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蛇集团 船靠了码头,他按照老吴的指示,登岸后,立即雇车前往“六国饭店”,上午 已有长途电话,替他订下了一个华丽套房。 老吴计划的第一步,是要他以观光客的身份,透过拉线的——旅馆里的仆欧, 通常会向单身旅客兜售色情的,打入澳门人肉贩子的圈里。 这个无需他费脑筋,在仆欧将晚餐送来套房,侍候他用毕后,收拾餐具时便向 他展开攻势,搭讪说: “先生是第一次来澳门?” “嗯,”高振飞点上了一支香烟:“我是特地慕名来观光观光的,澳门有什么 地方好玩?” “你喜欢赌钱吗?”仆欧说:“澳门最热闹的就是赌场,差不多来的观光客, 都喜欢去玩玩的。” 高振飞摇摇头说: “赌,我是一窍不通。” “夜总会怎么样?”仆欧建议说:“有两家夜总会每晚有特别节目,相当的精 彩,保证你先生可以消磨一个愉快的晚上。” “哦?”高振飞好奇地问:“怎么个精彩法呢?” 仆欧将餐具放在了推车上,眉飞色舞他说: “有家叫‘爱神’的夜总会,最近聘请了三位法国女郎,在那里表演脱衣舞, 个个都生得漂亮极了,身材更是无话可说,完全符合国际标准。门票只收两百五十 元,没有别的开销。而且每晚由她们亲自当众摸彩,每人摸出一个号码,如果客人 的彩券号码被摸中了,就可以得到那位法国妞儿陪一晚,你看多划算!” “可是客人一定很多,我哪会有这样好的运气,偏偏让我中彩呢?”高振飞耸 耸肩。 仆欧神秘地笑笑说: “如果你先生有兴趣,我可以负责你如愿以偿!” “哦?你有什么门路?”高振飞诧然问他。 仆欧笑着说: “你先生真想尝尝法国味道的话,只要花三千元葡市的代价,我保证你能中彩!” 对于高振飞来说,三千元葡币是个相当大的数字,但老吴已事先授权给他,要 在仆欧面前尽量充阔,不可露出寒碜相,于是点点头说: “好!照付三千元就是!” 说着,便故意亮相,从身上掏出那五万元港币,数了十张千元大钞给他说: “这里是一万元港币,你拿去替我兑换一下吧!” 港币与葡币的币值相差无几,港币尚略高一点,仆欧其实只需付夜总会一千五 佰元,自己干落一千五,高振飞付的是港币,无形中更多赚了个虚头。 于是,他欢天喜地他说: “你请稍等一下,我立刻替你去打电话通知他们。” 说罢便推着餐车出房去,过了一会儿,就回来交给高振飞一张精制卡片,上面 印着“爱神夜总会”字样。右上角是个小天使弯弓射箭的图案,左下角则是地址和 电话号码,背面尚签有那仆欧的名字,大概是以资识别。 “你到那里去后,只要把卡片交给招待的人,他们就会安排的。” 高振飞想不到这仆欧, 居然有如此大的神通, 能够操纵大庭广众之下举行的 “摸彩”,当时不便多问犯忌,小心翼翼地收起了卡片,然后笑笑问: “那里几点钟开始?” “现在已经开始了,”仆欧说:“法国妞儿要到九点钟才出场,不过现在的节 目也不错,你先生要是有兴趣,不妨先欣赏一下。” “好吧!” 高振飞反正闲着也无聊,便吩咐仆欧锁上房门,出了“六国饭店”,雇车直趋 “爱神夜总会”。 到了目的地,只见大门外车水马龙,好不热闹,门口几幅巨大的广告,画着三 个赤身露体,身材极其诱人的法国女郎,并且用几只强光水银灯,照射在她们身上, 使许多路过的人,也都不由地驻足而观。 显然,她们确实具有莫大的号召力呢! 高振飞照章购票入场,由侍者招呼在一张小台子坐下,他立即出示那张卡片。 侍者看过卡片,微微一点头,然后径自离去。 