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 八月十五,中秋赏月夜,广州城里人头攒动。 寻常百姓趁着花灯绽放,携家带小地争相观赏;一些游手之人趁着人多人挤, 当然不会放过发横财的机会;官吏为了十五夜的热闹和市民的安全,亦不时在街 上巡逻。大小商家趁着十五夜大捞特捞,灯烛处时不时见到推车的小贩吆喝五色 法豆、杨梅糖、杏仁糕之类。 良辰美景,除了看花灯听杂剧,城中姑娘小姐会在河边放置水灯,谓之“一 点红”。而城中的会社亦是集聚一团,各人有各人的乐趣。 “绯绿社”是严家小姐组织,社员全是城中喜爱诗词杂剧的姑娘小姐,严小 姐的爹正巧是“朋莱楼”的老板,“朋莱楼”正巧坐落在临江的街道上,严父又 是非常疼爱女儿的爹,所以,趁着十五夜空出酒楼的二层给女儿聚会。 此时,一群才色各异的女子聚集在酒楼上,看着江边女子放水灯。常微凉盯 着满江漂浮的点点烛光,烂如繁星,犹如看到银河下了地。 “很漂亮!”香风袭来,娇软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嗯。”不必回头,也知道来人是她的死对头——段合欢。 她们同年同月不同日,仔细算来,段合欢长她三日。十岁前,她们是共用一 条罗帕的好姐妹;不知何时开始,她与她不对盘起来,她向东,她偏要向西,她 做什么,她就与她反着干。两人唯一能平心相处的日子,一年数到头,也只在一 些热闹的节日里。若说段合欢不想和她做朋友,却总会在意料之外关心她,不过, 那些所谓的“关心”听起来更像是讽刺。 “微凉,你很无聊?她们全在那边推演着剧本,你独自坐在这儿叹什么气?” 坐在她身侧,看着江上星星点点,娇美的粉裙女子推她。 乌发晃了晃,一袭绯色襦裙的俏丽女子支颌倚窗,脸上的的确确写着“我很 无聊”的意思,说出的话更是有气没力。 “我为什么会加入这么无聊的会社?” 十六岁加入绯绿社,三年多来,除了看着那些姐妹吟诗作曲玩杂剧,她真像 闲人一个。影戏蹴鞠(即足球)她会看,角社(即相扑)也不错,若不是独摇说 店子有他看着,她还真不想来,与其坐在窗边发呆,倒不如在街上挤花灯。 拈一块荔枝糕喂进嘴里,待吞下肚后,常微凉伸个幅度不大的懒腰,又拈起 一块。 “你是来吃东西的,还是来参加会社活动的?”瞧瞧,一桌的胡饼韭饼、玲 珑双条、糖叶子糖脆梅、花花糖琥珀蜜,全被她吃遍。 “你觉得我与她们格格不入,是吧?如果觉得我不好,与严小姐说一声,我 可以退社,真的。嗯!” 最后的一声“嗯”,是满足——王道人蜜饯的味道就是好,不然她也没耐心 坐到现在。 “退……”“社”字咬在牙上,段合欢差点吐血,“你不想这儿的小姐们去 你店里买洗头洗面的药啦?” 当初就是用这个理由将她骗进绯绿社,若她退了社,她在这儿也没什么乐趣。 诗词曲赋她的确喜爱,却没必要和千金小姐挤在一处吟唱。加入绯绿社,当初只 是想与常微凉反着干吧。 段合欢绞紧帕子,看她意兴阑珊,心里又升起不对盘的劲儿,帕子一时间绞 得媲美桌上的玲珑双条。常微凉懒懒斜她一眼,露齿一笑,径自倒酒喝起来,完 全不理会。 “什么酒?”段合欢探头闻了闻,只觉异香扑鼻。 “银波酒。”啜着美酒,常微凉得意一笑,另倒一杯放在她手上,“这是独 摇谈生意时买回来的,喏,给你尝尝。”她特地带了一小壶,为的就是解闷。 “独摇为你买的?”丢开帕子,娇美的脸有些幽怨,一口饮尽。 “呵,我比独摇先出娘的肚子,他常说如果他先出来,就不会被我欺负了。” 想到同日同时共赴红尘的弟弟,常微凉莞尔一乐,“如何,这酒味道可好?” “不错。”虽说不对盘,酒醇色香也由不得她不承认。 “知道你这一口酒费了多少工夫吗?”看着各色纤影在眼前晃来晃去,常微 凉动了动,调成慵懒的坐姿。 “不知道。”口气更幽怨了。 “呐,告诉你,取雪白糯米一石,用好水淘净后浸泡,水面必须高米面一尺, 浸上五七日后,取浮米于甑中蒸熟。熟后放冷捣碎细,再取麦末二十八两,不能 多不能少,拌和均匀,放三五日后看酒作发,引洒的曲子才算做好了。随后再取 糯米二升,椒二两,葱白一斤,细切;杏仁一两去皮,麻油二两,将它们一处拌 和,蒸熟后冷切,展上酒曲,一个月后方能榨此酒。而且,非得在交冬时节方能 造此蒸酒,非他酒可比。” 呆坐一个时辰,就数现在说的话最多,快补回口水! 将壶中美酒一口饮尽,常微凉微感醺意。啊,饮得有些杂,若是醉了,回家 又得被独摇念叨。 “哼!”听她念了一堆糯米葱白,段合欢伸手取过纸笔,在纸上飞快写了数 字,塞到她手中道,“我不懂酿酒,只会这个。你念念,能念出来我佩服你呀!” 佩服? 又在讽刺她吗?展开墨迹未干的纸,常微凉眯眼看到绕成一个圆的文字—— 悠 秋 云 色 白 半 雁 楼 过 南 “悠云白雁过,南楼半色秋?”什么鬼画咒啊。她自认不笨,却唯有一点比 不得段合欢——她精于药铺的生意,段合欢却长于歌赋诗词。 “念得出吗?”段合欢重拾得意。 “我刚才不是念了吗? ”她天生就对文字不通,独摇也说她对月吟诗是浪费 光阴“愁煞人”。 “我是说正确地念出来,这是回文诗。” “……”回文诗啊,果然是讽刺她,“你念来听听?” “悠云白雁过南楼,雁过南楼半色秋。这是一种念法。”歇口气,段合欢又 道,“听好了,第二种念法:秋色半楼南过雁,楼南过雁白云悠。” “悠什么啊,念这种东西能赚到银子吗?”听得她昏昏欲睡。 “你……你脑子里就只有黑玉固齿膏啊?只想着香发木樨油、洁发威仙油?” “啊,是啦。你的脸色有点发青,不如试试常氏的玉女桃花粉,我给你半价。” 常微凉丢开纸,抬头瞅她。 “……我自家就是开药铺的,干吗要到你的店里买! ”段合欢咬牙。 “哈,你家‘丑婆婆生药铺’呀!”清脆的笑音中含着藐视。不行不行,不 能笑得太过得意。倒杯冰茶让自己清醒些后,她看到一张咬着手帕的脸。嗯…… 她的死对头很漂亮,就算生气也无损娇美。 “丑婆婆生药铺怎么了?”咬牙的声音染上阴沉。店名是爷爷取的,早已成 为古人,她这做孙女的能有什么意见。 “不,哈哈,不不,没什么。”举袖捂唇,掩去夸张的笑脸,微醉的人转开 话题轻道,“就算我不长吟诗,至少知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嘛!” “……” 怎么办,有这样一个闺友,段合欢考虑要不要从二楼跳进江里,“就是因为 你知道这个,才会到现在也没人上门提亲。” “这诗关提亲什么事?” “这是公子哥的同好之文,你读的什么?你今年二十了,像你这般大的小姐 早就嫁人成亲,你倒好,我还没见过有人上常家提亲,那些冰人也没找过你。” 听听她方才吟的是什么呀,“越君绣被”里的一句,那可是喜好余桃龙阳的 公子哥们互传的情诗,让人听了怎不误会。 被她一吼,常微凉清醒了些,秀眉皱起,“是,我也觉得很奇怪,为什么都 没媒婆为我提亲呢?哎呀,你和我同年,也二十了,没见你嫁人啊。” “有人提亲,是我不嫁嘛。”这一点,段合欢又得意一回。 又不对盘了! 十五夜,她不想争那一时之气,叹了叹,问道:“为什么我说 媒婆,你要说冰人?媒婆为什么会称为冰人?” “你醉了?”段合欢盯着她迷茫的眼神,叹气,心知她听了也是白听,仍然 细声道,“因为《晋书? 索? 传》上记载:孝廉令狐梦立冰上,与冰下人语。? 曰:‘冰上为阳,冰下为阴;阴阳事也。士如归妻,迨冰未泮,婚姻事也。君在 冰上与冰下人语,为阳语阴,媒介事也。君当为人做媒,冰泮而婚成’。后来, 便把媒人叫做冰人。” “哦。” 果然是白说了。段合欢摇头,“微凉,你……有喜欢的男子吗?” 喜欢的男子?她有吗? 转身趴在雕花栏上,水上的灯烛不若方才繁多闪亮,街上人群稀少起来。 “没有。”不期然地,那张憨厚的呆笑跃入脑海,她“格格”一笑。 