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九月十三日,星期四,下午 “我的调查还算顺利,”当我们又走在街上的时候凡斯这么说。“美丽的爱丽 丝是一座真正的线索宝藏呢,对不对?只不过在她提到心上人名字的时候,你得稍 微克制一下自己——真的,你必须这么做,亲爱的范。我看见你吓了一跳,而且听 到你的叹息声。优秀的律师是不会有这样的情绪反应的。” 在贝拉田旅馆附近一家百货店里,他拨了电话给马克汉。“中午一道吃饭,我 有一堆秘密要告诉你。”两人在电话里又开始辩论起来,不过最后凡斯占了上风。 过了一会儿,一辆计程车载着我们往市中心开去。 “爱丽丝很聪明——她是个有大脑的女人,”他想了想说,“她比希兹还聪明, 马上就知道史基没罪。虽然她把那位无辜的汤尼描述得那么粗鄙,但却是那样的正 确——真的很传神!你当然也发现到,她是那样地信任我。很感人,不是吗?…… 这是个棘手问题,范,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抽着烟,好一阵子没再说话。 “曼尼克斯……他怎么会在这时候冒出来,而且还要爱丽丝闭嘴,不要插手这 件事?为什么呢?也许他的理由是真的,谁晓得呢?——另外,他和这位金发新欢, 真的从十点半到隔日凌晨都一直在一起吗?嗯,天知道。那个讨论新剧演出的理由 也有点奇怪。……接着是克莱佛。他打电话过去时离午夜只差十分钟,但是在高速 行进的车子上他如何打电话呢?不可能。或许他真的想要和他那女人聚聚,但为什 么要弄个不在场证明出来呢?害怕?也许吧!但是为什么要如此迂回呢?——为什 么他不直接打电话给她呢?呃,或许他打过!有人的确在那晚十一点四十分的时候 打电话给她,我们必须调查这件事,范。……对,他可能打过电话给她,是一个男 人接的电话——那男人又会是谁?——所以他才求助于爱丽丝,的确相当合理。无 论如何,他当时不在波顿。——可怜的马克汉,如果让他发现这件事,不知道会有 多么沮丧。……但真正让我担心的是林格斯特医师。这醋劲很重的疯子和安柏洛斯 的性格完全符合,是那种控制不住自己的人。他那父爱云云的说词只是在转移我们 的注意力,没想到林格斯特医师竟然拿枪威胁过她。不,不妙,我有点担心。这种 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偏执狂,有被迫害妄想症,绝对敢真的扣下扳机。他大概以为欧 黛尔和老爹——或是欧黛尔和史帕斯伍德——正在合谋陷害他或嘲笑他。这种人最 难捉摸,他们城府很深,而且很危险。聪明的爱丽丝看穿他,警告金丝雀要提防他。 ……总之,这是非常可怕的纠缠。无论如何,我觉得精神好多了,事情有了眉目— —虽然我还没办法理清头绪。真是恼煞人也!” 马克汉已经在银行家俱乐部等我们了,他没好气地和凡斯打着招呼。 “到底什么鸟事那么重要?” “稍安勿躁,”凡斯倒是笑逐颜开地回应马克汉。“你的猎物史基还好吧?” “除了加入‘基督教奉献团’,到目前为止他乖得很。” “就快到星期天了,他将会有时间……所以你才不高兴,是不是?” “我放下手上另一件重要的事,并不是来向你报告我高不高兴的!” “根本不需要报告,你的不高兴全写在脸上。……高兴点,我给你带来一些线 索让你琢磨琢磨。” “他妈的!我现在已经有一大堆想不完的事情了。” “喂,来点奶油蛋卷。”凡斯没征询我们的意见,就直接点了午餐。“现在来 谈谈我的发现。首先,克莱佛老爹星期一晚上并不在波顿,当时他就在我们这个罪 恶之都的某个地方,打算安排一个午夜聚会。” “好啊,”马克汉讽刺地说,“真是受益匪浅,这么说来,在往贺伯冈路上的 是他的分身!” “随便你怎么说,克莱佛星期一晚上人的确在纽约。” “超速罚单的事怎么解释?” “靠你来解释了。但是如果你采纳我建议的话,就派人去把那位交通警察找来, 让他指认一下老爹;如果他说克莱佛就是他开罚单的那个人,我会很识趣地在你面 前自动消失。” “好!这倒值得一试。今天下午我会把那位交警带到史杜文生俱乐部,让他指 认克莱佛。……还有什么惊人的内幕?” “曼尼克斯值得调查。” 马克汉放下他的刀叉,往后靠在椅子上。 “我被打败了!这还用你说,要是有不利于他的证据,他早就被逮捕了。