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二天夜里,当我来到岸田门前时,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头。扭头一看,只 见身旁站着个脸色灰暗的男子,男子身材不高,体型偏瘦,年纪约莫三十出头,脸 颊消瘦,目光灵活,让人联想起猴子。就在我感觉不快的瞬间,直觉告诉我此人必 定就是安藤和夫。 “您是在这户人家里,给他们家儿子上课的老师吧?” 或许他本意是想冲我笑笑,但看上去却跟撇着嘴说话似的。 “是的……请问您是哪位?” “我叫安藤。您似乎每天晚上都会过来啊。” “嗯……” 安藤嗤嗤地笑了。 “我找附近的人打听过了。说是家庭教师每天晚上都会到岸田家来,而且据说 还不止一个。” 我的心中划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如此说来,这男的已经在调查每天都有些什么 人出入于岸田家了。他为何如此执着? “除了我之外,还有个女的。” 听我说完,安藤不怀好意地笑了。 “对,我听说了。不过只要找您就行了,我想向您打听点儿事。” “我没时间。” “别担心,耽误不了您多久的。” 安藤把手插进皱巴巴的西装衣兜里。那西装一看就是便宜货,衣服和裤子的料 子还各自不同,肯定是在清仓大甩卖时买的断码货。 他掏出一张照片来,照片上正是安藤由纪子。 “她是我妹妹,最近失踪了。请问您是否见过她?”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你妹妹上哪儿去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安藤淡淡一笑,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相反,他却这样说道。 “据我调查,我妹妹她上星期应该来过这里。所以我就想,您或许会见过她。” “她上周来过?这事你听谁说的?” “管它谁说的,莫非那人是在信口开河?” 他从下方盯着我看,那眼神让人感觉很讨厌。 “倒也不是。总而言之,我从没见过这女的。” 说了声“告辞”,我便走进了岸田家的院门。走到玄关回头一看,男子的身影 已然消失不见。 幸好玄关的门没有上锁,我径自进了家里,雅美正巧从二楼上下来。 “你现在最好先别出去。”我说,“安藤就在外边,刚才还把我给叫住了。” 似乎是因为听到我这话的缘故,时枝太太一脸担心地从里屋走了出来,“他问 你话了?” “把安藤由纪子的照片拿给我看了,问我有没有见过她。” 之后我把和他之间的谈话告诉了她,太太的脸色变得愈发地苍白。 “他怎么会偏偏缠着我们家呢?” “不清楚,或许他已经掌握了些什么情报。” 我刚说完,就听身后响起了开门声,创介回来了。 “干吗全都凑在这里?” 他一脸讶异地脱下鞋子。我刚准备开口说明情况,就听门铃响了起来。太太按 下了墙上的对讲机按钮,“请问是哪位?” 小小的扩音器里传出了对方的回答,“抱歉,总来打搅您。我是安藤。” 太太面带惧色地望了我一眼,安藤原来是在等创介回来。 “没办法,让他进来吧。” 创介下定决心说,“总是避而不见的话,只会让他更加起疑。我来亲口告诉他, 我与安藤由纪子之间没有任何关系好了。” 太太点了点头,告诉安藤请他进来。 “他知道安藤由纪子那天要来这里。” 我飞快地说,“您斟酌一下,再开口与他交谈。” “我知道了。” 看他点了点头,我和雅美两人上了楼。没过多久,玄关的门开了,安藤和夫进 了屋。太太带着他进客厅,创介换好衣服后也走了进来。我和雅美蹑手蹑脚地走下 楼梯,像昨天一样,把耳朵贴到了门上。 “我妹妹她五年前离开了家,之后她就很少回家去。我这次来看她,等了好几 天也不见她回去。刚开始的时候,我还以为她出门旅游去了,但看看屋里的情形, 却又不像是那么回事。我有点担心起来,所以就找到您这里来了。” “这倒确实有些令人担心呢。” 创介给人的感觉确实话不多。 “我把之前查到的情况综合整理一下,最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一阵沉默,估计是安藤拿出了记事本来。 “首先,上周周一的夜里,住在我妹妹隔壁的职场小姐曾经见到我妹妹外出归 来。但她们之间几乎可以说是素不相识,所以也就没说什么。明明就住隔壁,结果 还这样,都市这种地方人情味还真够淡的。” “近来都是这样的。” 创介随声附和了一句,声音听起来让人有些放不下心。 安藤接着说:“总而言之,就目前看来,最后一个见到我妹妹的人似乎就是那 位职场小姐。还有,我妹妹房门外的报箱里塞满报纸,都已经堆到玄关外去了。从 日期上看,是从上周三的早报开始积下来的。如此看来,我妹妹应该是自打上周三 开始就不在屋里了——我这么说没错吧?” “是这样。” “周一的夜里还回去过,可到了周三早上人就不见了——也就是说,周二的时 候,我妹妹出门之后就再没回去过。之前倒也并非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但她这次 出门的时间似乎太久了点儿。” 一阵沉默。或许是创介抽了口烟,而安藤则静静地望着他。 “据说我妹妹她似乎想采访您?”安藤问。 “对,是有这么回事。” “那她见到您没有?” “嗯,这个嘛……”说着,创介干咳了一声。这演技也太做作了点儿。“见倒 是准备见一面,但具体的日期却还没定。” “哎?这可就奇怪了。” 安藤的嗓音变得黏黏糊糊的,“我妹妹的书桌上有张便条,上边说是上周二准 备到您这里来拜访。莫非这事与采访无关?” 便条?——这不可能,我险些叫出声来。和雅美对望一眼,她也是一脸难以置 信的表情。 “……有那种东西?” 创介的表现也显得有些狼狈,但我却看不到安藤又是怎样看待的。 “有。所以我才会再三地打扰拜访。”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那搞不好……或许是因为那件事吧。” “哪件事?” “为了决定采访的日期,她曾经问过我哪天比较方便。记得我当时似乎和她说 过,周二的话可能能够抽出点时间来。或许令妹就是因此才预定在周二过来的。” “照这么说,那您不是已经和她约好了吗?” 面对创介这种牵强附会的诡辩,安藤的语调里表现出了怀疑。 “对,当然。”创介斩钉截铁地说。 对话中断了片刻。虽然可以听到安藤似乎在自言自语地嘟哝着些什么,但却听 不到创介的说话声。 “那我最后再问一句。上星期二,您家里都有哪些人在?” 安藤问。这问题让人感觉有些奇怪。 “家里都有哪些人在?你问这个干吗?” “不,也没什么重要的。呃,太太和您……” “还有我儿子和家庭教师。” “嗯,原来如此。您的两位公子,还有两位家庭教师,一男一女。” “是的。” “是吗?抱歉,打搅到您。” 沙发挪动的声音,安藤似乎站起了身。我和雅美赶忙离开门口,快步上了二楼。 “我想应该没问题。” 安藤离去之后,我对创介说。 “他应该是没法儿证明安藤由纪子到这里来过的。所以您说她没来过,应该可 说是高明之举。” “在那种场合下,也就只能那样说了。”创介一脸不耐烦地说,“话说回来, 当他说有便条时,还真的是让我吃了一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会不会是安藤故意诈唬人的?” 