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现 他只有一套衣物一双鞋吗? 盯着坐得四平八稳的男人,常微凉除了好奇,便是皱眉。衣上没有灰尘,基 本上男人的衣着未变过,容貌看上去很老实,只有披散的长发让人感到他的恣意 狂放。 “昨夜……是你在土堆上与我说话?” 暂时抚平了弟弟的怒气,无奈店小柜台多,排成长龙的喜盒只得全数堆放在 药铺外,无形间成了常氏生药铺的招牌,买洗头洗面药的人顺便看个热闹,生意 倒也不错。 “是我。”憨厚的表情掩去眼中的深邃。 “那……你昨夜可有送东西给我,例如……玉佩链子之类的?” “没有。”摄缇淡笑,以为她要定情信物,摸遍全身后,笑容有些不自然。 他好像什么都没带呀。 “不是你的。”喃喃自念一句,常微凉将落入床下的玉佩彻底抛向脑后,定 眼看他,“摄公子,你为何会来常家提亲?” “我想提亲。” “姐姐不会嫁你的。”沉闷半天的常独摇忍不住开口。 “为什么?”摄缇奇怪。 “想娶常家人,除非你是一品高官,家财万贯,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对我姐 要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还有,这一辈子只能娶我姐姐一个,你做得到吗?” 想娶他的姐姐,也得看他常独摇愿不愿。父母过世得早,只有姐姐与他最亲。 常氏生药铺能有今天,也是姐弟二人共同经营的结果。姐姐是他的,说什么也不 能让这个来历不明的笨蛋娶走。成堆的喜盒了不起啊,财大气粗了不起啊,他就 是不买账。 他的低吼引来摄缇一瞥,极快的一瞥,眼神随即又放到皱眉的女子身上。 好歹他也算“尊”字辈的人,常独摇的条件绝对达得到,只是…… “什么叫举案齐眉?” “你……”吐血,常独摇要吐血。狠狠瞪着面露茫然的脸,他真想一脚踩上 去。 “摄公子,别在意小弟的话,他胡闹呢。无论如何,摄公子今日的提亲,常 家恕难答应,还是请回。” “为什么?”他纹丝不动。 “敢问摄公子……” “摄缇。你答应过唤我摄缇。” “……好吧,摄缇,敢问你提亲,提的是哪门子的亲?” “你。” 被人当众表明爱慕,女子是否应该红脸羞怯? 可惜,常微凉没有,睁着明眸 大眼,扬起商气十足的市侩笑,“你喜欢我?非我不娶?” “……”喜欢她? 喜欢?他微不可察地凝起浓眉。 应该……是的吧。能在第一眼就让他念念不忘的人,少之又少,她的模样不 算绝美,但清秀可人,如果她仅是寻常女子的白牙和微笑,就算当时在脑中印下 了她的笑,也必定不会逗留太久。但——清秀容貌,加她一口黑牙,造成了极大 的反差。 想必,正是这种反差令他印象深刻,过目不忘,而她昨夜的大胆更是令他欣 赏……还有一点生气,她胆大得根本没分寸。如果说这种欣赏是喜欢,他不否认。 他做事一向有原则,丁就是丁,卯就是卯,就算被那些家伙说不知变通,他 也不介意。今日来提亲,除了欣赏,他倒想看看她会如何? 敢当面对他提出要求,就要有准备承担后果。这个常微凉……他欣赏,却不 止于欣赏。她让他,很……期待呢。 嗯嗯,没错。摄缇点头。 他的点头令她心头升起小小诧异,随即道:“咱们儿时见过面?” 摇头。 “咱们花前月下山盟海誓过?” 摇头。 “你是不是要找黑齿人?”这句问得突兀。 摇……赶紧点头。 丢开心头小之又小的诧异,她的笑容越来越大,眼神也越来越犀利,“对不 住,这儿恐怕没你要的东西,请回。”言罢,起身欲往后厅,却连手带袖被人拉 住,常微凉回头。 “我想提亲。”他缓缓站起,心知她又误会了什么,高大的黑影在她头顶蔓 延。曾想过她会拒绝,只是没料到,她的拒绝让他……有些许的不快。 没人会惹他心头不快。换言之,没人“敢”惹他心头不快,但凡惹到他的人, 多数没什么太……如意的下场。 “嗯,慢慢想。”他想是他家的事,关她屁事,对吧? 用力抽手,无奈气力 不如人,她向虎视眈眈的小弟求救。常家小弟心神领会,抓过秃宝手中的扫把, 气势如虹,准备来个横扫千军…… “啪!”粗臂轻轻一搁,竹扫断成两截。 在众人混合着惊讶和看戏的目光中,他的黑发缓缓拂上微白的小脸,大掌毫 不避嫌地绕过她的腰,拉住发辫迫使她抬头。缓缓的、缓缓的,微厚的唇轻轻拭 过嘴角……随后,在人来人往的药铺内,在常独摇的目瞪口呆中,吻住她。 沉静……发呆……再沉静…… “啪!”清脆的巴掌声,是她的回礼。 然后,众人还是发呆——看着他狂放的大胆,众人发呆。 看到生气的女子……不不,应该算是羞红脸的女子,颊是红的,唇是红的, 就连眼睛也红红的。众人除了发呆,眼中却多了佩服。 虽说她红着眼打了男人一巴掌,男人尚未反应,正怔忡间,那只一直趴在地 上的狗却凶起来,龇牙咆哮,似要冲上前。 它凶,人比它更凶。红了脸的女子不但不害怕,反倒英气十足地狠狠踩住狗 尾巴,喝了句“叫什么叫,信不信我腌了你做腊肉”。叫喝完,跑到后厅不再出 现。 脸上浮现五指掌印的摄缇,脸色算不得阴沉,只是,不笑的脸多了分肃然和 ……令人发寒的戾气。 常家最近闹鬼了。 最初的传闻是陈妈亲眼见到,常家姐弟起初并不在意,可传了五天,害得他 们每到夜里就不由自主望向窗外,似乎黑暗中会蹿出陈妈口中的鬼来。 这一天。 “唉,唉!”重重的叹息在常家院子响起,双双回家的常家二位年轻主子就 听陈妈对着一干下人道,“自从小姐一巴掌轰走了那位提亲的摄公子,那一夜就 开始闹鬼了。我可怜的小姐,若不是我在窗外看到,拿着棒子赶跑那只飞鬼,恐 怕小姐就要被它给害了。你们说,啊,你们说吧,我在常家几十年,从没听说过, 也根本没看到什么神神鬼鬼的事,怎么就偏偏在那天晚上被我撞到? 定是家里有 了不干净的东西! 唉——唉——” 陈妈在常家算是老辈,姐弟二人对她多有尊重。咳了声,常独摇道:“胡说, 常家哪来的鬼。” “哎呀,少爷小姐回来了。晚饭早就做好了,就等你们回来呢。” “家里真的有鬼?”看了眼小弟,常微凉迟疑。老实说,这些天夜时,她还 真能听到窗外有什么东西飞来飞去。 “怕什么,常家从来不做亏心事。定是有人胡闹,若真有鬼,请个法师驱驱。” 常独摇不以为意,他比较烦的是——“姐,那家伙天天蹲在铺子外,看样子不打 算死心。” “理他啊。”想起蹲在铺对面的男人,俏丽的小脸红了红,转头道,“陈妈, 若是家中真有不干净的东西,你明天上街请个法师驱驱。求个安心。” “是是,陈妈一定不会让少爷小姐受惊。”她老早就想了,既然常家二位主 子开口,她当然是赶紧上街请法师,为常家驱魔赶鬼。