录像机,实在很不可思议。 总之,长峰重树好像并没有被捕,鲇村不自觉松了一口气。但是他也并不是希 望长峰重树复仇成功。虽然他很恨菅野,但是由别人来杀死他,并不能让他泄心头 之恨。如果要复仇的话,他觉得应该要由他自己来。女儿千晶被蹂躏的画面已深深 烙印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他这一辈子可能都忘不掉吧。他感到非常绝望。但是反 观菅野快儿呢?他会觉得自己犯下了滔天大罪吗?一定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就算他 总有一天会被警方逮捕,应该也不会被判处和成年人一样的重刑。同样的,他也不 会认为自己的罪行有多严重,只觉得是年轻人的恶作剧罢了,然后在未来的某一天, 他就会把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只要一想到这里,他就想立刻冲到长野县去。他 之所以没去,是因为还没想到之后该怎么做。而且他不像长峰重树一样,是孤家寡 人。 那他究竟希望这个事件有什么样的结局呢?——这么一想,鲇村自己也很混乱。 如果长峰不能完成复仇的话,菅野将会被逮捕。但是这个国家并没有一个让他们心 服口服的脚本。少年法是一道保护加害者的壁垒,而且几乎所有的法律对待被害人 都冷酷无情。 说不定现在这个状态一直持续下去是最好的,鲇村思忖着。现在菅野一定很害 怕吧?他应该已经知道复仇者正在追杀他了吧?然而尽管如此,他还是提不起勇气 去找警察。他最好再多受点苦,鲇村心想最重要的是,不要让世人忘了这个事件— — 鲇村下意识点着头,他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他不希望长峰重树被捕,是因为 只要他继续行动,这个事件就不会被世人淡忘。他最害怕的其实就是这个。他终于 发现了。 节目开始播报下一条新闻。他转到另一台去,但是有关长峰重树的新闻好像已 经播完了。 电话响了,一惠接起了电话。鲇村还在试着切换频道。他听见妻子的声音。 “唉?周刊?不,我还没看——是这样吗?那我待会儿去买来看……啊?我完 全不知道……是吗?谢谢你特地告诉我。” 说完电话后,一惠看了看鲇村。 “是市川的智代小姐打来的。”一惠说的是一个亲戚的名字。 “她说什么周刊来着?” “她问我看了《焦点周刊》没有?好像是今天出刊的,有报导那个案子。她还 说上面有写到你。” “我?”这样一说鲇村就想起来了。他心里有数,“因为我和拿着菅野相片前 来的记者聊了一下,是写我和他的对话吗?” “你有说得那么详细吗?” “没有很详细啊,就是稍微聊了一下千晶的事。” “你有说她是自杀的吗?” “那个嘛,自然而然就说到那里了。再说,他好像已经知道那家伙的名字了, 所以我想要问出来。”那家伙就是菅野快儿。 一惠的表情不太高兴。 “怎样?智代小姐说了些什么?” “我觉得她好像难以启齿似的,只说接受采访没有必要说那么多。你去买本周 刊回来看看啦!” “好啦,我会找个时间去买。” 鲇村看了看时钟,站起身来。是该准备出门的时间了。 鲇村都是开自己的车到位于江东区木场的公司。以前他是开公交车的,但是因 为太累,就转行了。 原本打算要去买杂志的那家书店今天公休,所以他就直接去公司了。他将车子 停在停车场后,一走到出租车的发车区,就看见几个人聚在一起谈论着什么。 但是当他们一发现鲇村走近后,全都一脸不好意思的样子,鸟兽散地往自己车 子走去。 “小高。”鲇村叫住其中一人,那是一个叫做高山的男人,和鲇村年纪相仿。 高山停下脚歩,回过头来,“什么事?” “你们刚才在聊些什么?” “没什么啦,只是闲聊,像是巨人队今年表现很差之类的。” “真的吗?” “真的啦,我为什么要骗你?” “可是我一来——”话说到一半的鲇村看到高山手里拿着一样东西,于是就不 再继续说下去了。那就是《焦点周刊》。 高山好像是发现鲇村看到了,不好意思地搔搔鼻子。 “这个你看过了吗?” “不……那怎么了?” “嗯,也没什么啦……我已经跟他们说了,这里写的东西并不是在说你。” 对于高山说的话,鲇村惊讶地张大眼睛。千晶自杀还有自杀的原因,他从来没 有告诉过公司里的人。所以不管杂志上怎么写,高山他们都应该不会对号入座到鲇 村才对。 “难道真的是你吗?”高山的眼神充满了好奇和同情。 “那个,”鲇村舔了舔嘴唇,“我还没看。里面到底是写些什么?” “写些什么嘛……”高山吞吞吐吐,然后将那本杂志递给鲇村,“这本给你, 你自己看会比较快。” “可以吗?” “没关系,我已经看过了。”高山将卷起来的杂志塞给鲇村后,就赶紧离开了。 鲇村一边走向自己的车,一边翻开杂志。他看见目录的地方有这样的标题: 荒川高中女生弃尸案凶嫌们令人惊讶的凶残手段 鲇村坐进车子里,决定在驾驶座上阅读。他取出老花眼镜。 报导从发现长峰绘摩的尸体开始,再针对伴崎敦也被杀一事做说明。这些内容 不仅鲇村,只要是有看电视新闻或是报纸的人应该都很了解了。再来是叙述杀死伴 崎敦也的凶手就是长峰绘摩的父亲,以及他为了复仇现在正在逃亡。 之后的报导内容将焦点集中在伴崎敦也和另一个少年缺乏人性的野蛮和冷酷上。 有关另一名少年,虽然没写出菅野快儿这个名字,但是内容描述得很具体,只要是 熟知他的人,应该一看就知道是在说他了,而且菅野快儿的大头照也只有眼睛的部 分稍微被遮起来而已。 报导接着写道在伴崎敦也的房间内发现的录像带及照片。也就是强调除了长峰 绘摩之外,还有很多人是伴崎他们魔掌下的被害人。 鲇村继续看下去。不久后,他的腋〗卜开始流汗。 报导里写除了长峰绘摩以外的牺牲者当中,有一个高中女生,她被强暴后,因 为受不了而自杀。他好像是去采访了千晶的同学,接着又写她的父亲认为自己的女 儿可能是受到伴崎他们性侵犯,而去警局确认录像带。 鲇村越看下去越觉得自己体温上升。虽然是使用假名,但是却描写得非常清楚, 让看的人越看就越明白被强暴的高中女生就是千晶,而那个父亲,就是鲇村。例如, 被害人的父亲是服务于总公司位于江东区的出租车公司,连这个都写得一清二楚。 他终于明白亲戚为什么看了周刊后会担心得打电话来,还有高山他们为什么可以立 刻猜得出报导中的人就是鲇村。 鲇村用周刊拍打着隔壁的副驾驶座。他怒不可遏。 千晶的自杀、自杀的原因,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他不希望周围的人用好 奇的眼光看他,也不希望千晶被猥亵的想象玷污。但是这样的报导,却让他的考虑 全都毁于一旦,他觉得自己的悲剧已经被利用为吸引读者关心的工具了。 他根本无法工作。将车子开出公司之后,但是他的脑海里完全没有想到要载客。 他觉得路上好像有人招手,但是他并没有减速停下,而是直接开走。 他受不了了。开到半路时,他打电话回家,命令老婆将《焦点周刊》记者给他 的名片拿出来。 “到底怎么回事?周刊你看了吗?” “就是因为看了才生气。那个混蛋,擅自乱写!” “他写了什么?” 一惠问道。 “所有的事,包括千晶所有的事!” “咦?名字也注销来了吗?”她似乎非常惊讶的样子。 “名字是用假名,但是那根本没意义。总之我要去向他抗议。” 鲇村记下一惠念给他的电话号码,有公司的电话和他的手机号码。他想要先打 到公司去,但是他又改变主意。鲇村觉得他会使用录音机。 他试着打手机。心里暗自想着想要是切到语音答录的话该怎么办,但是对方接 了起来。 “喂!” “喂!是小田切先生吗?”鲇村问。 “我是。” “我是鲇村,前几天接受过您采访的人。”对方没有响应,他又补充说:“就 是鲇村千晶的父亲。” 过了一会儿,对方才说:“喔——就是开出租车的鲇村先生。前几天谢谢您了。” “说什么谢谢!那到底是怎么回事?那篇报导。”他劈头就骂道。 “有什么地方和事实有出入吗?” “我不是指这个!你那样写不会太过分吗?这样一来,我的同事朋友立刻都知 道遭到性侵犯的就是千晶。” “会吗?我没有写出姓名啊!” “看的人只要一看就知道了。事实上,公司的人全都用异样的眼光看我,我非 常困扰,我要告你侵犯隐私权。” “我应该没有侵犯您的隐私权啊!我有义务要尽力正确报导事实,或许我掀开 了您痛苦的记忆,但是我一贯主张像他们那么恶质的人,根本就是不值得少年法保 护的人渣,所以必须要写得那么深入。” 因为对方是贩卖文字的人,所以能言善道。鲇村顿时哑口无言。 “即使这样,也不能写得那么……”他没再继续说下去。 于是小田切说道: “对了,鲇村先生您能不能帮个忙?这件事一定要藉助您的力量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