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四月十六日,星期六,上午九点三十分 当希兹摆脱了崔南(给了他一些任何记者都会雀跃的承诺)之后,办公室里沉 寂了数分钟之久。显然,这又是“主教”的杰作,这案子已演变为“三连环凶杀案”, 距离破案的线索显然也更遥远。不过,让大伙心情沉重的,倒不是这案子的难以破 解,而是案子本身的恶毒。 踱来踱去的凡斯,说出了他的困扰:“马克汉,这恶魔实在太可恶了……公园 里那些孩子,在假日中起个大早,就为了寻找他们的梦想、忙着游戏……但是,却 让他们看到这一幕……难道你没看出他恶毒的地方?他让孩子们发现驼弟丹帝—— 和他们玩在一起的‘驼弟丹帝’——躺在他们熟悉的墙脚下,死去。‘驼弟丹帝’ 碎裂、扭曲,任凭他们怎么哭、怎么闹,就是不可能再拼凑回去了……” 他停在窗边往外望。雾气已经消失,一道春天的阳光洒在城里的灰石道上。纽 约人寿大楼上的黄金老鹰雕像正在远处闪耀。 “当然,我们都不该太感情用事,”他转过身来面对我们,硬挤出微笑,说, “它会影响我们的判断,也会左右辩证的过程。现在,我们已经确定,杜瑞克的死 不是意外,而是被人所害,我们若能越快采取行动,对我们会越有利。怎么样,大 家怎么说?” 虽然,他态度的转变有些勉强,但却将我们从恍惚中惊醒。马克汉立刻拿起电 话,和莫朗督察沟通,要将杜瑞克的案子转给希兹侦办;接着他又打电话给法医, 要他们立即送一份验尸报告过来。希兹猛然站起,连续灌了三杯冰开水,双腿张开 站着,将帽缘拉到额头前,等待检察官指挥下一步行动。 马克汉不停地指挥一切。 “希兹,你看守杜瑞克和狄勒两家人那几个手下,今天早上你有没有和他们谈 过?” “我还没时间找他们谈,长官,我本来以为那是起意外。不过,我要他们留守 在那里,等我回来。” “法医怎么说?” “只是说,看起来是场意外,杜瑞克大约死了有十个小时……” 凡斯插嘴问了个问题:“除了脖子摔断,他有没有提到头骨受伤?” “这个嘛,他倒没有明确地说头骨受伤,但他表示,杜瑞克是后脑先着地的。” 希兹点点头,接着说:“我想一定会有头骨受伤的情形——就和罗宾和史普立克死 的状况一样。” “毫无疑问,凶手的手法很简单,也没有破绽。他攻击受害者的后脑勺,把对 方打昏或直接打死,然后再按照他要的方式,安排各种死法。毫无疑问,杜瑞克在 墙边,完全暴露在他的埋伏之下。公园里雾气很重,周围视线也是模糊的,凶手悄 悄掩至,重重袭击他的后脑,杜瑞克无声无息地倒下,凶手也完成了第三首《鹅妈 妈童谣》变奏曲。” “气死我了,”希兹怒道,“为什么高佛尔——我派去看守杜瑞克家的家伙— —没有告诉我,杜瑞克一整晚不在家。今早八点他曾回到局里,我没遇到他。你说, 我们是不是该在出发之前先问问他?” 马克汉同意这项建议后,希兹拨通了电话。高佛尔花了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便 从警察总局赶来司法大楼。希兹几乎是在他一踏进门就抛出问题:“昨天晚上杜瑞 克是几点离开那屋子的?” “大概是八点钟——吃完晚饭后。”高佛尔忐忑不安地回答。 “他往哪个方向走?” “他从后门出来,沿着射箭场,从射箭室的门走入狄勒家。” “只是去串门子?” “看起来是这样的,长官。他在里头待了好久。” “那么,他几点钟离开的?” 高佛尔显得很不安,说:“长官,我看不出他回过家。” “哦,是这样吗?”