快快快——“娘,小姐说 的是明天,现在天都黑了,您急什么啊!”兔兔拉住一心往外冲的娘。 “啊?明天?” 天一亮,陈妈便出门了。没半刻工夫,法师到了。 “法师来了?”刚梳洗完毕的常二少坐在厅上,啜了口清茶。姐弟俩虽说长 得不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似的,毕竟是双胞胎,常独摇也算个俊俏的年轻公子, 白皙的脸上有着与其姐相似的大眼,扬了扬眉,目光盯向缓缓走进屋的法师。 “怎么是你?”他一口茶狂喷出来,“秃宝,扫帚。” “少爷,准备好了。”机灵的秃宝见到来人后,早已握起粗大的——打狗棒? 咦,好像拿错了,明明摸的是扫帚啊。 “少爷少爷,当心身子。”陈妈赶紧上前顺气,口里不闲着,“摄公子很厉 害的,他行走江湖见过不少世面,又懂奇门遁甲之术,有他在,今天晚上不用怕 了。” 这男人干吗的? 一会儿是富家公子,一会儿又行走江湖,现在倒成了驱鬼法 师?常独摇眼中写着明明白白的怀疑。 “鬼?说不定鬼就是他装的! ” 不能怪常二少疑心重,自从微凉打了他一巴掌,五天来他只是默默站在铺外 看着,要不就蹲在地上和那只狗说话,表情木讷,不知他打什么主意。 “你家闹鬼,微凉……她还好吧? ”无视鼻尖一尺处颤抖的指尖,摄缇环顾 四周,没见到绕在心上的女子。 她打了他,说不介意那是骗自己,可,却也没想象中的那么介意。 要他提亲的是她,拒绝提亲的也是她。这个常微凉,真是矛盾呢。自从吻了 她,只要他一靠近,她就跳开三尺,弄得他有点……烦。 从没哄过女人,这种情况该怎么解决? 一早起来,本想着如前日一样看着姐弟二人出门开铺,刚到门边,里面冲出 来的大娘迎头撞上,细问才知常家这些天在闹鬼。微凉家闹鬼,他当然不能袖手 旁观。所以,他成了陈妈口中的“法师”。 “我姐很好,你……” “独摇,我一点也不好。”沙哑的声音由廊外传来,不复清脆。 常独摇上前一步挡住她的视线,让她瞧不到大大咧咧坐在堂上的高大人影, “怎么啦?哪儿不舒服?” “我昨儿半夜醒过一次,真的看到窗外有黑乎乎的东西飞来飞去,吓死我了。” 偏偏昨夜起了风,窗棂咯吱咯吱的,不知是那些黑影撞出的声音,还是风吹打的 声音,“法师呢,快叫陈妈请法师,我……” “小姐,法师来了。” 闻言,从独摇身边侧出一颗脑袋,眼下一圈青灰,看得出昨夜没睡安稳, “在哪儿……你、你……怎么是你?” 果然是双胞胎,就连反应也是一模一样。 “你会捉鬼?”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会点皮毛。” “真的?”绕过弟弟,她走到他身边,看到一身灰衣后皱起眉,“你没衣服 换吗?” “……” “驱鬼要多少时间?” “……”她的问题不太好回答。至少,他没见到他们口中的“鬼”究竟是什 么东西,会不会与他找寻的东西有关? “姐,别跟他瞎扯,我让秃宝再去请……” “不必了。”打断弟弟的建议,常微凉小手一拍,“你帮我驱鬼,我告诉你 在哪儿见过真正的黑齿人,两相互换,如何?” 看他的样子,神情虽然总是憨厚,漆黑晶亮的眼神却不是任人欺负的角色, 当时又羞又气打了他,还以为他会死缠不放……嗯,他也的确是死缠不放,天天 在铺外当门神。 