过了不一会儿,侍者送上饮料,盘子里压着一张彩券,轻声说: “彩券别弄丢了!” 高振飞会意地点了下头,即将彩券自杯底抽出,收进上装的小口袋里。 眼光向四下一扫,只见偌大的一个夜总会里,除了中央一个圆型舞池是空的, 周围的桌上几乎坐满,真是座无虚设! “爱神夜总会”备有舞池但并不供人跳舞,而是专门表演节目用的。 此刻音乐台上,正有几个奇装异服的男女,在抽筋似地演唱热门歌曲,听得高 振飞汗毛直竖。看他们拉长了脖子鬼喊鬼叫,简直不知他们发的什么羊痫疯! 演唱完毕,他们已是声嘶力竭,只留下了一口气,总算鞠躬下台,接下去便是 脱衣舞上场。 脱衣舞永远就是那么一套,穿得整整齐齐上场,逐渐地脱,脱,脱!……直脱 到无可再脱,赤身露体为止。 于是,观众报以热烈的掌声,满足了。她们亮完了相,跑回后台的化妆室,穿 上另一袭舞装,再出场脱到一丝不挂。说穿了不过是那么回事,穿了脱,脱了穿, 观众居然乐此不倦,百看不厌! 高振飞从前是根本没机会涉足这种声色场所,一日三餐都在发愁,哪有如此豪 兴。但自昨夜起,他非但大饱眼福,彻底欣赏到胡小姐,阿凤和黛黛,三个不同女 郎的胴体,更在她们身上获得了“临床经验”,比现在看台上的舞娘表演更为刺激、 过瘾! 但他毕竟还是看得津津有味,几乎是全神贯注,目不稍瞬地盯在那些女郎的身 上,看她们搔首弄姿,乳浪滚滚,臀波乱摇…… 节目一个紧接一个,相当的紧凑,直到九点钟,司仪在一阵急鼓声中,走上音 乐台,对着麦克风报告说: “谢谢各位来宾的光临,今天晚上我们特地请到了法国尤物,露露、娜娜、丽 丽三位青春美丽的舞后,为各位表演最精彩的节目。节目之后,并且由她们三位小 姐,亲自当众举行摸彩,将有三位幸运来宾中彩,得到她们的特别招待。希望各位 在今晚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谢谢各位,现在就请静静欣赏她们的表演!” 说罢,他又以英语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于是,全场灯光齐灭,只有两只聚光灯,由不同的角度,集中射向音乐台右边, 垂着绒幔的台口。 一阵急鼓后,乐队奏起了一支闻名的“海宫仙蕊”伦巴舞曲,随着小喇叭的响 起,从绒幔后伸出了一条雪白赛玉的粉腿,灯光耀下,腿上金黄色的汗毛美极了! 她似在故意吊人胃口,把腿伸屈了几下,又缩了回去,然后把另一只玉腿伸出 来,使观众只见其腿,而不见其人。 接着,她再伸出那娇嫩的藕臂,跟着音乐的旋律,作出柔美曼妙的动作,如同 轻纱随风飘舞。然后她以绒幔裹住了全身,始将头部露出,只见她面色洁白娇艳, 一头金黄色的长发,散披在两肩,果然像刚才司仪介绍的,是个美丽动人的尤物! 观众为她的美丽,情不自禁地,报以一阵如雷的掌声…… 她妩媚地嫣然一笑,仍然裹着绒幔,向台中央移动了几步,便开始浑身扭动, 一会儿伸臂,一会儿露腿,让观众能惊鸿一瞥地看清,并且意识到她是全身赤裸的, 但她很巧妙地利用了绒幔,使人不能一窥全貌。 吊足了观众的胃口,她总算大发慈悲,在激昂的小喇叭声中,突然撤开绒幔, 以赤裸的胴体背对观众,将纤腰和丰臀,一阵轻摆,扭动。 观众全都屏息静观,似乎连呼吸都忘了…… 蓦地,她猛一转身,赤裸裸地面向了观众! 全场顿时掌声如雷,只见她从台上跳下了舞池,动作愈来愈野,愈来愈疯狂, 两只跟着她的聚光灯,也开始变化成五颜六色,忽红、忽蓝、忽紫……将她诱人的 胴体,幻成了各种颜色,令人眼花缭乱。 