虫落 她还是坐在男人身上。 看着一边扭来转去的小弟,常微凉没有勇气离开温暖的怀抱,特别是,身后 还有两只奇怪的东西。想到这儿,她更没勇气跳下地。 “独摇,你不怕?”以前怎么没发现,她家小弟好厉害。 “怕什么?”常独摇很想大叫“秃宝,扫帚”,奈何姐姐坐得安稳自在,让 他无从下手。 佩服地盯着弟弟瞧了又瞧,她将目光调向摄缇,“它们是什么?” “虫落。”掬起秀发,摄缇拨冗看了眼挣扎的飞头。 “什么虫落? 一个是玉商罗炎,一个是他的随从! ”常小弟瞪着宽额头,恨 自己引狼入室,虽然这头狼迟早会被他“解决”掉,“他们来常家干吗,想吃了 我姐?” “不,他们不会伤害人。”淡淡看向常小弟,摄缇缓缓道,“他们又称落头 民,与黑骨人一样是非常稀少的骨种。这些骨种在灵界是绝对找不到的,也是老 主人拼命想收藏的东西。他们平时与常人无异,黑骨人只有在死后全身骨骼才会 变为黑色。”见怀中人睁大眼,他一笑,“也有例外,如果活着时骨骼变黑,则 可从牙齿和指甲看出预兆。” 哦,哦,原来如此!想起他盯着男孩的乳牙端详,她只有偷笑的分。 “落头民在熟睡时,其头能脱离身体而飞,耳朵会长成翅膀,而黎明时分, 这些离体的头会自动飞回身体复原。虽然,”他顿了顿,“虽然对你们而言有些 可怕,他们其实并不伤人。” “不伤人,会吓人。”常独摇嘀咕。 听到他的抱怨,摄缇揽紧纤腰,脸色沉下来。 “他们来常家干什么?”怀中传来闷闷的轻问,这个问题才最重要。他们是 不是稀罕骨种不关她的事,又不能入药,知道也没用。 “凯风。”摄缇唤了声。 “木尊,有头无喉不能言。”要知道为什么,得让他们头身复原才行。 敛眉想了想,摄缇点头,“明日辰正,带他们来见我。” “是。”转身想走,凯风歪头,似突然想到什么,回头问,“带去哪儿?” 常氏生药铺,喜客栈,还是这儿?木尊行踪不定,他好难把握啊。 “喜客栈。”怀中柔软的身子无心移动,他也乐得抱满怀,丝毫不在意常家 下人猜测的目光。 凯风依命离开,青衣随从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常宅恢复宁静,下人喝了 安神茶,被管家抽了几个派去打扫满是狗血的院子,有些为小姐整理新屋子,还 有一些无事的,杵在厅堂上大眼瞪小眼。 今夜真是异相环生啊,先是会飞的头,再来是摇出两颗头的狗,还有什么稀 奇古怪的事,就让他们一次看全听够吧。 “你们不去歇着,杵在这儿干吗?”常独摇见他们一动不动,皱眉问。 厨房的师傅正想问蹲在一边的是什么东西,常微凉先开了口。 “那只狗……是你的吗?”知道身后奇怪的东西被人拎走,她才敢转头打量 四周,这一打量,又见到奇怪东西了。 “它是穷奇。”见爱兽仍是双头模样,摄缇微微一笑,“穷奇,把头收回去。” “呜——”双头又开始剧烈摇晃,众人又是一阵眼花时,两颗兽头合二为一, 穷奇恢复成原来的寻常狗样。 “它……”使劲吞着口水,她指着穷奇,双眼瞪得又圆又大,“它是不是狗?” “不是,它是穷奇兽。古骨族独有的异兽。” “兽……兽啊?”好小心的口吻,她问,“它吃不吃人?”兽比狗凶吧,她 记得自己某天踩了狗尾巴……不不,是踩了兽尾巴一脚,它会不会记恨? “不吃人,它只吃熟肉。”这只穷奇已经被凯风养刁了,“不过……” 刚要放下的心,又被他的话吊起。 “淋了鲜血的熟肉,它更喜欢。”言下之意,也就是爱兽嗜血。 故意吓她?