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九月十四日,星期五,中午 第二天凡斯睡到很晚才起床。前一晚我陪他去看了《丑闻》这出舞台剧,简直 无法想像他究竟打着什么主意,要去看这出我知道他根本不喜欢的表演。中午他叫 司机备好车,载我们到贝拉田旅馆。 “我们要再去拜访一次那位迷人的爱丽丝,”他说,“我想带束花去,但是我 怕亲爱的曼尼克斯会过度反应,质问她花的来处。” 拉佛司小姐沮丧怨恨地出来接待我们。 “我就知道会这样!”她点着头冷笑,一副好像知道什么事的样子。“我猜你 是来告诉我警方即使没有你的协助,也已经发现我的事了。”她的轻蔑态度几乎让 人一眼就能看出。“是你告诉他们的吗?……你可真是个绅士啊!——不过是我自 己笨,怨不得人。” 凡斯动也不动地听她抱怨完,然后才亲切愉快地向她弯腰致意。 “哎呀,我只是经过这里顺便过来向你致意,同时告诉你警方已经提出对欧黛 尔小姐熟识朋友的调查报告,而你的名字并不在其中。昨天你似乎为这件事有点担 心,因此我想如果告诉你调查报告的事,也许可以让你安心。” 她的警戒状态终于解除。 “你说的是真的吗?……我的老天!我不知道如果路易发现我那么多嘴,会有 什么样的后果。” “我肯定他不会知道,除非你自己告诉他。……现在可不可以请我进去坐一会 儿?” “当然,真是对不起。我正在喝咖啡,请进来一起享用。”她按服务铃又点了 两杯咖啡。 凡斯不到半个小时前才喝过两杯咖啡,我很讶异他对这种难喝的旅馆咖啡也有 兴趣。 “我拖到昨晚才去看了《丑闻》,”他以一种随便闲聊的态度说着,“这出讽 刺喜剧首演的时候我错过了。——你为什么也拖到那么晚才去看?” “我一直都很忙,”她说,“我在彩排《两个皇后》这出舞台剧;不过这出剧 延期推出了,路易一直订不到他要的剧院。” “你喜欢讽刺喜剧吗?”凡斯问她。“我想,对主角来说,讽刺喜剧的挑战性 要比一般音乐喜剧来得高些。” “的确,”拉佛司小姐的口吻非常专业。“讽刺喜剧非常不好拿捏,演员会迷 失在其中,有天分的演员也得不到真正的发挥空间。它们让人透不过气来,如果你 懂我意思的话。” “可以想像,”凡斯勇敢地啜了口咖啡。“不过,《丑闻》里面有几个角色你 一定能发挥得淋漓尽致,这些角色好像是特别为你设计的一样。我当时一直幻想是 你在演这些角色,而且——你知道吗?——这种幻想让我没法好好欣赏演出那个角 色的女孩表演。” “你太抬举我了,凡斯先生。不过,我真的有副好嗓子,对此我也下过很多功 夫,而我的舞蹈则是师承马可夫教授。” “真的!”(我确定凡斯从没听过这号人物,但是他的惊叹声仿佛意味着,他 认为马可夫教授是世界上首屈一指的芭蕾舞大师。)“那么你真的应该在《丑闻》 里担纲演出。印象中那名女子的歌声毫无感情,舞蹈也非常不纯熟。除此以外,她 的个人特质和魅力简直无法和你相比。……老实说,这个星期一晚上你是不是有点 想演唱《中国摇篮曲》?” “哦,我不知道,”拉佛司小姐谨慎地应对着,“他们把灯光打得很低,而且 我穿粉红色戏服并不好看。不过那些戏服都很可爱,对不对?” “穿在你身上的话会更可爱。……你偏爱什么颜色?” “我喜欢淡紫色,”她很认真地告诉凡斯。“虽然我穿蓝绿色也不难看,不过 有位艺术家曾经对我说我应该多穿白色。他想要为我画幅画,但是和我正在交往的 那位绅士不喜欢他。” 凡斯仔细端详着她。 “我觉得你那位艺术家朋友的看法是对的。而且,知道吗?《丑闻》中圣默立 兹那场戏就非常适合你。那位个子不大的黑发美人,一身雪白唱着《雪之歌》,真 是可爱迷人。不过说真的,她应该留着一头金黄色的头发。黑美人属于南方,她让 我觉得如同身处隆冬时节,缺少了火花和生命力的瑞士度假胜地。你就可以弥补这 样的缺憾。” “的确,我想我喜欢这个角色远胜于唱《中国摇篮曲》的角色。雪白狐狸毛也 是我最喜欢的毛皮。但是,即使如此,在讽刺喜剧中,你一扮演戏里的角色,现实 人生中你自己的角色就不再存在。等到曲终人散,谁也不会记得你是谁。”她不快 乐地叹着气。 凡斯放下手中的咖啡杯,用一种带着责备似的异样眼光看着她。