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沿着友永府门前的道路往前走一百米左右的地方,有一户姓柏原的人家,家中 有一位六十五岁、名叫良子的主妇,对友永家的情况了如指掌。两家人打交道的历 史要从很久以前算起了。 “也就是说,友永先生他一开始并没有把儿子回来的消息告诉附近的邻居?” 熏一边翻开手册,一边问道。 她坐在檐廊上。她向正在晾衣服的良子搭话,良子就让他先坐在那里,甚至还 拿出了满满一篮的橘子来招待她。昨晚的事似乎早已在周围传开,良子看来也已经 作好迎接警察踏访的准备。据说昨晚她出门替亲通宵守灵,回来的时候消防员都已 经撤走了。 “大概是因为他不好意思向邻里介绍他那不争气的儿子的缘故吧。而且他自己 不也是打儿子还是个婴儿的时候就同他分开,后来就一次都没见过吗,所以他也不 知道该怎么向人介绍。不过话说回来,他到底还是让他儿子在别屋住下了,真让人 佩服啊。到底是亲生儿子,到底还是血浓于水啊。” “那么柏原太太,您又是怎么会得知他儿子回来了呢?” “是奈美惠小姐告诉我的。不过在那之前我就隐约察觉到了。这地方挺小的, 哪家有个风吹草动的,消息马上就会传开来。要是有个穿着古怪的人突然开始四处 乱晃的话,谁都会觉得奇怪的吧?何况那家伙还时常邀些狐朋狗友回来,吵得人大 半夜不得安宁。不是在院子里啪啪啪地放炮竹,就是擅自划一条古怪的船到池塘里 去嬉戏,成天给人找麻烦。后来友永先生想必也觉得瞒不住了,就决定和一些关系 还行的邻居说明一下情况。可友永先生的身体不是变成那副样子了吗,所以到头来 实际上四处登门谢罪的人就成了奈美惠小姐了。那孩子才是最可怜的啊。就因为她 母亲生前没能入籍,说句不中听的,哪怕友永先生过世了,她也一分钱的遗产都拿 不到。这可真是过分啊。她可是一直都在悉心地照料着友永先生啊。”良子像是要 发泄心头的怨气一般,猛说了一通。 “邦宏先生生前是否和邻居之间有过什么纠纷呢?” “那可是家常便饭。就像我刚才和您说的,那家伙可混着呢。不过我们平日里 也会多加注意,尽量不去招惹那瘟神的。因为自打他住下来之后,就成天有些不三 不四的人进进出出。” “不三不四的人?” 旁边明明没有其他人在,但良子还是用一只手遮住了嘴说道:“是来讨债的。 他家那混蛋儿子要是单纯回来住住倒还好,听说他可是在外头欠了一屁股的债呢。” 这事昨晚友永倒没提起。熏心想,大概他是感到难以启齿吧。 “他又是从哪里借的钱呢?” “这我就不清楚了,看来也不会是什么正道借来的,来讨债的那些人一看就很 可疑。对了,刑警小姐,昨晚那场大火,应该不是单纯纵火这么简单吧?听邻居们 说,警察今天见人就问有没有看到过手里拿刀的人呢。” “啊,这个嘛……我也不大清楚。” 熏起身告辞,在对方再三的劝说之下,她收下了两个橘子。 继续查访了几户人家之后,她回到了辖区警署。间宫和草薙都在会议室里,草 薙就像是排查完了友永邦宏的交友关系。 “一句话,就是一白痴。”草薙说道,“听说邦宏的母亲和代在与友永先生分 居之后,就回到娘家的税理士事务所去帮忙了。然而,在她身为税理士的父亲猝死, 一家人就一下子失去了经济收入。看来她拒绝友永先生提出的离婚建议的原因,也 就在于此。据说友永先生一直都是按时寄来生活费,就是靠着这笔钱邦宏得以顺顺 当当地读书到高中毕业,没捱什么穷。后来他也尝试过许多的工作,但都坚持不了 多久,相反却沾染上了赌博的恶习,而且开始出入风月场所。内海打听来的那些有 关欠债的情况就是和赌博有关,而他的名字也早就被信用卡公司列入黑名单中。不 过听他的那些狐朋狗友说,在他住进了那间别屋之后,他的那些债就全部清了。