瞪着眼,她有些气,听到他唤了声穷奇,那只狗……兽,“呼” 地向她扑来。细细惊喘,赶紧将头埋进他怀里。半晌,才听到耳边“呼? 呼? ” 的兽喘,她眯开一只眼,见似狗的兽脸近在咫尺,似乎想……亲近她? 有他在,她确定这只兽不会咬她,终于睁开眼,小手慢慢抚上穷奇的脖子。 近看她才发现,穷奇长得不太像狗,额比狗宽,牙比狗尖,凶狠的样子像一只小 老虎。 “软软的,没什么不同嘛。”还以为会摸到两条颈骨,去,和狗没两样。 “呼——? ——”乖乖地让她摸,柔软的兽毛抖了抖,穷奇露出惬意的呼气 声,前爪搭在椅柄上,抬头舔了舔她的脸。 野兽的灵敏感向来比人强,穷奇又是世间稀有的灵兽,自然能从主人的动作 感到他的情绪。主人怀中的女子,好像会成为它的女主人啊,它就多舔两下,讨 她欢心……舔舔舔…… “好痒!”躲着兽头,她嬉笑将脸别进他颈间,意外听到他突然扬起的大笑。 “哈哈哈!”爽朗的笑声传出主人的愉悦。 完了!惨声暗呼,水雾眼看着大笑的侧颜,直勾勾移不开。 他一定很少大笑。不知为何,她却笃定。大笑的他仍然憨厚,刚毅的脸线全 部柔化开,让人感到他的笑从心底升起,他的喜悦浸透着全身。这样的他,让她 的心怦怦直跳,脸颊又热又烫,很像刚出蒸笼的荔枝糕啊。 这样的他……这种感觉……比起以往见到喜爱之物的愉悦更甚啊。每当她看 中一件东西,喜欢一件东西时,就是又热又高兴啊。 完了完了,看中他,喜欢他?真的喜欢上他了。怎么办怎么办,好像不止喜 欢,还是很喜爱他呀! 怎么办?她要怎么办? 嘟着嘴,有些气也有些怨,她小声抱怨了句:“我怎么会喜欢你呢?” 大笑顿住,他低头瞅了眼怀中小脑袋,又低笑数声,然后——咧嘴龇牙,一 张脸变为标准的傻笑。 另一边,可怜的常小弟咬着衣袖,对姐姐的忽视幽怨无比。 隔天清晨,常氏生药铺——支颌倚在柜台后,瓷样的小手捏着精小的药杵, 一嗒一嗒敲着药。乌发垂在腰间,眸星半闭的女子一袭蓝素苎丝罗裙,不时打个 小小的哈欠。 解决啦,以后再也不会遇到这种离奇怪事了。 常微凉打着盹儿,唇边含着一片笑。 昨夜闹到四更天,谁也没睡安稳。她记得自己在摄缇怀里睡去,醒来在独摇 的房中,天色大亮。独摇折腾了一夜,现在还窝在秃宝的房里梦周公,幸好睡前 不忘让四宝来铺里帮手,不然,没精打采的兔兔和秃宝哪能看药铺,甚至包括她, 全缩在台后打盹。四宝是秃宝的哥哥,长他们姐弟三岁,学了些功夫,木讷老实, 算是常家的护院。 “四宝哥,现在没客人,你不用站着。”掩嘴打着哈欠,她困着眼说道。 “不碍事的,小姐。”四宝回头看她,眼中带着宠爱,宛如看着自家妹子。 见他不动,她没说什么。从小玩到大,姐弟二人也没拿他们当下人看。静了 静,秃宝乩童起乩似的睁开眼,迷迷糊糊站起,从怀中掏出一个蓝布包。 “什么?”常微凉转头。 “我也不知道,小姐。”叫她一声,秃宝揉了揉眼,挪到打盹的兔兔身边, “兔兔?” “嗯……” “这个……这个昨儿去药坊时,六哥让我交给你的。我差点忘了。”六宝神 秘兮兮地将这包东西交给他,叮嘱一定要亲手交到兔兔手上。昨夜闹哄哄,他也 把这事丢到脑袋后了。 接过蓝布打开,兔兔“咦”了声,清醒不少,“发簪?”叫过后,兔兔倏地 红了脸,低头将簪子包回布里,万分紧张的样子。 “六哥送你簪子干吗……啊,我知道了,他喜欢你。”秃宝嘀咕半天,大叫 起来,也引来四宝的好奇回头。 喜欢? 打盹的眼睁开,眯了起来。什么喜欢啊,他们在说什么? “臭秃宝,你……你走开。