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节 雪莉酒和中风 12月1日 星期三 下午4点30分 我们回到格林太太房里,她似乎睡得很熟,所以我们也不吵醒她,只是将钥匙 交给欧布莱恩小姐,请她放回宝石箱中。 虽然时间还早,4点刚过,但因为是冬季,所以天色渐暗。史布鲁特尚未点灯, 楼下的大厅中昏暗。整个家里有种阴森森的气氛。我们一刻也不愿多待,朝着放外 套的桌子走去。但是我们想逃出这古老宅第中阴森森的恐怖气氛却不容易。正走到 桌子旁时,从客厅的入口处传来一阵很轻微的声音。 “班斯先生,清等一下。” 我们都吓了一跳地转过头去。亚达正站在客厅内侧沉甸甸的壁挂后面。她脸色 苍白,没有一丝血色。她把手指放在嘴前,暗示我们不要出声,招手要我们过去。 我们于是进入那间甚少使用,寒气很重的客厅。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们。”她低声地说,“——非常可怕的事情。今 天本来打电话给你们……”她突然像是要发病似的发抖着。 “别害怕,亚达小姐,”班斯安慰着她。“两三天内,这些可怕的事情都会过 去的。——你要告诉我们什么事呢?” 亚达努力镇定下来。停止发抖后,她有点犹豫地开口说话。 “昨晚——这是12点刚过后所发生的事——我突然醒过来,因为肚子很俄,所 以起床后,披上外套,悄悄地下楼来。厨娘总是会在餐厅留点食物……”接着她又 把话停住了,那对迷朦的双眼盯住我的脸。 “正好走到楼梯下,我听到从大厅中传来的脚步声。——那种拖曳的脚步声朝 着书房走去。虽然我当时怕得要命,但还是鼓起勇气从栏杆这里看过去。正好那个 人点起了火柴——” 亚达的身体又再度发抖起来。然后她两手捉住班斯的手碗。我很担心她会昏倒, 所以毫不考虑地冲到她身旁。然而班斯的声音又使得她镇定下来。 “那个人是谁呢,亚达小姐?”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环顾四周。脸上充满恐怖的表情。然后,她的上半身倾 向前。 “是我母亲,”她说道,“她能走路。” 对于这个意外的,包含着恐怖意味的事实,我们都忍不住低呼起来。班斯首先 回过神来问道: “你母亲走近书房门口?” “是的,而且她手上拿着钥匙。” “还有没有拿着其他什么东西?”班斯努力保持镇静地问她。 “我没注意。——我吓呆了。” “例如她手上有没有拿着鞋套?”班斯再追问她。 “也许有吧,我没注意到。她穿着长披风,我看不见她到底有没有拿着什么东 西。或许在她的披风下……或许她在点火柴放在地上也说不定。我所看到的只是她 的外表——她慢慢地移动……在那黑暗中。” 这种令人难以置信的回忆已将她完全地攫获住。在她深沉的眼底,似乎灵魂已 离开她的身体。 马卡姆神经质地咳了一下。 “你说昨晚大厅中相当黑暗,格林小姐,会不会是你紧张过度,而将别人误认 为是你母亲?” 她很紧张地转头向马卡姆。 “不会的。”这时她的声音又恢复为原来的惊慌失措的语调。“我肯定那是我 母亲。她就在脸旁点燃火柴,我看见她那恐怖的眼睛。而且那只不过高我数尺远而 已——我看得清清楚楚的。” 她的手更加紧握着班斯,痛苦的眼神望向他。“这该怎么办才好呢?我——我 母亲怎么能走路呢?我们一直以为她半身不遂。” 班斯不理会她痛苦的哭诉。 “我有个很重要的问题问你,你母亲见到你了吗?请你仔细想清楚。” “我——我不知道,”她的声音有点辛酸似的。“我尽量不让她发现我站在那 里,所以悄悄地上楼去。然后回到房里锁上房门。” 班斯沉默不语。注视了亚达一阵子,接着投给她一个安慰的微笑。 “现在起,最安全的地方就是你的房间里。”他说道。“今晚就忘了你昨天所 见到的事情。请你把这件事放在心里,不要告诉别人。其实并不是那么可怕的。我 曾听说过有中风患者受到刺激,或是太过于兴奋时,睡眠中会站起来走路。还是我 交代新护士今晚到你房里去陪你好了。”说完后,他轻轻地拍拍她的手,请她回房 去。 西斯夫指示欧布莱恩一些必要事项后,我们出了格林家,向第一街走去。 “班斯,”马卡姆清清喉咙说道,“我们行动要快啊!火快烧到眉头了。