希兹凶巴巴地说,“我还以为他在摔断脖子之后,还回家 一趟呢!” “我的意思是……” “你的意思是杜瑞克——那个你应该要盯紧的人——晚上八点钟到狄勒家去, 然后你就坐在回廊下,睡你的大头觉!说吧,你几点钟才醒来?” “听我说嘛!”高佛尔抗议,“我根本没睡觉,一整晚都盯着他们家。我只是 没看到这家伙回家,不表示我在偷懒……” “好吧,既然你没有看见他回家,为什么不打电话来报告,他一整晚都留宿外 头?” “我以为他从前门回去了。” “你有没有大脑啊?脑壳坏掉了吗?” “替我想想嘛,长官,我的工作不是跟踪杜瑞克,你是要我守着他们家后门, 看看有谁进出,如果里头有什么状况就冲进去……哪,昨天的情况是,杜瑞克在八 点钟到狄勒家去,我仍然盯着杜瑞克家的窗户;大约九点钟,他们家女厨上楼,打 开房里的灯,一个钟头后熄灯,我心想她之后上床睡觉了。大约十点钟,杜瑞克房 里的灯亮起来了……” “什么?” “杜瑞克房里的灯十点钟亮起,我看到有个人影在动。长官,换做是你,会不 会理所当然地以为,那驼子是从前门回去了?” “也许吧,”希兹咕哝了一下说,“你确定,当时是十点钟?” “我没有看表,但我敢说,就在十点钟左右。” “那么,杜瑞克房里的灯几点熄灭?” “没有熄灭,整晚都亮着。他是个怪人,作息很不规律。曾经有两次,他房里 的灯也是亮通宵。” “这是可以理解的,”凡斯懒洋洋地说,“最近他正忙着一项艰巨的工作。高 佛尔,告诉我,杜瑞克夫人房里的灯又如何呢?” “和平常一样,老太太经常整晚都不熄灯。” “昨天晚上有人守在杜瑞克家的前门吗?”马克汉问希兹。 “六点钟以后就没有了。白天我们有人跟着杜瑞克,但六点钟高佛尔接手看守 屋子后方,他就下班了。” 大伙儿静了一会儿,凡斯问高佛尔:“昨天晚上,你距离两幢公寓间那条通道 的门多远?” 高佛尔想了想,说:“大约四五十英尺,先生。” “介于你和通道之间,有一道铁篱笆和一些矮树丛。” “是的,视线有点被挡住——如果这是你想知道的。” “可不可能,有人在你看不到的情况下,从狄勒家方向走出来,再从那门回去?” “有可能,”他承认,“假如对方刻意不想被我看到。昨天晚上雾气很重,也 很暗。而且,河滨大道那边传来的车声很吵,如果他特别小心,是可以掩藏得很好 的。” 希兹让高佛尔回局里等候命令。凡斯说:“这个情况非常复杂,杜瑞克在八点 钟到狄勒家,十点钟便在公园里遇害。你们刚刚也看到,崔南收到的那封信,邮戳 上盖着晚上十一点钟,也就是说,它很可能在案发之前就已经打好字。换言之,主 教老早就有计划,并且为媒体准备了这张纸条。做法着实大胆。从这里我们可以得 出一个假设,就是:凶手一定对杜瑞克晚间八点到十点间的一切行动了若指掌。” “我猜,”马克汉说,“你认为,凶手是从两幢公寓之间的巷子进出的?” “噢,不,我还没有具体的想法。我问高佛尔关于巷道的事,只是想确定,是 不是只有杜瑞克一个人走到公园里。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可以假设——只是暂时的 假设——凶手可能为了避人耳目,穿过两幢大楼中间巷道,往公园里去。” “既然凶手可能走这条路,”马克汉说,“那么,究竟是谁和杜瑞克一起出来, 也就不重要了。” “正是如此,部署这一切的人,不是大摇大摆地走入公园,就是悄悄穿过巷道。” 马克汉点点头,脸色凝重。 “但是,最令我不解的是,”凡斯继续说,“杜瑞克房间的灯彻夜未熄。在他 被害的同一时间点着,而高佛尔说灯亮起之后他看到有人影移动……” 他停下来,一脸木然地站了几秒钟,接着对希兹说:“警官,你知不知道,杜 瑞克尸体被发现时,前门钥匙在不在他口袋里?” “不,我不知道,但我马上可以查。