别惊了小姐。”兔兔的声音很……甜? “六哥要是不喜欢你,干吗送你簪子? 你说是吧,四哥? ” “……应该是吧,老六不会随便买东西送人。”四宝估量着六弟的性子。 咦,送东西给人就表示喜欢呀,嗯嗯,不错,这招可以学学。眯起的眼再次 合上,唇角笑花盛放。 他很喜欢她吧,不仅上门提亲(被拒了),还时不时吻她、想让她高兴,又 无偿为常家驱鬼,这点毋庸置疑。问题是,他喜欢她,她知道;可她……好像也 喜欢他了耶,他知道吗?倒不如……唔,送点东西给他,让他明白她也很喜欢他。 送什么好呢?黑玉固齿膏?不行,他应该不会喜欢自己的牙变成黑色;仙方 洗头药?不行,这东西太……不值钱了;香发木樨油是女人用的,当然不能送他 ;至于洁发威仙油……吗,头发像稻草的人才会用到,他的发丝细滑,根本无用 武之地。 怎么……办——呀!想起来了,绯绿社里喜欢杂剧的小姐们演过——某位姑 娘生气地丢下一张罗帕,似乎害羞又好像生气地瞧着对面的公子,那公子面带微 笑拾起罗帕,缓缓放在唇边印上一吻……中间一下花一下月的对诗她不记得,只 知道最后……成了! 小手摸向腰间,抽出一条绣着月桂的丝帕。放在眼前瞅瞅,再放到鼻下闻闻 ……咦,被她拿来擦过手,有药味。 丢开帕子,常微凉站起,“兔兔,我出去一下。” “去哪儿,小姐?等等我。” “你看铺子。”冲出的身影又快又急,口里叫着“我去买东西,很快就回来”, 人已跑到街头。 追赶不及的兔兔愣在门边,不知如何是好,“小姐想买什么,让我去呀。” “不会有事的。”四宝笑了笑,整理捣得满桌皆是的药粉。 三人看着铺子,转眼太阳已挂上屋顶。药铺来来往往的客人很多,忙过一阵 后,客人少了些,三人正想喘口气,铺外又走进一群人。 “微凉呢?”来人的声音带着一丝异样。 三人齐齐转头,“摄公子。”越过他,看清紧随其后的面孔,兔兔尖叫一声, 跳到四宝身后。四宝满眼戒备,秃宝则早已抓起扫帚。 “他不会伤人。”摄缇神色怪异,扫了眼铺子,“微凉在铺子后面?”他刚 去过常家,知道她来了这儿。 “小……小姐不在。”兔兔挤了一句。 “去哪儿了?” “买……买东西。” “我等她。”径自坐在椅上,他瞟了眼身后二人,“罗公子,你再多等等。” 这一等,直到一个时辰后,挂着窃笑的人影才慢慢返回。 又半个时辰后,常宅。 “微凉,你再仔细想想,会不会扔在什么地方?”侧头微笑,温柔哄着躲在 身后的女子,摄缇感到腰间的衣袍被人紧紧捏住。 “没有。”躲在他身后,常微凉探头,好奇的眼光在两人身上打转。 怪她?全怪她?落头民找上她、常宅闹鬼,归根结底全是她惹出来的? 那罗氏公子的东西不见了,关她什么事? 若不是昨夜闹了一番,很难想像他 们会是稀有骨种(凯风是这么说的吧)。至少,一身绸袍,腰环玉带,头束金冠 的罗炎,完全是富家公子样,他的随从也是人高马大,唯一露出端倪的是罗炎耳 上的牙印——穷奇咬出来的。 罗炎说她“抢”了他的玉佩。是吗,她何德何能会去“抢”他的玉佩? “十五夜,罗某……熟睡后,离头在一条巷子里休息。当时常姑娘突然跑进 来,罗某口中的玉佩失落在地,待我飞下地拾起时,常姑娘……”吞吞吐吐半刻, 罗炎尴尬道,“常姑娘踢了罗某一脚,将玉佩缠在腕上把玩,不肯取下。打扰到 常家,罗某也是不得已。此玉佩名为锁喉玉,虫落族人出生时便共存于体内。夜 间飞头离身,清晨需得此玉方可使头身复合。若失锁喉玉,头身虽能复合,却不 牢固,且必须在十五日内寻回,否则等到第十六日,飞头一旦离身,便再也无法 与身体复合了。