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平介出了宾馆,走在通往东京车站的长长的人行道上。雪继续以相同的节奏纷 纷扬扬地飘落着。 根岸典子的话在他脑海中萦绕着。他觉得自己听到了未曾谋面的梶川幸广的说 话声:“爱一个人,就应该让他幸福……” 可是我和你的情况不同啊,梶川先生。 如果是站在你那样的立场上,我也可以说出那样洒脱的话。可是,现在的我… … 平介再次感到胸闷。什么东西在他体内向外膨胀。他觉得站立都很困难了,就 势蹲了下去,脖子上的围巾滑落到了地上。 雪花不断地被沾湿的水泥人行道吞噬着…… 明知不可能积存,却还执着地飘落着的雪花让平介联想起天真无邪的孩子。 “您不要紧吧?”有人问。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平介没有看对方,只是抬起一只手:“啊,我没事。谢谢你。” 他站起身来,重新围好了围巾。关心他的是一个个子不高的公司职员打扮的男 子,穿着羊毛色的大衣。 “您没事吧?”男子又关切地问了一遍。 “啊,已经没事了,真的,谢谢你了。” 公司职员打扮的男子微微一笑,朝着和平介相反的方向走开了。目送他远去之 后,平介继续向前走。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他心里想。 不用任何人教我,该怎么做,其实几年前就知道答案了…… 快到家的时候,雪已经停了。或许他家这一带本来就没有下,因为地面都没怎 么湿。 走廊里的门没有上锁。直子脱下来的鞋整齐地摆在门口。平介向里面望了一眼, 直子不在日式房间里。平介顾不得解围巾便来到楼上,敲了敲直子的房门。里面没 有应答。 他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打开了房门。 房间里并没有她的身影。桌子上读了一半的袖珍小说敞开着。 那就是在卫生间吧,平介歪起头想。可是那样的话,卫生间门前应该有拖鞋啊, 自己上来时好像并没有见到拖鞋的影子。 平介下了楼,发现她果然不在卫生间里。他来到日式房间,刚想看看她在不在 厨房里,忽然,他觉得院子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落地窗开着,平介来到窗前向院子望去,发现直子正蹲在院子的角落里。她身 前有一只猫,浅黄色的身上带条纹的猫。是谁家里养的猫呢,脖子上还系着一只项 圈,项圈上有一个小铃铛。 直子正把鱼糕撕成小块,一块一块地喂它吃,那只猫看起来吃得很高兴。 平介“当当”地敲了敲玻璃,直子回过头来,她脸上挂着最近鲜有的柔和的表 情。平介想,对了,她原来的表情就是这样的。 不过,直子的这一表情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看到站在窗前的平介,她的这一 表情马上消失了,就像刚刚绽放的花蕾马上就凋谢了一般。 平介打开落地窗。正在吃着鱼糕的猫戒备地弓起了背。 “哪里来的猫?”平介问道。 “不知道。最近经常闯进院子里。” 大概是听到了平介说话声的缘故吧,猫穿过篱笆逃开了,只有吃剩下的鱼糕还 留在枯萎了的草坪上。 直子脱掉凉鞋,从平介身边走过后进了房间。她将手里剩下的鱼糕用纸巾包好, 放到了矮脚饭桌上。 “关于滑雪的事,”平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说,“你还是去吧。” 直子听了之后,全身的动作都静止了,看上去很困惑的样子。她回过头看着平 介,微微皱起眉头应了声:“啊?” “滑雪之旅,你不是收到邀请函了吗?那就去参加吧。” 直子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凝视着他的脸。 “为什么忽然之间这么说?” “因为我觉得你应该去。你不是很想去吗?” “你只是一时心血来潮才这么说的吧?” “不是,我真的是那么认为的。” 直子接连眨了几下眼睛,压低了视线,一副揣摩平介本意的神情。 她再次抬起头来看着平介,摇了摇头。 “我不去。” “为什么?” 她没有回答,像戴着能乐用的面具一样(注:能乐,在日语里意为“有情节的 艺能”,是最具有代表性的日本传统艺术形式之一。就其广义而言,能乐包括“能” 与“狂言”两项,两者每每在同时同台演出,乃是一道发展起来并且密不可分的, 但是它们在许多方面确实大相径庭。前者是极具宗教意味的假面悲剧,后者则是十 分世俗化的滑稽科白剧),毫无表情地想要走出日式房间。平介冲着她的身后大喊 了声:“藻奈美!” 直子停住了脚步。