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十月十八日星期五这一天,市中级法院的副院长于德生特别忙碌。 市法院领导班子一共有七个人,一名院长、四名副院长,另外还有纪检组长和 政治处长。昨天,院长贾公明生病住院,作为二把手的于德生自然要负责全面的工 作。 上班前,他专程去市立医院看望了贾公明,请示了几项工作。昨天贾公明发病 的时候,他亲自陪送到医院,直到病情稳定才离开,并当着贾公明的面,再三叮嘱 办公室王主任要放下其他的工作,全天候陪护,保证领导尽快康复。按理说贾公明 的病又不重,血压控制以后,只需要休息几天就没事了,今天他不去医院看望也是 可以的,而且需要请示的工作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他完全可以作主。但是在 官场上跌爬滚打了几十年的他,深知权力对于一个领导的重要性,况且现在正处在 关键时期,贾公明向他透露,下一任的法院院长极有可能由他接任,在这种情况下, 处理好与贾公明的关系十分重要。因此,请示工作只是一个借口,讨贾公明的欢心 才是他的真正目的。这一点,从今天贾公明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中已充分地体现出 来。 于德生这个人最大的长处就是听话。他是八二年毕业的中专生,半路出家,学 历低,业务能力平平,在人才济济的市法院能混到今天的位置,与他那种逆来顺受 的性格有很大关系,当然人生中一些难得的机遇也一直垂青他。九0 年他才是市中 区法院办公室的副主任。贾公明到市中区法院任职以后,对原来的办公室主任老曹 非常不满意,很快就将于德生扶正,不久又提拔为副院长。贾公明回到市法院后步 步高升,于德生也随之调到了市法院。先是担任市法院的刑庭庭长、民庭庭长等重 要职务,后来被任命为审判委员会委员、纪检组长,二000 年机构改革时,几位老 院长退居二线,于德生一跃而成为市法院的党组副书记、副院长,成了法院的二把 手,可以说是一路顺风,轻云直上。 在宽敞的办公室里,于德生胖胖的身躯正陷在柔软的老板椅里看文件,宽大的 耳垂,肥厚的下巴,显得很有福样。对目前的这种形势,他是很满意的。一整天, 不时有人找他汇报工作,都被他轻车熟路地打发走了。尤其是经济庭汇报的那起国 有煤矿破产案件,据说职工有上访的倾向,他当即要求承办案件的法官把这起案子 先放一放。在这种时候,他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中午,于德生有一个酒场,请客的人是他的一个老同学,市中区望庄镇的镇长, 为了一起上诉案件的事托他帮忙,临走塞给他两条中华牌香烟。下午三点多,他才 摇摇晃晃地回到了办公室,锁上门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床头手机的铃声把他吵醒时,天都有些黑了。他躺在床上懒洋洋地接完了电话, 起床洗了一把脸,夹着包走出了办公室。走廊里静悄悄的,干警们早已下班回了家, 只有值班时里还亮着灯光,两名保安员正边吃晚饭边看电视。他走到楼西侧的车库, 拿出钥匙,打开车门,驾着自己的奥迪车向外驶去。 这几天,白云清的情绪有点低落。案件没有进展,围绕贾公明来进行调查 的方案也没有得到局领导的同意,而且闫钊的情绪也有些问题。他感到心里有些茫 然,莫名其妙地生出一种挫折感。星期六一整天,他都一个人呆在办公室里,默默 地看材料,想着心事。 对局领导的态度,他是早有预料的。毕竟这起案件只是发生在一名法院干警亲 属的身上,与作为院长的贾公明没有直接的关系。虽然外界对贾公明有这样那样的 说法,但是作为办案人员,更看重的是直接的证据。