解剖前,口袋里的东西都由警方保管。” 希兹走过去打了通电话,过了一会儿,他和六十八街分局的警官通上话。等了 数分钟,他说了几句话便把电话挂上。 “他身上什么钥匙都没有。” “啊哈!”凡斯用力抽了口烟,然后将烟缓缓吐出,“我在想,主教在杀了杜 瑞克之后,拿了他的钥匙,回到他房里。我知道,这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这整 个案子,哪一件事情不是如此呢?” “问题是,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马克汉不赞成这种说法。 “这我们还不知道,但我相信,等我们找到了犯罪动机,就能知道他的目的。” 马克汉板着脸,从柜子里拿出帽子。 “我们最好赶快到那里去。” 然而,凡斯仍然纹丝不动,站在桌子边抽着烟。 “马克汉,你知道吗?”凡斯说,“我忽然想到,我们必须先看看杜瑞克夫人。 昨天晚上那屋子内发生了不幸的事,也发生了一些需要说明的怪事。或许这个时候, 她会愿意把她深藏心中的秘密告诉我们。何况,还没有人通知她杜瑞克遇害的消息, 街头巷尾关于这件案子的消息,很可能早就传入她耳中,我担心她受不了听到这消 息之后的刺激。其实,我觉得应该先去找巴斯迪医生,跟着他一起去看她。我现在 就打电话,你说好不好?” 马克汉表示同意之后,凡斯在电话里简短地向医生说明了情况。 我们随即开车出发,先到巴斯迪家,然后驶往杜瑞克家。孟紫太太前来应门, 一眼便能看出,她已经知道杜瑞克的噩耗。凡斯看了她一眼,立刻把她拉到远离楼 梯间的会客厅里,低声问:“杜瑞克夫人知道了吗?” “还没呢,”她答道,颤抖的声音中带着惊惧,“狄勒小姐一个钟头前来过, 但我骗她说夫人不在,我不让她上楼,因为……”她开始激烈地颤抖。 “发生了什么事,孟紫太太?”凡斯轻轻握着她的手臂问道。 “我也不知道,一整个早上,她没发出一点声音,也没有下来吃早餐……我不 敢上去叫她。” “你是什么时候听说这件意外的?” “很早,大约八点钟。送报的人告诉我的,然后我看到路上挤满了人。” “别怕,”凡斯安慰她,“我们把医生带来了,会帮你处理一切。” 说完,他转身上楼。去到杜瑞克夫人房间前,他轻轻敲门,但没有回应,于是 他将门推开。房间里没人,桌上的灯仍然在烧,我注意到,床也没人睡过。 凡斯不发一语地走回楼下,楼下只有两个门,一个是我们都知道的,通往杜瑞 克的书房。 凡斯毫不犹豫地直接打开另一扇门。房内白色半透明的窗帘已被拉下,微弱的 阳光从老式的窗户透将过来,高佛尔所看到燃烧整晚的灯光,仍然未灭。 凡斯在门槛边停下脚步,站在我身前的马克汉愣在那里。 “我的老天!”希兹吸了口气,在胸前比了个十字。 窄床的床脚边,躺着杜瑞克夫人。衣衫完整,脸色苍白,眼神呆滞,双手叠放 在胸前。 巴斯迪冲上前去,弯下腰来检视一会儿之后,站起身来摇了摇头。 “她死了,可能已经死了一整晚,”他再度蹲下来,开始检查,“你们或许不 知道,她患有多年的慢性肾脏炎和动脉硬化,突然的惊吓造成病发……没错,她死 亡的时间和杜瑞克差不多……大约十点钟。” “自然死亡?”凡斯问。 “毫无疑问,如果当时我在这里,给她注射一剂肾上腺素,应该就能救她一命 ……” “没有任何暴力的痕迹?” “没有。如我所说,她是因为受到过度惊吓,导致心肌梗塞而死,这点非常确 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