观众疯狂了…… 当表演达到最高潮时,小喇叭正好吹奏完最后一个音符,余声嘎然而落,全场 灯光突然齐明。 那法国尤物表演完毕,向鼓掌的观众深深一鞠躬,光着身子跑回了音乐台,再 鞠躬而退。 下个节目仍然是位法国女郎表演,节目叫“荡妇卡门”,不外乎是将全身脱光 为止,但她舞技造诣很深,并非完全卖弄色情,舞来蛮像回事,颇多可取之处。 接下去表演的一位法国女郎,居然载歌载舞,大展其性感的歌喉,边唱边脱, 倒是别出心裁。 只是观众并不欣赏她的歌喉,只以贪婪的眼光,盯着她一对特别丰满的双峰, 以及她身上最神秘的地方,饱览无遗。 舞罢,三个尤物再同时出场,全身一丝不挂地站在音乐台上,准备开始摸彩! 这时候是今晚的最高潮了,在场的每个观众,无不希望鸿运高照,能够幸运中 彩,一尝异国情趣。 其实天知道,数百来宾之中,早已内定了是哪三位将中彩,成为今晚的幸运儿。 只见两个侍者,抬来一只大玻璃盒,里面散乱地放着数百张印有号码的小卡片, 由司仪当场说明: “这里面装着今晚每一位来宾所待彩券的号码,由她们三位小姐,各人从其中 摸出一张卡片。如果摸出的号码,跟你们哪一位的相同,那就是中彩了。今晚将由 摸彩的小姐,与你共度一个美满愉快的良宵!” 全场爆起了一片疯狂的掌声! 司仪又用流利的英语,重复说了一遍,然后捧起玻璃盒,用力摇动几下,大声 宣布: “现在开始摸彩,第一位,请露露小姐摸!”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几百双眼睛,齐向台上看着,其实他们真是空自紧张,露 露的手心里,早已暗握了一张卡片,只是装模作样地,把手伸入玻璃盒,在里面一 阵搅动,然后取出那张卡片,交给了司仪。 司仪看了一下,便高高举起,让坐得较近的来宾也能看到,嘴里大声宣布说: “露露小姐摸的是一○七号!哪一位是今晚幸运的来宾?” 全场的眼睛都在四下搜索,只见一位脑满肠肥的中年绅士,兴奋地从座位上跳 了起来,高举自己的彩票大叫: “我是一○七号!” 一片热烈掌声,露露赤身裸体地从台上走了下来,含笑走向那张台子,热情地 送上一吻,然后挽着那春风满面的中年绅士,在数百双羡慕的眼光注视下,大大方 方地走向音乐台旁的小门里了。 当来宾的喧嚣逐渐平息下来,司仪又开始宣布说: “第二位幸运的来宾,将由娜娜小姐来决定!” 娜娜依样画葫芦,在玻璃盒里摸了半天,才将手心里预藏的卡片,交给了司仪 宣布: “娜娜小姐摸出的是一九四号,哪位先生是今晚第二位幸运来宾?” 高振飞一看自己手持的彩券,可不正是一九四号?!不觉心里一阵狂跳,怯生 生地站了起来,鼓足勇气高叫: “在这里!” 掌声,喧嚣交识下,那美丽动人的尤物,颤动着一对高耸的丰乳,走下音乐台, 含笑走到他面前,照样先送上一个热情的香吻,然后挽着他,也走向了那个小门。 于是,音乐台上又在“摸”最后一位幸运来宾了…… 经过一夜消魂,高振飞在第二天中午,才返回“六国饭店”。 昨天的“三温暖”浴,他算开的是“洋荤”,昨晚居然又开了一次真正的“洋” 荤,真使他大开眼界。 东方女人的体型,确实要比洋妞儿逊色许多,胡小姐、阿凤、黛黛,她们的身 材已经算得丰满的了,可是跟娜娜一比,就显得小了一号。尤其她全身那金黄色的 细细汗毛,非常的够刺激,再加之法国女郎的天生热情、大胆,她们自然要相形见 绌了。 初尝异国风情的高振飞,返回“六国饭店”,仍感到回味无穷,恨不得今晚再 花上三千葡币! 