雅美的目光在我和创介的脸上来回游弋。 “有这种可能。”我回答,“即便如此,或许状况也没有多大的差别。因为安 藤手上至少掌握了足以让他用话来唬人的根据。” “不管怎么说,他都已经盯上这个家了啊。” 创介咬了咬下唇,看到丈夫的样子,时枝太太也绝望地低下了头。 “此时悲观还有些为时过早。”我说,“眼下还没有任何的破绽。” “就是就是。” 雅美也在我身旁点头,“现在还什么事都没发生。就只是有个女人失踪了而已 ……只要对方还没找到尸体,这状况就不会有丝毫的改变。” “对,只要对方还没找到尸体,情况就不会改变。” 我也用不逊色于她的强硬语调说道。 (夜晚) 只要稍稍看过点推理小说应该就会知道,尸体的处理可不是件轻松的事。 其方法大致可以分为四种。埋到土里,沉到水里,焚烧,再或者用药品溶解— —大致就是这样。虽然也存在有冻成冰后削成刨冰一样的扔掉,或者凶手自己把尸 体吃掉这类的狠招儿,但从现实上来说,这类方法却很难做到。 拓也推荐用土掩埋的办法。 “我觉得用土掩埋是最为快捷安全的办法。如果沉到水里去的话,或许会受水 流的影响而浮出水面,焚烧的话也会留下骨头。” “可又该埋到哪儿去呢?我可不想就近掩埋。” 听创介的口气,他似乎已将这事全权委托给了拓也。 “万一被人发现了,也不能让人对这个家里的人起疑啊。当然不能就近掩埋了。 到琦玉县去找处荒无人烟的深山里掩埋吧,因为要连硬纸箱一起运过去,我估计得 用上家里的单厢面包车。” “就这么办吧。” “有铲子吗?还得用铲子挖坑。” “杂物间里应该有。” “好。等到了凌晨两点,就把纸箱给搬上车。” 我看了看表,指针指着一点稍过的地方。 (现在) 近来一直气温暖和,昨天终于下了场雨,那雨大得足以把水桶给掀翻。今早醒 来,滂沱大雨的状况没有丝毫的改变,冬天里很少会有这样的大雨。 雅美站在面朝阳台的玻璃门前,怔怔地望着屋外。玻璃门上就仿佛挂了层薄纱 一般模糊不清,她的面前却留下了一块用手擦出来的圆形痕迹。 “你在看什么?” 我缩在被窝里,冲着只披了件男式衬衫的雅美背影问道。石油暖炉虽然已经点 上了,但屋里却还没有变暖。 “看看这片寂寥的街镇。”雅美说。她嘴中呼出的气息,让面前的玻璃再次变 得朦胧。 我苦笑了一下,“我倒没感觉到有多寂寥。你知道在这附近买套独门独院的房 子得要多少钱吗?” “不是这问题。”她再次用手擦了擦玻璃,“被雨淋湿之后,各种各样的东西 就会剥落下来,让人感觉其实大家手头都不是那么富裕。” 我撑起上半身,拿起了枕边的烟盒和打火机。不知什么时候,收音机已经打开, 播放着古典音乐。 雅美转身望着我,“我们到国外去生活吧。我再也不想在这个窘困潦倒的国家 里,每天过着这种凄惨的生活了。” “你去帮我把报纸拿来行吗?” 她纤细修长的双腿从床前走过,向着玄关而去。之后她手里拿着报纸走回,啪 地一下扔到我面前。 “真想变得有钱起来。” 雅美嘟哝着说。我瞟了她一眼,之后便立刻把目光转回了报纸上。 报纸的头版上登的是有关税金的问题。之后是裁军、地价——全都是些时隔多 年,却依旧悬而未决的老生常谈。 翻开社会版,看到从昨天起就一直下个不停的雨在某地引发了泥石流的报道, 怪可怜的。 就在我准备把目光挪到体育专栏的时候,一则不起眼的报道映入了眼帘。一看 标题,《琦玉县泥沙之中惊现尸体》,我把报纸凑近了眼前。 昨天傍晚,在琦玉县××町骑车锻炼的一名公司职员,因雨势突然变大,车轮 打滑而摔进了树林里。尽管没有受伤,但自行车却掉下了山崖。该职员在捡回自行 车时,发现有东西缠到了车架上,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从地下漫出来的人的头发。 