因期限将至,昨夜惊到姑娘,在下深感抱歉。” “我没拿你的锁喉玉。”她再次摇头,小手拽了拽盾牌的衣服,细声道, “喂,摄缇,我真的没拿他的玉,他说我房里有,让他自己去找,找到快走。找 不到……也快走。” 满屋的狗血早已清理干净,能拖出去洗的东西全被下人折了下来;不能拖出 屋的,下人们也仔细擦洗净,房中薰了檀香,只剩光秃秃的桌椅木床,想找东西 很容易。 “罗某知道唐突,但罗某的确能感到玉佩在姑娘房中。飞头能闻出锁喉玉的 气味,罗某肯定玉佩就在姑娘床下。” “床下?”听了他的话,摄缇看向觊风。 不愧是善解人意的贴身侍卫,冲青衣随从弹了弹响指,头一歪,一群人有条 不紊地搬椅子抬桌子,很快屋内只剩光秃秃的梨木床一张。四人将床抬起,众人 入内,只见梨木床下——空无一物。 “看吧,我都说没‘抢’他的……” 得意的话没说完,罗炎伸手在贴墙的床柱边轻轻一探,缩回时,手中赫然提 着一条银白细链。轻轻松了口气,他将链子戴回脖上。 “戴回去就行?”将脑袋搁在摄缇的胳膊边,常微凉感觉不到任何变化。 那块眼熟的玉佩就这么干巴巴地挂在罗炎的脖子上,没闪银光,没融入他的 体内,耳朵也没动静,总之,很平常就对了。 提到眼熟,她不禁想在哪儿见过那块玉。其他暂且不提,单是玉佩何时跑到 她的床下去就值得头痛了,好在独摇仍梦昏在秃宝房里,若是让他知道一切的闹 鬼麻烦全是她惹来的,岂不要被他念成白发三千丈…… “喝——”长长的哈欠后,门外传来满是困惑的声音,“怎么回事,姐你整 理屋子……他他……他怎么在这儿?”惺忪睡眼一下睁得比桂圆还大,常家小弟 跳过门槛,指着摄缇的鼻尖质问,“罗炎为什么在这儿?你昨天不是解决他了吗?” 转头对着罗炎,“你……你来我家干吗?别以为我请你吃过饭,和你说过话,你 就当自己是常家的朋友了,迟早我要解决……秃宝,秃宝呢?” “少爷,秃宝去铺子了,四宝也去了。”一位家仆动手为他系好腰带,细心 道,“少爷,您还没擦脸呢,我去倒水。” “不必了,你!”常小弟指着家仆,“把昨晚没用完的狗血给我提……” “独摇,别胡闹。” “姐,这不是胡……”不对,姐的声音没那么粗,“吓,你……你凭什么管 我?”这个找人骨头的家伙管起他来了?正要跳脚大骂,腰间一紧,人已被拉到 摄缇身后。 “不要胡闹,独摇。”扯过弟弟,常微凉伸出一指比在唇边,嘘声道,“出 了什么事我待会儿再告诉你,你帮我想想,八月十五那晚,我回家时手里有捏什 么奇怪的东西吗?” 好委屈啊他,“姐,你干吗帮着外人说我胡闹? ” “快想。”她没空理小弟含幽带怨的眼神。 “姐,你抱着什么,又买什么东西啦?”她怀中的包袱引来常小弟的斜视。 瞟他一眼,她紧了紧胳膊,“没什么!快想啊!” “……今儿十几?” “晦日(即八月三十日)。” “……姐,十多天前的事,又黑漆漆的,你记得?” “就是不记得才问你。”她扣他一记爆栗,“想起来没?” “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捂着后脑勺,常小弟很顺从,“那天夜里你跑到 城边的坟地里,还是家里的狗找到你。说到那晚……”他来气了,“让你去绯绿 社听戏,你喝得醉醺醺,说合欢总与你不对盘,成天气你,拿了一圈诗糗你;还 一个劲地说看到奇怪的大鸟,捏着不知在哪块坟头上捡的破链子在咱们面前晃来 晃去。