这种看似无害的男人,绝对是那种说一不二,一板一眼,看准了认定了就死 不松口……啊啊,是死不放手的类型。 他最初找上她,就是因为新推的黑玉固齿膏和她一口做招牌的黑牙,既然他 想知道何处有真正的黑齿人,她也不是小气的人,只要驱了鬼,让常家恢复平静, 告诉他又何妨。如此,他也不会再向她提亲了吧。 唉,想到这儿,胸口有些闷,定是昨夜未睡好的下场。撇开心头突来的闷气, 她等他点头。 “你真的见过黑齿人? 天生的,不是用那个……膏染出来的?”听她提到黑 齿,关注的眼神分散了些,似乎关心她多于别人。 “黑玉固齿膏。”她咬字清楚。 “你……不生我的气了?”漆黑的眸子锁着微笑的脸,忆起那晚醉酒的她, 也忆起脖间软软的触感。 她的唇,很软,很香。让他忍不住想…… “呜——”穷奇低鸣,唤回他又开始发呆的心神。 “我打你一巴掌,你气不气?”她反问,颊上染起微微桃色,却不移开对视 的眼。 真是个胆大的姑娘啊。盯着她的笑,他不自觉地摇头起来,“……不气。” 没人敢打他,她却毫不犹豫。一想到臂间细滑的腰身,看到她气红了眼睛, 似乎,那一巴掌也算不得什么了。 朋友常说他一板一眼认死理,不知变通。他哪里不知变通啦,这叫原则! “真的不气?” “不气。”他笑。 “就这么定了。”微微一顿,市侩的笑浮上红唇,炫得他眼前一花。 八月末的太阳,又是清晨时分,没那么刺眼吧。 摄缇忖着:她说“定了”。定了什么? “你从哪儿来?” “……很远的地方。” “海外吗? 什么国家?” “古骨家族。” “没听过,想必是很远的地方了。你来广州城干什么?” “找东西。” “找黑牙齿?” “不是,应该是……全黑的人骨。” 正在买澄沙糕的女子全身一震,惊诧回头,“人骨?你的意思是……”抖抖 的手指拈不住糕点,眼看就要落地。 伸手一捞,新鲜的澄沙糕落入他手中,“嗯,我找的东西是黑色异人骨。” “那……那是什么东西?”她卖黑玉固齿膏,可从未听过药材中有一味叫 “黑色异人骨”的。若要人骨全黑,只有一种可能——“不按君臣”。 “什么是不按君臣?”拉着颤抖的小手走到街边,摄缇不明白她喃喃念的是 什么意思。 “不按君臣?”倒喝一口气,她神色更显吃惊,“你……你想对谁不按君臣?” “噔噔噔”,倒退三大步,她犹如受惊的白兔。 他们姐弟虽说没按照爹的期望成为医家大夫,至少铺里卖的还算是药;加上 家中医书甚多,号脉悬丝虽不擅长,基本的药方子还是懂的。这“不按君臣”四 字,在医家来说,可谓大忌。他他他……他怀的什么歹毒心思? “歹毒?” “喝!”赶紧捂着嘴,常微凉再退三步。 “怎么了,微凉?”他趋前四步,低头贴近。 “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四下顾望,确定正午的街上没什么行人,她靠 近他小声道,“主病之为君,佐君之为臣,应臣之为使。医方子向来是以君臣相 配,君是主药,臣是辅药。不按君臣,就是颠倒用药和分量,这种违反药理的胡 乱用药,根本是在下毒。咱们说人不按君臣,是指暗地里下毒害人。” 下毒关他什么事?摄缇虽不明所以,可望着她紧张的小脸,不由点点头,表 示明白。 “你口里的黑色……异人骨,不会是指被人毒死后的人骨吧?倘若配错药给 人喝下,死后骨头的确有变黑的可能……你若真要找这样的人骨,最好药要下得 重,才能看到全黑的……” 呀,呸呸呸,她出什么馊主意呢? 