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时节已经步入7 月了。之前一直持续下着雨,但今天早上却出现了久违的蓝天。 “看来今天会很热,大家一定会很高兴的。”吃过早饭放下筷子后,直子来到 外面边看边说。早上吃的是昨晚剩下的油炸虾。如果是平常的话,直子还会做大酱 汤的,但是今天早上没有。她早上睡懒觉了。平介知道她睡懒觉是因为昨晚熬夜学 习了。但是他没有了取笑直子的心情。 “为什么天热就高兴?” “因为今天要去游泳。”说着她做出个游泳的动作。 “啊,是去游泳啊,真不错。” “都多少年没游过了,不知会不会忘。” “这种事情跟骑自行车一样,只要会了就一辈子不会忘。”平介说完往嘴里扒 了两口饭。但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抬起脸来看着直子问:“藻奈美会游泳吧?” “当然会了。她以前还上过游泳培训班呢。不论是自由泳还是蛙泳……”说到 这里,直子的脸色一下于变了,“啊,蛙泳……” “你行吗?” “不行啊。”直子摇头,“糟了,这可怎么办呀?” 平介也知道直子只会自由泳。年轻时一起去海边游泳,直子一开始明明说不喜 欢被水打湿,可是一下一海马上就撒欢儿地游了起来,并且只用自由泳这一泳姿。 那时直子的皮肤很嫩,看上去十分水灵。 “没记错的话,去年夏天藻奈美还参加校内游泳比赛了呢,而且是蛙泳。” “这可不好办了,总不能说今年忽然就不会蛙泳了吧。看来没有别的办法,只 能说我来月经了。唉,好不容易有这么个适合游泳的好天气。”直子沮丧地说。她 那沮丧的样子倒是很像真正的小学生。 直子先平介一步出了家门。在穿鞋时,她忽然一拍巴掌。 “对不起,忘了告诉你了,昨晚有个电话找你。” “谁打来的?” “梶川女士。应该是那个司机的妻子吧?” “如果她叫梶川的话,那就是了。她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她说会再打过来的。” “噢。”平介心里想着,会是什么事呢,自从上次在田端制造所见过面,之后 就再没和她说过话了。 “你晚上给她回个电话吧。”直子说道。 “你记下她的电话号码了?” “啊?没有,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我不知道啊。算了,她早晚还会再打来的。”说完他开始猜测征子打电话的 原因,但是没有任何头绪。 来到公司,小坂科长又来找他。他想让平介再去一次田端制作所。 “还是有关D 型喷枪试制工作的事,那边说问题已经解决了,想让你再过去看 看。据说他们又用了新的规尺,所以最好把他们的设计图也要过来。当然,要是平 介很忙的话,让别人去也行。” “啊,不,还是我去吧。我也想听听具体情况。” “就是嘛,你肯去是再好不过的了。我过一会儿跟他们联系。”小坂舒了一口 气。接下来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狡黠地一笑。于是,上司的脸瞬间就变成了一个亲 昵的大叔的脸。 “告诉你件大好事。” “大好事?” “对呀,一个35岁的,比你死去的妻子还小一岁呢,并且到现在还是未婚。我 看过她的照片,感觉正经不错哩。” 等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事之后,平介连摇头带摆手。 “我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这我知道,对方也没考虑过呢,所以说这种事是要靠身边的人撮合的。不管 怎样,先见上面再说嘛。” “不行不行,不管怎么说都太早了。” “是吗?要是平介真的那么想的话,我也不勉强你。不过啊,”小坂凑到平介 耳边说,“你那里能忍受得了吗,应该快憋得不行了吧?” 平介当然明白他所说的那里指的是哪里。 “啊?啊,没事,根本没有那种感觉。真的,现在没有那种心情。” “是吗?真是难以相信。”小坂带着怀疑的表情歪起了脑袋。 “那,我这就去田端制作所了。”说完平介从小坂面前逃开了。 平介从公司里借了公用车,开向田端制作所。他很喜欢去其他工厂或下属公司。 说得准确些,他喜欢的是路上的时光。总在同个地方和同一群人做同样的事久了。 有时会产生一种被世界遗弃了的感觉。每当到了这种时候,哪怕能到公司外面待几 分钟,都能让他再次弄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哪里。 在田端制作所的任务只用了一个多小时就完成了。这次不是出现了问题,而是 之前的问题解决了。他来只是听听他们的汇报,因此很轻松。对方负责该问题的一 个年轻人也是一副很得意的样子。 碰头结束之后,平介又像上次那样来到了卷线车间。他想起直子说过,梶川征 子给他打过电话。 可是,在那一排女员工中没有发现征子的身影。平介来到看上去像是负责人的 那个男子坐着的地方。他面前的桌子上立着一个牌,上面写着“主任”。他虽然脸 长得有点儿棱角分明,但是眼神很和蔼。想必他对女员工的照料也无微不至吧。 “请问,梶川征子在吗?” “啊,她呀,最近一直没有来。”听平介这么一问,主任马上答道,“听她说 是身体不太舒服。我们也正替她担心呢。” “是不是住院了?” “这个嘛,我倒是没听说过。”主任歪着头问,“您找她有什么事吗?” “啊,我们两个认识,只是想顺便来看看她。”说完平介向主任道声谢,离开 了车间。 他眼前浮现出梶川征子瘦弱的身体和煞白的脸。想必她一定太勉强自己了。此 外,她还必须面对舆论冰冷的视线。平介这时耳边回响起骚扰电话里阴森的声音。 她为什么给我打电话呢?平介越想越在意。 出了工厂,平介上了车。他启动了引擎,正想将手动变速杆挂入低挡时,发现 了装在车门内侧口袋里的交通地图。取出地图,他翻到了东京西部的扩大图那页。 位于调布的征子家离这里仅咫尺之遥。 他看了看表,刚过上午11点。即使现在急匆匆赶回公司,也已经到午休时间了。 他挂上挡,缓缓开动了汽车。 以前坐出租车送过她,所以他很快就想起了该怎么走。来到那栋还有印象的公 寓前,他将车停在了马路边。 上了台阶,他找到写有“梶川”名牌的门前,接下了门铃。门口没有内线电话。 见没有反应,平介正打算再按一次,门内传来了回答声“来了——” 是她女儿的声音。没记错的话,她应该叫逸美。 “打扰了,我叫杉田。” 门开了一条缝,门里还上着锁链。透过门缝可以看见里面稍显紧张的逸美的脸。 “你好!你妈妈在家吗?” 听平介这么一问,她说了句“请等一下”之后又关上了门。很快里面就传来了 解开锁链的声音。估计她是进去向妈妈通报平介的到来吧。 “请进吧。”逸美用僵硬的表情把平介迎进了屋。 “打扰了。” 在平介脱鞋的同时,里面的拉门拉开了。