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晚上十时 米切纳和凯特丽娜从地下火车里走出来,然后走出地铁站,来到了雾蒙蒙的 暮色中。耸立在他们面前的是前罗马尼亚皇宫破烂不堪的建筑物正面,沐浴在钠 汽灯的光芒下;革命广场成扇形向各个方面发散,潮湿的鹅卵石地面上点缀着些 穿着厚重的羊毛大衣的人们。远处的马路上,各种车辆在缓慢地向前行驶着,寒 冷的空气中夹带着一个碳的味道,直逼他的喉咙。 凯特丽娜打量着这个广场的时候,他也观察着周遭的一切,他的视线停留在 那个旧的共产主义者总部大楼,还有斯大林石像,他注意到她在凝视建筑物的阳 台。 " 那里就是齐奥赛斯库在那天晚上讲话的地方。" 她用手指着北面," 我就 站在那里,演讲确实很精彩。那个自命不凡的家伙就站在灯光下,宣布自己是万 民喜爱的领袖。" 建筑物看上去漆黑一片,很明显,现在不再有照亮的必要了, " 电视摄像机把这次讲话传到了世界各地,他颇以自己为豪,直到我们所有人开 始大声喊叫' 蒂米什瓦拉,蒂米什瓦拉。'" 他知道蒂米什瓦拉这个地方,位于罗马尼亚西部的一个小镇,在那里,一个 牧师最终与齐奥赛斯库唱起了反调,当由政府控制的改良东正教会免除他的牧师 职务时,全国范围内爆发了一场骚乱。六天之后,他面前的这座广场爆发了一次 武力冲突。 " 你真应该看看齐奥赛斯库当时脸上的表情,科林,确切说来,是他的优柔 寡断,他一瞬间的手足无措,我们才决定开始行动的。我们穿过警戒线,然后… …我们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她放低了声音," 最后坦克来了,然后是灭火水龙 带,后来就是子弹了,那一个晚上,我失去了很多的朋友。" 他双手插在大衣兜里,站在那,观察着他呼出的气体在眼前一点点地蒸发, 任由她的思绪翻滚,因为他知道她对于自己所做的事情感到非常自豪,他也引以 为豪。 " 你又能回到我的身边,太好了。" 他说。 她把身体转向他,几对夫妇手挽着手在广场上散步," 我一直在想念你,科 林。" 他曾经读到过这样的文字,在每个人的生命中,都存在这样一个人,他在你 的心灵上留下了很深的烙印,又是如此地珍贵,那么,在需要的时刻,你的思绪 总会追溯到从前那个值得珍惜的地方,在记忆的长河中寻求某种慰藉,似乎永远 不会让你感到失望。对他而言,凯特丽娜就是这样一个人。为什么教会或者说上 帝不能提供同样的满足感,这让他很烦恼。 她缓缓地接近他," 天宝神父说的关于圣母玛丽亚的话,他是什么意思?" " 我希望我知道。" " 你可以了解到。" 他心里清楚她是什么意思,于是从口袋里取出那枚信封,里面就是天宝神父 的回信," 我不能打开信封,你知道的。" " 为什么不打开?我们可以再找一枚信封,克莱门特永远不会知道的。" 那天读了克莱门特的第一封信,已经让他的不诚实遭受了足够的煎熬," 我 知道。" 他知道自己的否决显得多么苍白无力,但是他又把信封放回到口袋中。 " 克莱门特培养了一个非常忠实的仆人," 凯特丽娜说," 他真是一个老练 的人。" " 他是我的教皇,我理应尊重他。" 她的双唇和脸颊扭成了一种怪样,是他以前曾经看到过的," 你的生活就是 为教皇们服务吗?但是你和这些有什么关系呢,科林·米切纳?" 在过去的几年里,他也一直在思索同样的问题,是的,他能怎样呢?成为红 衣主教是否就是他生命的延伸?只是徜徉在猩红色长袍的威望中吗?像天宝神父 那样的男人所做的才是牧师应该做的事情呢,他再次感受到了先前那些孩子们的 抚摸,又闻到了令他们感到绝望的那种恶臭的味道。 一种负罪的感觉袭遍了他的全身。 " 我想让你知道,科林,我不会向任何人提起一个字的。" " 包括汤姆·凯利?" 