…… 凡斯老友,可以拜托你恢复正常吗?” “还有,林格斯特医师疯狂迷恋着金丝雀,而且嫉妒心重到让你无法想像。前 一阵子他还拿枪威胁她,最后在他自己身上开了一枪。” “这还像话,”马克汉坐直了,“你从哪里得到这个消息的?” “呃,这是我的秘密。” 马克汉觉得有点烦。 “干嘛那么神秘?” “没办法,我向对方保证过。而我是那种遵守承诺的人。”他说得轻松,但马 克汉太了解他,因此并没有追问下去。 我们回到马克汉办公室后不到五分钟,希兹也进来了。 “在曼尼克斯身上又有新的线索了,长官,可能得把它加进我昨天送来的报告 中。波克找到一张他的照片,并且拿着它给欧黛尔公寓大楼的两名接线生指认。他 们两人都认得照片里的人。他来过这里七次,不过找的人并不是金丝雀,而是住在 二号公寓的女人。她的名字叫芙丽斯比,曾经当过曼尼克斯毛皮大衣的模特儿。过 去半年他来看过她好几次,也带她出去过一两次,不过,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来找 她了。你觉得这线索有没有帮助?” “难说,”马克汉向凡斯露出要追问什么的表情,“不过谢谢你提供的消息, 警官。” “顺便一提,”凡斯语调优美地说,希兹警官这时候已经离开了马克汉的办公 室,“我觉得自己现在正常得很。” “好极了。不过,我也不能因为某人去找过他的毛皮大衣模特儿,就告人家谋 杀吧?” “你太心急了,为什么要指控他谋杀?”凡斯站起身打了个呵欠。“嘿,范, 我下午想去大都会博物馆看看古埃及裴纳墓碑,你要一道去吗?”走到门口他停下 脚步,“马克汉,那位开罚单的波顿交警找来了吗?” 马克汉按铃叫史怀克进来。 “我马上来查查看。如果方便,大概五点左右到史杜文生俱乐部来。到时候我 会让那位警察留在那里,克莱佛也会在晚餐前过来。” 那天下午当凡斯和我来到史杜文生俱乐部时,马克汉面对着圆形大厅的大门, 早已在聊天室里等候。他身边则是坐了一名高大粗犷、古铜色皮肤、年约四十岁的 男人,他显得拘谨而紧张。 “费普斯交通警官刚刚从波顿过来,”马克汉边说边介绍。“克莱佛随时都会 到,我们和他约五点半在这里碰头。” 凡斯拉过一张椅子。 “我倒真希望他能准时!” “我也是,”马克汉说,“接下来看你的了。” “我们已经失掉了先机,我们的希望渺茫得可怜。”凡斯喃喃地说。 不到十分钟,克莱佛从街上进入了圆形大厅,在柜台旁停下脚步,然后信步朝 马克汉指定的地点走来,并走到我们身边向我们打了招呼。马克汉再问了他一会儿 问题后,克莱佛就离开了。 “他是你开罚单的那个人吗,警官?”马克汉转过身问费普斯。 费普斯显得很为难。 “有点像他,长官。只是一点点,但不是他。”他摇着头。“不是,长官,不 是他。被我开罚单的家伙比这位先生要胖一些,而且没他高。” “你确定?” “是的,长官,我很确定。被我开罚单的家伙当时想跟我理论,后来还试图用 五块钱收买我,我便用灯照着他。” 费普斯拿了一笔不少的小费离开了。 “唉!”凡斯叹了一口气,“看样子我不用自动消失了。这结果令人难过,但 还是得面对。……我说,马克汉,克莱佛的弟弟长什么样?” “就是他说的那个样子,”马克汉点着头。“我见过他的弟弟,比较矮也比较 胖。……这件事真是叫我难以理解。我要去问问克莱佛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刚起身凡斯就硬把他拉回他的位子。 “别急,学着耐住性子,克莱佛跑不掉的。而且还有一两件事急需理清。曼尼 克斯和林格斯特仍然让我好奇。” 马克汉坐回椅子上。 “曼尼克斯和林格斯特现在都不在这里,克莱佛也离开了。我要知道为什么克 莱佛对我说谎。” “我可以告诉你,”凡斯说,“答案很简单:他要你以为星期一午夜时他人在 纽泽西。” “这还用你说!但是,我希望你不会真的认为克莱佛犯下这件案子。他可能知 道一些内情,不过我真的无法想像他会杀人。” “为什么?” “他不是那种人。即使有证据对他不利,也很难让人相信他是凶手。” “哦!这是主观判断!你排除克莱佛涉案的可能,因为你认为他的本性和杀人 这档事连不到一块儿。这岂不是危险的假设?或者是一种形而上不具体的推断?… …我不完全认同你的说法,那赌徒绝对有犯罪的可能。