面容憔悴的梶川征子带着夹杂了微笑 与惊讶的表情出现在眼前。她穿着一条长长的和毛巾同样质地的连衣裙。 “杉田先生,您怎么会来这儿啊?” “我刚刚去过田端制作所,顺便过来瞧瞧。昨晚你给我打电话了?不巧我不知 道你家的电话,所以今天冒昧来访。” “原来是这样啊。我也是以前参加遇难者家属集会时得到一本名册,所以才知 道您家电话的。” “原来如此。”平介点了点头,“对了,你从公司请假了?” “嗯,最近身体不太舒服,所以……啊,您快进到里面来吧。我去给您倒点凉 饮料。” “不用,您别麻烦了。还是先说说你打电话想说的事情吧。”平介单刀直入地 说。来之前他曾对自己保证今天绝对不进到里面去。 大概是觉察出平介并不想随便聊些别的话题,梶川征子也就没有再往下说什么。 她先是低下头,随后说了声“您稍等一下”,再次消失在日式房间里。 这时,之前一直对着洗碗池刷着什么东西的逸美端着盆走了过来。盆里面是装 有麦茶的玻璃杯。 “请喝水。” “啊,谢谢!”平介慌忙接过水杯,“你妈妈,她哪里不舒服啊?”他小声问 道。 逸美稍微犹豫了一下,答道:“是……甲状腺。” “啊。”平介不知道该怎样接话,只是点点头,接着喝了一口麦茶。 既然她能具体说出“甲状腺”这样的词来,想必是到医院接受过这方面的检查 了。甲状腺不好会怎样,和甲状腺相关的病都有哪些,平介一无所知。不只如此, 他连甲状腺在什么部位、有什么作用都不知道。 “谢谢你的茶。你今天不用去上学吗?” “不是。因为今天妈妈的状况特别差……” “所以你就请假了?” 逸美轻轻点了点头。平介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心里想,真是不幸啊!类似 梶川母女二人的不幸在世上恐怕不多。 家中失去了顶粱柱,母亲又病倒了,这个孩子今后可怎么生活啊!想到这里, 平介感到胸口一阵疼痛。 梶川征子从日式房间里出来了,手里拿了几张纸片。 “这是我在丈夫的行李中找到的。” 平介接过那叠纸片一看,是一些挂号汇款的存根。收款人都是一个叫根岸典子 的人。细细一看,大都是在月初或月末寄出的,金额在10万日元到20万日元之间, 偶尔会有几张超过20万日元的。上面最早的日期是去年一月份,里面还夹杂着一张 便条,上面写有收款人在札幌的住址。 “这是……”平介看着梶川征子。 她慢慢点了点头:“我听他说过一次,根岸好像是之前和他结婚的那个女子的 旧姓。” “这么说,是你丈夫的前妻?” “应该是吧。” “这么说你丈夫一直在给前妻寄生活补贴?” “是这样的。”梶川征子点了一下头。 她的嘴唇上挂着看起来十分落寞的笑,笑的意味平介似乎也能有所理解,那应 该是知道丈夫的心思不都在母女二人身上后,感到孤独和空虚的表现吧。 “你丈夫是什么时候和他前妻离婚的?” “具体我也说不太准,我觉得大概是在10年前吧。” “也就是说,他10年间一直在给她寄生活补贴?” 平介心里想,如果真是这样,那梶川司机可算得上是个有责任心的男人。平介 以前听人说过,很多男人在离婚时都向对方承诺负担每个月的生活费和子女抚养费, 但是基本没有能坚持一年以上的。 “不知道。我感觉也就是这一两年的事。” 她说这语大概是想表达家计状况这两年才突然恶化。 “你丈夫以前从没跟你提起过这件事情吗?” “他从来没说过。”梶川征子垂下头去。 “和我们比起来,他更重视以前的家庭!”逸美忽然在身后插了一句。她语气 很锐利,声音却很阴暗。 “逸美!”母亲责备了她一声。 原本坐在厨房椅子上的逸美发出很大的动静,猛地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进了 里面的房间,甩上了门。 梶川征子向平介道了声歉,平介忙说没关系。 “不管怎样,这下子我丈夫为什么硬撑着工作的原因总算是弄清楚了,因此我 想先通知杉田先生一声。您好像对这件事一直比较在意。” “原来如此。我之前又是赌博呀,又是女人的,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实在是 太对不起了。” “没关系。”她摇摇头,“其实如果真像您所猜测的那样,倒好了。” 听了梶川征子这句发自肺腑的话,平介一下子哑口了,看着征子。她好像是对 自己刚才一时冲动说出去的话感到后悔了,咬紧了自己的嘴唇。 “这个……他前妻一直没有和你联系吗?” “没有。大概是生活补贴一断,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她知道发生事故了吗?” “可能知道吧。” “如果她知道的话,怎么着也该来上一炷香吧,看在你丈夫生前那样照顾她的 份上。” “她可能觉得来不方便吧。她应该知道前夫已经再婚了。” “即使那样……”平介本来要往下说一些牢骚话,但还是克制住了。他想,自 己反应这么强烈会让人觉得不正常。但是他无法理解梶川的前妻,心里面拧了个疙 瘩。 他又把目光投到了手中的汇款存根上。 “请问,我可以要一张吗?” “啊?”梶川征子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可以倒是可以……“ “啊,我是想拿回去给女儿看看,因为她也一直想知道大巴司机引起事故的真 正原因。” “哦,我懂了。” 于是平介抽了一张存根,在上面抄了便条上的住址后,将其余部分还给了她。 “你的身体不要紧吧?听你女儿说,她为了看护你而向学校请假了。” “啊,没什么大事,这孩子担心过度了。”梶川征子摆摆手说道。但是她摆手 的动作显得很无力。 “有什么事就跟我联系。像买东西这样的事都很费力吧?对了,今天晚饭用的 菜都买好了吗?” 听平介这么梶,梶川征子摆起了两只手。 “没问题的,真的,请不用那么替我担心。”她说话时看起来很为难。这让平 介意识到了他们立场的不同。对她来说,在这里和遇难者遗属面对面本身就是一种 痛苦。 “那你要多保重!代我向你女儿问好。”平介说完点了下头,走出了梶川征子 的家。 “让您特地为这事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梶川征子几次低下头去。她那似 哭似笑的表情深深印在了平介的脑海里。 回到车里发动了引肇,平介这才想起忘了问她家的电话号码。但他还是就那样 开动了车子。他想,自己今后可能再也不会见这对母女了。 快吃完晚饭时,平介对直子说起了白天的事。她一边看着汇款存根,一边听着 平介的叙述。 “这就是事实的真相。梶川司机那么玩命地工作,既不是赌博。也不是为了女 人。”平介放下筷子,抱起了胳膊,同时还盘起了双腿。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直子将汇款存根放到了桌子上,一副反应迟钝的样 子。大概是这一真相太出乎她意料的缘故吧,平介想。 “这个叫根岸的人一点儿消息都没有,真让人觉得奇怪啊。如果她知道发生了 事故,应该来参加葬礼才对吧?” “嗯,是呀。”直子歪起头来把碗里剩下的茶泡饭吃净了。 “我想给这个人写一封信。”平介说,“说心里话,这才是我要来这张存根的 真正目的。” 直子停下筷子,一脸不可理解的样子看着平介。“你想写什么信?” “先告诉她梶川司机在事故中去世了。她有可能还不知道这件事呢。然后再劝 她来上一次坟。如果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了,岂不是太不正常了?” “这件事为什么非要由爸爸你来做呢?” “因为……不知道为什么,我最近总是睡不踏实。可能是一开始就插手这件事 的缘故吧。不是有句话说‘骑虎容易下虎难’吗?” 直子放下筷子,将跪着的膝盖转向了平介这一边。 “我觉得爸爸没有必要那样做。要说到可怜,我觉得梶川现在的妻子很可怜。 失去了丈夫,自己又生了病,她一定很不容易。但是,我无法像你那样同情她。难 道我们就不可怜吗?” “你说的我明白。我们总还可以有办法渡过难关吧?” “你说得倒轻巧!你知道我是怎样挺到今天这一步的吗?” 被直子这么一问,平介觉得自己的脸就像是被一张无形的手扇了一巴掌似的。 他没有了言语,低下了视线。 “对不起!”直子马上向他道歉,“我知道爸爸是这样的性格,你见了悲惨的 人就受不了。” “我才没你说的那么好呢。” “嗯,我知道,爸爸是个很包容的人,不太会去恨一个人,不会像我那样动不 动就为不合心意的事情发脾气。”直子一口气说了下来,“说实话,刚才听了你说 的话,我感到有点失望。” “失望?” “没错。我原本希望,那个叫梶川的司机是因为赌博或者花心缺钱,所以才硬 撑着开车,结果引起了事故。或许用‘希望’这个词不太恰当,但我真的觉得那样 更好。” “为什么?你之前不是说过,如果真是因为那些原因引起事故的话,是不可饶 恕的吗?” “所以嘛,”直子露出了一丝微笑,“那样的话我就可以不分借口地去恨那个 司机了。每当我感到难受时,总希望能找个对象来发泄下。也许你无法理解,每当 想起自己的遭遇,想得无法解脱的时候,我都希望有个能让我憎恨的对象。” “这……我也能理解。” “可是,如果是因为坚持给前妻寄生活补贴才这样,我就不能恨他恨得那么透 彻了,那样我的愤怒就得不到发泄,到时我说不定会把爸爸当成出气筒的。” “那倒也可以。” “如果爸爸真想给她写信,那就写吧,说不定她真的不知道梶川司机死亡的消 息呢。” “啊,不,不用了。其实仔细想想,那样有点儿多管闲事。”平介说完将存根 在手心里团成了一团。 离学校越来越近,已经可以听见孩子们的欢呼声了。大喇叭里偶尔还会传出女 人说话的声音,但不是桥本多惠子的。接下来还飘出了《天堂和地狱》这首曲子。 平介不禁心想,现在的运动会和过去相比,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啊。 到学校时已经快12点了。不知是哪个年级正在进行拔河比赛,“一二、一二” 的加油声也和过去的一模一样。 家长席上已经坐满了人。多数父亲手里都拿着照相机,还有拿摄像机的。平介 属于拿照相机这拨儿的。 为了找到直子,他在场内踱起步来。天空有些微阴,程度刚刚好,这样的天气 最适宜开运动会了。 其实,今天早上出门前,直子曾给自己找借口说不想参加。她说自己不想白白 受累。 “运动会这种事情,让想参加的孩子参加就行了,为什么还要强制参加?真是 荒唐!”她最后一边发着牢骚,一边出了家门。 平介知道她不想参加的真正理由。最近她连日复习考试,身体很累,周日还要 早起对她来说是件苦差事。 平介找到了六年级学生集中的区域。正当他要从中找出直子时,桥本多惠子的 身影映入眼帘。她正在数用于投篮比赛的小球。 大概是感觉到有目光在注视着自己,桥本多惠子抬起脸来。见是平介,桥本多 惠子一边露出灿烂的笑容,一边走了过来。其他女老师都穿着盖过脚面的运动裤, 而她却穿着白色的短裤。 “您的工作不要紧吗?我听藻奈美说,爸爸周末还经常要出勤,所以可能来不 了呢。” “啊,今天不用。”平介一边摸着脑袋一边答道。 最近他在自慰时,每次都会想着桥本多惠子的脸。在他的幻境里,桥本多惠子 会像荡妇一样任由他摆布。可能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吧,当和真人面对面时,他竟不 敢正视她的脸了。 “估计再过一会儿拔河比赛就该结束了,之后就是午休时间。”桥本多惠子说。 说完她看了看平介的手——什么也没拿。“您带饭了吗?” “啊,我正要和您商量这件事呢。我没有带饭,所以想带藻奈美到外面去吃。” 学校规定,只要有大人陪护,午休时间学生是可以到外面去吃饭的。 “那倒也行。”桥本多惠子说完摸着自己的下巴,若有所思。 就在这时,运动场上的拔河比赛结束了,大喇叭里传来了广播声,宣布下午一 点之前是午休时间。 “杉田先生,找到藻奈美后可以在这里等我一下吗?” “啊,啊,好的。”就在平介做出含混的回答时,桥本多惠子已经跑开了。他 无奈地站在那里。这时有个声音传来——“爸爸!”扎着红头巾的直子挥着手向他 走了过来,“你愣在这里干什么呢?” “啊,那个……”平介把他和桥本多惠子的对话重新叙述了一遍。直子听完只 是说了声“是吗”。 桥本多惠子终于又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个便利店里用的白色袋子。 “如果不介意的话,你们就吃这个吧。这是我自己做的,所以可能不太好吃。” 说完她把袋子递了过来。里面装的好像是盒饭。 “啊,不了,这多不好意思呀,这可是老师的午饭啊。” “我还有呢。我就猜会有家长忘了带饭,所以多做了些,请您不要客气。” “啊,原来是这样啊。那,你说怎么办呢?”平介问直子。 “吃什么都行。”直子一边捋着头发,一边说道。 “那我就承您美意了。真是太感谢您了。” “袋子里还有罐装茶。”说完桥本多惠子向教师席走去。 “做班主任真不容易啊,连这种事都得放在心上。” 听平介这么一说,直子用很不耐烦的眼神向上看着他。 “真笨!你以为那真是多做出来的吗?” “你说什么?老师可是亲口那么说的啊。” “她不那么说你会接受吗,估计她现在正啃着学校给老师准备的面包呢。” “啊,是吗?真是那样的话多不好啊。我们去还给她吧。” “算了吧,现在再送回去就更不好了。” 直子拉着平介,来到教学楼背面,在大厅门口的小台阶上并排坐了下来。这里 完全看不到运动场。 “在这里待着根本就没有运动会的感觉嘛。我们还是去家长席那边吧。”平介 说。 “不必了。我觉得这里很好,没有那么多尘土。先给我喝口茶吧,嗓子渴了。” 平介从袋子里拿出一罐日本茶,递给了直子。接下来他打开了里面的塑料饭盒, 饭盒里装的是饭团和五颜六色的小菜。 “真好吃!”咬了一口饭团之后,平介赞美道。