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四月十六日,星期六,上午十一点 医生把杜瑞克夫人遗体安置在床上,盖上床单之后,我们一行人回到楼下。巴 斯迪答应希兹会在一个小时内将死亡证明送来,说完随即离去。 “就医学而言,惊吓而死的确算是自然死亡,”在场只剩下我们几人,凡斯说, “但我们现在必须确定的是:她究竟受到什么惊吓?显然,这一定和杜瑞克的死有 关。现在我担心的是……” 他转过身来,走进会客厅。孟紫仍坐在原处,惊恐无助地等着。凡斯上前温和 地告诉她:“你家女主人昨天晚上心脏病发死了。这样对她比较好,免得白发人送 黑发人,让人觉得凄凉。” “上帝保佑她早日安息。”妇人喃喃自语地说,“说得也是,这样比较好……” “她大约是在昨晚十点钟过世的,当时你睡了吗?” “我整晚都没睡。”她低声说。 凡斯半眯着眼端详她,问:“你听到什么?” “昨天晚上有人来过!” “我知道,有人在大约十点钟从前门进来。你听到他进来的声音吗?” “没有,但是当我上床之后,听到杜瑞克先生的房里有声音。” “晚上十点钟听到他房里有声音,很奇怪吗?” “但那不是他发出的声音!他的声音很尖,但这人的声音低沉,”妇人的眼神 充满惊恐,“另一个声音是杜瑞克夫人……她晚上从来不会进杜瑞克先生的房间。” “你关着房门,怎么还听得这么清楚?” “我的房间就在杜瑞克先生的上方,”她解释,“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我很担 心,所以我起身到楼梯边听。” “这倒也是,”凡斯说,“你听到了什么?” “刚开始,夫人好像在呻吟,但接着便笑起来,然后那男人很生气地说话,不 过,很快我又听见他在笑。然后,听起来夫人好像在祈祷,我可以听到她在说:‘ 噢,天啊!噢,天啊!’接着那男人又说了些话,声音很小、很低沉……过不久, 夫人好像在——吟诗……” “如果再听到一次,你认得出她念的是什么诗吗?她是不是这样念的:驼弟丹 帝坐在墙上,驼弟丹帝重重摔下?” “老天,就……就是这样!”妇人的表情透露出极度的恐惧,“杜瑞克先生在 昨晚从墙上跌下……” “还听到别的吗,孟紫太太?”凡斯平静的语调打断她,让她不再把杜瑞克的 死和她所听到的诗句联想在一起。 她轻轻摇摇头,说:“没有,在那之后,就没有声音了。” “有听到任何人离开杜瑞克先生的房间吗?” 她望着凡斯点点头,脸上有着痛苦的表情。 “几分钟之后,有人把门打开,然后很轻很轻地关上。我便听到有人走出来的 脚步声,然后楼梯嘎嘎响,不一会儿前门就传来关门的声音。” “之后你在做什么?” “我又听了一会儿,然后回到床上,但我睡不着……” “没事了,孟紫太太,”凡斯努力要她安心,“没什么好害怕的,你现在最好 回到自己房间,等我们叫你。” 妇人有些不情愿地走上楼。 “我想,”凡斯说,“我们大致可以知道,昨天晚上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凶 手拿了杜瑞克的钥匙,从前面大门进来。他知道杜瑞克夫人的房间在后头,本以为 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杜瑞克房里完成他想做的事。但被杜瑞克夫人听到了,她可 能以为又是那位将黑色主教棋子摆在她房门前的‘小人儿’,基于担心儿子的安危, 她快步跑到杜瑞克房间。或许当时门是微开着,她可能认出了这名闯入者,吃惊之 余,走进去质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可能回答,他是来告诉她杜瑞克的死讯 ——这也许就是她之所以呻吟和歇斯底里大笑的原因。但这只是开场,他这趟还有 更恶毒的目的,他已经有杀她的打算。唉,他当然要杀她,他不可能让她活着走出 房门,他也明白告诉了她——还记得吗,他‘很生气地说话’。接着,他大笑,这 时他正在折磨她——也许是将整个真相告诉她,而她一边听,一边说‘噢,天啊, 噢,天啊!’他还告诉她,自己如何将杜瑞克从墙上推下,至于他有没有提到‘驼 弟丹帝’?我想有。他要让人家知道他的目的,而还有谁会比死者的母亲更适合当 他的听众?这对敏感的她而言,冲击实在太大,惊惧的她口中不断念着那首童谣, 接着,就心脏病发了,她从床上摔下,他也省得亲自动手杀人灭口。目睹一切之后, 他便悄悄离开。” 马克汉张望整个房间。 “昨天晚上这件惨案最令人费解的是,”他说,“凶手为什么在杀害杜瑞克之 后回到他房里来?” 凡斯若有所思地抽着烟,说:“关于这一点,我们不妨看看安纳生怎么解释, 说不定能给我们点亮一盏明灯。” “或许吧。”