该职员立刻抛下自行车,跑到距离该地一公里远的民宅,报告了情况,民宅的主人 当即报了警。当时警方赶到现场,从泥沙中挖出了一具女性尸体。其年龄大致在二 十五到三十岁之间,长发,面部与两手手指均被破坏,无法辨认,胸口处留有尖锐 刀刃刺伤的痕迹—— 报纸上的报道刊登了以上情况。 “出什么事了?” 看我两眼死盯着报纸,雅美露出了担心的表情。我把报纸递到她眼前,给她指 了指那篇有问题的报道。 她的脸随之变色。 “这地方……不就是那里吗?” “说得没错。”我说,声音颤抖不止。“就是我们掩埋尸体的地方,真没想到, 发现得竟然会如此之快。” “怎么办?” “给岸田家打个电话,问他们警察有没有去过他们家。如果说没去过的话,那 就告诉他们我们随后就到。” 侧眼看着她拿起电话听筒,我从床上跳起身来,准备换衣服。 最近一周,安藤和夫一直没有露过面。妹妹的失踪虽然令他把怀疑的目光投向 了岸田家,但或许是因为手头没有确实的证据,对方就没有再追究此事。之前我还 和他们夫妇说,估计这事也可以放心了呢。 安藤由纪子的尸体被人发现了——这正是我们最担心的一点。 (夜晚) 令人窒息的时间已然过去,采取行动的时刻即将到来。拓也,正树和创介三人 合力把硬纸箱抬进了车里。半路上,吊钟花的篱笆与硬纸箱擦碰了一下,发出了刺 耳的咔嚓声。 “我也一起去吧。挖坑是人手多些更好啊。” 创介把鞋子扔进硬纸箱里,说道。刚才几人商量时,已经决定让岸田夫妇和隆 夫留在家里。拓也说,要是半夜里突然有人打电话来,夫妇两人都不在的话,容易 引人怀疑。在这种情况下,隆夫这孩子就只会坏事。“不,这种事情,人数越少越 不容易引起他人的注意。没事的,我们几个能行。” “包在我身上了。” 正树的语气大咧咧地。或许他早已算准,如果自己能参加处理尸体这种难办的 事,那么父母对自己定会刮目相看。 “那就把这东西给带上吧,醒醒瞌睡。” “嗯?口香糖啊?谢谢。” “路上当心。” 太太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担忧。 “我们走了。”说着,拓也点燃了引擎。 车子开出了一段路,几个人都默不作声。每个人的心里,似乎都在反复思量着 自己此刻的立场。 “雅美你不必跟我们一起来的啊?” 坐在助手席上的正树扭头朝着身后的雅美说。 “不,我有件事要让雅美去做,所以她还得跟着我们跑一趟。” 拓也手握着方向盘,说道,“没问题吧?” “没事儿。”我回答,“反正我这都已经是上了贼船了。” “话说回来,你这究竟准备上哪儿去呢?适合弃尸的地点,你心里有头绪吗?” “以前兜风的时候曾经迷过路,开进过一条周围全是树林的路上,估计那里是 不会有人去的。不过我从没想过,那地方竟然会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真是的。”正树耸了耸肩,叹气说,“你这人可真够冷静的,事情都已经到 这份儿上了,亏你还能一脸不在乎。” “也就只是表面上而已,心里其实在怦怦跳呢。” 遇见红灯,停下车后,拓也叼起一支烟,用打火机点燃,他的嘴角亮起了一点 红色的火光。 “掩埋掉尸体之后,这纸箱又怎么处理?”我问拓也,“上边似乎沾了些血。” “今晚就暂时先运回去吧,找不到合适的地方丢弃。” “那就明天把它给烧掉吧。装成是在点篝火。”正树说。 “那样做太引人注意了,最好还是别这么干。把它给撕成小片,然后等到倒垃 圾的日子,拿去扔掉。” “明白,明白。一切都照你吩咐的去做。” 说着,他往嘴里扔了块口香糖。 对,你就闭嘴吧——我在心中默默诅咒。 车子在黑夜中一路飞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