也 就是说,友永先生帮他还掉了。” “是这样啊……” 熏感觉心里有些憋得慌。她现在非但能够理解草薙直呼被害人姓名的心情,也 依稀明白了友永幸正当时为什么会那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至于借款的具体金额,目前岸谷正在进行调查。不过我个人猜测远不止一两 百万元,至少得是这个数的十倍。纯粹就是一大白痴。” “不管他是不是白痴,既然他被人给杀了,我们就必须把凶手给追查出来。” 间宫一边剥橘子皮一边说道,“好了,接下来又该从哪里着手?” “还没有发现凶器吗?” 听到熏的询问,间宫阴沉着脸说道:“辖区警署已经展开了大范围的调查,但 依旧毫无收获。估计凶器已被凶手带走的可能性较大。” “日本刀如果丢下不管的话,一下子就能露出破绽来。”草薙说道。 “凶器是日本刀吗?” “据说是的。” “不,倒也未必就是日本刀。”间宫往嘴里塞了一瓣橘子,说道,“被害人的 身体从背部到胸口被一把利刃刺穿,伤痕宽约五毫米,长约三厘米。所以现在也只 是猜测感觉上来看和日本刀刺的伤痕相似而已,死者是被人用相当大的力气给一刀 刺穿的。负责解剖的医生说,假设是日本刀,那么对方必定是个身手不凡的剑豪。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外伤。因为尸体肺部并没有吸入烟雾,所以火应该是后来放的。” “就算不是日本刀,能贯穿一个人的身体的话,这件凶器也应当是相当长的了。” “至少也有三十厘米长。”草薙说道,“而且一定沾满了血,这种东西是没法 背着走的。何况身上可能还沾有反溅回来的血,不驾车是很难逃走的。要是在凶手 防火后立马就拉警戒线,说不定早就抓到他了。” “别瞎说,知道这是起杀人案,可是在发现尸体之后。”或许是因为怕让周围 辖区警署的搜查员听到,间宫压低嗓门说道,“草薙,你继续调查被害人的交友关 系,查明他是否曾经和人有过金钱纠纷。内海,你到友永家去一趟,找友永先生打 听一下有关那些欠款的情况。” “是。”草薙和熏齐声答道。 “正如您所说,我确实曾经替那小子还过债。”幸正平静地回答道。他自己或 许还觉得精神矍铄,但在奈美惠的眼中,他显得又是那样的憔悴。 “他当时是从什么地方借来的钱呢?”内海熏问道。 “从各种地方。既有大规模的金融公司,也有可疑的市镇金融公司。收据我应 该都拿了,过会儿我拿给您看看吧。” “那就有劳您了。请问金额总共有多少呢?” “唔,全部加在一起的话,恐怕要超过五千万了。” 内海熏睁大了眼睛,赶忙开始记录。 奈美惠一旁听着他们的谈话,回想起了当时的情景。 上门来讨债的那些男人虽说还算讲究绅士风度,但却与妥协、温情之类的字眼 扯不上半点关系。那些人得知邦宏找上幸正这棵摇钱树之后,就开始蠢蠢欲动。他 们也不来直接要挟,可就像软刀子杀人一般,对幸正步步紧逼。邦宏非但没有体谅 他父亲的苦楚,反而还用比讨债人更为残酷的话语来叱责他的父亲。 你以为这事都赖谁啊——这就是邦宏的口头禅。 都是因为父母的任性,他才会落到今天这地步。一般的父亲,应该是不光给钱, 同时还要竭尽心力抚养孩子。幸正没尽这份心,如果再不付出与此相当的代价的话, 那就太说不过去了。而且邦宏没上成大学。如果当时他能够再受点教育的话,说不 定就能考上大学了。所以他认为自己有权讨还幸正没有给他的教育经费和大学就读 期间所需花费的钱——真亏邦宏口中不断蹦出要钱的话语,他那些蛮不讲理的理由 实在令人佩服,就那些来讨债的听了,也在一旁苦笑不已。 奈美惠心想,你申请个人破产不就行了吗,但她却没有勇气说出口。再怎么会 说她都是个外人,更何况她十分理解幸正当下的心情。他心底里一直在向邦宏道歉。 