过了一会儿他 开口说道:“亲爱的,为什么这个星期一晚上曼尼克斯到你这来的时间你要对我说 谎?这样的行为有点不符合你高尚的气质。” “你是什么意思!”拉佛司小姐高傲地坐直了身,既惊又怒地大叫着。 “你瞧,”凡斯解释,“《丑闻》中圣默立兹那场戏直到将近十一点才上场, 而且也不再卖票,所以你不可能看到这一幕的同时,又在十点半的时候接待曼尼克 斯。——好啦,星期一晚上他究竟是什么时候来你这里的?” 这女子气得涨红了脸。 “你相当狡猾,对不对?你应该去当警察的。……好,就算我看完戏才回家, 那又怎样?犯法吗?” “不怎么样,”凡斯口气温和地回答,“只是让我对你所说的很早就回家的信 任破灭而已。”他诚挚地屈身向前,“我不是来这里找麻烦的,相反地,我是来保 护你不要受到骚扰的。想想看,如果警方循线搜索追查,他们很有可能找到你这里。 但是如果我能提供检察官有关星期一晚上特定事件的正确消息,那么你就没有被警 方追查到的危险了。” 拉佛司小姐的眼神突然变得深沉起来,眉头深锁。 “听着!我没有隐瞒什么,路易也没有。但是只有在路易要我说他十点半人在 哪里的情况下,我才会这么做——你懂吗?我认为这就是友谊。路易这么要求一定 有他的理由,否则他不会这么做。不过,因为你是这样的聪明,而且责备我不诚实, 所以我告诉你,那天午夜过后他才来我这里。但如果别人问起我这件事的话,除了 十点半的答案外,我什么也不会多说的。听清楚了吗?” 凡斯颔首致意。 “我听清楚了,你的诚实让我更加喜欢你了。” “但是你别想错了,”她急切地说,眼睛里闪烁出热情的光芒。“路易也许是 午夜过后才来我这里的,但是如果你认为他知道任何有关玛姬死亡的事,那你就大 错特错了。他在一年前就和玛姬分手了。哼!他根本不知道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 人。如果哪个笨蛋警察认为路易和这件命案有关,我一定会出面证明他当时不在场 ——上帝啊!请帮助我!——那是我这一辈子最不愿意做的事。” “我越来越喜欢你了。”凡斯说。互道再见时她向凡斯伸出手,凡斯则是把她 的手轻举到他的唇边。 就在我们往下城方向疾驶而去的路上,凡斯陷入沉思,一直快到刑事法庭大楼 前他才开口说话。 “这位单纯的爱丽丝相当吸引我,”他说,“那位油嘴滑舌的曼尼克斯根本配 不上她,就像鲜花插在牛粪上一样。……女人很机灵——却也很容易受骗。一个女 人能够很神奇地看穿男人心里在想什么;不过,在另外一方面,她对于她的男人却 是百分之百的盲目。眼前活生生的例子就是这位甜美的爱丽丝对曼尼克斯的盲从。 他可能对她说星期一晚上他正在办公室里卖命地工作,而她当然不会相信;但是, 她却很清楚——请注意了,是”清楚“——她的路易千万不能卷进金丝雀的谋杀事 件里。总之,但愿她是对的,也希望曼尼克斯不会被捕——至少别在他出钱捧她前 被捕。……天啊!如果我是警方人员,陷入这样的情节里,肯定得辞职。不过呢, 总之,这位小姐星期一晚上没有去剧院!” 等我们抵达马克汉的办公室时,希兹和马克汉正在商量事情。马克汉面前有一 本活页纸,其中有几页已经密密麻麻地填满了表格和注记。雪茄浓浓的烟雾笼罩着 他。希兹坐在他正对面,胳膊肘撑在茶几上,双手托腮,看起来充满斗性,但是却 落落寡欢。 “我正和希兹警官检讨这件案子,”他看了我们一眼解释着。“我们试着把所 有明显的线索整理出头绪来,看看这些线索间有没有任何我们忽略掉的关联性。我 已经告诉希兹警官关于林格斯特医师迷恋金丝雀以及威胁她的事,还有交通警察费 普斯指认克莱佛的事。但是我们知道的越多,显然地,对案情的理清就越困难。” 他顺手拿起一叠文件,并用回形针把它们固定在一起。 “事实是,我们没有任何真正的证据可以起诉任何人。虽然有一些涉及史基、 林格斯特医师和克莱佛等人的可疑状况,与曼尼克斯谈过后,也无法完全排除他涉 案的可能;但是我们一路调查下来,结果又如何呢?——我们找到的史基指纹,可 能是他在星期一下午留下的。——我们要林格斯特医师交代星期一晚上的行踪,他 却像发了疯一样的生气,接着提出一个薄弱的不在场证明。