不过,理论本身我完全同意。 马克汉,你自己把主观意识加在这样无知的暗示上,却认为我那会让案子有进一步 发展的推论荒诞无稽。前后一致或许真的是小小心灵中的妖怪,但它仍然是无价之 宝。……要不要去喝杯茶?” 我们走进棕榈厅,选了张靠近入口的桌子坐了下来。凡斯点了乌龙茶,马克汉 和我则点了咖啡。一组非常棒的四人管弦乐团正在演奏柴可夫斯基的《D 大调小提 琴协奏曲》,而我们则是全身放松地坐在舒适的椅子上,不发一语。马克汉一脸疲 惫,没什么精神,而凡斯则是专注思考星期二早上以来一直萦绕在他心头的问题。 我以前从来没见他想事情想得如此出神过。 我们坐在那里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史帕斯伍德走了过来。他停下来和我们打招 呼,马克汉邀他坐下。他看起来也是相当沮丧,眼光中透露着焦虑不安。 “我几乎不太敢问你,马克汉先生,”他点了一杯姜汁汽水后怯生生地说, “我会不会被传去当目击证人?” “跟我上次同你说的一样,”马克汉回答,“事实上,这段期间来状况没什么 改变。” “你监视的那个人现在情况如何?” “仍在监视中,但是没有任何逮捕行动。无论如何,我们希望不久就能有所突 破。” “你还是要我留在纽约?” “如果你可以打理自己一切的话——我想是的。” 史帕斯伍德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开口了:“我不想逃避任何责任——或许我 这么说显得非常自私——但是,无论如何,能不能在那位接线生作证说明欧黛尔小 姐曾经求救时,不要把我扯进来?” “我当然想到过这件事。如果在进入诉讼程序后,可以不让你出庭作证,我保 证不会让你曝光。那时我想你也没有必要以证人的身份出庭。但是没有人知道事情 会变成怎么样。如果被告辩称关键时间不在场,而那位接线生的证词受到质疑或是 不被接受的话,你可能就非得出面不可了。” 史帕斯伍德吸了一口姜汁汽水,他的不安与沮丧似乎稍稍纾解了些。 “谢谢你,马克汉先生,”他抬起头犹豫不决地看着马克汉。“我想你仍然反 对我去欧黛尔小姐的公寓。……我知道你觉得我无知而且滥情,但是她在我生命中 已经占有重要的位置,我很难把她从我生命中排除。我不指望你会了解——我自己 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认为很容易了解,真的,”凡斯脸上露出同情的表情,我从没见他这样过。 “你不需要为此道歉。历史和神话里处处可看到和你同样的情感。最能代表你的, 当然是和仙女卡吕普索一起住在奥巨吉亚岛上的奥德修斯了。自从红发夜妖莉莉丝 设计报复她那容易受别人(译注:此指夏娃)影响的亚当以来,那媚惑人的柔软双 臂就不断如蛇般缠绕在男人的颈间。我们全都是那淫乱男子的后代子孙。” 史帕斯伍德微笑着。 “至少你提供了我一些背景。”他说着转向马克汉,“欧黛尔小姐的身后遗物 要如何处理——她的家具等等?” “希兹警官听她住在西雅图的一位姨妈说,”马克汉告诉他,“她将前来纽约, 我想应该是来处理她的遗物。” “每样东西将原封不动保留到那时候?” “如果有意想不到的发展,时间可能还要长些。无论如何,至少要等她姨妈来 了再说。” “那里有一两件小东西我想要留作纪念。”史帕斯伍德说着脸红了起来。 在随便聊了几分钟后,他起身告诉我们他还有个约会,然后向我们道别。 “我希望能把他的名字从这命案中消除掉。”在他离开后马克汉这么表示。 “的确,他的处境让人同情,”凡斯附和马克汉,“发生这样的事总是让人感 到悲伤,然而坏人最后一定会有报应的。” “在这种情况下,机会最后一定是站在正义的这一边。如果星期一晚上他没选 择去冬园,他此刻应该正和家人团聚在一起,也就不会有现在这么多的麻烦了。” “看来真是这样,”凡斯看了看他的表,“你提到冬园倒是提醒了我。你介意 我们提早吃晚餐吗?今晚我有事,要去看《丑闻》。” 我和马克汉讶异地看着他,好像看到他神智失常一样。 “别那么惊讶,马克汉。为什么我不能有这样的兴致?对了,我希望明天一块 儿吃午餐时能带给你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