让你扔了,你当宝一样。” “……”难怪她觉得那块玉很眼熟哇,隔天醒时似乎瞧过,后来……是被她 踢到床下去的?常微凉吐了吐红舌,“那……我有没告诉你,那链子在哪儿捡到 的?” “没有。”他的奇怪看她一眼,“姐,你突然问这个干吗?” “啊,没事没事。去去,你快去擦脸。”推着弟弟,常微凉尴尬一笑,正想 找个借口搪塞,前面的人突道——“罗公子,找到玉佩,你答应我的事可别忘了 兑现。” 什么事?姐弟俩停止推拉,竖起耳朵。 他的话令罗炎身后的随从有些气愤难平,黑着脸道:“你根本是强人所难, 公子怎可……怎可……” “无妨。”制止他的愤然,罗炎苦笑点头,“罗某不会忘。” “好,十天后送到喜客栈。” 支开下人,找了处花圃,常微凉抱着小包袱抬头看天。嗯,不错,院子里有 花,天上挂着月亮,正应了戏曲词儿里的“花前月下”。 “微凉,看什么?”被莫名其妙拉来的摄缇溺笑着,不知她神神秘秘所为何 事。 “摄缇,你……你让罗公子十天后送什么来?”走到花圃边,无意识摘着花 瓣,她寻思着该怎么办?剧里都怎么演来着…… “落头民的骨骼。” 扇子戏——姑娘拿着香团扇,掩在鼻子下,一缕丝络在手上绕啊绕,然后她 害羞地将扇子送给含情脉脉的公子,坚决地说:“苍天为凭,明月为鉴,今以团 扇赠郎君,匆使君相忘。”公子于是含笑将扇纳于怀中…… “他不该吓到你。” 帕子戏——姑娘将香气扑鼻的丝帕轻轻塞在公子手中,一片深情凝视着坐在 身边的公子。时值春日花宴,姑娘饮得数杯后,对公子缓缓道:“春日宴,绿酒 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 岁长相见(冯延巳《长命女》)。”公子感动,掏出自己的汗帕,挥笔成一词回 赠姑娘…… “微凉?”花瓣落了一地,见她默默无语,以为自己吓到她,他不禁倾头叫 道,“微凉?” 红豆戏——姑娘托着盘子,盘里盛满红豆,姑娘拈一颗红豆,轻声吟着王维 的《相思》:“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随后姑 娘将红豆塞进荷包送给情郎…… 糟,忘了买红豆! 扔下只剩秃杆的花枝,她恍然回神,惊然转身才发现他近在咫尺。吓,她赶 紧退后一步,“你……你靠这么近干吗?” “微凉,你有心事?”近些日她对他冷淡生疏,他知道,却不知该如何讨她 欢心,甚至根本不知哪里又惹她误会。 “啥?啊,没有没有。”再退再退,直到后腿感到冰凉的栏杆,她低头咬牙, 干脆跳坐在栏柱上,拍着一边的空位道,“你也坐。” 受宠若惊啊!极微的愣神后,他挂起一如既往的憨厚微笑,撩起长袍坐下。 “呃……穷奇呢?” “觊风帮它洗澡。” “嗯,你喜欢合欢吗?” “……”她问得突兀,他也奇怪。那位总让他喝凉茶的姑娘是她的朋友,他 自然礼让多了三分客气,“她怎么了?” “没什么,他喜欢她?喜欢她送的凉茶?”心里开始寻思起来。若他说喜欢, 她的东西就不必…… “不。不喜欢。”那茶不对他的口味,那女子也不对他的口味。他喜欢的, 他爱的,只有她。 是的,爱她。如果对她记忆深刻到念念不忘,甚至浓到变成想拥为己有的情 感是爱,他不得不承认,在寻找黑人骨的旅途中,他找到了额外的宝贝。 也许常被人说性子木讷不知变通,他自认那是有原则,而她的灵活慧黠是他 本身欠缺的东西,下意识里,他想拥有她的性子吧。慢慢地,从想拥有她的性子, 进而到想拥有她的人。 