她的心情失去了平静,这一点可以从她肩膀一上一下的变化 中看出来。她回过身来,眼睛开始发红。 “为什么?……”她小声说道。 平介关上落地窗,身子转向了她这边。 “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让你饱受煎熬,都是我不好。我现在所能说的,只有 这一句了,”对不起!“平介站在原地低下头去。 地球好像停止了运转,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不过,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一瞬。 之后,各种声音又都灌入他的耳朵:汽车从门前经过的声音,小孩儿的哭叫声,谁 家的立体音响声…… 在各种声音中,还夹杂着一种呜呜的声音。他抬起了头。是直子在哭泣,她的 脸颊已经被犁出了几条泪沟。 “藻奈美……”他再次呼唤道。 她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来到走廊,直奔楼梯而去。跑上了楼梯,之后,“咣 当”,传来了用力关门的声音。 平介像散了架子似的坐在了草席上。他盘起双腿,抱起了胳膊。 有什么东西在移动。一看,是刚才那只猫又回到院子里来了,正津津有味地吃 着残留在草坪上的鱼糕碎末。 平介在心里安慰着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一个季节结束了而已。 从傍晚开始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直子,到了晚上也没有出来。出于担心,平 介多次来到她的房门前。听到里面传出啜泣声,他便暂时松了口气,从房门前离开。 晚上8 点钟过后,平介自己下了一包方便面,一个人吃了。都这样了自己怎么 还会觉得饿呢?平介自己也觉得有些滑稽。同时他还想,看来今后要学学怎么做菜 了。 吃过东西之后,平介洗了个澡,之后又读了读报纸,看了看电视。平介发现, 自己现在的心情竟出乎意料地平静。 他往杯子里加了两大块冰,之后在冰块上浇了高约两厘米的威士忌。端着酒杯, 他回到了自己的卧室。他在被子上盘腿而坐,一边慢慢品着威士忌,一边努力让自 己的大脑不去想任何事情。大概是这种做法奏效了,杯子空下去的时候,正好睡意 也袭来了。他关上灯,钻进了被子里面。 就这样,平介这一晚始终都没有见到直子的身影。吃饭时就不用说了,她连卫 生间都没去过一次,这有点儿让他觉得不可思议。 他回想起了以前和直子约会时的事情。那时他们还没有结婚。从白天和她见面 开始,一直到晚上在她家门前分开,她都没有去过一次卫生间。这不是偶尔的情况, 而是一直都如此。这之间,平介最少也要去一次卫生间的。再比如看电影时,或者 一起就餐时,他也想过,会不会是在他去的时候她也去了,但是怎么想都觉得不大 可能。通常来说,如果是一起进卫生间的话,绝大多数情况下男士都会比女士先出 来的。 等到和她已经很熟的时候,他向她问了这个问题,她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了他。 答案其实很简单。 “因为我忍住了。”她回答道。 平介又问她为什么要忍住。这个问题她答得也很简单:“不忍住的话,也太现 实主义了吧?” 太现实主义有什么不妥吗?虽然平介心里依旧存有这个疑问,但没有再追问下 去。他心想,她大概有自己的规则。 黑暗之中,平介闭了上了眼睛。或许他的眼睛在很久以前就已经闭上了。他看 到眼皮底下有很多小黑点在交织着组成了奇妙的图案。就在他凝视着这些图案的时 候,整个世界都翻了个个儿。 这天早上,平介睁开双眼时的感觉很奇妙。等他回过神来时,眼睛已经在看着 房顶了。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睁开眼睛的。他的感觉就像灵魂出窍了,在什么 地方流浪了一圈后,又重新回到肉体之中。 平介坐起身来,哆嗦了一下身子。这时他才感觉到今天早上很冷。 他赶忙脱掉睡衣,穿上衬衫和毛衣。穿裤子时他一个劲儿地嘟囔着:“好冷! 好冷!” 出了卧室,他发现对面的门半开着。平介稍微扰豫了一下,从门缝中向里面望 去。书桌前和床上都没有直子的身影。 平介下了楼梯,在倒数第三级台阶上看到了直子的一只拖鞋。再往前走,平介 又在走廊的中间位置发现了另外一直拖鞋倒扣在地面上。 他向日式房间里望去,发现直子穿着睡衣,正望着窗外发呆。 “藻奈美。”他喊了一声。 她慢慢回过头来,看着他:“爸爸……” “穿成那样会感冒的!”他说道,边说边凭直觉感到了一丝异样。 