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秋天来了。 幸福的人把秋天感受为浪漫,诗情画意般意境,红色的枫叶在身边飘浮,滑 出一道金色之光。 忧伤的人把秋天感受为伤感,苦涩寥落般酸楚,干枯的落叶在脚下旋转,响 起一片沙沙之声。 一排排高而狭长的灰色金属柜子,密密麻麻,纵横交错,像一座地下迷宫。 每排柜子朝向一个方向,中间间隔着三个人的距离,柜子的正面是一个挨着一个 的长方形小抽屉,但这种金属制的铁皮柜,显然集中了现代科技的领先设备,从 造型到设施都是万无一失,即便是强盗抢劫也很难开启柜子上的抽屉,并且金属 柜子的厚度和重量也显示着它的坚固和无坚不摧。 陈蕊怡站在保险柜前,这里面很静,除了她再没有其他人,偌大的迷宫般的 柜子中央只有她一个孤独的影子,仿佛把她置身于一个灰色的,寒冷的冰宫里。 陈蕊怡打开保险箱,把手伸进保险箱的最深处,手指碰到一个凉冰冰的东西, 停了半刻,陈蕊怡缓慢地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匣子,她将小匣子托在手上,专注 地凝视着它。银制的小匣子,凸显出别致的花纹,神话中的银色小锁,紧紧锁着 里面的秘密。 不知过了多久,陈蕊怡一直这样站着,双手抱着小匣子沉思默想。银行小姐 远远地望了她几眼,见她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便无声地拿着钥匙悄悄地退了出去, 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铁一般的堡垒中。 最终,陈蕊怡把一只小匣子放进一个布口袋里,然后又将布口袋放进随身的 皮包中,她小心翼翼地将皮包扣好,又特别地查看了两遍,最后确定万无一失了, 才将另一只小匣子依然放置在保险箱内的最深处,然后将保险箱锁好。 陈蕊怡急匆匆地离开银行,街道上人声鼎沸,车水马龙,秋风带着一丝凉意 扑面而来,撩起她垂在额头上的碎发,使她感觉一片片残败的枯叶在她的身后撒 了一地,天边的一片残阳,带着赤橙的光泽,染红了天的一边,正所谓:苍天如 海,残阳如血。 陈蕊怡抬手看了一眼手表,已是傍晚,路灯平行地伸展着,像两串永远环绕 不起来的珠链,宽敞平坦的路面映衬着路灯的闪烁,诱惑着过往的行人,随之一 丝忧郁的神情涌上她的心头。 陈蕊怡向街道边急走了几步,挥手打了一辆出租车,她一步跨进汽车,急切 地说:“快,去飞机场。” 出租司机看了她一眼,似乎感觉出她的坏心情,但还是问了一句:“赶飞机 吗?几点钟的?现在的机场高速可正堵车呢,恐怕不会很快。” 陈蕊怡瞥了司机一眼,此时她的表情完全没有在母亲和姐姐面前的温柔,显 得骄横气盛,目中无人,声音也比平日提高了两倍,“你只管快些开你的车,其 他的事不用你管。”语气极不友好。 司机碰了一个钉子,沮丧地摇摇头,没好气地说:“好,我不管,你赶不上 飞机可别怨我。” 陈蕊怡又不耐烦地瞥了司机一眼,稍稍拉长了声音说:“飞机会等我的。” 声调里充满了烦恼与厌倦。 傍晚,陈蕊怡乘上从京安市飞往青源市的最后一次航班,她来去匆匆,风尘 仆仆,在京安市没有停歇半刻,当天就又赶回青源。 飞机翱翔在浩瀚的星空,与辽阔的宇宙融合为一体。陈蕊怡依窗而坐,肘部 支在小桌子上,她的脸扭向窗外,神情凝重,眼睛透过窗口瞭望着夜空,所有的 思想都沉醉在那斑斓的星光之中,以至于连航空小姐客气地问询她需要什么饮料, 她都没有听见,引来了周围旅客的注目。 