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翌日清晨,电话响起。正如厚子所料,电话是番场打来的。 “昨晚睡得还好吗?” 他的声音像昨天一样,清晰洪亮。听厚子说不算太好,他的音调也随之降了个 八度,“想来也是。” 他打电话来的目的,似乎是想邀请厚子一起共进早餐。厚子答应了他,约好在 二楼咖啡店里见面。 下楼后,只见番场早已先到一步,边看周刊边喝着咖啡等着。看到厚子的身影, 他连忙收起周刊,站起身来行了个礼。 “抱歉,在您疲累之时还来打搅。” 刑警连连致歉。厚子说了句“没什么”,坐下身来,向走近身旁的侍者点了杯 奶茶,她也知道自己该吃点东西,但却总觉得食不下咽。 “其实,我们得到了一条有关您丈夫那家店的新情报。” 刑警重新落座,开口说:“据我们所掌握的情况来看,店里近来的经营状况不 是很好。批发商那头似乎也有账目没有付清,营业额也一直处在瓶颈之中,老实说, 状况可说是每况愈下。” 番场的表情,仿佛是在向他人讲述自己的店经营不善一样。 “之前您有没有听您丈夫说起过这事?” 厚子耸了耸肩,回答道。 “隐隐知道一些这方面的情况,不过却没有听他亲口说过。” 刑警点头。 “就目前的调查进展来看,还并未发现有什么金钱方面的麻烦。只不过,如果 您在这方面有什么消息的话,还望告知。” “没有……” 厚子小声回答,“我丈夫他很少跟我提工作上的事。” “那倒也是,男人一般都是这样的。” 刑警的话听起来感觉像是在安慰她一样。 侍者端来了奶茶。喝了一口,厚子回想起一个月前与大哥一彦之间的那番谈话。 一彦此人从一家精品店起家,一直奋斗到今天这样以大楼为单位的经营级别。 尽管性格温和,但在某些方面却颇为严格。 “洋一的店,目前经营状况似乎有些不妙啊。” 三月里的某一天,一彦把厚子叫到附近的咖啡店里,稍显不快地说。 “虽然形式上是自负盈亏,但如果有困难的话,我也随时会帮他一把的——他 有没有跟厚子你说过些什么?” “他什么都没说。” “是吗?之前他一直是和我们在一起做事的,忽然一下子让他独立门户,我们 心里也有点放不下。那家伙在家里是老三,有时有些稀里糊涂的。在大阪那种弱肉 强食的地方能够坚持多久,这对他来说也算是个考验。” 厚子心说既然担心,那你们一开始就不该派他去。话到嘴边,厚子又把它咽了 回去。这位大哥在许多方面都对他们夫妇有恩。 “他对我和宏明或许不好开口,但他应该会找你商量。如果他和你提这事的话, 你就跟他说,让他别太勉强,凡事可以来跟我们说。” “我知道了。” “对了,厚子还没去过大阪那边的吧?是因为工作太忙,无法抽身吗?” “对……估计还得再过一阵子。” “是吗?不过你最好还是尽快过去吧,那家伙的性格,很容易感觉寂寞的哦。” 说着,一彦微微笑了笑。 ——这也是让哥哥们太有能耐给逼的。 回想着之前与一彦之间的谈话,厚子轻轻叹了口气。就她自己而言,她宁可不 去开什么分店,也希望洋一能一直在一彦手下做事。如此一来,他也没必要到大阪 去,更不会遇上这种悲剧了。 “对了,有件事虽然有些难以开口,但我还是得问一问您。” 听到番场说话,厚子这才回过神来。 “您对洋一先生与其他女性之间的关系是否了解?” “与其他女性的关系……” 厚子重复了一遍对方的问题。这样的话语听起来感觉有些不自然,她就从没想 过这方面的问题。 “我就从来都没想过这方面的问题。” 她摇头回答。刑警一脸窘困地摇了摇头。 “我这么问倒也不是有啥根据。只是因为你们夫妇两人两地分居,所以就想是 否会有这种可能……纯粹只是瞎猜罢了。请别介意。” 说完,他喝了一口已经半凉的咖啡。 “请问,您要问的话就是这些吗?” 听厚子问完,番场立刻正色道。 “不,其实,估计今天还得耽误您一天时间。” “今天一天?” “是的。我们准备到您丈夫生前常去的地方打听打听,如果您能和我们一同前 往的话,将会对我们大有帮助。” “哦……” 洋一之前在大阪过的究竟是怎样的生活?——厚子确实很想弄清这一点。而且 她对这个名叫番场的刑警的印象也还不坏。 “好的。” 厚子下定决心说道。番场的表情就像是找到了救星一样,眼角上堆起了皱纹。 一小时后,把行李寄放到寄放处,退过房,厚子与刑警两人并肩走出了旅馆。 御堂沿线的车流量已经开始增多,等过了漫长的红绿灯,两人横穿过马路。 先是沿着步行专用的心斋桥沿线往北走。明明是工作日,可路上却拥挤得就跟 满载的电车一样。道路两旁倒也有不少的店铺,可还等不及搞清那些店里究竟在卖 什么,身后的人群就会推着往前赶。 番场先是把厚子带到了一栋细长的银色建筑前。 “这里是索尼大楼,”刑警说,“您丈夫生前时常会到这里来购物。” 