直子用自己的手指尖点着太阳穴,轻轻歪起头。 “爸爸,我这是怎么了?” “什么?” “我记得我上了大巴了啊,明明应该是和妈妈去了长野,为什么现在还在这儿 呢?” 一时间,平介没有理解自己听到的话的意思。或许应该说,意思是理解了,只 是无法接受而已。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向她走了过去。 “你刚才说什么?” 忽然,直子的脸歪曲了,双手抱起了头。 “我觉得头好痛啊。爸爸,我这是怎么了?怎么像是病了一样啊。” “藻奈美……”平介跑了过去,抓住了她的两只手腕,“你振作一下!”平介 前后摇了摇直子。 直子呆呆地看了看平介的脸,很快就皱起了眉头。 “爸爸,你的脸好像变了很多啊。变瘦了,是吧?” “怎么可能!”平介心里想,“真的可能发生这种事情吗?” 他咽了一口唾沫:“藻奈美?” “什么事?” “你今年多大了?上几年级?” “我吗?你在说什么呀,我不是五年级吗?开学后就是六年级了。” 平介浑身一下子热了起来。他的心脏在剧烈地起伏着,呼吸也变得急促了。 他现在理解了事态的真实情况了。她回来了!藻奈美的灵魂又回来了!可是为 什么是这个时候…… “藻奈美,你要好好听爸爸跟你解释。爸爸的话你能听懂吧?” “当然能了。” “那好。藻奈美今天早上睡醒了,睡醒之后马上就下楼了,对吧?” “嗯。不过,总觉得身体发轻,就好像还处于睡眠状态似的。” “我知道。我们先不去想这件事。先按爸爸说的去做。来,你先坐下。对,就 这样慢慢儿坐下。” 平介让直子坐在了坐垫上。她的大眼睛在骨碌碌地转动着。 平介的脑子里塞满了各式各样的想法,就像是堵车堵得让人绝望的首都高速公 路。 直子去哪里了呢?越是想这个问题,头脑就越混乱,他只好强迫自己先不去想 这个问题。现在重要的是如何解决眼前的问题。 “坐好了吗,藻奈美?好,现在你先看一下自己的手,然后,再看下自己的脚。” 她按照他说的做了,先是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又看了看从睡裤裤脚下露出来 的脚。 “有什么感觉吗?觉不觉得奇怪?” “觉得。” “怎么奇怪了?” “好大。大……而且脚很长。” “对了,”平介抓住她的双手,“刚才藻奈美说坐大巴,对吧?其实那辆大巴 出事故了。藻奈美在事故中受了重伤,在长时间里——真的是好长好长的时间里, 一直都处于昏迷状态。而刚才,你是从那种昏迷状态中醒过来了。你的身体就是在 你昏迷的过程中长这么大的。” “啊”她睁大了眼睛,端详着自己的身体,之后又看着平介,“我睡了好几个 月吗?” 平介摇摇头:“是好几年。准确地说,应该是……5 年了吧。” 她倒吸一口气,从他手里缩回右手,摸着自己的脸。 “那我是像植物人……一样吗?” “不是。这个问题解释起来有点儿复杂……”平介开始支吾了。他不知道该如 何跟她解释这件事。 不过,还没等他解释,她又发问了:“妈妈呢?” 平介变得非常狼狈。他知道自己必须说些什么,可是却找不到词语,只能毫无 意义地动了动嘴唇。 “妈妈怎么了?事故发生后妈妈怎么了?”她又问了一遍。 平介的不回答和他的表情让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为什么这么残酷……”说完她趴到了草席上。她的后背在剧烈地颤抖,草席下传 来了她呜咽的声音。 “藻奈美,藻奈美,你听我说,妈妈确实已经不在了。不过,她还活着,妈妈 的灵魂还话着。”平介抚摸着她的后背说道。 她并没有停止哭泣。她一定是把灵魂还活着这样的话当成了一种安慰。 “藻奈美,你过来。”平介抓住了她的双手。 可是她像个幼儿园的孩子似的直晃脑袋。 “藻奈美,快起来。难道你不想见到妈妈了吗?” 听到这句话,她终于止住了哭声。 “可是,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我不是说了吗。她的身体是死了,可是灵魂还活着。”平介再次拉起了她的 手,硬是把她拽了起来,来到走廊里。 他把她带到了她自己的房间。 “这是藻奈美的房间,没错吧?”平介问道。 她惴惴不安地环视室内一周,默默点了点头。 平介来到书桌前,从书架上抽出两本参考书。 “你看,这里摆着的都是高中的参考书和课本。藻奈美现在已经是高中年级学 生了。” 她捧着书,呆呆地站着,脸上开始渗出恐惧的表情。 “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吧。其实,在藻奈美昏迷期间,发生了非常不可思议的事 情。按理说已经死掉了的妈妈的灵魂附在了你的身体上,之后她一直代替藻奈美生 活到现在。” “以我的身份吗?” “没错。” 