他承认他对金丝雀充满 了父爱的关怀,但事实却是他和她坠入情网——真是天大的谎话。——克莱佛把车 子借给他弟弟,却没对我们说实话,让我一直误以为他星期一午夜人在波顿。—— 至于曼尼克斯,在我们问到他和金丝雀的关系时,却一再拐弯抹角,不肯正面回答。 ……真是糗大了。” “我不认为你的线索没有用,”凡斯说着在希兹旁边坐了下来。“只要你把它 们适当的整理后,你会发现它们非常有用。对我来说,瓶颈在于这件谋杀案中某个 特定的要件依旧下落不明。找到它们,我敢保证所有的答案就会水落石出——就像 拼图一样,找到失落的缺块,填上后就知道是什么图案了。” “‘找到它们’说来容易,”马克汉口中喃喃地抱怨,“问题是到哪去找。” 希兹把熄掉的雪茄重新点燃了,并且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 “你无法帮史基开脱罪名的,就是他干下的这起命案;而且如果不是阿比?罗 宾的话,我肯定会逼他说出实情。——而且,凡斯先生,他有进出欧黛尔公寓的钥 匙,没错吧。”他迟疑地看了一下马克汉,“我不想让你认为我在挑剔抱怨什么, 长官,但是我觉得花工夫去追查欧黛尔的这些男性朋友——像是克莱佛、曼尼克斯, 还有那位医生,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或许你是对的,”马克汉似乎颇同意他的说法。“但是我想知道林格斯特为 什么要这么做。” “也对,那或许有帮助,”希兹退让一步改了口,“如果林格斯特医师迷恋欧 黛尔到威胁要开枪杀她的地步,并且在你要他提出不在场证明时突然情绪失控,或 许从他那里可以知道什么。为什么不吓吓他?他的纪录说实在的并不太好。” “好主意。”凡斯同意地说。 马克汉突然抬起了头,然后开始查阅起他的行事历。 “今天下午我没事,所以你把他带来这里,警官。有必要的话,申请一张传票 带去——就看他来不来了。用完午餐后尽快去办这件事。”他烦躁地敲着桌面。 “如果我有时间,我会想办法一一过滤这些把案情搞得复杂混乱的人渣。就从林格 斯特开始吧。我要让这些可疑的间接证据变成有力的定罪证据,其他的则排除嫌疑, 到时候再看着办吧!” 希兹一脸悲观地挥挥手离开了。 “可怜不幸的家伙!”凡斯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所有绝望带来的痛苦和 愤怒都得一肩承担下来。” “换成是你也一样,”马克汉大声说,“如果你被一堆记者追着跑的话。—— 对了,你昨天不是说今天中午会带来好消息什么的吗?” “我相信我的确带来一些希望。”凡斯坐了下来,眼睛对着窗外看了一会儿。 “马克汉,曼尼克斯这家伙像块磁铁一样把我吸了过去。他让我伤透脑筋,让我不 安于眠,简直就是我的梦魇。他就像个恶魔一样啃噬着我。” “难不成这样的抱怨是你带来消息的序幕?” “如果不知道星期一晚上十一点半到午夜之间,那个毛皮商路易人在哪里的话,” 凡斯停了一会儿后继续说,“我睡不安稳。他去了他不该去的地方。而你,马克汉, 必须查出他究竟去了哪。请把曼尼克斯列为你下一个过滤的对象。在一定的压力下, 他会屈服和你展开谈判的。狠一点,亲爱的老家伙,让他觉得你怀疑他就是凶手。 问他有关毛皮大衣模特儿——叫什么名字来着?——芙丽斯比——”他戛然而止, 皱了皱眉头。“天哪——哦,天哪!我怀疑……没错,没错!马克汉你一定得问他 有关那位模特儿的事。问他上一次看见她是在什么时候;而且你在问的时候,一定 要看起来好像你什么事都知道,透着故弄玄虚的味道。” “听好,凡斯,”——马克汉有些恼火——“你一直对曼尼克斯意有所指地唠 叨了三天,你到底嗅到了什么?” “直觉——就是直觉而已,真的,心中一直有这种莫名的感觉。” “我得怀疑我是不是真的已经认识你有十五年了,”马克汉眼神锐利地看着凡 斯,之后耸了耸他的肩膀。“等我忙完林格斯特的部分,再来考虑曼尼克斯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