饭团里面裹着鱼子。 “看着感觉还行。” “她为什么会把自己的盒饭让给我们吃呢?” “这个问题嘛——”直子喝了一口日本茶后说,“应该是因为她喜欢爸爸吧。” 平介一听差点没被呛着。 “别瞎闹了,开玩笑也要讲究分寸哪!” “我没开玩笑啊,她真的对爸爸很感兴趣,今天还问过我好几次你能不能来呢。” “我可是有孩子的人呢。” “可你是单身汉呀,年龄上的差距也不是什么问题,剩下的就是有没有感觉的 问题了。”直子认真地看着平介的脸继续说,“即使你喜欢上了她,我也不会觉得 接受不了的。” “这种事怎么可能呢?快别说了,直子也来尝尝吧。”说着他将塑料饭盒伸向 了直子。 “你以后要叫我藻奈美,至少像今天这样的场合必须这样。”直子看了看周围, 小声提醒道。 “啊,对不起,藻奈美……”都过这么久了,平介还没用女儿的名字称呼地。 直子伸手抓起一片煎鸡蛋,一下子全塞进了嘴里。 “味道太重了!看来她应该是从乡下来的吧。”说着她歪起了脖子。 这时平介心里已经因为桥本多惠子的事瓢飘然了。原来是这样!看来自己可能 真的有戏。但同时,他体内的另一个自我在提醒他:你还有直子呢,绝不能让她发 现你已经怦然心动了。 “运动会结束后你打算怎么办?要和我一起去吗?”平介把话题引向了别处。 “你说的……是去签字吗?” “对,在新宿的那家宾馆里。” 关于事故的赔偿已经大致达成协议。今天是在协议书上签字的日子。昨晚,平 介向直子提议,问她要不要以遗属的身份出席这最后一次集会。 “我还是决定不去。”直子将喝了一半的日本茶又吐了回去后说。 “是吗。” “我可不怎么想见证自己的性命被贴上价签的那一瞬间,即使是很高的价钱。” “我明白了。”平介接过茶罐,喝了一口凉茶。 大喇叭里传来了午休结束的广播声,直子急忙跑回自己的座位。平介想对桥本 多惠子道谢,便去找她。他在入场处发现了她的身影。 当他向她走近时,桥本多惠子带着几分惊喜跑了过来。 “盒饭吃着还行吗?” “啊,真是太好吃了!谢谢你!”平介几次低下头去向她道谢。 “真的吗?那可真是太好了。那,把饭盒给我吧。”她伸出了双手。 “不不,”他连连摆手,“等我洗完之后再还给你。我女儿也说这样做是最基 本的礼貌。” “藻奈美说的吗?看来她还是那样规规矩矩啊。”桥本多惠子微笑着说。 平介很想再多说些别的话题,同时揣测她心里说不定也希望自己那么做呢。可 是一时之间,却想不起什么话题来。这时另一个女教师喊了桥本多惠子一声,她马 上答应了。 “那,我先过去了。” 剩下平介个人站在那里,凝视着远去的桥本多惠子的小腿。 午休结束后,第三个比赛项目——六年级的赛跑开始了。平介来到家长席的最 前面。 发令枪一响,五名选手几乎同时冲出了起跑线。距离是50米。按照事前的设计, 孩子们将从家长席前跑过。家长们都很兴奋,大声呐喊着为孩子们助威。 这时平介发现,站在终点处拉着终点线的两个人之中,竟然有一个是桥本多惠 子。当然,桥本多惠子并没有向平介这边看,而是用她亲切的笑脸迎接着拼命向她 跑过来的孩于们。 直子在很靠后的一组中出场了。这一组都是高个子选手。她看起来一点儿都不 紧张,倒是给人一种懒得跑的感觉。 枪声响了,五名选手一齐冲出了起跑线。两个人冲在了最前面,直子处于第三 的位置,而这个名次也一直被保持到了终点。期间,平介两次按下了快门。 平介想,以前藻奈美跑的时候也就是这个名次吧。虽然她现在精神上是个大人, 但肉体终究还是原来的肉体,所以产生这样的结果也就不足为奇了。冲过终点的直 子用目光在人群中找到了平介,向他轻轻摆摆手,露出一脸苦笑。平介也冲她做出 了相同的动作。 最后,他再次举起了手中的相机。不过这次他透过取景器所窥视的,是一手拉 着终点线的桥本多惠子。秋风拂过时,棕色的长发飘过她的面颊,她很自然地用另 一只手将其拢了一下。平介在这瞬间按下了快门。 52,000 ,000 日元。 看到协议书上所写的这个金额,平介一时没有领悟过来。5 和2 之后并排加了 6 个0 ,仅此而已。至于这个数字具体意味着什么,他没有感受到。听说这已经是 个很成功的数目了。如果参照大黑交通以前的事故赔偿标准,或者是根据霍夫曼计 算公式来计算,赔偿金额将远远低于这个数。 没人会有成功的喜悦。这不过是为他们失去自己所爰的人一事划上了休止符而 已。 “可以签字了吗?”坐在对面的男子问道。之前平介从没见过他,也没见过坐 在他旁边的男子。平介刚一进入这个房间,他俩就同时站起身来,深深地鞠了一躬, 大概是表示谢罪吧。他们心里究竟有多大诚意,平介也不知道。事故已经过去几个 月了,大黑交通上到社长下到员工,发生了很大的人事变动。眼前这两个人只是普 通职员,他们对事故根本没有任何责任。 看来这件事今后将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平介想,唯有眼前的这张纸片将成为 这场悲剧的记录。 平介按照坐在一旁的向井律师的指示,在规定的位置签了名,盖上了随身带来 的印章。写上用于接受赔偿金的银行账号后,签字就结束了。 “您辛苦了,这下算是全结束了。”向井律师说。他唇边浮现出淡淡的微笑。 对他来说,这也是完成了一件大事,露出这样的表情,也是可以理解的。 “您为这件事操了那么多心,真是太感谢您了!”平介对向井表达了谢意。 向井站了起来。对面的两个人也跟着站了起来,还说了句“实在是太对不起了!” 你们道什么歉啊?跟你们根本就没有什么关系!——平介很想这么说,但是没 有说出口,只是默默地出了房间。 遗属联合会的所有成员都签过字后,大家再次在会议室里集合了。向井律师做 了细致的说明。最后,向井律师还就如何对媒体表态征求了大家的意见。 “具体地说,是赔偿金额的问题。”律师说道,“媒体最感兴趣的就是这一点 了。” “告诉他们有什么好处吗?”遗属联合会的干事林田问。 “会成为今后发生类似事故时的一个索赔参考。估计这个赔偿金额通过法院判 决很难获得的。” “就是说,对我们而言,没什么特别的好处了?” “嗯,可以这么说吧。”向井低下头去说道。 最终在场的人通过举手表决得出了一致结论:赔偿金额将不对外公布。 “还有其他问题吗?”向井环视着在场每个人的脸问道。 平介其实有个想问的问题,但他犹豫着该不该在这个场合问。如果现在不问, 今后也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如果没有的话……”向井正要往下说,平介举起了手。向井有些意外地看着 他:“您有什么问题?” “请问,梶川家获得了多少赔偿金?”平介问道。 “梶川?”看来律师一下子没有想起谁是梶川。 “司机,大巴的司机。” “噢。”向井点了点头。平介周围也有人发出了恍然大悟的声音。 “这一点我没有问过,因为他和遗属会没有关系。” “哦,是这样啊。” “估计会有一定的慰问金吧,但具体我不清楚。有什么问题吗?” “啊,没什么……”平介只好又坐下来。 