天渐渐黑了,窗外已经看不见染红半边天的晚霞,也看不见重叠成厚厚云团 的云朵,是一层暗蓝色的夜幕,飞机的双翼如同画布上的彩笔在天幕上画出一道 道微淡的弧线。 陈蕊怡依然一动不动,她感觉仿佛有一片枯黄的叶子在云团上飘浮,在飞机 的机翼上盘旋,带着秋天的冷落和凋零。陈蕊怡浑身剧烈地一颤,下意识地抱紧 了怀里那个装有小匣子的皮包,她把双手按在皮包上,用手去体会那匣子的硬度 和凸起的每一个花纹,那份小心和郑重,仿佛小匣子里面封存的是她的命运。 陈蕊怡感觉事情似乎已经走到了终点,她尽了最大的努力,想尽了一切办法, 耗尽了全部心血,都没能阻止住母亲和姐姐通往阴界界碑的脚步。 透析治疗使陈母倍受折磨,陈母在透析中一次一次的昏迷过去,所有的意识 仿佛都从她的大脑里抽空了,她就如同一尊白色的塑像摆在病床上,奄奄一息。 姐姐的病势也越来越严重,药物似乎并没有抑制住病情的发展,姐姐的双腿渐渐 地失去了知觉,腰部肌肉的萎缩也已经没有力量支撑起整个上身的重量,姐姐已 经失去了坐的功能,只能长期卧床。 在陈蕊怡束手无策,没有任何希望的时候,陈蕊怡下了狠心,决定将自己的 一只肾脏移植给母亲,这是目前最后,也是唯一能够救治母亲的办法,把母亲从 死亡线上拉回来。 陈蕊怡已经从医学书籍上得知,没有血亲的肾脏抗原匹配最多只能达到50% , 而基本上根本达不到这个数字,陈母这样的年纪即便是移植了这样的肾脏,也不 能肯定就万事大吉,有的病人在移植一年多后就会出现排异现象,危险依然存在。 而亲人的肾脏抗原匹配可以达到70% ,HLA 的匹配指数也会相当高,排斥现象会 很小,移植之后发生排异的可能性也就相应地降低很多,病人基本上可以得到救 治,恢复健康。 陈蕊怡瞒着姐姐向医生郑重地提出自己的请求,请求医生将自己的一只健康 的肾脏移植给母亲。陈蕊怡的决定使在场的所有医生都惊讶了,大家都把目光注 视在陈蕊怡的身上,被眼前这个漂亮瘦弱的女人所感动。但医生们也不免担心, 大家都知道移植肾脏手术并不轻松,对捐献者也是一个考验,陈母的主治医生看 着陈蕊怡那略显单薄的身体,脸上满是忧虑,真诚请求陈蕊怡再慎重考虑。 陈蕊怡的态度非常坚决,义无反顾,她觉得母亲每一次的昏迷都有可能再也 醒不过来了,并且母亲已经出现心脏梗塞的症状,如果再不当机立断采取换肾的 手术,无疑就是判了母亲的死刑,目前只有自己捐出肾脏,别无出路。 医生始终沉默着,虽然陈蕊怡态度极为中肯和坚决,但医生仍然没有马上应 允,医生有医生的想法,人的观念,生活的复杂,人体的奥秘,不是一个简单的 可以与不可以就能够概括和定论的。 虽然从医学理论上讲,一个人只剩下一只肾脏依然可以正常生活,一个肾脏 仍然可以担负起两个肾脏的功能,基本上不会影响正常生活。但是,医学理论毕 竟是在医学参数上做出的一种相对性的理论,医学理论毕竟不能预言和负责一个 人在拿掉一只肾脏之后,在后几十年生活里可能出现的一切状况。所以,在众多 患有严重肾病的人群里,几乎没有家庭年轻成员主动提出将他们自己的肾脏捐献 给患病的老人,应该说,这并不是由于这些病人的亲人都是极端的自私和心地冷 酷。应该说,上帝缔造了人,那么人身体里的每一个器官就都负有它们各自的责 任,起着各自的作用,没有一个器官是装饰的,虚设的,或者是多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