在没有充分的证据之前,仅凭 怀疑和推理,就要调查贾公明的社会关系,有些太迁强。即使秘密调查的话,如果 得不到本人的配合,几乎也是难以进行的,况且贾公明又不是一般的人物,要是调 查的事情被他得知的话,不知会引起多大的麻烦。 但是,即使有再大的困难,案子也不能因此而不办啊!白云清深信,再狡猾的 狐狸,也总有露出尾巴的时候。他想,案子一定还有漏洞,只是暂时没有想到或者 没有发现罢了,而且张平、鲁卫东等人正在对全市范围内的骨科大夫、按摩诊所、 武术学校等进行全面的排查,也许会有所收获的。这样想着,他忽然之间又有了信 心,埋头又研究起案卷来。 肖薇来电话的时候,张平正在向白云清汇报外出调查的情况。两天来,张平等 人分头跑了全市的几家主要医院、部分按摩诊所和武术学校,结果一无所获。白云 清知道,这项工作其实有很多的问题,因为到目前为止,只是假设凶手具备医务专 科技术,并且在本市范围内工作。但还存在更多的可能性,比如凶手只是曾经从医 现已经改行,比如凶手是行武出身,又比如凶手作案后已离开本市等等。白云清感 到目前这种撒网式的调查方式有问题,目标太不明确,一定得寻找另外的突破口。 张平听到电话铃响伸手抓起了电话,一听是个女人找白云清的,迟疑了一会, 把电话交给了他。 白云清接过话筒,听到是肖薇的声音,连忙转过身去,背对着张平,小声地与 肖薇讲话。很快事情讲完了,放好话机,他才转过身来,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张平。 张平说:“挺神秘的啊,女朋友?” 白云清捅了张平一拳:“别瞎说。有点事,我得出去一趟。”也不管张平是否 猜疑,起身走了。 在去肖薇家的路上,白云清暗暗地盘算起来。刚才肖薇在电话中讲,已经 悄悄地弄到了贾公明的血样,白云清就想,派什么人去上海做亲子鉴定合适。因为 这件事是他私下里办的,局领导不知道,知情人越少越好,因此暂时他也不想告诉 张平。如果派局里的人去的话,不好请假不说,也太引人注目。正想着,肖薇的家 就到了。 这是一套两居室,客厅不大,只有十五平方米左右,但收拾得整齐清洁。电视 机上放着一只可爱的玩具娃娃,沙发的靠垫上也绣着动物图案。整个房间里充满了 女性的气息。 白云清是第一次来到肖薇的住处,四下里打量着说:“好温馨啊!” 肖薇笑笑说:“一个人住,喜欢什么就随手买点。怎么样,有点家庭的氛围吧!” “还是你们女人会收拾家。”白云清随口说道。 “有感想?!”肖薇故意引逗他。白云清脸一红,有些不自然。 “接电话的那人是谁,看样子你们还挺忙的。”肖薇转移了话题。 “是张平,”白云清答道,然后问肖薇:“你怎么知道我在局里?” “你还能上哪?”肖薇一副白云清的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 白云清不好意思地笑了:“血样取出来了?” “在冰箱里放着呢!” “贾公明没有察觉吧?” “我有一位要好的姐妹在心脑血管病房,她骗贾公明说要查查血样,贾公明一 点都没有怀疑,急忙就让抽取了,看样子生怕再有其他的毛病,真是典型的当官的 人嘴脸。”肖薇讲着的时候,得意地笑了。 “不过新鲜的血样鉴定效果更好,你准备什么时候拿去鉴定?” 白云清迟疑了一下说:“这事还有些麻烦。案件发展到这一步,我怀疑凶手报 复的对象是贾公明,可是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贾公明与此案有关,局领导也否定了 我的意见……” 白云清将案件的调查情况、自己的推理分析和局领导的态度详细地给肖薇讲了 一遍。最后说道:“案子破不了,我有些不甘心,所以,我就想悄悄地做这次亲子 鉴定,看看贾公明与龙海洋侄到底是否有血缘关系,找到案件的突破点。