他后悔自己怎么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 你嫉妒了?" " 我应该吗?" " 我好像天生抵制不了牧师。" " 你要小心汤姆·凯利,我有一种印象,他就是那种枪声响起时,从广场上 逃走的那类人。" 他能够看出她在竭力控制自己," 他和你不一样。" 她微笑着说:" 我和其他几百人一起站在坦克的前面。" " 想到这些都让我感到不安,我不愿意看到你受伤害。" 她向他投去一种奇怪的眼神," 不比我现在受的伤害多吗?" 凯特丽娜在米切纳的房间离开他,然后走下吱吱嘎嘎的楼梯,她对他说,在 他飞回罗马之前,他们还将在吃早饭的时候继续谈论。得知她就住在楼下的那层 楼,他一点也没有露出惊讶的神情,她也没有提到自己也将乘坐稍晚的航班返回 罗马,而是说她的下一个目的地还没最终决定下来。 她开始后悔同阿尔贝托·瓦兰德里红衣主教有所牵连,如果说她开始受到的 是事业转机的诱惑,那么现在已经恶化成了对一个她曾经爱过的人的欺骗了。不 得不向米切纳说谎,让她感到非常懊恼,如果她的父亲知道现在发生的一切,一 定为她感到羞愧,想到这些,她更加烦恼了,因为在过去的几年里,她一直让父 母很失望。 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打开门,走了进去。 她看到的第一件东西就是保罗·安布罗西神父那张笑嘻嘻的脸。起初,突然 看到的这个景象让她大吃一惊,但是很快她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觉得在这个 男人面前表现出恐惧一定是个错误。事实上,她一直在期待着有人到来,因为瓦 兰德里曾经说,安布罗西会找到她的。她关上房间门,脱下大衣,朝着床旁边的 那盏灯走去。 " 为什么我们不让房间保持黑暗。" 安布罗西说。 她注意到安布罗西穿着一件黑色的裤子,一件颜色很暗的套头高领毛线衫, 一件颜色同样暗淡的大衣,敞开着怀,他身上的衣服都是很随意的便装。她耸了 耸肩,把大衣甩在床上。 " 你都了解到什么了?" 她简要地讲起了孤儿院的情况,以及米切纳跟她提起的关于克莱门特的一些 事情,但是省略了几个重要的事实。最后她又介绍了天宝神父,也是有所删节, 然后详细讲述了老牧师所说的有关玛丽亚的一些警告。 " 你一定知道了天宝回信的内容。" 安布罗西说。 " 科林没有打开信封。" " 想想办法。" " 你怎么会期望我做这样的事情?" " 到楼上去,引诱他,然后趁他睡觉的时候读那封信。" " 为什么你不去?我想你对牧师比我更感兴趣。" 安布罗西突然身体向前冲,用他那细长的手指紧紧卡住她的脖子,把她压倒 在床上,眼神里流露出冷酷和愤怒。他用膝盖抵住她的胸口,把她死死地压在床 垫子上。他比她想象的要有力得多。 " 我可不像瓦兰德里红衣主教,我对你这张能说会道的嘴可没有那么大的耐 心,我提醒你我们现在是在罗马尼亚,在这个地方,人们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失踪 了。我想让你弄明白天宝神父到底都写了什么。马上去搞到,要不然,下次我们 再见面的时候,我就不会像今天这样克制了。" 安布罗西的膝盖把她的胸部压得 更紧了," 我不想重复自己说过的话,明天早上我来找你,就像今天晚上我能够 找到你一样。" 她想朝他的脸上吐东西,但是脖子上越来越紧的手指告诫她还是不要轻举妄 动。 安布罗西松开她,向门口走去。 她抓住自己的脖子,猛吸了几口气,然后从床上跳起来。 安布罗西突然转过身,面对她,手里拿着一杆枪。 她停下了脚步," 你……该死的……土匪。" 他耸了耸肩,说," 历史的教训是,在善良和邪恶之间实际上只有一根无法 感觉到的线。睡个好觉。" 他打开门,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