其他遗属都用异样的眼光向平介这边看过来。 “他可是造成事故的罪魁祸首啊。”不知谁说了一句。 长达7 个月的赔偿交涉就这样告一段落了。遗属们纷纷向向井表达了感谢之情, 并和通过交涉结识的其他遗属一一寒喧了几句。之后,他们三三两两地退场了。谁 的脸上都没有类似充实感的表情。人们似乎都认为,时至今日,也该平息愤怒了。 这时,他回想起直子曾经说过,每当她想起自己的遭遇,想得无法解脱的时候,都 希望找一个让她发泄愤怒的对象。 从宾馆里出来时,外面已经完全黑了。他很想找个地方喝点儿酒,但是一想到 直子一个人在家里等着,便只好作罢了。 那就买个奶油蛋糕回去吧。想到这里,他大步向车站走去。 呼出去的气变成了白色。平介将手插进大衣口袋里,原地迈着小步踱来踱去。 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激动。 他从没想到会这么早就经历这样的场面。按照他最初的估计,至少也该是藻奈 美上高中时才应该经历这样的事情。 看看周围,大部分都是家长和孩子在一起。那些家长看起来都很有钱,学历也 很高。他们的孩子看起来也很聪明。平介不禁担心起来,会不会只有直子落榜呢? 这时,一包面巾纸递到了他面前。直子戴着红色手套,对他说:“鼻涕出来了。” “啊。”平介抽出了一张面巾纸擦了擦鼻涕,见周围没有垃圾箱,便将面巾纸 塞进大衣口袋。 “你倒是挺平静的嘛。” “这个时候紧张也没有用啊,反正结果已经出来了。” “那倒是。” “另外,”直子点了下头后继续说,“应该没问题的。” “你这么自信呀。” “我要是考不上的话,就没人能考上了,绝对的!” “这么说,如果没考上的话,责任就应该全在我身上了,都怪我面试时说错了 台词。” 当平介被校方问到为什么要选择这所学校时,他流利地说出了事先准备好的几 个理由。之前他也一直发挥得不错。可是做最后总结时,他一不小心,把本该说的 “于是和女儿商量之后定下了这所学校”说成了“和妻子商量”。面试官马上露出 吃惊的表情。他们事先知道,杉田家只有父女二人。 “这不是什么大问题的。” “真的吗?” “说不定反倒会帮上大忙呢。你知道吗,这个学校有名人过敏症。” “名人过敏症?” “就是对有名的人没有抵抗力,比如对作家和艺术家什么的。” “那又怎么样呢?” “爸爸说的错话反倒会让他们想起我们是那起有名交通事故的受害者。这样一 来,他们就不忍心让我落榜了。并且,他们可能还会在乎媒体的关注。” “有那么好的事吗?” “总之不会起负面作用,放心吧!”直子说完“啪”地拍了一下平介的胳膊。 今天是她报考的私立中学发榜的日子。考试是昨天进行的。直子的表情在考试 前和考试后完全没有什么区别。考完后她只对平介说了句“给我准备好学费吧”。 公告牌上终于贴出了录取通知单。一张白纸,上面用黑笔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数 字。周围的家长和孩子们都围了过去。 平介瞪大了眼睛,从中搜索直子告诉他的考号。她的考号是236 号,二三得六, 套用数学九九歌一下子就记住了。 “找到了。”直子说,那语气就好像和自己无关似的。 “咦,在哪儿呢?” “你往哪儿看哪!在左边呢。” 他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发现了236 这个数字。 “啊,真的,看到了,看到了!噢,这不是被录取了吗!”平介摆了一个胜利 的手势。 “我都说过没问题了。赶紧办完入学手续回家吧。”直子转身迈开大步。 平介一边在她身后追,一边体味着另一种心情。如果合格的是真正的藻奈美, 直子以真正的直子身份在旁边的话,说不定她会喜极而泣的。 看来她有些变了,平介想。 办完入学手续后,两个人来到吉祥寺。直子这次考上的这所中学就在吉祥寺附 近。之后,两个人又去购物。购物之后,又一起去吃饭。 “我们好久没有两个人一起进正宗的法国餐厅了吧?”直子坐在桌子对面兴奋 地说。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自从藻奈美出生以后,我们就一直吃家常菜馆。” “那个孩子,就喜欢吃汉堡牛肉饼。” 平介喝着红酒。酒下去一半左右时,直子也提出要喝。 “你以前不是不能喝酒吗?” “嗯,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很想喝。可能是现在的身体和以前的不一样吧。 我们家那头都不能喝酒,但是我现在有了爸爸的遗传因子,因此也变得能喝了。” “可你还是个小学生呢。” “已经是中学生啦!”说完她拿起酒杯,伸向了平介这边,给我倒一点儿吧。 “ “没看出来。”平介一边注意着周围,一边往那只大杯子里倒了很少量的红酒。 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直子在鼻子下方轻轻地摇了摇杯子,做出一副闻着酒香 的样子。之后,她用杯中的红色液体润了润喉咙,但马上露出像是吃了梅干似的表 情。 “怎么样?”平介问道。 “不甜。” “那当然了,又不是果汁。” “不过——”她又喝了一口,像是仔细品尝的样子吧嗒吧嗒嘴,“喝着还习惯。” “是吗?” 最终直子喝掉了余下半瓶酒的三分之一。 两人在餐厅前拦了一辆出租车。直子在路上就睡着了。看来红酒还是起作用了。 从实际表现来看,她对酒精确实有一定的抵抗力。平介凝视着她的脸颊,一瞬间产 生了不可思议的感觉:眼前的女子内心是直子,可是体内却千真万确地流淌着自己 的血液。 到家时已经过了晚上9 点。平介把直子抱上了二楼。虽然费了很大力气,但还 是为她换好了睡衣,让她平躺在了床上。不知道是梦话还是酒话,她不停地说着 “平介,对不起。平介,对不起。”平躺下不久,她就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平介来到浴室,美美地泡了个澡,让自己的身体暖和起来。从浴室里出来后, 他一边看着体育新闻,一边又开了一罐啤酒。电视里正报道着巨人队的训练情况。 临睡之前,平介再次来到直子的房间看了一眼。直子正抱着被子酣睡着。他重 新为直子盖好被子,关了灯之后出了房间。 回到卧室,平介钻进被窝,闭上了双眼。但是他完全没有睡意,马上又打开了 床头的台灯。台灯旁摆着袖珍丛书,他刚把手伸过去一半又缩了回来。那本推理小 说他前天已经读完了。再旁边是一个书架,但上面没有他现在就想看的书。 他脸朝下趴在床上,下巴垫在了枕头上,呆呆地望着榻榻米中的格子。刚搬来 时还是绿色的草席子,在阳光的照射下如今已经完全变成了茶色。从那时起,时光 确实一直在流逝着,并且今后还将继续流逝。草席子的茶色估计会越来越浓,而自 己也会越来越老。 一种突如其来的孤独感袭上了平介心头。