他是第一个敢当着独摇的面抚她脸的男人。虽说她身为长姐,有些事还得靠 弟弟保护着,没办法,她是女儿家嘛。 “他好笨呢,小姐。”兔兔的声音不期在耳边绕过,竟比段合欢的声音更清 楚。 笨?他笨吗? 呵呵,不知道。不知以后有没有机会再遇到,自从九天前杜撰了黑齿金甲神 人的梦后,就没见他来找过她了。 唉唉唉,她对他没什么深刻印象,只是那张微带憨傻的笑令她记得。他对她 的黑齿很有兴趣呢。趴在栏上,常微凉最后的念头是——合欢说得对,为什么没 人向常家提亲呢? “飞哪儿去了?”绯裙在黑暗中翻飞,随着女子摇晃不稳的移动飘出层层裙 波。 醉酒的女子不稀奇,稀奇的是,黑夜的坟地边,为何会出现醉酒的女子?只 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女鬼? 若是有人看到,必会如此猜测。 远处隐隐闪着灯笼烛火,依稀听到小贩最后清货的吆喝声。而远离街道的坟 地边,蹲着一高一矮两条黑影,在明亮的月色下,看得出是一人一兽。月下,两 只体形奇怪的大鸟从黑影头上飞闪而过,带起一阵风声。 “不见了?奇怪。”女子笑了笑,扶着土堆坐下。 那一人一兽原本在月下找着什么,早早便见到摇摆不定的人影走来。本以为 只是路人,没想到——是她? 男人踢了踢爱兽,抬头扫一眼远远飞走的奇怪大鸟,紧皱的眉最后落在坐于 土堆的女子身上。 已快夜半了,一个独身女子为何会出现在坟地边? 而且,满口酒气,他远远 便能闻到。她的毒药弟弟呢,她的兔兔丫环呢,为何没在身边跟着? 心中有了恼意,摄缇丢开意欲搜寻的“东西”,快步走到她身后。为了不吓 到她,他的声音很轻,缓慢道:“常微凉?” 是她,他的眼力绝对不会错。 “嗝!”打个小小的酒嗝,女子慢慢转头,对上一张恼怒的脸。十五的月色 下,憨厚的脸上全是恼意,看得……咦,很清晰呀! “你是……客人?”她不算太醉,只是微醺而已。 “你可以唤我摄缇,不要叫公子,也不要叫客人。”生疏的叫唤让他恼意更 盛。 “好。”她点头,俏皮吐了吐舌。 蹲下身与她对视,白皙的俏脸尽数映在黑眸上,“半夜天,你为何会跑来此 处?” 此处?“什么此处?” “这儿是荒凉的坟地。今天是十五夜,你不在城里赏灯,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曲肘支在膝上,她吐了口香甜的酒气,全数吹到他脸上,混着不知名的香气 让他吸了满口满腔。微一怔,只听她道:“你在关心我吗?” “……” “放心,我只是看到一只鸟儿很有趣,跟着它看看。没事的,待会儿就有人 来接我了。” 待会儿?若是撞到歹心之徒,片刻工夫就够出事了,她居然毫不在乎地说 “待会儿”。她她她……真令人生气。 摄缇闷了闷,不知自己气什么。两人默默瞪了半晌,听她道:“你为什么在 这儿?” 他为什么在这儿? 眸子一眯,他莞尔笑了起来。 她的胆子大,他肯定。哪有孤身一人的姑娘家,在夜半无人的坟地边面对男 人,不但不惊慌,反倒说有人会来接她,更是冷静地反问男人为什么在这儿。她 的胆子,不是普通的大呢。 “我在找东西。”盯着迷蒙的大眼,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却不及多想,一时 倒只想看她露齿微笑。 “找什么?黑牙齿?” “……不,不仅是黑牙齿,是全黑的……”他的话未说完,终于察觉今天的 她有些地方不对劲——她笑了,一口玉齿在月下闪闪发光。 白牙如玉,美人如虹。 不对劲,他也不对劲起来。看着她的黑齿只觉满心震惊,如今看到她正常的 白牙,竟然感到有些东西狠狠敲在心上。这种怪异的感觉,不符合他的身份。 强烈的陌生感令他一时呆滞,若不是穷奇在身后低叫,想必他会一直呆下去, 直到东方日出。回神不久,摄缇便听到远处传来犬吠声以及焦急的叫唤——“小 姐,小姐!” 