因为这件 事是我私下里办的,如果事情成功了,证实了我判断,下一步的问题还不大,各方 面都好解释,局领导也不会有太多批评,毕竟是为了工作;如果事情办砸了,后果 那就不好说了。” 肖薇若有所思地说:“你的压力确实挺大的。万一这件事情传了出去,或者鉴 定结果证明贾公明与此案无关,又弄得满城风雨的话,对你就很不利了。这种不必 要的风险,确实不值得冒。” 白云清点了点头,脸上布满了严肃的神色:“所以,这件事情要尽量少的让别 人参与,出了问题我自己承担。但是让我发愁的是,怎样才能把鉴定的事悄悄地办 完,而不引起别人的注意。我考虑让闫钊去一趟上海,他是搞技术工作的,在行。 可是这一趟来回至少需要三天,再说这两天他的情绪也不好,……” 看着白云清焦急的神色,肖薇忽然笑着说:“云清,现在就有一个最合适的人 选,而且是个专家……” 白云清一听这话,脑子马上反应过来,拍了拍自己的头:“我怎么把你给忘了 呢!你去比闫钊去更让我放心。” 肖薇脸一红,含笑看着白云清,目光中充满着温馨。 “只是你能请假吗?”白云清问。 肖薇笑着说:“我早就想到做这件事情我最合适,已经请好了年休假,正好借 此机会去上海玩几天,那里有我几个大学时的同学,顺便也看看他们。” 白云清惊喜不已:“可是让你为我付出这么多,心里真有些过意不去……” 肖薇嗔怪地看了看白云清说:“你还把我当外人啊!” 白云清忽然有了一种异样感觉,心里有一股热腾腾的东西在到处乱窜。肖薇本 来就红润的嘴唇,在他眼中显得更娇嫩,白云清心里不由自主地想,含在口中一定 会化了吧。 肖薇看到白云清怔怔地看着自己不说话,不知他心里想些什么,但她觉得自己 的脸颊慢慢地热起来。 在市立医院的一间高级病房里,贾公明也有些坐立不安。 因为是星期六,来医院探望他的人很多,一上午人流不断,屋子里很快堆满了 各种各样的礼品。中午吃饭的时候,他让办公室王主任开车帮妻子把那些礼品都送 回了家。他们走后,屋里整洁了许多,也清静了许多。 贾公明打发他们走,就是想一个人清静清静,好好地想想事情。 这段时间,贾公明的事情很多。先是省委组织部来考核干部,迎来送往,上下 沟通,花费了他很多脑筋;然后李梅的儿子又出了事,让他既心疼又烦恼;特别是 李梅儿子龙海洋的尸体在自己父亲的坟墓里被发现,竟气他血压升高,当场晕了过 去,现在想来,当时真有些失态。 法院内部不是铁板一块,他的对立面也不少,这点贾公明比谁都清楚。对于自 己下一步进省工作的事情,他一点都不担心,上上下下活动打点,下了这么大的功 夫,现在可以说是水到渠成。让他担心的事,接任他的人选迟迟没有得到确切的消 息。对贾公明来说,如果于德生能够接他的班,那是最理想的。于德生是他亲手提 拔起来的,对自己忠心耿耿,于德生能够接任,今后法院就不会出现对自己不利的 事情,要是王明跃一旦当上院长的话,有些事情可就不好说了。 想到这里,贾公明有些不放心,今天一天没有见到于德生的影子,就拿出手机 给于德生拨了个电话,连拨了几次没有要通,气得他把机子丢在了床上,嘴里骂出 了脏话。 对于德生这个人,贾公明是又喜又恨,喜他对自己唯命是从,恨他遇事没有脑 子。在争夺院长位子这么关键的时候,于德生就象一个旁观者满不在乎,事事都要 依靠贾公明。恨极了,贾公明就骂他是扶不起的阿斗,于德生也不生气,就知道嘿 嘿地笑。 贾公明又连拨了几次电话,还是和于德生联系不上。无奈只能躺在床上吸闷烟, 不知不觉就想起了李梅。 贾公明自认为自己还是一个比较正统的人。八十年代初医专毕业分配到市法院 工作,是全院唯一的一名大学生。那时,公检法刚恢复工作不久,社会上对法院还 不太了解,而且大学生还很紧缺,一些大医院也多次邀请他到那里工作,他都谢绝 了,自觉服从组织的安排,在法院工作得很安心。市法院法医室成立以后,他当上 了首任法医室主任。