平介扫了一眼书架,找到一个装有照片的小文件夹,抽了出来。那里面收藏着 她在网球俱乐部时照的照片。他从里面找出藻奈美的脸照得比较大的一张。之后他 又拉出抽屉,从里面取出圆镜子。 “你看看自己的脸,然后再和这张照片比较一下吧。” “我有点害怕。” “没事的,别害怕。” 她放下了手中的参考书,接过镜子和照片。犹豫一下之后,她缓缓地将头转向 了镜子。 “啊!”她不禁发出一声惊叹。 “怎么了?” “好像……”她看着镜子里说,有点儿……变成美女了啊!“ “就是嘛。”平介笑了,“你再看看照片。” 她比较了一下镜子和照片之后抬起头说,“简直不敢相信”她小声说完这句后, 原地蹲了下去,双臂抱膝,将脸埋了进去。 “妈妈一直都在替藻奈美活着。”平介说着拿起了夹在书桌和墙壁之间的网球 拍。 “她替你努力学习,考上了好学校。她还加入网球俱乐部。妈妈真的替你度过 了一段无悔的青春啊,所以……” 平介回过头之后将话打住了,因为她蹲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喂,藻条美,藻奈美!”平介摇着她的身体。 她抬起了头,一直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儿,她将眼睛慢慢睁开了,目光正好对 着平介的脸。 “爸爸……”她看起来有些不解地歪起头,“怎么了?咦……”地看了看周围, 又再次看着平介,“发生什么事了?” 从她的表情和身上的气息中平介知道又发生什么事了。这是直子,他想。他觉 得心中有一种放心感在扩散。他还以为直子再也不会回来了呢。 “怎么了?”她再次问道。 平介回答:“刚才,藻奈美现身了。” 好在今天是周日,平介想。如果藻奈美是在自己上班时现身了,事态恐怕会朝 着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 来到日式房间喝了一杯茶之后,平介向直子交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还没等平 介说完,直子就已经很兴奋了。 “这么说藻奈美她没有死,对吧?就是说,出于某种原因,她的意识一直处于 休眠状态,是这样吗?” “我觉得应该是这样的。” “啊……”直子在胸前合起了双手,“难以置信,难以置信的高兴。想不到世 界上会有这么伟大的奇迹!” “可是她现在又消失了啊。” “既然她已经出现过一次了,就一定会再出现的。放心吧,一定会的。”直子 坚定地说。她的表情和昨天已大不一样了。 “不过跟她解释起来真的好困难啊。虽然我现在已经把最关键的地方都跟她说 完了……” “这种事情怎么可能让她一下子就理解呢?”直子像是考虑着什么似的沉默了 一会儿。之后,她抬起头来说:“我觉得,还是由我来跟她解释最好,毕竟,我最 了解那个孩子。” “这一点怕是办不到吧?”平介说,“因为藻奈美现身时,直子就不在了。” “所以我想给她写信。藻奈美出现后,只要让她看信就可以了。” “啊,有道理。” “我这就去写。写完之后最好一直带在身上。我也不知道藻奈美什么时候会回 来。” “那你说,如果我不在时藻奈美出现了可怎么办?比如在学校的时候。” 可以预料,就算藻奈美身上带着直子写给她的信,下次现身时她也不一定能马 上看到信,很可能还会陷入严重的恐慌。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吧?”直子说,“又能怎么做呢?你能不去上班,一直 守在我身边吗?” “那是不可能的。”平介挠了挠自己的额头。 “对吧?所以一旦出现那种情况,也只能由你来向身边的人解释说女儿有点神 经过敏之类的。” “那样的话,女儿会很难受的。”平介一脸苦相说,“看来只能在心里祈祷不 要发生那种情况了。” “其实我觉得,我们大可不必为此担心。” “为什么?” “只要我不睡着,就不会出问题。只有睡醒时藻奈美才可能回来,是吧?这次 不就是这样的吗?” “原来如此。也许你说的是正确的。” “看来我以后不能在课堂上打盹儿了。” “说得没错。”平介和直子面对面笑了。他心里想着,已经有多少个月都没有 这样的情景了。 直子的表情又恢复了严肃,一边摆弄着手里的茶杯,一边说,“不过,心里总 觉得有点儿怪怪的。” “是吗?” “你想啊,现在的情况是,藻奈美的身体归我和孩子共同所有。可以说,我们 在交替使用着藻奈美的身体。” “啊……”平介点了点头,“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其实,”直子正视着平介的眼睛说,“该是我消失的时候了,一定是这样的。” 平介岔开了自己的目光。 “你别瞎说了。”说完,他喝干了茶杯底仅剩的一口茶。 这天晚上两个人开了一个小派对。直子做了炸鸡块和汉堡牛肉饼,平介到附近 的西点屋买来了一只上乘的花蛋糕。这些都是藻奈美最爱吃的东西。 “欢迎你回来,藻奈美!”二人说完举起葡萄酒干杯。 藻奈美的意识在那之后并没有再次出现。每天平介下班回来第一眼看到她的时 候,心里都会琢磨一下她是哪一个。她的回答总是样的:“非常遗憾,还是我。” 在一段时期里曾经情绪低落得让平介担心会不会自杀的直子,如今已经变得彻 底开朗起来了。至于原因,是藻奈美的复生,还是平介表明了要彻底做她父亲,平 介不得而知。当然,是哪一种都无所谓了。平介甚至想,只要能看到直子这张快乐 的脸,哪怕藻奈美不再出现,他也不在乎。 不过看起来直子对于藻奈美会重新出现这一点是坚信不移的。听她说,写给女 儿的信正稳步顺利地推进着。 “如果藻奈美出现时爸爸在旁边的话,记得告诉她看袜子里面啊。” “袜子里面?” “我在里面藏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写给她的信放在了什么地方。” 平介明白了直子的意图。想来将那么厚的信每天带在身上也很困难。 藻奈美现身之后,日子又过了6 天,接下来,周日来临了。 平介似乎有了某种预感,所以早上起床后,直接在睡衣外面套了件对襟毛衣就 来到她房前敲了敲门。房间里没有应答。 于是,平介轻轻推开了门。她正坐在床上,背对着门口。 “那个……”他冲她说。 她坐直了身子,回过头来看着平介,一脸发呆的表情。直觉告诉他,这是藻奈 美。 “感觉怎么样?”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像是要忍住头疼似的捂住了额头。 “我好像又睡了很长时间吧?” “没那么长。”平介说着进了房间,“这次不算很长,只有一个星期。” “这个星期里我一直在睡吗?” “啊,不是的。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妈妈来到了藻奈美的身体里。” 藻奈美还是一副无法把握事态的表情。她歪起脑袋:“给我看看镜子。” 平介从抽屉里拿出镜子交给了她。她小心翼翼地向镜子里望去。 “看来这真的不是梦呀。我真的长大了啊。” “还记得你上次醒来时爸爸跟你说的那些话吗?” 她点了点:“我还以为那是在做梦呢。” “那不是梦。啊,对了,妈妈还嘱咐我一件事了呢。” “啊?妈妈嘱咐你的?” “她告诉我,等藻奈美下次醒来时,要让她看看袜子。” “袜子?”她四处看了看。床边搭着一双白色短袜,她拿起袜子,向里面看了 看,发现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她把手指伸了进去。 “这里面有这个。”她取出一张叠着的纸。 “那是妈妈给你的留言。”平介说道。 藻奈美把那张纸展开,看过之后递给了平介。平介接过纸,看到上面写着: “书架的最下层,右边的那个日记本,只许自己一个人看。” 平介看了看藻奈美的脸,之后又将视线转向了书架。她的眼睛也做出了同样的 动作。 她下了床,来到书架前蹲了下来,从那张纸所指示的地方抽出一本日记本。 “找到了。”说完她将封皮举给平介看。那是一本封皮上画着小猫图案的日记 本,上面还用粉色的签字笔写着几个小字——致藻奈美。笔迹是直子的。 “留言上说让你一个人读?”平介问。 她默默点了点头。 “那,爸爸先下楼了。有什么事就叫我。” 他出了房间,关上了房门。 在楼下等待的时候,平介开始焦虑起来。直子给藻奈美写了一封什么样的信呢? 藻奈美会以什么样的心态来接受这封信里的内容呢?为了不论出现什么局面都能从 容应对,平介开始做起了心理准备。 两个小时过去了,楼上还是没有任何反应。平介于是开始担心起来。他正要起 身上楼看看情况,这时从二楼传来了开门声。 嗒,嗒,嗒,她下楼的声音就像雨水滴到地面上一样。来到房间里后,她的目 光还有些飘浮不定。 “你没事吧?”平介问道。 “没事。”说完她一屁股坐在了草席上,眼睛盯着草席的表面。 “原来竟发生了这么多事啊。” “是啊,毕竟有5 年多时间呢。这5 年里发生的事情上面都写了吗?” “没有。妈妈说因为一下子写不完,所以只写了个大略的经过。不过,这已经 把我读得够累的了。” “是吧。”可是,写的时候更累吧?平介在心里想。 “真是不可思议!不知不觉中我就成了初中生,然后又从初中生变成了高中生!” “妈妈替你参加了两次升学考试呢。” “是啊,真是太令我吃惊了。” “妈妈说因为是替藻奈美活着的,所以不可以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来。” “哦……”她说着忽然半闭起跟睛,头开始摇晃起来,“我好像有点儿困了。” “你要睡吗?” “嗯,实在太困了。