除了兔兔的声音他听过,中间夹着一些陌生的男子声音,应是家仆。 “啊,他们找我呢。”支额的女子笑了笑,拍打他的肩,“摄……” “摄缇。”他提醒。 “对对,摄缇,你瞧,我就说他们会找来。不管多偏僻的地方,他们一定会 找到的。”她的语气是全然的自信。 “……为什么?”为何她会如此胆大,又如此自信?这种地方,这个时辰, 根本无人会来。 “这个不算生意机密,我告诉你好了。”趁着叫声尚远,常微凉揽过他的肩, 不觉得男女间以这种兄弟的姿势相处会有不妥,“啊,你的肩好宽,比合欢宽好 多。对了,我告诉你,兔兔能这么快找到我,一来因为常家永远会养五六只狼狗, 找什么都方便。二来,嘻嘻,是常氏独有的香发木樨油哦,我用的木樨油特别加 了卖品中没有的一味清香,很好闻呢。呐,你闻闻。”拉过乌辫送到他鼻下,她 笑道,“这可是独摇特别为我加的一味香料,外人想用还用不到呢。” 青丝在鼻下晃动,拂动中让他感到微微的麻痒。嗅着木樨清香,他没有退开, 任由她拍着他的肩,任由她将发尾恣意拂在脸上,高大的身影蹲得四平八稳,无 任何动作。 等她闹够了笑够了,接下来的动作更令他吃惊——满是香气的螓首缓缓枕在 他肩上,红唇轻轻喃着,在脖间触出温温的柔软。 “合欢真的与我不对盘。为什么她说一句,我居然要气半天? 明明算不了什 么啊,为什么我会在乎她说的话? 有人提亲了不起啊,她不也没嫁人吗,干吗非 得和我比?!” 气呀,真的好气。 脑袋在肩上辗转半天,她突然坐直身子,盯着他的眼神既明亮又兴奋,“摄 缇,你明天去常家提亲。” “……”她的胆子很大、她的胆子很大。默默念着,他不知该笑还是该装作 什么也没听到。 提亲他是没所谓,只是,她呢,为何突然兴起要他提亲的念头?若要他提亲, 可不是闹着玩这么简单了,他可是人人敬惧的…… “好不好?”双手搭在宽阔的肩上,她追问。 “小姐、小姐!快,看到影子了。”焦急的唤声越来越近,犬吠声也越来越 大。摄缇正要回答,又听她道,“你放心,我不会为难你,也不会强迫你一定要 娶我。只要你去提亲就行,我会让独摇拒绝的。最好呢,你的排场要大,礼盒排 到斜对面丑婆婆生药铺去最好。” “……” “好不好?”追问的声音微带可怜。 不好!听了她的话,他要……他要…… “穷奇,我们走。”看到人影奔来,摄缇轻轻退开,站起。 敢用如此无礼的要求对他,她也算是第一人了。在寻找“东西”的路途中, 这个胆大的丫头对他而言,算是意外的惊喜呢。 抬起她光滑的颌,高大的身影缓缓弯下,含去唇边的淡笑,留下蜻蜓点水的 一吻。 夏风过处,黑影闪逝。 家仆赶到,只见月下某个不知名的坟头上,坐着一位绯红裙摆的俏丽女子, 唇角带笑,不知焦急为何物。 十五夜,荔枝糕。 水灯,一点红。 美酒,回文诗……讨厌。 兔兔,圆圆的大翅膀飞鸟。 土堆,有人冲她说话。 再来…… 倏地睁开眼,看到熟悉的纱帐顶,黑发摇了摇,翻身拥紧薄被,感到头痛。 昨夜果然喝多了,头如百针刺穴,唉! 常微凉叹口气,小手在枕上展成舒服的姿势,想多睡会儿,指尖晃动间触到 冰凉的硬物。摸索半晌,感觉出是块小小的玉佩,用一根同样冰凉的链子串着。 拎起链子垂到鼻尖,迷蒙的大眼左盯右瞧了半晌,不记得自己曾有这么一件 饰品。咦了咦,她不甚在意,随手往床边一丢。那块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的玉佩, 就这么沿着床缝滑到床底,销声匿迹。 再翻个身,听到房门“吱呀”,似乎有人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兔兔?”闭着眼,常微凉轻叫。 “小姐醒了? 厨房已经熬好解酒汤了,是少爷亲自调的药。”兔兔脆嫩的声 音响起,人已走到床边。 “独摇去铺里啦?” “嗯,已经晌午了。” “小姐,解酒汤已经凉了,现在喝正好。” “……唔,再睡一会儿。”