他觉得自己正行走在一个看不到尽头 的黑暗里。之前和他走在一起的直子不见了,只能听见她的声音。她已经走在另一 个世界了,在这个世界里走的,只有自己。 同时,他还产生了一种愤瞒。自己成了一场不合理事件的牺牲品。自己的人生 在哪里?自己将一直这样走下去吗?…… 平介从被子里伸出右手,从书架的最底端抽出了一本名叫《品质管理》的书。 这是本专业性很强的书。当然了,他并非现在要读这本书。他打开了书,里面夹着 一张照片。他将照片拿了出来。 桥本多惠子在向他微笑着。这是运动会那天他偷偷拍下的。 平介将手伸向大腿之间。 他不禁心想,难道自己就不能恋爱了吗?自己也有恋爱的权利呀!自己现在什 么都没有,没有妻子,没有分享喜悦的对象。自己所拥有的,只是歪曲了的宿命。 平介一边看着桥本多惠子的脸,一边拼命浮想着一些猥亵的画面。他想自慰。 但是,他没有成功,于是只好放弃,把照片又放回书中,随后将脸埋在了枕头 里。 朦胧之中平介忽然感到身边有丝凉意。他睁开眼睛,发现藻奈美的脸就在眼前。 在台灯的灯光下,她正看着平介笑呢。 “对不起,把你弄醒了。”直子说道。 “现在几点了?” “半夜3 点。” “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之间就醒了,之后就再也睡不着了。我睡了多长 时间?” “你在出租车上就开始睡,到现在已经超过6 个小时了吧。”平介说着打了个 哈欠。 “觉得好久没睡得这么香了。虽然之前也是每天差不多都能睡6 个小时。” “那是因为考完试你放松下来了。” “也许是吧。”直子凑了过来,将脸贴在了平介胸前。是女儿的脸,是自己长 期以来爱护着的女儿的脸。 她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平介的脸,像是在深思着什么问题。难道她有什么重要的 事要向自己表白?想到这里,平介的身子僵直了。 然而她的眼神一下子向上转开了。随后,她伸出手去。“这是什么?睡觉前你 还看这个?” 是《品质管理》那本书。他忘放回书架了。这下糟了,他在心中暗自叫苦。 她哗啦哗啦地翻着书,至于看到了哪页,平介并不清楚。 “怎么全是数据啊?” “是啊,觉得很没意思吧?” 平介话音刚落,直子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嘴唇张开了一半,目光集中在了书 中的一点。 她一定是发现桥本多惠子的照片了。瞬间,平介的脑海里闪过各种各样的借口 ——我都不记得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了,本来是要交给她本人的,结果一不小 心就给忘了;看书时手头没有书签,顺手就拿来当书签用了…… 但这些借口最终都没有派上用场。直子什么都没有说,合上了书。 就这样过了大约一分钟,她脸上的笑容又回来了。 “在你睡得正香的时候把你弄醒,真是对不起。” “你要回房间了吗?” “嗯,晚安。” “晚安。” 直子出门之后,平介看了看枕边的书,《品质管理》虽然合着,但是照片的一 角却露出了半厘米左右。 平介将书放回书架,熄灭了台灯。 司机驾驶得非常谨慎。从他操纵辅助闸的动作中,可以感受到不到最后一刻他 绝不会放松。如果当时梶川司机也能这么谨慎,那场悲剧就不会发生了。不过,现 在说这些已经没有用了。 事故过去一年了,他们举行了一个周年忌日。这是去年那几个遗属联合会的干 事提出来的。他们再次和大黑交通交涉,最终确定让所有遗属乘大巴到事故现场举 行悼念活动。大黑交通方面当然不敢有什么怨言,食宿费也自然由他们来承担。 车门打开后,当领队角色的大黑交通员工先下去看了看,之后很快又上来了, 手里拿着话筒。 “下面,请大家从前排起,按顺序下车。请大家下车时千万不要着急。脚下有 雪,容易滑倒,所以请大家一定要扶住门上的扶手,一次一个台阶地下车。” 前面的人按照指示有序地下车了,马上就该轮到平介他们了。 “走吧。”他对坐在靠窗位置的直子说。直子穿着带风帽的黑色大衣。 外面缓缓地刮着风。大概是在车内被空调吹得头昏脑胀吧,刚开始被冷风这么 一吹,还觉得很舒服。可是没过多久,就开始觉得脸上生疼了。 “这里果然很冷啊。”平介小声嘟囔道,“耳朵都快冻掉了。” “这还算冷吗?”直子问道。平介这才意识到,来到这里几乎等于来到了直子 的老家。 当初的事故现场已经被完全修复过了。当时在电视和报纸上看到的那些破损的 防护拦已经被新的取代了。平介来到新的防护栏前,向下望着当初大巴滚落下去的 山谷。 山体的斜面大概有三四十度五右,但是由于眼睛的错觉,看起来是那样的陡。 这条通往死亡的滑梯大约有几十米长。在它的另一端,流淌着一条小河。小河给人 的感觉就像是在眼皮的正下方流淌着。 现在是中午,山体上的积雪反射着太阳的光芒,亮得让人眼睛有些疼痛。下面 的河水也在闪闪发光。 事故发生在天还有些微暗的大清早,考虑到四周山林的遮光作用,估计当时的 山谷里面应该是一片漆黑吧。 平介眼前浮现出大巴在黑暗中咕隆咕隆滚下山谷的情景。仅仅想了一下,他便 觉得恐怖得不行,胃猛地抽了一下。无论如何他都不敢想像坐在那个大棺材里滚向 谷底的乘客的感受。 周围开始响起了哭泣声。有人冲着谷底双手合十,而直子,只是呆呆地向下看 着山坡。 同行的从东京请来的几个年轻僧人开始念经。遗属们都低下头去,陷入各自的 悲痛之中,哭声一直没有间断。平介旁边的一位老妇人也开始呜咽起来。 念经结束后所有人都将自己带来的鲜花抛向了谷底。不只是鲜花,还有人投下 了死者生前最喜欢的物品。当一只橄榄球被投下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发出了更大的 悲叹声。估计死者生前是大学橄榄球队的队员吧。 一直盯着谷底看的直子这时抬起了头。 “你能相信吗?” “相信什么?” “那个时候,我想到了自己会这样死掉。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我确实还在一 瞬间想到了自己的死相——全身有多处被刺透,脑袋会像西瓜一样裂开……” “别说了!” “可是,我觉得那样也无所谓。我不能接受的是让藻奈美也一起死去。如果她 死了,我就再也没脸见你了,那样实在太对不住你了。我这么说是不是很荒唐?反 正我也要死了,根本没必要担心这些。总之我当时唯一的念头就是必须让孩子活下 来,即使牺牲了自己,也要让她得救。”说到这里,她又一次问平介:“你肯相信 我吗?” “我相信。”平介答道,“你也做到了,你救了藻奈美。” “可是只救了一半。”她抖了一下肩膀。 平介心中暗想,剩下来的就是我的使命了。守护好藻奈美的身体和直子的心— —这就是我的使命。 “你们这群混蛋!”有人情绪失控了。 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是失去了双胞胎女儿的藤崎。