仆欧看他回来,见面就神秘地笑问: “高先生,昨晚玩得痛快吗?” 高振飞说了一声: “还不错!”随手掏出两百元,塞在他手里,算是额外的犒赏。 仆欧连声称谢不已,为了巴结这位豪客,大献殷勤说: “今晚您要不要再去?” 高振飞是食髓知味,自然巴不得再去玩个痛快,但他想到此来是为了阿凤的妹 妹,怎忍心花老吴的钱,只图自己风流快活,而搁下正经事不办,于是笑笑说: “我想换换味口,有没有什么好的妞儿,最好是由香港来的,本地的没劲!” 仆欧已把他认作了冤大头,想了想说: “回头我替您物色一位应招女郎,可以整天陪着您,要观光澳门,她还能作向 导,玩名胜,逛赌场,保险使您称心满意!” 仆欧应命而去,高振飞便立即动起脑筋,他必需想出一番适当的话,要在不知 不觉中,利用这仆欧的路子,跟澳门的人肉贩子搭上线。 正在默默地想着,电话铃响了,他接听之下,对方是个陌生的声音说: “喂,姓高的,你别只图快活,把正经事抛在脑后,老子们不能跟在你屁股后 头打转!” “阁下是?……”高振飞先是一怔,继而想到了,对方必定是老吴派来跟着的 人。 只听对方嘿然冷笑说: “大家都是外面跑的,油水嘛,应该大家沾一点,要是你被窝里放屁——独吞, 那就未免不够意思啦!” “阁下这话是什么意思?”高振飞理直气壮他说:“我是奉经理之命,派来澳 门办事的,阁下要是认为我办事不力,尽可以回去向吴经理报告!” “那倒不必!”对方狞声说:“吴经理也有命令给我们,随时发现你不可靠, 兄弟就可以采取必要行动,姓高的,你懂我的意思吗?” “对不起!”高振飞忿声说:“阁下的意思我听不懂,最好说明白些!” “好吧!”对方愤愤不平他说:“坦白告诉你,咱哥们都觉得吴经理有欠公平, 同样是来澳门办事,不应该厚此薄彼,让你吃喝玩乐,住的是套房,吃的是西餐, 我们却几人挤一间最便宜的鸽子笼啃老米饭!” “那你们怎不向吴经理提出抗议?”高振飞问。 “嘿嘿!”对方冷笑说:“我们自有主意,吴经理派咱们跟来,一方面是暗中 保护你,一方面也可说是监视你。如果你是够意思的,我们大家可以兜着点,你放 手去办你的事,我们尽力保护你,绝不让你在澳门吃上一点亏。不然的话,我们只 要向外放一点风,你就吃不完兜着走,休想平平安安离开澳门了!” 高振飞故意问: “阁下所谓的够意思,是怎样个够法呢?” “很简单!”对方要挟说:“把你身上的五万港市,拿出一半来给我们大家分 分,其余的不管你怎么花,我们回去在吴经理面前,自然会替你兜着点的。否则我 们只要随便找个理由,说你靠不住,嘿嘿!你就别想回香港啦!” 高振飞想不到老吴的手下,居然会见财起意,对他身上的五万元眼红起来,不 由怒声说: “钱是吴经理交给我办事的,我没有权擅自作主拿出一半来分给你们,你们看 着办吧!” 说完,他就把电话挂了。 正好仆欧推着餐车进来,送上了一份丰富的西餐,巴结地一旁侍候着。 高振飞一阵狼吞虎咽,一边仍在动着脑筋,忽然灵机一动,向仆欧搭讪说: “我看你对澳门各方面都很熟?” 仆欧得意地笑笑,大吹法螺说: “高先生,这可不是我吹牛,你只要到各处打听打听,提起‘六国饭店’的小 方,少有人不知道的!尤其是那些夜总会、酒吧、大小旅馆……还有那些舞厅里的 舞女、跳脱衣舞的妞儿、应招女郎,甚至于私娼馆,我都熟,每天最少总得替她们 介绍几个客人去。” 高振飞趁机试探说: “在澳门靠女人赚钱,是不是很有赚头?” “当然有赚头!”仆欧说:“除了赌场之外,这一行是包赚不赔的!” “哦?”