他是古骨族木星骨宫的木尊,有权有势,他从未如此迫切地想拥有过什么, 她却是个例外。在他不知变通的生命中,她的例外带给他波澜微起的欣喜。而他, 更想将这份欣喜永远留在木星骨宫。 心头万转,他无言,静静瞧着她。 哼哼,很好。她挪挪臀,靠近,“摄缇,我……我有东西送你。” 他惊讶,侧首看她,只见她在身侧的包袱里摸索半晌,掏出一块粉红色的丝 帕,“送……送你。” 愣!眸星微闪,他默默接过,黑瞳中竟有着激动。送帕子给他啊……岂不表 示她…… 见他捏着帕子发呆,她细眉皱起,以为他不喜欢,又赶紧在包袱中摸索,掏 出五颜六色的丝帕来,“你不喜欢粉红色啊?没关系,我买了很多,你喜欢哪种 颜色自己挑。” 呃……抱住她塞在怀中的一堆丝帕,他低头。赤橙黄绿青蓝紫,哦,还有白 色,她打算把这堆帕子全送给他?尚不及开口问,又被塞帕子的小手分了心神。 五条、六条……塞完帕子,抬头看他,仍是那副呆愣的表情,颊边热了起来, 她有些哀怨,低头闷闷地从他怀中拈起帕子,一条条扔在身后,“你……你不喜 欢帕子啊?没关系,我还有其他东西送你。”掏空他怀中的丝帕,小手回到包袱 中摸索,半晌,手中多了把团扇,“这把扇子……送、送你。” 可惜地瞅了眼地上的丝帕,他接过扇子,不知她玩什么。扇子并不好看,可 她笑靥上的一抹飞红,却让他想拥入怀中。 姑娘送东西给男子,其意不言而明,她送东西给他,是否……喜欢他? “还是不喜欢?”转着扇子发呆的脸,怎么也看不出愉快的痕迹,她撇嘴, 将包袱全部打开,一股脑儿塞进他怀里,“给,这儿还有檀香扇、折扇、镂花扇、 辟邪扇,喜欢哪种你自己挑。” “……” “全都不喜欢?”难道让她现在去买红豆?心里想着,手也不停地开始扔扇 子。 握紧扔扇的手,摄缇将包袱轻放在身侧,靠近她,眼中是一抹不同寻常的妖 艳异亮,“微凉,你喜欢我吗?” 走开走开,靠得太近了。她侧身后仰,不察他的双臂已圈住她,将她锁靠在 栏柱上,“你……你问这个……” “喜欢我吗?”他意外地坚持。 “……” “微凉,我喜欢你,我爱你,你喜欢我吗?” “……”他什么时候变得会说话起来?她有点热,不止脸上热,身上也热, 而这,全归功于他靠得太近。小手伸出,抵在他的胸上,“你……你退开些,好 热。” 这一推,反倒让他靠得更近。 退退退,臀儿继续挪……糟,没地方退了。她惊慌抬头,鼻尖拂过他的发丝, 带来麻麻的微痒。叹口气,小手早已无意识地为他将垂发掠后,看到他眼中波动 的情愫。 “微凉?”近来的冷落,让她此刻的亲近更令他珍惜。 很热,也实在没地方可退了。她鼓起腮,承认:“喜欢喜欢,我喜欢你。” 听了她的话,他露齿一笑,黑如夜空的眸子全是喜悦,心中突来的激动让他 一时无言以对,只得低头吻上她光滑的额。 喜悦而激动的神情,让她觉得……她对他似乎很重要啊。 他不如富家公子一般会讨女人欢心,当然也谈不上风流倜傥,他甚至没有独 摇的活泼可爱,可这尊默默立在身边的高大身影,却不知不觉站到心上去了。何 时开始,她的眼睛总搜寻着这尊高大身影,希望能在抬眼或转头时能看到他。对 他,似不仅止于喜欢啊! 温温的唇在她额上印下数吻,他突道:“微凉,随我回灵界,嫁给我。” “……”他跳得也太快了吧。何况,那灵界是什么地方?“你……你说的古 骨族和灵界,和这儿一样?有山有水有城有房子?” 她翻起白眼怀疑的模样可爱极了,让他忍不住低笑,“对。灵界和你生存的 空间一样,有山有水有城有房子。