他之所以不反驳邦宏那些狗屁不通的歪理,也正是因为他觉得邦宏堕落至此的根源 就在于他的缘故。 最后,幸正变卖掉了友永家的土地,帮助邦宏偿还了欠款。奈美惠尽管全然不 知友永家究竟有多少财产,但这个家其实算不上特别富裕这一点,她还是清楚的。 内海熏接着又坚持询问了有关欠款纠纷的情况,和邦宏与附近居民的纠纷等。 看来他们已经收集了一定程度的有关邦宏的个人信息。 “对了,请问邦宏先生身边是否有人持有日本刀呢?”内海熏问道。 “日本刀?” “哪怕不是日本刀,是一种很长的锐器也行。请问您以前是否听说过谁持有类 似的东西?” “不清楚。”幸正侧着头说道,“我没什么头绪。难道我儿子是被人用日本刀 杀害的吗?” “目前尚不能确定是否就是日本刀,就只知道是一件很长的凶器。如果您实在 想不出来的话,那也没关系的。” 她继续问了几个问题后,拿上金融公司收据的复印件就回去了。 “看这样子,估计他们以后还会来上很多次的吧。” 就在幸正为此叹息之时,门铃呼叫器响了。奈美惠去应门,发现来访者是绀野 宗介。 “我因为工作的事到了这附近,所以就想顺道过来看看你们。”话筒里传出绀 野的声音。 幸正说了句“让他进来坐坐吧”,奈美惠于是把绀野带进了起居室。幸正体贴 地会自己屋去了。奈美惠跟他说过两人正在交往的事。 “我已经到别屋那边看过了,被烧的是一片狼藉啊。”宗介原本就长了一张娃 娃脸,一睁大眼睛,就越发显得年轻了。 “感觉上是全部烧毁,估计收拾废墟也得花费一大笔钱。” “就那样放着过段时间再说也没什么关系吧?” “这可不行。” 奈美惠给宗介倒了杯红茶,他向她道了声谢。 宗介在一家汽车公司的分销处工作,他和父母三人在一起生活,他父亲几乎卧 床不起,由他母亲照料着。 “听说是被人用锐器给捅死的。”他喝了一口红茶,说道,“我现在明白你昨 天为什么会说凶手是冲着那家伙来了。” “嗯。”奈美惠点了点头。 “我说,虽然我也知道不该这么说,但其实我很赞同凶手的做法,而且想谢谢 他,感谢他为民除害。” “宗介君,你这可不对哦。” “我知道。我也就在这里说说罢了。”宗介舔了舔嘴唇,“可其实你心里也是 这么想的吧?” 奈美惠不说话,然而她的无言也就是对宗介的回答。 “那家伙还打算一直当个寄生虫,直到友永先生去世呢。等友永先生一死,他 就要抢夺财产。财产倒也没什么,可就怕长此以往,你就没有幸福可言了,也没法 跟我结婚,因为你是不可能丢下友永先生不管的呀。” “是啊,虽然我和他没有血缘关系,我也没上他家的户口本,可他就是我宝贵 的父亲呀。” “正因为如此,我才感到庆幸啊。” “算我求你了,你可千万别在外边说出这种话来呀。” “我知道。我又不是白痴。”宗介放下茶杯,望着她的手说道,“这戒指挺衬 你的。” “是吗?之前爸爸还说,我不该让绀野君花这么多钱呢。” “就算我薪水再低,这么点的东西还是买得起的。我可以告诉你实话,这不是 我分期付款买的。” “听你这么一说,我也就放心了。” 就在两人四目交接之时,门铃再次响了起来。奈美惠略感意外地应了门,才发 现对方是警察,而且既非草薙也非内海熏。 “听负责监视的人说,绀野宗介先生到这里来了,是吧?”对方问道。 “是的,他是在这里……” “抱歉,我们有些话想问一问他,不知方便吗?” “啊,呃……” 奈美惠去问绀野的意思。据他说,他在进门之前曾经被身穿制服的警察给叫住 过。 她和绀野一起来到了玄关,两名男子正在门外等候着他。 “请问是绀野宗介先生吧?”略为年长的男子一脸严肃地说道。 “是我,请问有什么事吗?” 男子先向他出示了一下警察手册,然后说道:“请问昨晚八点左右,您在什么 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