这时,“手术刀”在社会上很吃香,他的有些同学在省内医学 界已小有名气,但他对自己的选择却从来没有后悔过。 事情发生变化是在九0 年,他被安排到市中区法院任院长。市中区是市政府所 在地,经济文化活动都很活跃。作为法院的一把手,贾公明出入各种社交场所的机 会比以前多了很多,这时他才发现,过去自己的生活圈子是多么狭小,外面的世界 又是多么精彩。特别是在遇到李梅以后,他才真正地体会到作为一个真正的男人是 什么滋味,权力对自己又是多么的重要。 那时,李梅只是市中区宾馆的服务员,人长得漂亮不说,还特别有眼色,酒量 也大,将领导们服伺得舒舒服服,是宾馆有名的“交际花”。因为工作关系,贾公 明经常出入该宾馆。一来二去,就与李梅熟悉了。有一天晚上,贾公明在宾馆宴请 一批客人,酒喝多了,送走客人之后,腿都抬不起来,就在宾馆开了一个房间休息。 那天正是李梅当班,她热情地把贾公明扶到了房间里,服伺他喝水、洗澡,很自然 地就发生了两性关系。作为宾馆有名的“交际花”,李梅接触各种领导的机会还是 很多的,之所以最终投入了贾公明的怀抱,拿李梅对一位闺中密友所说的话,“贾 公明还是比较重感情的,心也不太花。”事实也证明了李梅确实有眼光。从此以后, 贾公明就陷入了李梅的情网,不能自拔。李梅怀孕之后,为了掩盖他们的丑事,在 贾公明的授意下,李梅很快与龙平结了婚。当得知李梅生下了一个男孩以后,贾公 明既欣喜又后悔。喜得是自己得了个儿子,悔得是父子不能相认。龙平和李梅离婚 正中贾公明的下怀,很快他就将李梅调到了自己的身边,而且通过关系,给李梅母 子购买了住房,过起了秘密的夫妻生活。 对于贾公明与李梅的事情,贾公明的妻子石青知道得一清二楚。与贾公明一起 生活了几十年,她非常清楚贾公明想法,知道贾公明虽然也接受过高等教育,但是 在骨子里却是一个很保守很封建的人,对传宗接代的事情尤其在意。两人结婚多年, 石青只生育了一个女儿,一直觉得对不起贾家,在贾公明面前抬不起头来。况且贾 公明在官场上正步步高升,石青知道吵闹离婚对谁都没有什么好处,再说贾公明对 她一直也不错,与李梅的事也是遮遮掩掩,大面上过得去,是那种喜新不厌旧的人, 所以对这件事就忍了。李梅的儿子被害以后,石青的心里着实高兴了一阵,觉得这 是夫妻和好的机会,后来看到贾公明气得生病住院,就赶快跑到医院来伺候他。这 时,石青看到李梅连面也不敢露,心理也逐渐有些平衡。 贾公明对自己的病情心中有数,知道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毕竟他也是学过 医的。不过,他对自己那天晕倒失态的事感到有些后怕,心里不断地瞒怨自己当时 没能挺住,这么多的大风大浪都闯了过来,这次自己怎么了?这不是授人以柄吗? 不知道院里那些对立面的人又会生出什么谣言事非来。 这两天对李梅的事,贾公明想了很多。按理说,母亲失去孩子正是最脆弱的时 候,更需要悉心呵护,但是处在这种特殊的关系下,贾公明的感情还不能在光天化 日之下表现出来,只能在心里隐隐地作痛,为了李梅,也为了儿子。 对于儿子的死,在某种程度上说,贾公明比任何人都难受,表面上他不动声色, 内心里却心如刀割。这种双重的生活,给他造成了极大的精神压力。更可怕的是, 他预感到报复可能是针对他来的,而且担心,事情还没有结束。虽然他既不能肯定, 也不会说出这种预感,更不明白究竟是谁对他有这种刻骨的仇恨,但他的内心中却 充满了恐惧,担心哪一天灾难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不过,他还是心存侥幸,心想 也许什么事都不会再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