高振飞故作心动他说:“我手头上倒是有一笔钱,始终想不出有什么 适当的生意可做,如果要在澳门投资,不知道能否干这行包赚不赔的买卖?” 仆欧哪知他的诡计,顿时喜形于色他说: “高先生,你要是真有这个意思,我劝您不必把本钱下得太大,搞什么夜总会 之类的,钱花下去了一时不容易收回。要稳扎稳打,十拿九稳的包赚,干脆到外地 去收买十来个出色点的姑娘,开私娼馆,每天都能见钱。不消半年就拿回了本钱, 往后就坐着赚,睡着赚啦!” 高振飞暗喜他已上了圈套,表面上却不敢稍露声色,笑了笑说: “照你这么说,只要半年以后,就是干赚啰?” “当然!”仆欧眉飞色舞他说:“如果关系好的话,各旅馆仆欧肯尽量多把客 人介绍去,要不了半年,就可以连本带利拿回来了!” “这样的话,我到真想留在澳门大干一番了,”高振飞煞有其事他说:“你对 各方面都熟,如果我出资本,让你出面来替我主持,你愿不愿意干?” “高先生有用得着我的地方,随时吩咐一句,我小方绝对效劳!”仆欧禁不住 一阵心花怒放。 高振飞摆出一副大资本家的派头,微微点了下头,遂说: “可是,那里去买一些出色的姑娘呢?” 仆欧仿佛真把他当做了大老板,忙说: “姑娘有的是,我可以替你张罗,澳门有很多穷人家的女儿一个只要三五万块 钱,差点的两三万就能买到……” 高振飞摇摇头说: “本地的姑娘不行,譬如像我吧,我对本地姑娘毫无兴趣,最好是能从香港方 面弄来几个像样的,宁可多花些代价。我要么就不干,要干一定干得比别人干得有 声有色,绝不在乎多下本钱!” 仆欧犹疑了一下,终于说: “高先生真想干,回头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他是专门负责在香港收买姑娘的, 手下大概还有不少出色的妞儿呢!” 高振飞大喜过望,情不自禁地振奋说: “好!我们说去就去,等我吃完了,我们就一起去一趟!” 仆欧不免怀疑地望望他,心想:这又不是干什么,哪有这样性急的,居然说到 风就是雨,未免操之过急啦! 但对这位财神爷,他却不敢轻易违拂他的意思,只好顺从说: “要去的话,我还得向经理请假,找个人替我代班才行……” “那你现在就去请假吧!”高振飞已迫不及待。 仆欧遇上了这个急惊风,简直拿他毫无办法,莫可奈何之下,只得从命,匆匆 出了房间,径自去向经理请假了。 高振飞此刻说不出的兴奋,想不到来澳门的第二天,就打通了这一关,所花仅 不过数千元,而且还开了次洋荤,尝过了异国风味。 但是,当他忽然间想起刚才的电话,顿时如同被人当头泼下一盆冷水,使他心 里一凉,似乎预感到,将会遭遇到无可避免的麻烦。 那家伙说的不错,如果不能遂其所愿,不必采取行动对付,只要在外面放点风, 甚至于让那仆欧知道,他来澳门的真正意图,他就无法达到目的了。 往更坏处想,说不定还会遭受到意外的麻烦呢! 事到如今,他已顾虑不了一切后果,唯有勇往直前,反正自己本来就是光棍一 条,一身之外并无长物。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是那么回事,总不致于把命送 在澳门吧! 匆匆用餐完毕,仆欧已请准了假,换去号衣,居然也穿得西装革履起来。 “高先生是休息一会儿,还是现在就去?”他问。 “说走就走!”高振飞用餐巾抹去嘴上的汤油,站了起来。 于是他们锁上了房门,相偕离开了“六国饭店”。 