厚子跟在刑警身后,说道:“银座也有索尼大楼,没什么可稀罕的。” 刑警苦笑了一下。 两人爬上顶楼,望着脚下的心斋桥沿线。 “您究竟讨厌大阪的哪一点?”番场问道。 “全部。”厚子回答道,“哪点都讨厌。尤其是大阪对金钱的那种强烈执著。” 刑警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点了点头,说了句“原来如此”。 走出索尼大楼,再次沿着心斋桥沿线南下。人群拥挤得让人感觉喘不过气。而 且大阪人走路的速度还快得出奇,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追赶他们一样。赶上他们的 步伐,厚子就不必再去看周围了。 厚子讨厌的大阪腔也同样不绝于耳。走在身前的两个女高中生,从刚才开始就 一直在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厚子就连她们俩对话的四分之一都听不懂。两人语速 飞快,其间还夹杂着笑声。 就在厚子感觉快要窒息的时候,两人终于来到一处稍稍开阔些的地方。眼前一 座大桥,桥对面还是路。 “这里是道顿掘。”刑警说。 “今早就只喝了杯红茶吧?去吃点馄饨如何?我听说您丈夫生前有家时常光顾 的店。” 虽然没什么食欲,但厚子还是跟去了。总而言之,她已经不想再走下去了。 过了道顿掘的桥往左拐,一个巨大的螃蟹模型便跃入眼帘,是家有名的螃蟹料 理店的招牌。通电后螃蟹脚不停爬动的样子,让厚子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总是惹 人注意,却又让人感觉不快,总感觉有些不大搭调,不知道该怎样处置内心的这种 感觉,厚子无奈地把目光转朝一旁。 番场说的那家店就在不远处。门口就只挂了条小小的门帘,如果不留神的话, 还真注意不到。走进店里,两人各点了一份清汤面。上面之前,番场把店主叫到一 旁,打听了一番有关洋一的消息,店主倒也还记得洋一。 “哦,你说他啊?他几乎每天都来的。还曾经说过,这里的馄饨完全没法儿跟 东京的比呢。” “他一般都是独自一人过来吗?”刑警问。 “是啊,基本上都是他一个人来。” “最近他是否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呢?” “唔,应该没有吧。不过似乎有些没精打采的……感觉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 “是吗?真抱歉,在你工作的时候打扰你。” 番场刚道过歉,店员便把清汤面给端了上来。 “听说东京的馄饨汤汁色浓,只尝得出酱油的味道来,真是这样吗?” 喝了口汤之后,刑警问厚子。 “不清楚。”厚子回答,“我很少吃这东西。” 就连厚子都感觉到自己的回答很不礼貌。她偷瞧了刑警一眼,只见刑警似乎并 不在意,依旧在呼呼地啜着汤。 离开馄饨店,两人沿着门前的路向前走去。路上经过一家挂着“吃穷”招牌, 门口放着手持太鼓人偶的店。那人偶似乎也是电动的,只不过眼下还没通电。在这 里,厚子也感觉到看见螃蟹模型时的那种复杂心情。 其后,番场又带着厚子在附近逛了一圈。不光路过了中座,还到一家名为南蛮 花月的剧院去看了看。剧院门前的牌子上,并排贴着几位艺人的照片,一看名字, 全都是些厚子既没听过也没见过的陌生名字。 走进咖啡馆里歇口气的工夫,厚子问番场他这么做究竟有何目的。她实在是搞 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拖着自己四处闲逛。 “如果我说这是搜查需要,你会相信吗?” 刑警的表情也不知是开玩笑的还是认真的。 “我搞不明白。难道带着我逛大阪也是搜查需要?” “这事就请您放手交给我们去办吧。” 番场始终不肯说出这么做的目的。 走出咖啡馆,望着左手边的新歌舞伎座,顺着御堂沿线北上。半道上,经过一 家章鱼烧的小摊。 “这可是大阪的特产。尝尝吧?” “不,不必了。” “别这么说嘛,陪我一起吃点儿嘛。” 番场硬把厚子拽到摊前的椅子上,给她点了一份。 “大阪这里的口味,你在别的地方可是尝不到的哦。我们打小起就习惯了这口 味,估计这辈子都很难忘记了。” 厚子望着递到眼前来的章鱼烧,迟迟不肯伸手。又是那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一种牵人心魂,但又让人有些不快的感觉涌上心头。 直到最后,她也没吃一口。之后番场又连声催促着她走上了御堂沿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