照她 的话听来,恐怕又有怪事要发生了。” “需不需要将格林太太送去医院检查一番呢?”西斯问道。 “这纯粹是病理上的问题。”班斯说,“我们先不要走这一步棋。欲速则不达。 从亚达的话里,我们可以得到几个结论。如果说我们现在判断错误的话,一步之差 会坏了整个大事。或许可以遏阻继续杀人,但还是查不出事情的真相。我们最大的 希望是找出这个残忍的凶手,使一切水落石出。” “说得倒好听,但我们究竟该如何进行呢?大侦探。”西斯绝望地说着。 “我也没有头绪,但无论如何格林家今晚很安全。所以我们还有充实的时间。 我想我得再见丰·布隆一面,好好谈谈。医生们——尤其是年轻的——常常有不合 理的诊断。” 西斯叫了计程车,我们朝第3街的市中心去。 “你计划何时和医生见面?”马卡姆问道。 “马上见的话有何不可呢?”班斯的语气转急。“现在快到40街了,又是下午 茶的时刻。我想这个时间最恰当。” 班斯告诉司机目的地。几分钟后,车子便停在丰·布隆褐色的洋房前。 医生不安地带我们进去。 “是否有什么不妥之处,否则你们怎么会大驾光临?”他边观察我们边说道。 “也没什么。”班斯客气地回答他,“只是正好经过这里进来坐坐,喝杯茶, 顺便讨教一个医学上的问题。” 丰·布隆怀疑的注视着班斯。 “你说话真客气。有什么问题只要我懂的,一定告诉你。”他按铃叫来仆人。 “先喝点什么吧。我这里有些雪莉酒还不错。” “好的,”班斯有礼地行个礼,然后转向马卡姆。“我说嘛,时间找对了还是 不错吧。” 仆人拿来葡萄酒毫不惋惜地倒入杯子里。 班斯举起杯子,静静地注视着杯中的液体。看他表情专注的样子,似乎这世上 没有比葡萄酒的品质好坏更重要的事情了。 “医生,阳光充足的安达露西亚坡地上的酿酒专家,能酿造出评价如此高的名 酒,想必有其珍贵的秘方。这些年来虽然没有必要加入甜葡萄酒,但西班牙人还是 将酒弄甜。恐怕是因为英国人不爱喝辣酒吧。你也知道英国人是雪莉酒的大主顾。 英国人向来喜欢所谓的‘雪莉斯·沙克’,许多英国诗人还写下关于雪莉酒的不朽 名诗。宾·詹逊也歌颂过。最有名的莫过于莎士比亚——他也是个雪莉酒的爱好者 ——为雪莉酒写下最伟大、最热情的赞辞。你大概也知道,在以前雪莉酒可治关节 炎,加强新陈代谢等各种病痛。” 班斯停下来,放下酒杯。 “医生,这么好喝的雪莉酒,若是老早就用来当作格林夫人的处方,倒也很好 用。她要是知道你有这种好东西,想必早就发下征收令。” “老实说,”丰·布隆回答道,“我曾带过一瓶去格林家,格林太太特酒交给 杰斯达,因为他也喜爱杯中物。听我父亲说,格林先生生前喜欢搜集名酒,整个酒 柜里塞得满满的。” “你父亲在格林太太中风之前便去世了吗?”班斯若无其事的问他。 “是的——大约在1年前。” “那么,关于格林太太的病状,都是你一个人诊断吗?” 丰·布隆没料到他会问这种问题,非常惊讶的看着班斯。 “是的, 我承认我不是什么名医。 她的病症相当明显,也就是医学上所说的 ‘既往症’。此后,诊断书也都是我亲笔写的。” “但是却有很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医生。”班斯相当冷静沉着的说着。“虽然 我们都是门外汉,但对你诊断的正确性有所怀疑,所以很冒昧的来请教你,有什么 失礼之处,就请你君子不计小人过吧。关于格林太太的病情,是不是有可能为另一 种病症,或是说不如你所诊断的那般严重?” 丰·布隆医生简直无法相信有人提出这种说法。 “格林夫人除了双腿的麻痹以外,不可能还有其他的病症。”他答道,“—— 也就是下半身的麻痹症。” “假如你亲眼看见她的双腿能动的话,你会有何反应?” 丰·布隆似乎认为班斯在开玩笑,他笑着瞪着班斯。 “我的什么反应?我想我的肝脏都会失调,产生错觉。” “若说你的肝脏机能完全正常呢?” “那我会成为一个相信奇迹的虔诚教徒。” 班斯很愉快的笑着。 “我希望你不是这种人。但是医学上的奇迹还是可能会发生。” “我承认医学史上,是有很多门外汉所谓的奇迹发生。但如果深入地研究探讨, 全部都可以从病理学上加以说明。但格林夫人的情况绝不可能会有奇迹发生。