古骨族相当于一个很大的城市,古骨家族是城 主,我们那儿也有铺子街道,有富家穷家;而其他的城市则居住着不同的族类, 彼此间都有往来,或交朋友,或谈生意。这儿有的一切灵界皆有。” 听他这么说,从这儿去灵界,就和从广州到大都没区别呀。她转了转眼,心 中有个模糊的念头盘旋,正待呼之欲出,轻沉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 “我喜欢你的声音,我想时时看着你,微凉,随我回星骨宫吧,不管我去哪 里寻找,不管离开多久,我希望回到骨宫时能看你抱你,知道有你在那儿,知道 你很高兴,如此,我也……高兴。” 目不转睛盯着他的脸,听着他的话,她的心竟感动起来。 他的话没有戏里的公子说得有文采,也没有浓烈的爱语或让山崩掉的海誓, 所幸她对文采没什么兴趣,可,她就是感动,很感动,非常感动呀。 知道她高兴,所以他也高兴吗? 他的话让她很受用哦。如果当初只是因为他高大的身影让她感到安稳定心, 进而慢慢习惯,慢慢喜欢,现在,可是非常非常喜欢了呀。 喜欢一个人,若到了极致,是什么? 是爱吧。 呵,这人,真是一板一眼得让人……不,是让她,让她想不爱也难。 拂过发丝的手绕到他颈后,眨了眨眼,她破颜一笑,“摄缇,你……从来没 想过自己换衣服?” “……”困愣重回他的脸,“没有。” “为什么没有?”嬉笑着,羞红的脸艳如蜜桃,灵动的眸子映着两弯月牙, 闪闪发亮。 因为从来没必要去想。迷恋她靥上的嫣红,他想也没想地道:“从小就有凯 风帮我打点,木星骨宫的职责是‘寻找’,我只要负责寻找散存于各界的奇骨即 可,没必要管那么多。” “木星骨宫里,只有你一人到处找……嗯,那个……人骨?”如此说来,他 岂不是很辛苦。 “不会。每个星骨宫都有许多部下,不然,世界这么大我一人怎找得完。” “倘若,我是说……倘若,我随你回古骨族,你不会让我天天盯着你有没有 换衣服吧?”自凯风出现后,才见他天天换袍子。真是个坏习惯,还是从小养成 的坏习惯,得改! 他仍是困愣,随后明白她话里的意思,霎时狂喜于心,“微凉, 你答应嫁我?愿意随我回灵界?”就算他曾想过,无论如何也要带走她,心底却 隐隐担忧她的不快。如今,她亲口的许诺,让他如何不心喜如狂。 收回拂发的手,她低头,双肩因吃吃低笑而耸动。盘旋在脑中的念头越来越 清晰,已完全浮出水面——在灵界,也许她可以……嘻嘻嘻! 心底有丝甜蜜,却不影响她偷笑的喜悦。低笑中,感到腰间被人紧紧抱住, 她抬眼,瞳中映入憨厚而喜悦的笑脸。近在咫尺,近在咫尺,近在…… 突地坐直身子,红唇贴上他的脸,满意他的微傻,她红着脸再印上一吻,在 唇角。 “摄缇,我喜欢你。你想高兴,我就天天高兴着让你高兴。”顿了顿,她忽 然皱眉,“还有,不许喝合欢送的凉茶。” 咦咦,她也是蛮小心眼的人哪。抿唇点了点头,她不觉得小心眼有何不妥。 他把她拥得更紧,自然不会满意她的蜻蜓点水。鼻尖蹭了蹭她的,他缓缓低 头,想吻上甜美的软唇,一如那天…… “啪!” 异样的轻响来不及阻止,他的唇,不偏不倚吻在——她蓦然打开的扇面上。 举扇掩去酡霞,睫羽飞眨数下,趁他愣神之际成功挣脱他的怀,跑到远远的 回廊边,才见她回头,冲他可恶地一笑,“想娶我,来提亲呀!” 丢下这句,她转身就跑,毫不留恋。 不知过了多久,在常家某个僻静的花圃边,传出间歇的沉沉低笑。 他很高兴,而这高兴,源自于她。 -------- 虹桥书吧