希兹附和说。他把口中的雪茄转了几圈,然后说:“或许其他人, 也能提供一些看法。” 但马克汉则说:“我们现在第一件任务,就是去问问你的手下这几个人昨晚的 行踪。这样吧,你先叫他们来这里,由我来问。对了,你一共派出多少人?分别在 哪些位置?” 希兹站起来,机警而积极地说:“除了高佛尔,还有三个人。艾默里负责跟踪 帕帝;史尼金在河滨大道和七十五街,监视狄勒家;韩纳西则在靠近西缘大道的七 十五街上。他们目前都在杜瑞克尸体被发现的地方,我要他们立刻赶来。” 完,便从前门出去;不到五分钟,又走了进来,带着三位警员。三人我全认得, 因为几乎每个人都参与过凡斯侦办的案子,马克汉先对史尼金发问,因为他最有可 能知道一些和昨晚命案直接有关的讯息。以下要点,是史尼金提供的:帕帝在6 点 30分出门,直接前往狄勒家。 8 点30分,穿着晚装的贝莉儿·狄勒搭上计程车,往西缘大道方向开去(安纳 生陪着她走出门,护送她上计程车,然后立即回到屋子里)。 9 点15分,狄勒教授和杜瑞克走出房子,缓缓朝河滨大道方向走去,从七十四 街口穿越马路,走到步道上。 9 点30分,帕帝从狄勒家出来,沿着河滨大道朝北走去。 10点出头,狄勒教授独自回到屋子里,也是在七十四街口穿越马路。 10点20分,帕帝沿着原路回家。 贝莉儿·狄勒在12点30分被一辆豪华大轿车送回家,车上坐满了年轻人。 下一个被马克汉盘问的人是韩纳西,但他的供词只是在确认史尼金的说法。没 有人从西缘大道的方向接近狄勒家,也没有任何可疑的事情发生。 接着,马克汉的注意力转到艾默里身上。根据他的说法,帕帝一整个下午,一 直待在曼哈顿西洋棋俱乐部里,四点钟左右才回家。 “就像史尼金和韩纳西说的那样,”艾默里继续说,“他六点半到狄勒家,一 直待到九点半。他出来后,我和他距离约半条街左右跟着他。他沿着河滨大道走上 七十九街,穿过公园,绕过大草坪和石头,朝‘雅奇俱乐部’方向走去……” “他有没有经过史普立克被枪杀的地点?”凡斯问。 “他一定要经过的,因为没有别的捷径。” “他走了多远?” “他在史普立克被杀的地方停下来。然后便沿着原路回家,转入七十九街南边 一个有游乐场的小公园,在步道上慢慢走着,当他绕过饮水机,走到墙缘上时,却 遇到老先生和驼子靠在墙边说话……” “你是说,他在杜瑞克丧命的地方,看见狄勒教授和杜瑞克在一起?”马克汉 身子向前倾去。 “是的,先生。帕帝停下来和他们说话,我假装是行人走过去。经过他们身边 时,我听到驼子说:‘今天晚上你怎么不练棋?’听起来,帕帝停下来搭讪似乎让 他很不高兴,正暗示帕帝快点离开。总之,我假装在墙上散步,一直走到七十四街, 躲到几棵树底下……” “在七十四街那头,你能看得清楚杜瑞克和狄勒吗?”马克汉打断他的话,问 道。 “老实说,长官,我根本看不到他们。当时的雾气太重,他们周围也没有路灯, 但我想帕帝应该很快就会离开。” “那时候,应该是接近十点钟了吧?” “已经十点一刻了,长官。” “步道上当时有没有别的人?” “我没看到,可能是雾气太重,天气也太冷,大家都不想出门。我一路走来, 一个人影也没有。帕帝那小子也不是笨蛋,我发现他瞄了我一两眼,好像已经发现 我在跟踪他。” “他隔了多久后再次出现?” 艾默里移动了一下身体,继续说:“昨天晚上我猜错了,”他尴尬地苦笑着说, “帕帝一定是回头从原路回去,在七十九街口穿过马路。过了半个小时之后,我看 见他出现在七十五街口那幢公寓的灯下,朝回家的路走去。” “但是,”凡斯说,“如果你在七十四街上的公园出口一直待到十点一刻,你 应该也看到狄勒教授在十点钟经过。” “是的,我看到他,他在那里等帕帝,等了大约二十分钟,然后独自穿过河滨 大道回家。我猜帕帝和那驼子可能还在聊天,以为不怎么重要,也就没有再回那里 去看看。” “这么说来,在狄勒教授经过你身边十五分钟之后,你看到帕帝从另一个方向, 沿着河滨大道走回家。” “是的,先生,然后我又继续守在七十五街上。” “你知不知道,”马克汉说,“就在你等在七十四街上的时候,杜瑞克从墙上 摔下。” “是的,我知道,长官。你该不是在责备我吧?浓浓大雾的夜晚,在一条空荡 荡的步道上跟踪人,周围没有任何掩护,并不是简单的任务。在这种情况下,我一 定得碰碰运气,放弃其中一部分的跟监。” “我明白你的难处,”马克汉告诉他,“我并没有怪你。” 希兹凶巴巴地要那三位警员出去,显然对于他们的报告很不满意。 “我们查得越多,”他抱怨,“案情越是胶着。” “打起精神来,警官,”凡斯说,“别太快灰心,等我们找到帕帝和狄勒教授, 知道了艾默里等在七十四街树下的那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许便能找到 一些重要线索。” 