你说,我要是睡着了,妈妈是不是就会出来了呢?” “是啊。” “那替我向妈妈问好,跟她说声谢谢……”藻奈美说完闭上了眼睛,躺在了草 席上,很快便发出睡眠中的呼吸声。 由于担心她这样会感冒,平介想把她抱到楼上去睡。就在他把胳膊伸到她肩膀 和腿下面想把她抱起来的时候,她忽然睁开了眼睛。 “啊!”两个人几乎同时发出一声惊叫。她四下环视一周之后,抬眼望着平介。 “藻奈美出现了?” “嗯。不过刚才又睡过去了,现在轮到直子出现了。” “啊,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出来的原因。” “不,这样挺好的。”平介收回了胳膊,重新坐好说,“那个日记本,她好像 已经读完了。” “她说什么了?” “首先是感到吃惊,其次是想到感谢。” “感谢?” “嗯。”接下来平介将他和藻奈美的对话五一十地告诉了直子。 直子眨了几下眼睛:“看来我得抓紧时间继续往下写了。这孩子不知道的事情 还有一大堆呢!” “不过,不该写的事情你可不要写啊!” 看来直子听懂了这句话的意识。她露出洁白的牙齿苦笑着说:“放心吧,我不 会写的。” “那就行了。” “爸爸,你说——”直子说道,“藻奈美能够回来,你是不是很高兴呀?” “当然高兴了!”平介答道,“这简直就像一场梦啊。” “是啊,我也高兴得不得了。”说完她向院子里望去。以为又是发现那只猫了, 平介也向那边望去,却什么也没有看到。 只有长长的杂草在随风摇摆着。 杉田一家人的生活应该可以用“奇妙”这个词来形容。在旁人看来,杉田家的 生活没有任何变化。一个在交通事故中失去了妻子的中年男人和女儿一起过着融洽 的生活,几乎所有人都会这么认为。然而,这却是一个三口之家,他们所过的生活, 也只能用“三口之家”这个词来形容。 已经进入三月份了。从藻奈美突然回到平介他们身边那天起到现在,正好过了 一个月。 “明天早上,估计藻奈美可能会出现的。”正吃着晚饭时,直子说道。她脸上 微微透露着一丝紧张的神色。 “你能确定吗?”平介撂下碗筷问道。 “我说的是可能。” 平介点了点头。她这么说的时候,藻奈美是一定会出现的。用直子自己的话来 说就是,她的头脑中会冒出一种难以用语言表达的预感。 “那该怎么办才好呢?”他问道。 “就让她那样去上学吧。她之前也这么要求过,说如果在平日里醒来,就让她 去学校。我想她在学校里是不会惊慌的。” 最近直子和藻奈美以在那个日记本上轮流记日记的方式展开了交流。通过这种 方式,藻奈美已经对过去和目前的状况有了非常详细的了解。 “怎么去学校、教室的位置,同学的长相和姓名等,这些方面她都没问题了吗?” 平介想确认一下。 “我已经全都教过她了,她本人也说记住了。” “这么看来,剩下的问题就是上课了。” “这方面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说得对,看来她真的没什么问题了。这真是不可思议啊。前几天,我看见藻 奈美在这儿做高一的数学题。她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解法呀、符号意思等, 她全都知道。” “确实不可思议啊!”直子也歪起了脖子说道。 对事故后5 年里所发生的事情,藻奈美浑然不知。可是让人吃惊的是,她却掌 握了直子通过学习所获得的那些知识。所以,尽管之前藻奈美还是个五年级的小学 生,现在她已经能够解出高中的习题了;原来基本不认识几个英语单词,现在却能 做出高中英语题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都知道了。”藻奈美说。 对此,平介和直子也做出了自己的推测。直子和藻奈美的意识大概是在大脑的 不同部位产生的,所以她们之间能够相互意识到对方的独立存在。两种不同的意识 也让她们对个人体验产生了各自的记忆。 可是,通过学习获得的知识应该是被储存在了大脑里两个人共同拥有的部分之 中。所以,直子学到的知识,藻奈美也可以调出来使用。 从平介那里听到这一推测后,藻奈美说:“那以后就让妈妈负责学习,我负责 玩吧。”不知直子会在日记本中对此做出什么样的回答。 “那你们两个会不会在学校里发生替换呢?”平介问道。 “怎么说呢,最近藻奈美醒着的时间越来越长了,最多应该可以挺6 个小时吧。 不过,为了谨慎起见,还是告诉她,午休时间想睡就睡吧。另外,还得让她在睡之 前把上午发生的事情都写到日记本里,否则突然地交接会让我措手不及的。” “真是够你们受的了。这么说来,那个日记本也是你们大脑的一部分了。” 