他将两手围成扩音器, 再次喊了声“混蛋!” 大概是受了他的刺激,有几个人也跟着喊了起来。当然了,他们所喊的内容形 形色色。有个女的喊了句“永别了!”。 大概是条件反射的作用吧,平介也想喊了。他想出的一句话是“安息吧!”, 他自己觉得这句话还可以。 他面向山谷而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时,直子拽住了他的衣袖。 “太俗了!” “啊,是吗?” “是。我们走吧。” 直子说完便向大巴走去,平介跟在了她后面。 悼念旅行回来的第二天是小学毕业典礼。 毕业典礼在个古旧的礼堂里举行。平介坐在后面的家长席中间,目不转腈地看 着小学毕业生们一个个地登台领取自己的毕业证。 “杉田藻奈美。”台上叫到了平介女儿的名字。 “到!”一声清脆的应答过后,直子站了起来。像其他毕业生一样,她来到台 上,接过毕业证之后向校长说了声“谢谢”。整个过程平介都看得非常投入。 毕业典礼结束后,操场便成了最后道别的场地。特别是直子,她被大群同学簇 拥着。她考上了私立中学,今后再也不会和大家在学校里见面了。平介站在稍远一 些的地方望着她被同学找着握手、在毕业留言录上签名的情形。其中还有几个女生 落泪了。直子抚着她们的肩膀,说着什么安慰的话。她的身影与其说像个小学生, 倒不如说像位母亲。 相比起直子,被更多人围起来的是桥本多惠子。围住她的不仅有孩子们,还有 孩子们的家长。她那张平时总是十分白皙的脸,今天稍微泛出几许红润,不过好像 总算没有掉下泪来。 道别持续了一阵之后,毕业生和家长们开始从学校的正门往外走。完成了一项 重要任务的教师们在感慨的同时,也流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情。 直子终于向平介这边走过来了。她手里套着个深茶色的塑料筒,里面装的是毕 业证书。 “让你久等了。”她略显疲惫的脸苦笑着说。 “这回可过足握手瘾了吧。” “手都握疼了。先不说这个。”直子望着同学比较集中的地方问,“打招呼了?” “和谁?” 听平介这么一问,直子皱起了眉头。 “和她呀!还用得着问吗!”她轻轻动了动下颌。她所指的是桥本多惠子所在 的地方。 “啊——”平介拍了拍后脑勺,“看来还是打个招呼好,是吧?” 直子叹了口气,岔开视线,瞟着斜上方:“赶紧去吧,我在这儿等着你。” “啊?你让我一个人去吗?” “对啊。”这次直子把视线转到了地面上,用脚蹭了下操场上干燥的土,“你 不是有很多话要跟她说吗?这可是你不用找借口就能和她说话的最后机会了。” 瞬间,平介明白了一切。看来那天夜里,直子还是看到了夹在书中的照片。虽 然从那时起她什么都没说过,但想必她的心里一定一直在为这件事烦恼着——是否 该接受平介的恋情? “我想好了,”平介说,“走吧,我们一起过去。” “啊,”直子惊讶地抬起了脸。 “一起去和老师打招呼呀。”他又重复了一遍。 “真的吗?” “当然了。不这样的话多奇怪啊。快走吧。” 平介说完向直子递出了右手。直子虽然很犹豫。但还是抓住了他的手。 两个人来到桥本多惠子跟前,说了道别的话,“多谢老师各个方面的关照”, “老师多保重”等等,都是些约定俗成的客套话。 “我做得还不够好。你们也要注意保重身体啊。”桥本多惠子面带笑容地说。 那只是再普通不过的教师面对家长时的表情。 回家的路上,平介一直拉着直子的手。细想一下,已经好久没有和她这样走在 一起了。说来也奇怪,其实在事故之前,和藻奈美在一起走的时侯,他总是牵着她 的手的。 路上直子没再提起桥本多惠子的事。 回到家时,正赶上邮差停在他家门前,正要往邮筒里塞信件。平介喊住了他, 直接接过信件。是速寄来的明信片。 看到寄信人姓名之后,他吃了一惊。 “是谁寄来的?”直子问。 “梶川逸美。” “梶川……” “就是梶川司机的女儿。”平介把明信片翻了过来,看着背面。 看完之后,他感到浑身的血在减退,皮肤上起了鸡皮疙瘩。 “怎么了?”直子不安地问。 平介把明信片递给了她。 “梶川征子死了。” 梶川征子的葬礼是在她所住地区的街道集会所举行的。一间老旧的平房,门面 也很狭窄,沿街象征性地摆着几只花圈。 平介是昨天接到梶川逸美的速寄明信片的,上面只是简单地写着:妈妈今天早 上死了,将在周日举行葬礼。感谢您长期以来的照顾。葬礼具体在几点举行上面没 有写明。 看完明信片后,平介马上驱车赶到了梶川征子的公寓,可是任凭怎样敲门,都 没人应答。 当他敲公寓管理处的门时,住在梶川母女楼下的家庭主妇出来了。她把葬礼的 具体细节告诉了他。当问及梶川征子的死因时,她皱起眉头说:“好像是心脏麻痹 吧。她一早就要出去工作,结果刚一开门就原地倒下了。” “她做的是什么工作?” “听说是大楼里的保洁工作。” 难道她辞掉了田端制作所的工作?一开始他这样想,但很快又否定了这一想法。 应该不是辞掉,而是被辞掉了。 平介回到家里以后,就是否参加明天的葬礼征求了直子的意见。直子的回答是 ——还用问吗?当然去了。 集会所的入口距离大街还有一段距离。平介走过去之后,发现入口处左侧,一 个看上去有70岁左右的小老头和梶川逸美站在一起。老人是梶川征子的什么人呢? 平介想来想去也摸不着头脑。虽然说年龄与她的父亲倒是挺符合的,但是长相与梶 川征子一点都不像。 很快就轮到平介上香了,因为赶来悼念的人实在太少了。 梶川逸美穿着校服,低着头静静地站着。她手中攥着一条白手帕,估计是用来 擦时不时溢出的眼泪的吧。 他刚要从她身边走过,逸美竟然出其不意地抬起了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视 线相对时,她露出了略显吃惊的表情,本来就很大的眼睛,一下子睁得更大了。平 介刚要站住,逸美又一声不吭地低下头去,之后便再也没有抬起来的意思。他没有 停下来,直接走了进去。集会所里弥漫着线香的味道。 梶川逸美再次联系平介是葬礼之后一周的周六。连天赶上周末出勤,他晚上7 点过后才回到家里。就像掐算好了他回来的时间似的,逸美在8 点左右打来了电话。 也有可能是她听妈妈说过,他有可能周末出勤。 “谢谢您来参加妈妈的葬礼。”逸美用拘谨的语气说。平介的头脑中浮现出了 这个少女的表情。 “别这么说。你也真不容易啊。”她能主动打电话来,平介心里感到很欣慰。 虽然他去参加了葬礼,但最终一句话都没有说。她也没有对他说一句话。 “那个,奠仪,该怎么说……我想给您还礼。” “奠仪的还礼?” “啊,对。我想把还礼给您。”她生硬地说。她对于无法很好地表达自己的想 法似乎很急躁。 “啊,不用了,你不用那么在意这件事。”平介说道,“叔叔给你的奠仪也不 是什么大数目,你用不着这么做的。” “别人也都这么对我说”逸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她说的别人应该是指帮她 主持葬礼的大人们吧。