他说话的当儿,贝莉儿·狄勒从屋后走来,见我们在会客厅里,立即走了进来。 “玛意夫人呢?”她的语气中带着忧虑,“我一个小时前来过,葛瑞蒂告诉我 她出去了,现在她又不在房里。” 凡斯站起身来将椅子让给她。 “杜瑞克夫人昨天晚上心脏病发,过世了。刚刚你来的时候,孟紫太太怕你太 难过,不敢让你上楼。” 女孩不做声,泪水从她眼中涌出。 “她可能是听到了艾多夫的死讯。” “有可能,但我们还没查清楚昨天晚上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巴斯迪医生认 为,杜瑞克夫人是在晚上十点钟左右过世的。” “几乎是和艾多夫同一时间,”她低声喃喃自语,“好可怕……今天早上我下 来吃早餐时,派恩把这意外告诉我——城里每个人都在谈着这件事。我马上赶过来, 想陪陪玛意夫人,但葛瑞蒂却说她出去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艾多夫的死,实在 很奇怪……” “为什么这么说,狄勒小姐?”凡斯站在窗边打量着她。 “我——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断断续续地回答,“昨天下午,玛意 夫人才跟我提起艾多夫,还有那面墙……” “哦,她提起那面墙?”凡斯的语气异常平静,但我知道,他全身的细胞都在 高度惊觉状态。 “我要去网球场的路上,”女孩继续低声说,“我和玛意夫人一块儿走在游乐 场上头的步道上——她常到那里看杜瑞克和孩子们玩耍——我们靠在墙边的石墩上, 聊了好久,一群孩子正围着艾多夫,艾多夫手上拿着玩具飞机,正在教他们怎么玩。 孩子们似乎当他是同伴,没把他当大人看待。玛意夫人很高兴,也很满足。她望着 他的眼神充满快乐,她告诉我:‘贝莉儿,孩子们之所以不怕他,是因为他是个驼 背,他们都叫他驼弟丹帝,把他当成故事书中的老朋友。我可怜的孩子!都是我的 错,害他小时候跌坏了身子。’……”女孩的声音越说越哑;她拿出手帕掩住眼睛。 “你说,她告诉你,孩子们叫杜瑞克‘驼弟丹帝’?”凡斯边说边从口袋中掏 出烟盒。 她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她猛地抬起头,像在强迫自己面对什么可怕的事物。 她说:“是的!这也是这件事最诡异的地方。过了一会儿,她一面发抖,一面从墙 边倒退,我问她怎么回事,她用很恐惧的语气说:‘万一……万一艾多夫从这墙上 摔下,像驼弟丹帝一样……’我自己也害怕起来,但还是挤出笑容,笑她胡思乱想。 不过,好像也没什么用,她不断摇头,那样子让我打了个寒颤。‘我没有胡思乱想, ’她说,‘公鸡罗宾不是被弓箭杀了吗?约尼·史普立克不也被一把小枪杀死吗? 而且,就在这里,纽约!’”女孩惊惧的眼光投向我们,说:“果然,果然发生了, 正如她所说,不是吗?” “是的,正是如她所说的发生了,”凡斯点了头,“但我们现在不能用迷信来 对待这几件事,杜瑞克夫人的想像力异于常人,常有各种奇怪的想法,尤其在两件 这样的凶杀案接连发生之后,她因担心爱子安危而产生这样的联想,并不足为奇。 他的死法和她的说法吻合,充其量只能说凑巧……” 他停下来,用力抽了口烟。 “狄勒小姐,”他问,“昨天,你有没有把你和杜瑞克夫人的对话告诉别人?” 回答之前,她显得很吃惊,她说:“昨天吃晚饭的时候我曾经提起这件事,因 为我一整个下午都被这事困扰着,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希望瞒着他们。” “他们听了有什么反应?” “叔叔说,我不应该花这么多时间和玛意夫人在一起,因为她实在太不正常了。 他说,玛意夫人的确很不幸,但我没有必要陪着她一起受苦。帕帝先生也赞成叔叔 的话,他很有同情心,还问我们,有什么方法可以帮助玛意夫人克服精神问题。” “安纳生先生怎么说?” “哦,西古德老是没一刻正经的——有时候,我真讨厌他这种态度。他一直大 笑,像听到个大笑话似的,竟然说:‘如果艾多夫在完成他新量子理论前就摔死, 可就太可惜了。’” “对了,安纳生先生在家吗?”凡斯问,“我们想见见他,谈谈杜瑞克母子的 后事。” “他一早就到学校去了,中午以前会回来。我相信,他会参与办理后事的。我 们几乎是玛意夫人和艾多夫惟一的朋友,我现在就来办,而且要葛瑞蒂把家里的事 情打点好。” 几分钟后,我们告别狄勒小姐,前去找狄勒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