乘“的士”来到二咙喉花园附近,仆欧抢着付了车资,带着高振飞,走进一条 狭巷,以识途老马的姿态,找到了一幢两层楼的旧式木屋。 门里正走出个衣衫不整的汉子,向那仆欧招呼: “小方,你跑来干嘛?” “歪嘴,”仆欧直呼那汉子的绰号,显然他们很熟:“张二爷在不在?” 那被称作歪嘴的汉子,当真把嘴一歪说: “你他妈的来得真不巧,二爷今天一早刚去了香港,你找二爷干嘛?” 高振飞听得暗吃一惊,担心自己来迟了一步,那人贩子张二爷既去了香港,很 可能是去接运姑娘的。等他查出眉目,恐怕阿凤的妹妹早已被接来澳门。 仆欧也颇觉失望,遂说: “我找二爷有点事,真是不凑巧。” 歪嘴又把嘴一歪说: “二奶奶跟大婶婆都在,你要不要进去?” 仆欧最怕跟那两个女人打交道,但张二爷既已去了香港,尚不知几时回来,身 边这位高振飞又是个急惊风,只好硬着头皮说: “好吧!” 歪嘴便领着他们进内,走过一个天井,才来到客厅。只见里面的摆设,完全是 中国旧式样的红木家俱,颜色都已变成深紫发黑,显见用的年代相当久了。 在红木大靠椅上,正坐着两个年纪在四十上下,梳着粑粑头,满头插了玉簪金 钗,鬓旁尚别了朵花的妇人。 她们穿的是又宽又肥的唐装,两个都是又矮又胖,这副打扮,令人一看就看出, 活像京戏里的刘媒婆! 两个肥女人正在一面嗑瓜子,一面口若悬河,在那里又说又笑,谈个没完没了。 看见小方带了个陌生人来,二奶奶习惯地把手那么一招,露出两颗大金牙笑骂 起来: “该死的小方呀,我说二奶奶什么地方亏待了你呀,上次叫你替我办点事,一 去就没了影子,连个回音也没有,你还有点良心吗?” 小方最怕的就是这种疲劳轰炸,果然不出所料,一进客厅就别想耳根子清净了。 “二奶奶,我这不是来跟你请安了吗?”小方只得陪着笑脸。 不料大婶婆忽然把脸扭了过来,故意挑刺说: “哟,小方呀,几天不见你可抖起来啦,怎么?见了我大婶婆连招呼都不打一 个?” “我还没来得及呀,”小方苦笑说:“大婶,你好,添福添寿、财运亨通、万 事如意,这该成了吧?” “贫嘴贫舌!”大婶婆这才饶了他,笑骂一声,仍然继续嗑她的瓜子要紧。 二奶奶诧然打量了高振飞一眼,向小方问: “这位是?……” 小方连忙替他们介绍: “这位是高先生,这位是张二奶奶,还有这位是大婶婆……” 这回他可学乖了,没忘记介绍大婶婆,免得又落个不是。 大婶婆只微微点了下头,仍然嗑着瓜子。二奶奶却是身为主人,不得不把手一 摆,极不自然地笑笑说: “请坐!” 小方没等高振飞坐下,便走到二奶奶身旁,轻声在她耳边叽叽咕咕一阵。 二奶奶很仔细地听着,不时拿眼神瞟向正襟危坐的高振飞,看出他的神色略显 局促不安,心里不免暗觉诧异:难道是年头变了,这么年纪轻轻的小伙子,居然也 想开起窑子来啦! 所谓的张二爷,自己并没有开窑子,而是专干贩卖姑娘的勾当,从香港崔胖子 的手里,以低价买些“剩余物资”,当然,好的“货色”崔胖子自己得留着。 张二爷把姑娘运回澳门,再以高价卖出,转手牟利,这些年来确实发了些缺德 的财! 二奶奶本身是窑姐儿出身,年轻时可能苗条些,近年来有了钱,心宽体胖,所 以身体一天比一天发福。闲来无事,不是找几个搭子凑桌麻将,就是跟开着“香怡 馆”的大婶婆磨舌根,谈些风花雪月的艳闻。 她等小方把话说完,忽然起身把他拉进了屋里,郑重其事地说: “小方,不是我说你,你也太糊涂啦!怎么没摸清人家的底细,就把他往二爷 这里带?你可知道,最近警察到这里来查过好几次,想必是有人在外边放了风,你 带来这家伙,别是踩盘子来的吧?” “这个我敢负全责!”