若说 她的脚有一天能动了,将会推翻现在的所有的生理学上的法则。” “医生,”班斯很急地问道,“你知道特力比·普列的‘歇斯底里性梦游病’ 吗?” “不知道。” “听过席鲁特的‘歇斯底里性麻痹和梦中游行症’吗?” 丰·布隆似乎集中思考力在想着。 “我听过席鲁特这个人。”他答,“但你提的著作我并不清楚……”突然地, 他脸上浮现恍然大悟的神情。“有了,你把那两本书中所提的病例,假设在格林太 太的身上去?” “这跟‘少年维持的烦恼’所写的情节很类似。你要知道,那两本书并不适用 于格林太太的身上。” “虽然你是医生,但我不同意你的看法。”班斯答道,“我们之所以有那两本 书,就是在格林家查到的。可不可以请你说出为什么不适用于格林太太的理由?” 丰·布隆脸上显露出困惑的表情,思考着班斯所提的问题。 “这两本书并没有发挥很大的效用。”过了片刻,他眼光向上望,似乎有新的 光芒回到他眼中。“我很抱歉必须告诉你们,你们误解了那两本书名的含意,所以 才会闹出这些笑话。我对于精神分析方面的书籍也涉猎不少,医学上许多名词,虽 然一般人平日生活中也许会用到,但两者所代表的意义不同。例如Somnambulismus 是精神病理学和异常心理学上的术语,在讲到反对感情的并存以及双重人格时也会 用到。若是用于失语症、记忆丧失症时,是指潜在意识下的自我行动。例如精神的 歇斯底里症,病患丧失记忆,形成新的人格,那时病患也可称做Somnambule和报章 杂志上所说的记忆丧失症是相同意思。” 丰·布隆站起来走向书架,抽出几本书。 “例如,这是弗洛依德在1983年所写的学术论文,题目是《歇斯底里现象的心 理机构》。里面所提的somnambulismus,是指一种精神失调。还有这一本《神经性 恐怖症》,作者史得卡尔是弗洛依德派中最重要的分派指导人,他也用相同的用语 指双重人格。再一本弗洛依德在1894年所发表的《梦的解析》,也将这个术语又说 明了一番。 ”丰·布隆将那3本书交给班斯。“我想你将这些书拿回去研究一下, 或许对你所抱持的疑问能有所助益。” “我想你所提到的不只是普列和席鲁特的梦中游行症,也谈论到清醒状态下的 精神意识。” “是的,我认为席鲁是精神病理学的元老,他的学说和弗洛依德的相当接近。 正如我刚刚所说的,你提出的那两本书,我都不大熟悉……” “你说明一下那两本书的书名上都写的‘歇斯底里’好吗?” “说是歇斯底里并没有什么矛盾之处。无论是失语症、记忆丧失症、失声症, 乃至于丧失嗅觉,无呼吸症等等——都是歇斯底里的征兆。但若光指歇斯底里的话, 是指多年来筋肉不能动弹的麻痹患者病例。” “这么说来,”班斯拿起酒杯,浅酌一口,“我是搞错了。——你知道吗,新 闻上大肆批评警察和地方检查局,指责没有尽力去侦察格林家的案件。所以马卡姆 想把格林夫人送到麻痹症的权威那里再做一番检查。我提议若只是形式上的手续问 题,可以找刚由德国回来的菲力克斯·欧佩博士。” 丰·布隆沉默着,他坐着把玩杯子,研究似的瞪着班斯。 “你的提议不错。”几分钟后他终于同意的说道。“那样可以扫除你的疑虑。 ——不,我没有异议。你们放手去做吧。” 班斯站起来。 “谢谢你的招待。并且,请你尽快帮忙我们联络欧佩博士。” “好的,没问题。我在明天中午以前联络他,告诉他是公务上的性质。我想可 以进行得很顺利。” 我们再度坐上计程车。马卡姆用肯定的语气说话。 “我想丰·布隆是个可以信赖的人。但是他对格林夫人的病症似乎诊断错误。 等欧佩博士诊察后,他对那结果一定会相当惊讶。” “是啊!”班斯也同意他的看法。“若能成功地从欧佩博士那里拿到检查报告, 再也没有比这更令人兴奋的事了。” “成功地到手?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究竟何时可以成功,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格林家中酝酿着可怕的阴谋。幕 后的操纵者是谁还无法知晓。但他正监视着我们,了解我们行动,所以我不知道我 们是否能顺利地得到报告。” -------------- 郁子的侦探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