掀动眼帘,还是很沉重啊。 “小姐,你昨天吓死兔兔了,怎么走着走着就没影了? ”昨夜她与秃宝一同 接小姐回家,除了有点醉态,小姐的神志还是清醒的。谁知走到一半,被看花灯 的人群冲散,人虽然隔得远,小姐的身影可一直在她眼里。待跑回那抹细影身边, 人却不见了。少爷最宝贝的就是小姐,知道人不见了,当下唤来家仆牵狗,没想 过人居然是在坟地边找到。 “我看到一只很好玩的圆鸟。”睁开的眼中清醒些许,支肘倚颌,慵懒地拥 被侧卧,常微凉忆起昨夜。 出了朋莱楼,似乎为了躲避很多人,她拐入一条无人的巷子,没想到巷子的 墙上停着一只圆圆的大鸟。那鸟整个身子居然是椭圆形,展开的翅膀又大又长, 好像……圆圆的尾部长着一条像扫帚的尾巴。 许是她突然拐进巷子吓到圆鸟,它立即展翅飞走。巷子太黑,看不清鸟喙, 她只觉得见了有趣,便一路随着那只鸟跑啊跑,跑过一个土堆圆鸟便失了踪影。 随后,似乎有人同她说话,说什么她记不得了,只知道独摇找到她时生好大的气。 “独摇昨晚有没有念叨我喝得太醉?”若昨夜没念,今天铁定跑不掉。 “少爷念了,小姐你却笑眯眯的,让少爷想气也气不来。” “呼,念了就好。” 掀被下床,穿好裙子洗漱完毕,正想喝下解酒汤,就见陈妈气咻咻跑了进来, 口中叫着:“小姐小姐,不好啦,有喜事。” 喜事还有不好的? 常微凉眉一挑,若笑不笑地看向兔兔。 “娘,你糊涂了,喜事哪有不好的? ”兔兔无奈,对自己的娘没辙。 自从她爹跟着老爷以来,她娘也算看着小姐长大。常家在城中不算巨富,请 些家仆打扫院子、洗衣做饭倒还富足。常老爷只能算个药铺的大夫,他在世时, 常氏生药铺可谓经营惨淡。常老爷过世后,小姐少爷接管药铺,倒比老爷在世时 做得热闹。她十岁时被娘从乡下接进城,一直服侍小姐至今。小姐脾气好,对她 亦如姐妹。 常家请仆人,签的契书从不超过五年。她爹娘的契书早就过了,她根本就没 签卖身契,只是觉得小姐少爷好,便一直留在常家。一想到巨贾人家的丫头,不 但要担心老爷们的淫手,还得提防夫人小姐的毒打,一不小心就草席裹尸了…… 呸呸呸,乱想什么呢。能来常家,能遇到小姐,真是天堂呀。 兔兔满意地想着,接过常微凉饮尽药汤的碗。 “什么不好的喜事,陈妈?”待她喘气平定后,常微凉淡笑问。 “少爷……少爷发脾气了。” “独摇?”看看窗外亮色,约莫应是正午时分,想必陈妈去铺中送饭,看到 什么稀奇事。陈妈四十岁不到,平常嗓门响亮,走路也是风风火火。能让她气喘 如牛,定是跑得急,“铺里有麻烦了?” “不是,不是麻烦,是喜事。” “喜事?陈妈,铺里是不是发生两件事,一是独摇生气,一是……嗯,喜事? 而独摇生气与这喜事定有关系,对不?” “小姐聪明,还是小姐聪明。”陈妈抚了抚裙子,为自己的表达不清而惭愧。 “慢慢说。” “恭喜小姐,有人来提亲了,还是位高大的富家公子呢。” “……” “小姐啊,我今儿送饭给少爷,哇,铺里铺外堆满了红盒喜担,一直堆到总 和你作对的段家药铺去了。只是……”捏紧裙摆,拭去掌心的汗意,陈妈嗫嚅, “少爷……少爷好像不高兴那位公子提亲,我去时,少爷正吼着要秃宝拿扫帚撵 人。” 吼?独摇吼起来了? “你说……有人来常家提亲?”昨夜与段合欢不对盘, 似乎气的就是这件事。 “是是,是位富家公子,喜盒排成长龙呢。” “哪家的?” “好像姓摄。” “……”昨夜追鸟不见,依稀仿佛有个人对她说话。会是她记错了吗? “兔兔。”常微凉清了清嗓,笑道,“辫子梳好了吗?” “成了,小姐。”她可是心灵手也巧,趁着说话的当口,早将一头乌滑的长 发编好了。 “去看看。”兴奋地提起裙摆,乌辫临空划出流光,纤影已跑出三丈外。 “我……我也去看看。”不顾亲娘的呆坐,另一道人影紧随其后,跑得…… 嗯唔,果然人如其名,比兔子还快。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