小方拍着胸脯说:“别的不说,我小方见的人头可不少, 相信这点眼力还有!” “你不会看走了眼?”二奶奶可不敢大意。 “绝对不会!”小方表示很有把握。 “出了漏子,你能担当得起!”二奶奶问。 “这个……”小方虽然财迷心窍,毕竟还是怕担当责任,被二奶奶当头浇了盆 冷水,不禁犹豫起来。 “我说小方呀,”二奶奶拍拍他肩膀说:“这年头变啦,知人知面不知心,凡 事都得先往坏处想,别尽打如意算盘,不是我泄你的气,趁早别多这个事吧!” 小方仍不死心,呐呐他说: “我看……这个人蛮靠得住的,而且,是我先吹得天花乱坠,他才被我说动心 的,又不是他向我打听什么,二奶奶,你的疑心也太重啦。” “二爷没在,我可不敢乱作主张,”二奶奶谨慎他说:“这么吧,让我来探探 他的口气,一方面跟他敷衍,一方面叫人暗地弄清他的底细。如果确实靠得住,等 二爷的‘货’带回来,我们再作进一步的商谈也不算迟。” “二奶奶看着办吧!”小方没刚才那么兴奋了。 二奶奶笑了笑,露出两颗大金牙,随即回到客厅,只见高振飞已和大婶婆聊开 了,两个人居然谈得很起劲。 看样子高振飞知道大婶婆开着“香怡馆”,正在向她讨教开窑子的种种,以充 实自己的经验呢! 这小子当真准备开窑子?二奶奶的心里暗觉诧然,一屁股坐在了红木靠椅上说: “大婶婆,你们在聊什么,聊得这样起劲呀?” “我还能聊国际大事吗?”大婶婆说:“谈来说去,还不就是些风花雪月!” 高振飞忙补充说: “我正在向这位大姐讨教……” 这一声“大姐”,叫得大婶婆全身骨头都酥了,不禁咯咯地笑了起来。 “哟,你还叫我大姐呢,四十出头啦,人家背后叫我肥老太婆哩!我看呀,你 跟小方的年纪差不多,干脆叫我一声大婶吧!” “是,大婶,”高振飞立刻改了口:“以后还得请大婶多关照,多指点。” “没问题,”大婶婆眉开眼笑他说:“赶明儿等你哪天开张,我准定替你拉些 大户头捧场!” “那我先谢谢大婶啦!”高振飞表情极为逼真。 二奶奶听他的口气,仿佛真有那么回事,不禁插嘴问: “高先生是真有意思在澳门打天下?” “据说这一行很有赚头,”高振飞轻描淡写他说:“反正目前没有别的生意可 做,所以我想试试。” 二奶奶“哦”了一声,开始盘问: “高先生以前在那里发财?” 老吴事先已给了他底子,因此他毫不迟疑地回答说: “我一向是在南洋一带跑跑生意的,可是近来感觉成年到头在外边奔波,赚不 了什么,实在没多大意思,所以想改行,找个安闲些,又不担太大风险的买卖干干。 今天无意中跟小方谈起,听说在澳门开窑子是稳有赚头的,因此我很冒昧地来拜访 张二爷,想……” 没等他把话说完,二奶奶已露出两颗大金牙笑着说: “真不凑巧,我们二爷今天刚去了香港,不然你们就可以当面谈谈了。” “张二爷几时回来?”高振飞不愿白来一趟,想打听清楚他的行止,必要时可 以打长途电话报告老吴,就地在香港采取行动。 “大概总得两三天吧,”二奶奶眼珠子一阵乱转,忽然说:“高先生要是能等, 自然最好,不然的话,我们手头上还有几个‘新货’,都是从香港买来的,可以让 高先生挑挑看,有没有中意的。” 大婶婆也在一旁帮腔说: “二爷上次带回来的几个妞儿,我都看过,确实不错,要不是最近我手头不方 便,我就全要了。” 二奶奶便接下去说: “昨天还有人来接过头,准备收买一大批姑娘,因为价钱没谈拢,约定今天下 午再来作最后决定,如果高先生有意思,我就把她们留着,先尽高先生这边……” 高振飞的目的是要查出张二爷在香港如何与崔胖子接头,和接运姑娘的确实时 间地点。