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冈道尔夫堡 星期一,十一月十三日 早上六时 米切纳自然醒来了,他从来不需要闹表,他的体内似乎拥有一个精密的计时 器,使他总能够在睡觉前选择好的时间准时起床。雅各布·沃克纳,从一个大主 教到红衣主教,曾经周游过世界各地,从一个会议到另一个会议,奔忙不息,他 总是可以指望米切纳的这个能力,没有一次迟到过。准时不是克莱门特十五世值 得称道的唯一特性。 和在罗马一样,米切纳的房间同克莱门特的在同一楼层,都在下面的大厅里, 直通电话线把两个房间连接起来。按照时间安排,他们应该在两个小时之后乘坐 直升飞机回到梵蒂冈。这样一来,教皇就可以有充足的时间做早晨祈祷、吃早饭, 并快速浏览那些需要马上审批的文件,这两天以来他都没有做什么工作上的事情。 昨天晚上传真过来几个备忘录,米切纳已经准备好了,在早饭后讨论。他知道今 天应该是非常繁忙的一天,因为教皇召见的时间安排在下午,将会一直持续到晚 上,甚至瓦兰德里红衣主教也请求一整个小时的时间,在早上的晚些时候简要汇 报外交上的一些事务。 他还在想着那个葬礼弥撒,在离开小礼拜堂之前,克莱门特哭了足足有半个 小时之久,他们谁也没有说话,令他的老朋友感到烦心的事情不适合做公开的讨 论,也许以后会有个合适的时间。他真心地希望,回到梵蒂冈之后,艰辛的工作 可以让教皇不再为这些事情心烦,但是看到这样一种感情的迸发,真的很令人精 神不安和慌乱。 他不紧不慢地冲着淋浴,然后换上一件新的法衣,离开自己的房间。他大步 地在走廊上走过,来到教皇的居所。一个管家站在门外,还有一个分派打扫房间 的修女,米切纳看了一眼手表,六点四十五分,他指着门问道:" 还没起床吗? " 管家摇了摇头," 里面没有动静。" 他知道侍者们每天早上都会在外面等候,直到里面有起床的声音,大概是在 六点到六点半之间。听到教皇起床的声音之后,他们会轻轻地敲门进去,教皇便 开始早上的例行公事,通常包括淋浴、剃须、穿衣。克莱门特不喜欢在沐浴的时 候有人在身旁服侍,所有这些事情都是他一个人做的,这时管家会整理床铺,把 他的衣服摆放好,修女的工作是整理房间,并端来早饭。 " 也许他还在睡觉," 米切纳说," 即使教皇也可以时而懒惰一下。" 这两个人笑了一下。 " 我先回自己的房间,他睡醒后你们来叫我。" 三十分钟之后,才有人敲他的房间的门,管家站在外面。 " 还是没有声音,大人。" 这个人说,脸上布满了愁云。 他知道,如果没有克莱门特的许可,除了他自己之外,谁也不能进入教皇的 卧室,在这个地方,教皇可以确保自己的隐私,这是毋庸置疑的。但现在已经快 到七点三十分了,他知道管家是什么意思。 " 好吧," 他说," 我进去看看。" 他跟在这个人的身后,走到修女站立的地方,她示意房间里面还是没有声音。 他轻轻地敲击门,等了一会儿,又敲了一下,比刚才的声音大了一点,还是没有 动静。他握住门把手,转动了一下,门向里开了,他走了进去,随后把门带上。 卧室非常宽敞,房间的一角是高高耸立的法式门,直接通向阳台,可以俯瞰 到下面的花园。房间里的摆设很古老,同教皇宫殿里面的房间不同,在那里,每 一个继任的教皇都会按照自己习惯的风格装饰,感到非常舒适。这里的房间都完 全一致,流露出一种旧世界的感觉,让人不免想到教皇即是勇士之王的时代。 房间里没有灯,但是早晨的阳光通过透明薄纱窗帘泄进屋子里,令房间充满 了某种难以言表的神秘。 克莱门特侧卧在床上,身上盖着床单,米切纳走近,轻声说:" 圣父。" 克莱门特没有回答。 " 雅各布。" 还是没有回答。 教皇的头歪向一边,床单和毯子盖住他虚弱身体的一半,他弯下身来,轻轻 地摇了摇教皇,他马上意识到了一种冰冷的感觉。他快步走到床的另一边,盯着 教皇的脸看。他的皮肤疏松,呈现出土灰色,嘴是张开的,嘴角下的床单可以看 到一滩干涸的唾液。他摇动教皇的身体,让他面朝上,然后猛地拉掉毯子,两只 胳膊毫无生气地耷拉在他的身体两侧,胸部一点起伏都没有。 他检查教皇的脉搏。 没有。 他想要招呼别人帮忙,或者实施心肺复苏技术,他受到过这方面的训练,就 像这里面所有的工作人员一样,但是他知道这样做无济于事。 克莱门特十五世死了。 他闭上眼睛,口中祈祷着,一阵痛楚的感觉袭遍了他的全身,就像是再一次 失去了他的母亲和父亲。 他为亲爱的朋友的灵魂而祈祷,然后鼓起全身的力气。还有事情要做,必须 要遵守宗教礼节,这是长期以来要遵循的形式,他的职责就是确保严格执行这些 礼节。 但是一个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淡褐色的小瓶子,几个月之前,教皇的医生给他开了一些 镇定的药物。米切纳自己总是确保这个瓶子里装满药,是他亲自把药瓶放在教皇 的浴室里的。瓶子里有三十片药,就在几天前,米切纳最后一次数的,还剩下三 十片。克莱门特对药物没有好感,这个瓶子里面装的无非就是些阿斯匹林这样的 常用药,而在这里,在床边上,这个玻璃瓶使人不免有些讶异。 他朝着瓶子里面看了一眼。 空的。 药瓶旁边放了一个玻璃杯,里面只有几滴水。 这里面的含义太清楚了,他不禁自己划起了十字。 他盯着雅各布·沃克纳看,心里想着他亲爱的朋友的灵魂。如果真的有一个 叫做天堂的地方,他衷心地希望这位德国老人能够找到那里。作为一名教士,他 想要宽恕他所做的一切,但是现在只有上帝,如果上帝真的存在的话,才能够真 正宽恕他的行为。 有被棍子打死的教皇,有被勒死的教皇,有被毒死的教皇,有被窒息而死的 教皇,有被饿死的教皇,还有被愤怒的管家谋杀的教皇。 但是还从来没有一个教皇是自己夺走自己的生命的。 现在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