听平介这么一说,直子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可不就是那样嘛,就像科尔萨科夫综合症一样。” “什么什么?” “科尔萨科夫综合症是记忆力极端低下的一种病。得了这种病的人,刚发生的 事情都会忘掉。他们要想像普通人样生活的话,就必须依赖记事本。他们要把自己 的行动、见到和听到的事都一一详细记录下来。当他们要做一件事情时,必须先看 记录本。例如,从公共浴池里出来后,他们要先看一下记录本,确认自己已经洗过 澡了再往家走。如果不这样做的话,他们很可能进去重新洗一次。我和藻奈美就和 那样的人一样。不过,我们只在交接的时候才会这样,所以比他们轻松些。” “再说了,”直子又补充说道,“我估计这方面的辛苦也不会持续太长时间了。” “为什么?” “没什么……只是种感觉。” 直子将碗筷收拾到托盘上,向厨房走去。望着直子刷碗时的身影,平介心头百 感交集。 从她刚才的话中,他明白了直子想表达的意思。 藻奈美醒着的时间越来越长了,这就意味着直子醒来的时间将越来越短了。的 确,最近藻奈美一醒过来就能坚持几个小时。这样的时间也是真正的父女共度的时 间。对此,平介没理由不感到高兴。但他同时也意识到,自己正真真实实地失去着 什么东西。 他两方面都不想失去,但那只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 藻奈美到学校的第一天没有遇到任何麻烦。这天平介回到家里以后,直子已经 在边做晚饭边等着他了。听她说,在回到家之前,藻奈美一直没有睡过去。进家之 后,大概真的累了,她才躺在床上睡着了。她睡着没过多久,直子就出现了。 “据她在日记里说,她上课也能跟上,和同学说话也很自然,在学校的一天过 得很高兴呢。”平介带着发自心底的喜悦汇报道。 从那天起,每隔三四天,藻奈美就要去上一次学。而这一频率,很快就变成两 天一次了。快放春假的时候,去上学的差不多每天都是藻奈美了。不过,可能是精 神压力比较大的原因吧,每天回到家之后她总是倒头便睡,所以,平介每天下班回 家后,等着他的一定是直子。平介能够看到藻奈美的时间只有早上的一小会儿,外 加周六的傍晚和周日全天。 “这样的话,和藻奈美没出现之前也没什么区别啊。”平介嘟哝了一句。 直子听了之后竖起眼睛说:“对你来说是那样的,不过我可受不了了。我一睁 开眼睛就要准备晚饭,吃完晚饭还要做藻奈美的家庭作业,之后就睡觉了。而睡醒 之后等着我的又是准备晚饭和写作业。每天都是这些事的重复,要是她能帮忙做一 点儿就好了。再说了,家庭作业本来就应该由她自己做嘛。” 不用说,藻奈美也有自己的意见:“我也不容易啊,我还想看电视呢,可是根 本没有这样的时间,所以只能一直忍着。我睁开眼睛就得去学校,回到家就得睡觉, 睡醒了又要去学校,每天都是简单的重复。我有时候在想,要是这么麻烦的话,不 如干脆住在学校里好了。我也知道让妈妈做家庭作业有点过意不去,可是妈妈总不 至于比我还累吧?需要认真听课往脑子里灌东西的人是我,而妈妈只需要把我装进 去的来西写在作业本上而已。” 虽然身处不可思议的状况,但是平介现在已经把听她们各自的牢骚当成一种乐 趣了。尽管向他倾诉的肉体是同一个,但他还是充分体验到了三口之家的快乐和温 暖。 春假刚刚开始不久,她们两个,也就是直子和藻奈美做出了一个冒险的决定。 她们参加了班上组织的那场滑雪旅行,行程是三晚四日。出发那天恰好和发生 事故那天是同一天,不过他们谁都没有提起这件事。 这四天平介是一个人度过的。虽然也有所担心,不过他相信,她们的特殊性是 不会暴露给他人的。他现在完全相信两个人的默契性。只当直子陪着藻奈美去参加 旅行了。有妈妈在身边,藻奈美就不能为所欲为了,对此她一定会发牢骚吧。一想 到这里,平介就偷偷乐了。每天晚上滑雪场那边都会打来电话,每次打电话的都是 直子。 “这孩子折腾死我了。每天晚上浑身上下哪儿都疼。另外她还乱花钱,现在钱 包都已经空了。看来今晚我得在日记里好好说说她了。” 电话这边的平介在心里小声嘀咕道:藻奈美也一定有很多牢骚要发呢! 这天平介因为要和下属工厂磋商工作上的事来到了千叶县。在回去的路上,平 介在门前仲町车站下了车,因为他回想起以前这一带有家很好吃的荞麦面馆。 已经5 月份了,天气很晴朗,路面看着有些耀眼。在去荞麦面馆之前,平介先 是参拜了富冈八幡神社。他想起了以前在这里为藻奈美过七五三节的情景(每年11 月15日,是日本传统的七五三节,当年如果家有男孩满3 岁、5 岁,女孩满3 岁、 7 岁,就要在父母的带领下去神社参拜,以祈祷健康成长——译者注)。 从神社里出来,走在商店林立的街道上时,对面走过来一位看着很面熟的男子。 