但又不便表示得太明显,以免引起对方的疑窦,慎重考虑之下,只有当机 立断说: “好吧,今天晚上我再来一趟,只要看得中意,价钱总好商量,我不会斤斤计 较的。” 其实二奶奶是用的缓兵之计,见计已售,便春风满面地笑着说: “就这么说吧,今天晚上我把姑娘带来这里,等高先生亲自看过,中意了,我 们再谈价钱。小方介绍来的,我们绝对不会漫天开价,高先生尽可以放心的。” 高振飞无意再逗留在这里,立即起身告辞,约定晚间再来,便与小方相偕离去。 走出巷口,小方忽然以怀疑的口吻说: “高先生,你该不会是警方的密探吧?” 高振飞笑而不答,挥手招来一辆路过的街车,上了车,吩咐司机驶返“六国饭 店”,然后才从身上掏出一张香港的身份证,递给他说: “请看吧!” 这张身份证,是老吴临时花钱赶出来的,由一家印刷厂精心伪造,几乎可以乱 真,除非是用高倍的放大镜鉴别,普通人根本看不出破绽。 小方接过来仔细一看,只见上面注明他的职业是经商,便疑云顿消,交还了给 他,歉然陪笑说: “高先生别见怪,是刚才那位二奶奶疑心太重,恐怕你是警方的密探,我小方 可没这个意思……” 高振飞哂然一笑,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身份证说: “这也怪不得她多疑,干这行买卖的,自然得处处谨慎些,出了漏子可不是闹 着玩的。” 小方连连点头,没再说什么。 回到“六国饭店”,才记起问高振飞: “高先生,你下午怎样消遣?是不是要叫位小姐来陪你玩玩?” “我想先休息一下,”高振飞感觉心余力绌,笑笑说:“等我养足了精神,再 通知你好了。” 随即又掏出一千元,赏给小方,作为他辛苦一趟的工价。 小方是见钱眼开,嘴里连声称谢不已,巴结地替他开了房门,才欢天喜地的去 销假。 高振飞进入房里,刚脱下上装,解开勒着脖子怪难受的领带,便听得电话铃声 大作。 是谁消息如此灵通,他才回来,立刻就打来电话呢? 抓起电话一听,果然不出所料,又是老吴的手下打来的! “姓高的!”对方狞声说:“中午跟你说的,你考虑过了没有?” “我不需要考虑!”高振飞断然回答。 “我劝你最好考虑一下!”对方嘿然冷笑说:“老实说吧,刚才你们去了哪里, 我清清楚楚。如果你不想在澳门惹麻烦,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破财消灾!” 高振飞气得当时就想把电话挂断,来个相应不理,看他们能使出什么花招!但 继而一想,现在好容易刚刚搭上线,今晚尚要再去张二爷那里,倘若自己意气用事, 小不忍而乱了大谋,岂非是功败垂成! 唯一的办法,就是暂时先跟对方周旋,于是提议说: “阁下能否来我这里,跟我当面谈谈?” “我看无此必要吧,”对方狡猾他说:“事情很简单,根本不需要再谈!你要 想平安无事,就把五千元现款,送到楼下的服务台,用报纸包好,说明留交一个姓 龚的客人去取,就没你的事了。如果你不照办,嘿嘿!不是我吓唬你,今晚去张二 爷那里,你可得有点小麻烦呢!相信你会听懂我的意思吧?” 高振飞尚未及时表示可否,对方的电话又挂断了! 妈的!我高振飞真会受你们威胁? 他忿然搁下了电话,决定不理对方的要挟,倒上床便睡,以便养足精神,应付 今晚可能发生的麻烦。 ---------------------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