常微凉赶紧捂嘴。 “……”这就是歹毒的心思?他眨了眨眼,莞尔,“不。我起初也以为那副 骨骼是遭人投毒才显现黑色,其实不是。他们天生的……” 他正想仔细解释,远远的街头突然出现一队华服人群,为首的男子长发飘飘, 身后一干人身着整齐青色绸衣,气势汹汹地冲过来。 “就是他,就是他。看准了。” 一队人还没冲过街,就听为首的褐衣男子大叫着加快脚步,俊美的脸上全是 ……气急败坏。 拉着摄缇退到商铺的檐下,常微凉好奇观望,不知又是哪家的公子当街寻仇。 就见那位气急败坏的褐衣男子一阵风冲到……她的面前? 咦?找错仇家了吧。 “木尊,我的爷,总算找到你了。天啊,你有多长时间没换衣服了?有多长 时间没换靴子了?有多长时间没给穷奇洗刷了?” 啥?不是找她啊。 瞅着褐衣俊公子一把抱住神色木然的摄缇,他脸色微变,她竟升起“宁愿看 他憨厚的笑”的念头。他一直牵着她的手,又要空出一手为她拎着澄沙糕,似乎 万般无奈地被那男子抱住,素来光滑的额上似乎闪了数闪,极像青筋暴起。 “放手。”低沉的声音夹了些情绪,不比对她说话时温柔。 “木尊,我放手,你不会走着走着就不见了吧?”褐衣公子似乎不知死活。 “凯、风。”他缓缓叫出褐衣公子的名字,扫了眼青衣随从。 “木尊,属下远远就看你挺高兴的,不会找到了吧? 哈哈,太好了,这样一 来,其他四尊就没法和你比了。这次的升官发财非你莫属。”念了一堆才放开他, 凯风看到他手中牵着的女子,神色一闪,愣了片刻后立即恢复,“木尊,这位姑 娘……” “微凉,你要唤她常姑娘。”五指紧了紧,见微凉盯着凯风眼也不眨,他心 中竟腾起恼意。 “常姑娘,在下凯风。木尊的……” “你找了我几天?”摄缇突然插话,眸子射向多嘴的侍卫。 主子开口,凯风顾不得这位骨碌眨眼的俏皮姑娘,赶紧道:“二十六天。属 下找了二十六天。” “我天天洗澡,袜子也有换,只是外衣没换。”他瞪了凯风一眼,刚毅的脸 上仍是老实模样,“还有,你让我到哪儿买靴子换? 这儿买得到吗?” “……”木尊在生气吗?他不过殷勤地询问了几句,没必要瞪他吧? 凯风觑 了觑,不敢确定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有没有火气。 “找我干吗?” 呜……有火气啊! 感到日头渐炎,凯风顾不得许多,招手让青衣随从抬出大 轿,拉着摄缇就往轿里塞,口里问道:“木尊在哪家客栈歇脚?” “喜客栈。”他听人说这是广州城最舒适的客栈。 “好,去喜客栈。啊,常姑娘,你也一起去吧。”见到摄缇牵着她的手不放, 凯风的神色又是一怔,因闪得极快,倒也没人看见。众随从只见他二话不说地将 那姑娘推进轿,似乎听到隐约的呼痛声,极像两人相撞。 “起轿。喜客栈。”凯风的声音在轿外呼喝。 “你……没撞伤吧?凯风那个笨蛋。”后一句是低咒。 轿子虽大,两人挤在一起却没多少空隙。凯风根本是存心将她推到摄缇怀里, 害她现在扑在硬实的胸上,脸上一片燥热。 常微凉心中咒了句,缓缓从他怀中抬头,“你……可不可以放开搁在我腰上 的手? ” 他依言放开。 “那……也请你放开我的手,好不好?被你拉着,我没办法坐直。” 轿子行得很稳,他笑了笑,放开她的手,改将她扶坐在怀中。 “我们这样,算不算被人当街掳掠?”红着脸,窄小的空间让她不敢乱动, 见他神色平静如常,心中竟慌乱起来。 从未与男人同坐一轿,就算独摇,也只是揽过她的肩。特别是,这个男人非 常粗鲁地吻过她,又被她非常粗鲁地甩回一巴掌,他的唇……有点厚。 叹口气,眼光在他脸上梭巡起来。 他长得不算俊俏,却十分刚毅,没有时下贵公子的白皙和阴柔之气。披散的 头发随着他的动作时常垂于额边,掩住他飞扬的眉和一双深邃的眼睛。皮肤有点 古铜色,他的头发……唔,齐腰长,发丝细密,表层微有黄色,手指滑入其间, 能感到微微的阻力,不太顺滑。 若是他能用常氏的仙方洗头药,洗过三次后,头发定能又黑又滑又光亮。 “真的?”他的头低了低。 “什么?呀!”她恍然回神,惊觉自己的手正插在他的发间,赶紧收回,脸 上红云一层赛过一层,一直染到耳垂上。 “微凉。”感到轿子停下,他突叫。 “嗯?”尴尬看他一眼,她低头玩手指,无心顾及两人亲密的坐姿。 羞不羞,她羞不羞呀!居然光天化日下调戏一个男人,还心满意足地摸他… …摸他的头发。她、她、她在干什么?见鬼了见鬼了,真是见……对对对,就是 因为昨夜闹了一夜的鬼,害她一整天心神不宁,魂不守舍。 “微凉。”他又叫了声。 “什么?”没见姑娘她正在害羞吗,他鬼叫什么? “到了,木尊。”轿帘掀 开,探头的是凯风。 “呀!”突来的强光又引她一震,顾不得许多,赶紧从轿中跳出,常微凉指 着凯风的鼻子斥责道,“你好大胆子,广州城里也敢当街掳人,信不信我让你吃 牢饭。” 掳人?凯风看向弯腰走出轿的主子。 摄缇露齿一笑,盯着粉红色的耳垂,笑意更大——这个胆大的姑娘,此刻, 应是害羞吧! 呵呵!仙方洗头药,他找机会试试。 “驱鬼?” 大叫后的凯风,赶紧探头瞧了瞧,见梳洗的人没什么动静,才小声道:“你 让我家木尊做法师,为你驱驱驱……” “驱鬼!你没听错。”女子抚了抚发辫,俏皮一笑。 左边的房中,摄缇正在沐浴更衣。因为这个叫凯风的家伙说,他已经二十六 天没换外套了。右边,青衣随从正在为那只凶狠的狗洗澡,偶尔还能听到它满足 的呜吠声。 “常姑娘。”正色叫一句,凯风头痛,“你知道木尊是什么人吗? 居然让他 做这种小小小事。他很忙的。” “是吗?”成天看他蹲在药铺外,很闲嘛,“啊,对了,你为什么掳他回来, 就为帮他……嗯,换衣服?” “这是我的分内事。” “分内事?”她默默念了句,眼一转,“哦,你是他的小厮。”还是个很漂 亮的小厮。 “小——厮?”俊眼瞪向她。 “不然是书童?跟班?家仆?”她继续猜。 “我是木尊的近、身、侍、卫。”很咬牙。 侍卫不是保护主子的安危吗? 什么时候要他们打点主子的一切,关心主子有 没有按时按天换衣换鞋?“为什么你总是念叨摄缇已经几天没换衣服?” “……”他没必要告诉她吧。 “其实,你就是小厮,别不好意思。”俊美的男人做小厮是有点浪费。她径 自点头。 “常姑娘。”盯着澄沙糕,凯风硬声道,“木尊每天都有一堆事忙碌,哪有 心思照顾自己,身为侍卫的我,当然要照顾周到。” 换句话,摄缇根本就不会照顾自己,也不会考虑自己今天有没有换衣服这种 小事。用凯风的话,这叫忙碌。可——“他真的很忙?”看不出来呀。 “……若不忙,也不会到这儿来。常姑娘,你知道木尊来此何事吗?”族里 成堆的事等着木尊,这姑娘居然怀疑。 “我知道,他要找黑色异人骨嘛。”对她的黑牙十分有兴趣呢。 “木尊告诉你的?”好怀疑的眼神。 “说了一半,被你打断了。”若非他气汹汹地当街掳人,他们早就在铺里喝 茶吃点心了。 “什么说到一半?”沉沉的声音在身边响起,一身清爽的男人换上紫绸衣, 黑发刚洗过,散在肩上,偶有水滴滑落。 盯着湿漉漉的发丝,她无意识地拈起一缕,在指间绕了绕,随后又拉过凯风 的长发,用力揉了揉。 “你想……想做什么?”木尊的眼神好吓人。 “你的头发长,滑是够滑,却不够力气,太细了很容易断掉。不如试试常氏 的宫制蔷薇油,保管你发丝坚固。” “……”木尊的眼神更吓人了。虽然不明白这姑娘口中的“宫制蔷薇油”是 什么,但为了保命,凯风决定转移话题:“啊,木尊,常姑娘想知道你为什么会 找黑色异人骨。” “听说过古骨家族吗?”微微倾头,示意凯风移开。摄缇坐到她身边。 “你方才提过。”见到他,她的脸又臊起了,正巧穷奇漫步挪了出来,她转 开眼神,打量着看上去狼狈万分的……落水狗。 “我来自很远的地方,用我们的话,那儿是灵界,用你们的话,好像是天宫。” “你是神仙?”她瞪眼,明眸直视他。 “不。你可以想象,灵界与人界没什么区别,古骨家族可以说是巨富,也可 以说是大地主或皇帝之类。古骨族以收集和贩卖骨骼为主,所有生物的骨骼均在 收集之例。我族旗下有金木水火土五大星骨宫,许是人类书籍中记载的天文五行。” “你……他们叫你木尊?”有听没有懂,常微凉只知道这些人很惧怕他。 “我是木星骨宫的尊长。” “你要找的骨头……” “是远古时期的黑骨人。因为时间太长,他们与寻常人类共同生存繁衍,除 非死亡或是突然衰老,否则只能从牙齿看出来。如今,他们的牙齿也渐渐与寻常 人无异,很难找到。” “我明白你为什么会对我的黑牙感兴趣了。”她低头喃道,心一时又闷了起 来,“那只狗没用吗? 拿根骨头让它闻闻,不就可以找到啦。” “……穷奇不是狗。”凯风忍不住插上一句。 “我管它是不是狗。”哼了哼,她仍是气闷,“找到黑色异人骨,你就会回 家了?”若是如此,她宁愿不告诉他在哪儿见过黑齿人,让他慢慢找,最好找不 到,留在广州…… 停停停,她又胡思乱想什么? 他走他留关她什么事,她气什么,闷什么呀? 心思乱飞,赶紧让自己集中在甩水的狗身上,她轻问:“你……很厉害?” “木尊当然厉害。”主子不好意思承认,就让他凯风承认好了。 “摄缇?”常微凉睨了眼凯风,瞪向他。 “你觉得我厉害,我就厉害。”又是憨厚无害的笑。 “那,你还会帮我驱鬼吗?今晚。” 他点头,“会。” 噗!有人脚下打滑。 让木尊捉鬼,这不是屈尊降贵吗? 他可是“木星骨宫”的“木尊”呀,与金 水火土并驾齐驱的“五星尊长”之一。这些人,平常不是称木星为岁星吗? 岁星 者,太岁也。 木尊名为摄缇,也就是太岁的别称,他们居然听了没警觉。 是人类变笨了,还是他们不再看重?摄缇者,摄提也,他可是他们的太岁爷 啊,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只有这个常姑娘,居然让木尊驱驱驱……驱那算不得 东西的东西? 蔑视,极大的蔑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