男子看上去50多岁,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脸上明显脂肪过剩,身上的白夹克看起 来非常臃肿。平介心想,要是直子和藻奈美看到他,一定会说心里不舒服的。 对方也注视着平介的脸,似乎觉得平介面熟。 平介终于想起他是谁了,同时对方好像也记起平介来了。 “啊,是您呀!”平介首先和对方打招呼道。 “哎呀!”男子伸出右手走近了平介,“好久不见啊,您还好吗?” “啊,还好。”被强行握着手的平介点了点头。 此人正是在遇难者家属联合会上和平介坐在一起的藤崎。藤崎经营着一家印刷 公司。在事故中,他失去了双胞胎女儿。 “您经常来这里吗?”藤崎问道。平介上一次看到他大约是4 年前。他的身体 看起来比那时又大了一圈。 “啊,不是。这次是刚办完工作上的事,回来顺路经过这儿。” “原来如此。那到我那里坐坐吧,我的公司就在附近。” “啊,是吗。可是……”平介有些犹豫,不过藤崎已经一边招手说着“走吧走 吧”,一边开始往前走了。没办法,平介只好跟在后面,心想,看来荞麦面是吃不 成了。 说是公司就在附近,藤崎还是把平介带到了自己车上。那是一辆崭新的奔驰车, 车里还有新车的气味。车窗旁边悬挂着很小的偶人。 “公司就在茅场町,5 分钟就到。” “您之前不是说在江东区吗?” “现在也还有啊。不过主要业务3 年前就都移到这边来了。” 奔驰车开进了茅场町地铁站旁的一座大厦里。在地下停车场停好车后,藤畸走 在了前面,他的背影充满自信。 藤崎的事务所就在大厦的一层,公司名叫SAFEPUT.事务所内的气氛宁静典雅, 电脑等相关设备的摆放井然有序,员工大概有七八名的样子。 平介被让到皮质沙发上坐下。 “我现在做的主要是电脑设计工作。最近采用我们输出服务的顾客越来越多了。” “输出服务?” “比如当你想把电脑里的图像打印出来时,如果用普通的打印机,色彩不够漂 亮不说,还容易串色,所以很难让人满意。这时只要利用我们提供的软盘或光盘, 就可以完美地打印出来了。这就是我们的输出服务。输出用英语说是OUTPUT,我觉 得OUTPUT不吉利,所以就改成SAFEPUT 了。” “啊,原来SAFEPUT 是这么来的……” “杉山先生是在哪里工作来着?”藤崎将一只手臂搭在沙发的靠背上问道。过 了好几秒钟平介才意识到,他所说的“杉山”是指自己。本想给他纠正一下的,但 又觉得麻烦,于是作罢了。 “我在一家普通工厂里工作。”平介答道。 “是吗,工厂的日子以后可能不大景气啊。”藤崎以一副企业家的口吻说道。 之后,平介一边饮着咖啡,一边听藤崎诉说了他工作上的成功经历。估计着时 机差不多合适后,平介站起身来。 “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回去了。” “那让我们一起加油吧。我们不能忘记那天向山谷里喊的话。”藤崎将平介送 到了门口,格外用力地握着他的手说道。这也是他唯一一次提到了和事故相关的话 题。平介回想起了他在一周年祭上对着谷底大喊“你们这群混蛋!”的情形。 就在平介从大厦里出来,在十字路口等红绿灯的时候,旁边站过来个一男子。 男子个子不高,秃顶。平介记得他刚才在藤畸的事务所里见到过他。 “你们认识很久了吧?”男子笑着和平介搭话。 “嗯,算是吧。”平介苦笑着回答。 “那个社长啊,一说起话来就没完,真叫人受不了。对了,您是在那次遇难者 家属联合会上认识他的吗?” “对。”平介答道,心里猜测他应该听到他和藤崎临别时说的话了。 “因为那次事故,那个社长的命运也发生了很大的改变呢!”男子说完扫了一 眼身后。 “是吗?” 男子点点头。 “事故发生前,他欠了很多债,公司快要倒闭了。这时发生了事故。因为他死 了两个女儿,所以赔偿金不是有一亿多日元吗,于是他的经营就一下子起死回生, 发展到了今天这个程度。” “是吗……” 绿灯亮了,平介开始过马路,男子也跟在身旁。 “那个社长曾跟我说过,两个不听话的孩子,倒是在最后时刻向他尽了孝。虽 然老婆一走让他吃了不少苦头,可是能把她们两个养到那么大真的是太好了。我听 了之后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到了地铁站入口,男子似乎还要继续往前走,于是平介和他说了声“再见”后 下了台阶。 其实平介很想告诉刚才的那个男子:并非所有的悲伤都是可以看到的。但是, 他没有说出来。他觉得,藤崎并不想让人了解他的心底。平介脑海里浮现出奔驰车 里悬挂着的偶人。 偶人是可爱的小女孩,并且是完全相同的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