或许是平介没注意到,她的亲戚有可能也来了。 “你的心意我领了,谢谢你。” “但是,我还是想给您。我有想给您的东西。” “想给我的东西?给我的?” 电话里再次传来了肯定的回答。她的声音里透露出某种坚定的决心。 平介本想问问是什么东西,但他将问题吞了回去。要是先问的话,那就收也不 是,不收也不是了。 “是吗。既然你这么说,我就只有收下了。怎么办好呢?我去你家取行吗?” 停顿了一会儿,她说:“家,已经没有了。” “啊?” “昨天,我从那栋公寓里搬出来了。现在,我住在亲戚家里。” “原来是这样啊。那你亲戚家在哪里呢?” “在一个叫志木的地方。” “志木?是崎玉县的吗?” “是的。” 说到志木,平介的大脑里没有任何印象。虽然听说过这个地方,但在这之前, 它一直只是一个和自己无关的地名。他一边拿着电话,一边打开了交通地图。 “在志木的什么区域?周围有什么标志性的东西吗?” “我不知道,我也是才到这里来的。” 听她这么说,平介判断,这应该是一家之前和她家没多少走动的亲戚。紧接着 他想到了她今后要受的一些苦,想着想着不禁为她难过起来。 最终,他们决商定在车站见面,然后挂上了电话。 第二天,也就是周日这天下午,平介带上直子经过换乘之后,到达了志木车站。 起初他是打算一个人来的,可是直子主动提出一起去。至于理由,平介没有问,因 为他觉得直子本身也未必能很好地回答这个问题。 梶川逸美靠着检票口的墙站着,穿一身红色运动服,只有袖口部分是白色的。 见到平介出来,她点头打了个招呼。随后,她把目光转向了直子。一瞬间,她眯起 了眼睛。 “我们找个地方坐下来吧。你也饿了吧?” 逸美像是不知道如何回答似的露出为难的表情,微微地歪起了头。 在一旁的直子见状忙说:“当然饿了,这还用问吗?赶紧找个能吃东西的地方 吧。” “啊,是吗。那我们看看周围有什么可去的地方。” 志木车站的周边比平介想象中的要开阔许多。车站前有一条宽广的大路,路对 面大型超市等大规模建筑鳞次栉比。车站旁边就有一家家常菜馆。平介他们走了进 去。 “别客气,今天一定要多吃点儿。”直子对逸美说道,说完看着平介,“爸爸 刚在赌马中赢了一大笔钱,对吧?” 平介不禁发出“啊”的一声,看着直子的脸。赌马?我哪儿干过那样的事啊? 平介暗想。不过,他很快从直子那里,得到了一个暗示的眼神。他马上明白了直子 的意图。 “啊,对。我只是随便下了一注,没想到还真中了一笔大的。我正说要痛痛快 快把它花掉呢。” 逸美僵硬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一些,终于开始看菜谱了。 最终她点了咖喱饭。可以看出,她花了很大一番心思,是想从菜谱中找到自己 喜欢而且又很便宜的东西。接下来轮到直子了。她点了汉堡牛肉饼和炸鸡块等大多 数孩子都爱吃的东西,之后又问逸美:“圣代和冰激凌你爱吃哪个?”逸美有些拘 谨地回答:“我哪个都行。”于是直子毫不扰豫地追加了两份巧克力圣代。 平介终于明白直子要跟来的理由了。如果是他一个人的话,即便顺利地把她带 进了这样的地方,面对她拘谨的态度,自己恐怕还是一筹莫展。 “逸美你真是太不容易了。现在好些了吗?”平介试探着问道。 逸美点了点头:“只是觉得一切来得太突然了。” “听说是因为心脏麻痹?” “是的。医生说得更更复杂一些,不过按我的理解,差不多就是心脏麻痹。” 说完她歪起了头。 “原来是这样啊。”平介喝了一口水。他知道,并不存在“心脏麻痹”这个病 名。 “我正收拾早饭后的碗筷呢,忽然听到门口一声响。跑过去一看,妈妈已经倒 在那里了。她刚穿上一只鞋,另一只脚还露在外面。” “那你马上叫救护车了吗?” “叫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估计在给医院打电话时,她就已经不行了。”说 到这里,逸美低下头去,“她的脸看上去就像是在睡觉。” 接着她打开斜挎在肩膀上的个小兜,从中取出个包着面巾纸的东西,放到桌面 上。 “就是这个东西。”她说道。 “是你说的奠仪的还礼吗?”平介问道。 她点了点头。 平介把它拿在手中,剥开了外面的面巾纸,里面露出一只很旧的怀表。 “啊,好罕见的东西呀!” 怀表的直径大概有5 厘米左右。不知是什么地方的金属零件卡住了,任凭他的 指尖怎么使劲儿,也打不开表盖。 “盖子好像坏了。” “好像是的。” “爸爸生前一直都把它带在身上,事故发生时也是如此。盖子大概就是在那时 弄坏的。” “原来如此。”平介一面在手里摆弄着怀表,一面小声说道。 “爸爸经常说这个表很珍贵,是他所拥有的所有东西中最有价值的。” “这么珍贵的东西应该由你来保管才对啊。” 逸美听了之后摇了摇头:“如果被亲戚家的人发现,知道这是爸爸生前用过的 东西,一定会把它扔掉的。” “啊,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不过看起来逸美并没有夸大事实的意思。 “我说的是真的。”她用略带几分悲伤的语气说道。 平介的心情一下子暗淡了。想必对她的亲戚来说,梶川司机就是个瘟神吧。 “另外,”逸美抬起头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放松了一下表情,“我一直都想送 给杉田先生点儿什么东西。您能来参加妈妈的葬礼,我感到很高兴。” “啊,可是……”平介刚要往下说什么,坐在一旁的直子在桌子下面踢了踢平 介的腿,示意他别再往下说了,赶紧收下吧。 平介拿着怀表:“真的可以吗?叔叔真的可以收下它吗?” 逸美点了点头。 “那好,我收下,就不和你客气了。”说完平介再一次小心冀翼地将怀表用面 巾纸包好,放进了西裤的口袋里。 没过多久,他们要的菜一道一道地端上来了。 吃过饭后,梶川逸美一直将平介和直子送到了车站的检票口处。临别时,平介 很想说两句能恰当地表达自己心情的话,可是竟一个词都想不出来。要是讲一些大 道理,估计直子又会嫌他太俗了。 “你要多多保重啊。加油!”最终他选择了最为稳妥的说法。 梶川逸美沉默着,轻轻地点了点头,双唇紧闭。 进了检票口,平介迫不及待地问直子:“你是怎么知道她的肚子一定饿了呢?” 直子抬起头看了看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现在不是在亲戚家吃闲饭吗?吃闲饭的人能遇到什么好脸色,估计那个孩 子在那个家里吃完一碗饭后都不敢再盛第二碗了。” “啊……原来是这样。” 平介回过头去,发现梶川逸美还站在那里,正用真挚的目光望着他们。 平介向她挥了挥手,直子也做出了同样的动作。 一瞬间,梶川逸美的表情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